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2月25日 星期四

《路邊野餐》超現實手法探討 ◎佘威澐


 

《路邊野餐》超現實手法探討   ◎佘威澐

  

一.

畢贛的作品不多,《路邊野餐》既是他第一部劇情長片也是唯一的詩集。畢贛自幼生活在貴州凱里,此地的山水與苗族的風土民情深深地影響了他,正是因為父母在小時候到城市去打工,年幼的他才得以發展出孤獨的心境,細細品味周遭生活的一切。《路邊野餐》的時間並不是線性的,主角陳升為了母親的遺願前往尋找被拋棄的姪子,進入了一個名喚盪麥的小鎮,在那裡過往的片段與想像的未來融合了。《金剛經》這麼說:「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

  

二.

超現實手法常見於詩詞創作的運用,藉由顛覆日常經驗的說法達成某種情緒的渲染,轉化、誇飾等修辭時常可見於作品中。「顛覆」更精確地說是將事物進行解構,重新拼貼以形成表達的特別意涵,可以是事物本身的形象,抑或其背後隱微的文化意涵,通常反邏輯卻能有令人耳目一新或引導人更深入思考的效果。《路邊野餐》二十四首詩作依照電影中出現的先後順序收錄,原先為旁白而存在的詩作至此剝離情節,物件在詩人的調度下給每一首詩增添了獨立觀看的可能性。


2.

今天的太陽像癱瘓的卡車

沉重地運走整個下午

白醋 春夢 野柚子

把回憶塞進手掌的血管里

手電的光透過掌背

仿佛看見跌入雲端的海豚


作者以癱瘓的卡車比喻太陽,將一整個充滿白醋、春夢跟野柚子的下午運走,而從形容詞「沉重地」看來天氣並不好,也許雲的厚度僅能使光提示此時是白天。如果詩的主體是一位中年人,三樣物件的青春意涵似乎代表著他能回到青春的方式,只剩下坐在後車斗裡看著外頭景物時的回想與作夢。


後三句,回憶成了能進入血管的物質,而手電筒的光可以穿透手掌。常說人年紀越大皮膚會變得越薄,與最後一句「看見海豚」並視,又可以連結到小時候大家都會在光源附近擺弄手姿,陰影投射到牆上形成某種動物的遊戲。這是個白無聊賴的下午,身處頓挫之中卻自帶寧靜。


3.


忍耐,被困花心和尚的胸口

執著盤腿的上方

投下蜿蜒數千公里的眩暈感


焦慮,女人的鬍鬚長滿山坡

蠟染鮮花,捂住流水的微笑

聲音當作圈養的白兔關進竹籠


痛苦,舉著鮮艷的誤會趕赴行程

同路人畏懼毒蛇擺動的尾巴

冷血的體溫將它融化


虛脫,水井與月亮的交歡

又是孤傲的敗軍撤退水蒸氣

野外的時鐘修煉成了擺渡人


混亂,觀看結果的樹子和夏夜

降落了許多故事無法挑選

深色的夢飛過或者沒來


死亡,黑暗猶如掉落的速度

閱讀周圍斑斕的石頭

嫻熟的盛滿毒酒


消失,憑著比鳥兒更輕巧的骨骼

追趕一條痙攣的公路


故事在蜿蜒的山路發生,我們俯視花心和尚的旅程,他常常為各種情緒感到眩暈,一開始就必須學會忍耐。


女人本無鬍鬚,古老神話中盤古開天闢地,自覺任務完成便任由肉體消亡,所有部位都成了自然的造物「髮為草木,毫毛為鳧鴨」這邊的處理感覺像一切的既有都形成後,還有某種原始的事物被保留了下來。聲音可以被囚禁,這邊既是指上一句的流水聲,也代表一切聲響。雖然表面上講著人類將自身屏蔽於自然之外,但其實也指向了彼此相處間越來越深的溝通隔閡,最後看見的只是被蠟包裝著的情緒。


時間無理由的推進向前,以想像填補不可知的人們必定發覺其中的誤會,接著「冷血的體溫將它融化」一句,似乎自然當中仍然有所禁忌之物,是我們不得觸碰的。蛇的意象包含了禁忌與神祕,如果不是意外碰見或故意探詢,牠並不會主動接近,但敘事者竟能在冷血的凝視之中找到一份熟悉感(將它融化)。這好像說人類覺得日常的算計使得心靈已經無法再像當初茹毛飲血時純真時,殊不知無關進化與否,我們都活在他者目光注視的陷阱之下,同時也如此對付彼此。


