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3月14日 星期六

〈客心洗流水,餘響入霜鐘(贈李白)〉◎洛夫


〈客心洗流水,餘響入霜鐘(贈李白)〉◎洛夫
  
客人乘醉而去
心情寂寂如廊下羅列的空酒罎
洗手時驟然想當年
流放夜郎的不甘不快以及一點點不在乎
水盆裏從此風波不息
  
餘年的豪情已化作煉丹爐中的裊裊
響亮的詩句如風鈴懸遍了尋常百姓的廊簷
入世出世豈在酒與月亮之辨
霜飛髮揚,最後他在
鐘聲裏找到赤裸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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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洛夫,本名莫洛夫,湖南衡陽人,1928年生,淡江英文系畢。與瘂弦、張默同為《創世紀》詩刊三巨頭,於左營創設《創世紀》詩刊。現在旅居加拿大溫哥華。
  
其早期詩風受存在主義與超現實主義影響,被詩壇譽為「詩魔」;後期則保留超現實手法,語言上比較放鬆而有彈性,與前期迥異。近年除創作外,還潛心於書法,長於魏碑、漢隸、行草。著有《靈歌》、《石室之死亡》、《無岸之河》、《因為風的緣故》、《隱題詩》、《漂木》等30餘本詩集,另有散文集與評論數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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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提供:小葵
圖像設計:小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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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賞析:
  
本詩收錄在洛夫的詩集《隱題詩》中,洛夫在自序中說到,他創作隱題詩的初始是因為《清史稿》中的一首藏題七律而引發的實驗作,而在獲得成功之後,一年內完成了四十五首。洛夫心中設想的隱題詩,是一種「在美學思考的範疇內所創設而在形式上又自身具足的新詩型」,因為標題的每個字都藏於各行詩句中,因此形成一種預設限制,因此有時必須放棄慣用的語言,用知性和靈感設計出全新的詩句,洛夫認為「語言受一點限制也許更能產生詩的凝聚力」。他也說到在創作隱題詩時的兩難問題:一是整體結構的有機性,一是語言的創造性;因此他的解決方式是在建行與跨句上破除既有規範,重建詩的形構秩序。隱題詩是標題的再詮釋、衍生,因此標題決定了隱題詩的整體藝術內涵。
 
「客心洗流水,餘響入霜鐘」一句出自李白的〈聽蜀僧浚彈琴〉,原句的翻譯是「如流水般的琴聲洗滌了我作客異鄉的心,響入空中的餘聲和秋暮的鐘響共鳴著。」詩人便以此一詩句寫了一首隱題詩以贈李白,實則是描寫他心中的李白。
  
「客人」即李白,詩人描寫乘醉而去的李白心情「寂寂如廊下羅列的空酒罎」;酒的意象大致可以分成兩種:樂與愁,獨自飲酒為愁,眾人飲酒為樂,因此羅列的酒罈所裝的酒應當是歡愉、熱鬧的象徵,可是卻空了,飲酒的人也散了,以此情景形容心情之寂寂,可想而知。「洗手」有二意,表面上是飲完酒之後洗手,實際上應當是指「金盆洗手」的洗手,有退出的意思,退出什麼呢?從下一句的「流放夜郎」可以窺知,李白曾熱中於仕途,人生最得意時刻正是寫〈清平調〉的時候,後來曾被永王招為幕僚,但也因永王造反事敗而遭流放夜郎,自此後不再踏上仕途,再次投入仕宦之前尋仙訪道、採藥煉丹的生活,因此此處的「洗手」或有退出官場、離開塵世之意。流放夜郎對李白來說是一大打擊,即便李白的浪漫與狂放性格卻又帶有那麼些不在乎,但是終究對李白的心情造成影響。而他退出的官場或是塵世並沒有因為他的離開而平息,就像洗過手後的「水盆」一樣,動盪不安,風波不息。
  
「餘年的豪情已化作煉丹爐中的裊裊」,指的就是李白在離開官場之後再次尋仙訪道,將剩下的豪情(當年想要入朝為仕做一番事的豪情)在煉丹爐中煉化了。「響亮的詩句」與「豪情」做了對比,以前的李白想要以功名聞於世,但最後卻是以詩名聞於世,隨著風波的動盪,李白的詩名是響徹了民間,卻不見於朝堂,是以作者寫著「懸遍了尋常百姓的廊簷」。「尋常百姓」同時也再次指著李白回到尋常百姓的身分。「酒與月亮之辨」,在李白詩中酒與月經常出現,其中「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尤為知名,而李白之死也與酒、月離不了關係。「入世出世」在此具有多重意義,一是藉酒與月讓身在塵世(入世)的自己能夠在精神上解脫(出世),一是指生(入世)與死(出世)。但是詩人卻說「入世出世豈在酒與月亮之辨」,「豈在」一詞就出現了第三層以外的意思,與酒月無關的「入世出世」應當做何解?如搭配前一句來看,有可能是指涉李白之死(出世)與詩作傳世(入世);但搭配後兩句來看,「霜飛髮揚」指的或許是李白在風霜之中的經歷(入世),「鐘聲」則是代表對塵世的領悟與超脫的心態(出世),而這樣的轉換,最後李白在鐘聲鐘才找到「赤裸的」(即真實的,毫無掩飾的)自己。從最後兩句來看,正好呼應了「客心洗流水,餘響入霜鐘」的意涵,反璞歸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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