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8月4日 星期三

長夏 ◎馬翊航

 

長夏 ◎馬翊航

 

漸漸可以用汗水來寫信了

字跡清白,句讀錯落

背後爬出一路低低的喘息

 

一樣的日光,投影一樣的我和你

海市蜃樓裡逗留,危害暑病

 

熱風像厚重的黑髮全部解散

蟬聲大作,是不願臣服的思想

笑與苦短的呻吟

發落滾燙的夢

 

葉雲濃翠如煙

白鳥清涼地

搧翅,細細搖動的枝莖上伸縮

冷蛇一樣的脖頸

羽絲銳利,滲著死者的喉音

 

全景裡有山川,草木

我如昔美好,卻失去動作

長夏狡猾如你

夜裡還要索取擁抱

 

然而濕透胸前水印,恰好

像僅僅發動一次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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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紹

 

馬翊航,一九八二年生。臺東卑南族人,池上成長,父親來自Kasavakan建和部落。臺灣大學臺灣文學研究所博士,現任《幼獅文藝》主編。合著有《終戰那一天:臺灣戰爭世代的故事》、《百年降生:1900-2000臺灣文學故事》。二〇一九年出版詩集《細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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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 #柄富 賞析

 

夏天總會令人感到漫長,因為這漫長且高溫的體感,容易給人永恆的幻覺,不論海市蜃樓,或者更留意到自己的身體,夏天似乎總在縮短萬物與自己的距離。這首〈長夏〉正巧妙拿捏著這種幻想的永恆,和與之拉鋸的苦短的,戀人的心(也是萬物之心),而寫出了一種有張力又有層次的深刻情感。

 

再細說張力的來由,〈長夏〉的開局,詩人首先經營的是一套明白的辛苦:「漸漸可以用汗水來寫信了」,以汗水寫信來切入本詩艱難、漫長的主題。用汗水寫信不只是寫的人辛苦,讀的人也辛苦,即使「字跡清白,句讀錯落」,背後跟著的是「一路低低的喘息」,這種似乎永遠跟不上的脫隊感,正是夏日的基調,這首詩的底韻。以此建立的這份明白的辛苦,詩人又埋伏了諸多伏筆,讓這份辛苦好像永遠得不到收穫,如「汗水寫信」,汗水乾了之後怎麼辦?再到後段明寫的「海市蜃樓」,詩人像是明白了入火會死的飛蛾,把撲火的過程在心中又驗算了一次,這種心甘情願的自討苦吃,是張力的第一層。

 

第二層張力卻又是,詩人對於這種落空的抵抗,以及再失敗。「熱風像厚重的黑髮全部解散/蟬聲大作,是不願臣服的思想」,詩人與萬物站在一塊,同他們的本性一起對抗死亡的引力。彷彿是為了尋找希望,詩人又把目光放在那些從容、清涼的風景之上,濃翠的葉雲、清涼搧翅的白鳥,參究而得的卻是冰冷、殘忍的「羽絲銳利,滲著死者的喉音」。「銳利」與「喉」在行中也有機巧的張力,是詩人細緻的選擇,並非隨手亂放。

 

給自己希望,再反覆推導到一個破滅的結局,最後兩段只是把前兩段的旋律再走一次,但把對象放回你跟我的身上,情欲和死亡內在統一的主題,就在這裡浮上了檯面。讓長夏與你,索取我沒有動作的擁抱,「然而濕透胸前水印,恰好/像僅僅發動一次的心」,「恰好」此處貼合了內容(飛蛾撲火的心甘情願)與形式上的(詩準備就停在這裡了)表現,用「僅僅發動一次的心」收尾,如旋律停止在了弦斷的這一刻,詩人就帶著強大的平衡感收在此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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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幸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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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情詩 #馬翊航 #長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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