進入第三段,作者安排了一個詞「野外的時鐘」,它是指月亮還是水井呢?月亮作為環繞地球的自然星體,陰晴圓缺早已成為時間的尺度,它存在(也修煉)許久。如果擺渡是將對方送往終局之所在,那麼月亮這樣背景式的物件顯然足以成為一項選擇;水井的水位會隨著不同季節而有高低的變化,雨季時高一些,旱季時低一些,甚至水井本身就與人類活動密切相關,一口井可能會因為遷徙或水脈不再而荒廢。綜合上述以及「孤傲的敗軍」,可以感受到雖然這些事物到最後都會消亡,但是他現在還持續的存在著,擺渡與時間對峙的眾生。


敘事者的旅程終於告一段落,當初面臨選擇時都無法預知發展,只有回望才發現故事在落筆的當下已經無法修改。這條公路上有著處世的七種狀態,我們先是不斷的循環於忍耐、焦慮、痛苦、虛脫、混亂,身處迴圈之中,無論經歷了多少教訓,苦難依然持續著。詩人對於死亡的描述就如投井自殺,快速下墜的同時石壁上的青苔就像過往一樣掠過眼前,最終為致命的冰冷所包覆。但死亡是通往安寧的必經途徑,斷開與他人的連結,也擺脫了世間的輪迴。


詩人將山路上可見的景物融入詩中,告訴讀者人生是由甚麼組成的,每個轉彎各有不同,偶爾能夠回望來時路卻身不由己的被推向前,唯有漸漸熟悉才能身輕於燕,如花和尚消失在山路的盡頭。


19.


命運布光的手

為我支起了四十二架風車

源源不斷的自然

宇宙來自於平衡

附近的星球來自於回聲

沼澤來自於地面的失眠

褶皺來自於海

冰來自於酒

通往歲月樓層的應急燈

通往我寫詩的石縫

一定有人離開了會回來

騰空的竹籃裝滿愛

一定有某種破碎像泥

某個谷底像手一樣攤開


可以這麼說-宇宙就是「平衡」的最佳表現,許多星座保持上千上萬年不變,太陽系的所有行星形成後便依循規律自轉、公轉,這樣井水不犯河水的存在,便是平衡,那些地上的小事在時間與規律的眼下微不足道。星球為甚麼會與回聲有關呢?有種說法,星星被看見時它才真實存在,只有當人們抬頭望向它的時候,星球才會展現它的面目。這是一種回聲,像山谷裡的呼喚,只有喊了,山谷才會答應。皺褶之所以來自於海,都是因為星星的緣故,那些與地球互相作用的引力使得水面掀起波浪,打起了皺褶。但皺褶並不是永久的,每一顆微小的水珠在經過低點後總會衝往高點,與其它的水珠周而復始的創造出波浪。「冰來自於酒」來自於日常的生活體驗,作為最容易取得的酒類,啤酒通常是冰的,在詩人的想像中,冰就應該要用酒來說明,如此這份冰涼應該是令人歡愉的了。


前面的詩句呈現一種萬物皆有情,而且用的是甚至帶有些許正面意味的描述,但到了後段才真正體現出這首詩的深刻之處。有人離開了,詩人說他們一定會再回來,然而最後兩句我們讀到了一種破碎的訊息。泥土的奇妙在於,我們認為它是鬆軟的,但是它卻可以跟水以不同比例混合後用來興建房舍,甚至可以用來燒製陶器。這樣多用的泥土在這裡作者給了它一個無力的印象,它甚至在還沒有為人所用的時候就碎了,放棄了任何能將它塑造起來的機會。這首詩帶有宿命的意味,事物之間、行動與結果總是分不開,所有的一切都會循著某種規律將相對創造出來-人也是如此,有人離開了就會回來,竹籃騰空了就可以存放無處可去的愛。總會遇見值得給予的人,但愛只要存在,就有破碎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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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Sorrow沙若

圖片來源:Sorrow沙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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