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8月21日 星期六

舌頭 ◎陳黎

 

舌頭 ◎陳黎


我把一節舌頭放在她的鉛筆盒裡。是以,每次她打開筆盒,要寫信給她的新戀人時,總聽到囁嚅不清的我的話語,像一行潦草的字,在逗點與逗點間,隨她新削好的筆沙沙作響。然後她就停了下來。她不知道那是我的聲音,她以為從上次見面後不曾在她耳際說話的我,已永遠保持沉默了。她又寫了一行,發現那個筆劃繁多的「愛」寫得有點亂。她順手拿起了我的舌頭,以為那是橡皮擦,重重重重地往紙上擦去,在愛字消失的地方留下一沱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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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簡介

陳黎,本名陳膺文,一九五四年生,台灣師大英語系畢業。著有詩集,散文集,音樂評介集凡二十餘種。譯有《辛波絲卡詩集》、《拉丁美洲現代詩選》等二十餘種。曾獲國家文藝獎,吳三連文藝獎,時報文學獎敘事詩首獎、新詩首獎,聯合報文學獎新詩首獎,台灣文學獎新詩金典獎,梁實秋文學獎翻譯獎等。二○○五年獲選「台灣當代十大詩人」,曾獲邀代表台灣參加倫敦奧林匹克詩歌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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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編  #Y 賞析


從1975年首部詩集《廟前》出版到2000年代的此刻,陳黎的詩一直都頗具實驗性的風格,儘管時至今日,新讀者乍讀也不會覺得這是「過時」的產物,甚至仍然會認為是前衛的寫作。陳黎的創作頗豐,早期的風格也充滿野心。從語言、形式到題材,皆是寫作者意圖不斷追索與玩賞的技藝。儘管陳黎較為人所知的代表是乒乓相接的〈戰爭交響曲〉,但從《動物搖籃曲》中的〈小丑畢費的戀歌〉、〈魔術師夫人的情人〉、〈黃昏過蘇花公路送癌症病人回家〉就已經能看出許多新鮮的文字有機體。


延續著自己相當有突破性的代表作詩集《島嶼邊緣》(戰爭交響曲也是收錄在此書),這首〈舌頭〉一詩收錄在陳黎的第八本詩集《苦惱與自由的平均律》。評論者賴芳伶認為:「這本詩集在歷史性的前瞻與回顧中不斷自我辯證,既反思了舊有的美學軌範,並努力開放更新詩的形式;當然,類似的用心早在他近十餘年來的詩作中迭番出現;不過,仍以此集為最。陳黎自創的語言遊戲,喜歡大量援用約定俗成的話語和意象,常帶有後設式的自我指涉的傾向,讀者受邀進入詩中世界,聽其喃喃絮語的同時,亦回應了詭譎的閱讀反應。」詩人意圖在此編織的「詭譎」形體,或許也可以和這個月每詩本週的「奇怪」互相呼應。當然〈舌頭〉遠遠也不是陳黎最奇怪的詩,但絕對是其「散文詩」中非常精悍準確的一首。


豪不分行的「散文」詩,本質上會是一種「奇怪」的存在嗎?但是在這個場景的末尾:「她又寫了一行,發現那個筆劃繁多的「愛」寫得有點亂。她順手拿起了我的舌頭,以為那是橡皮擦,重重重重地往紙上擦去,在愛字消失的地方留下一沱血。」卻又那麼荒謬而合理。最廣為人知的那些散文詩代表作,如商禽的〈長頸鹿〉、蘇紹連的〈獸〉或許都是如此。作為一種對於「奇怪排版」的想像,散文詩似乎奇怪又不奇怪。儘管表面上沒有分行,但當「不分行」作為一種詩人有意為之的策略,或許詩作中的節奏、畫面、情節都作為一種隱藏的分行,在寫作者心中完成了。


不同於上述兩首散文詩對於動物性的想像或運用,陳黎的這首〈舌頭〉則是將身體器官(陳黎或許是全台灣最會寫『舌頭』的詩人了)與字詞、情愛的意象交錯,拼揍出如是光景。作為某種「在逗點與逗點間,隨她新削好的筆沙沙作響」在狀聲詞裡也帶有奇妙的情色意味。


見血是正常的,那畢竟是「我」的舌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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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佳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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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奇怪 #陳黎 #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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