2022年11月25日 星期五

晨禱 ◎露伊絲 • 葛綠珂

 



晨禱 ◎露伊絲 • 葛綠珂(陳育虹譯)

Matins

遠不可及的天父啊,當我們初初

Unreachable father, when we were first

被逐出天堂,祢創造了

exiled from heaven, you made

一個複製品,一個就某種意義而言

a replica, a place in one sense

異於天堂的地方,讓我們

different from heaven, being

學些教訓,除此

designed to teach a lesson: otherwise

兩邊就一模一樣:都很美

the same beauty on either side, beauty

美得無可選擇——問題是我們

without alternative—Except

不懂要學什麼教訓。被孤獨留置著

we didn't know what was the lesson. Left alone,

我們相互耗損。黑暗的年頭

we exhausted each other. Years

相繼而來;我們輪番

of darkness followed; we took turns

在花園勞動,眼眶滿溢

working the garden, the first tears

最初的淚當花瓣如霧

filling our eyes as earth

迷漫大地,有些

misted with petals, some

暗紅,有些染上肉色——

dark red, some flesh colored—

我們從不想念我們曾經學著

We never thought of you

去朝拜的你,只知道

whom we were learning to worship.

人的天性不會僅僅去愛

We merely knew it wasn't human nature to love

那懂得回報愛的

only what returns love.

◎作者簡介

露伊絲 • 葛綠珂(Louise Glück,1943~),生於美國紐約,匈牙利猶太後裔,2020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

自幼喜愛讀詩,十三歲開始寫詩投稿;來到大學階段,由於嚴重精神性厭食症而輟學就醫。其後多年,她持續接受心理分析治療,聽從醫生建議將所思所感化為文字,在創作與治療之間繼續完成學業。1968年出版首本詩集《第一個孩子》,1992年《野鳶尾》榮獲普立茲文學獎,前後共累積了十五本詩集與一部詩論,並在2022年,以「因為她毋庸置疑的詩意之聲,以樸素之美讓個體性的生存具有普遍意義。」為由,榮獲諾貝爾文學獎。

(參考自陳育虹譯《野鳶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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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 #樂達 賞析

幾年前,陳育虹翻譯、出版了一本出色的外國詩集——露伊絲 • 葛綠珂《野鳶尾》(The Wild Iris),而隨後的2020年,詩人也榮獲了諾貝爾文學獎的肯定,讓他獨特的詩歌再次被世人注目。葛綠珂的詩作用語淺顯,意象並不奇特,然而在這份「樸素之美」中,卻隱含了深邃而多面的思索,以及個體如何在內省與叩問之間,與世界、與神或造物主展開一系列的交辯。一如她在《詩的實證與理論》中所談:「最簡單的字,可能蘊含最豐富的意義,最戲劇化的張力……」

以往每詩未曾分享過,正好藉著這次詩選,來和大家共讀書中的其中一首〈晨禱〉,並在回味之際,一同尋索那幽深的「詩意之聲」。

✍️ 建構花園:變質的伊甸園

詩人在整本《野鳶尾》中建構出一座花園,裡頭栽植了許多《聖經》提及的花草植物,而作為「人」或「被造之物」的發話者,在反覆地勞動與祈禱間,試圖向「神」或「造物主」探問,並尋求某種使個體安心平定的解答。然而很有趣的是,整本詩集不只停留在向無形受訊人的單方面傾訴,一些詩作裡也安排了「神」的在場與回應。藉由發話者身份上的轉換,以及相異獨白之間巧妙形成的對答,延展出一個質問與辯駁的場域,從而帶出對於存在(無論是「人」抑或「神」)的種種思索。

既往的概念裡,「人」或許是突出於萬物的存在,然而在全書中,發話者多次與其他園中植物對比,突顯出自己身而為人,卻是「祢最低等的造物」;「神」或許公正地裁判眾生,施予恰如其分的恩惠與懲罰,但是如〈春雪〉裡寫道:「你想要的我已經展示給你:/不是信服,是屈服/於權威,憑藉暴力的權威」,竟是以暴力的形象現身,並催生出往後源自人的徬徨、控訴與反思。與此同時,《野鳶尾》也透過在詩集結構上的經營,讓許多詩作隱然相續,像是在〈春雪〉的前一首〈清澈的早晨〉(在施展權威與屈服之前),便以「現在我決定強迫你們/面對真相」作結。內容與形式,共構出一座宛如伊甸,卻已然變質、隱含衝突的花園。

✍️ 人神交辯:尋求 #對等的愛

在這首〈晨禱〉中,人以質問的姿態現身,質疑著種種造物主的安排與可能的旨意。如果說,人在創世之初,由於犯下某種錯誤而被放逐到人間,此概念也被持續傳述、繼承,參與到許多後代人的生活與生命本身,那麼這一系列的「懲罰」,人與人之間「相互耗損」,究竟是為了獲得何種啟發與教訓?當自我在一生中付出許多「勞動」、「淚」,以及「染上肉色」所隱含的傷痕時,這些痛苦真的是造物主恰如其分的裁決,個體理應謙卑承受的罪責嗎?

種種的質疑,默默引向作為人的發話者,心裡所探求的事物——或許,是一份對等的愛。造物主始終「遠不可及」,將人放逐到痛苦環伺的空間而不給予解釋,甚至詩中的人們還要「學習」去朝拜祂;可是,也正是在此際,反而彰顯出「人」的價值所在。相比於造物主的對待,人性所蘊含的「愛」是可以無偏私地施展,「對等的愛」是可能存在於人自身,而末兩行也悄然構成了對詩中造物主的反詰。

交辯並未就此結束,《野鳶尾》猶有許多〈晨禱〉、〈晚禱〉等詩,持續推展對話與其深度。不妨在閒暇片刻,細讀露伊絲 • 葛綠珂的作品,眼見一個個體、一名詩人,如何在存在的惶惑中安頓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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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編:辛品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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