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9月25日 星期日

傷員 ◎米格爾.埃爾南德斯


 


傷員 ◎米格爾.埃爾南德斯(王央樂 譯)

——為戰地醫院的牆而作

戰場上四散躺著許多傷員,
從戰鬥者身體躺著的這整片地方
萌發起一塊熱流的麥田,噴灑開
聲音粗壯的泉水。

血總是仰天地流淌,向著天空。
傷員發出呻吟,跟蝸牛一樣,那是
傷員的身上有著飛翔的輕捷
那波浪的要素之時。

血嗅著海,它認識海認識酒窖。
海的酒窖,裝滿勇敢的酒,哪裡有
顫抖的傷員在流血,就到那裡
噴發,開花,待留。

我是傷員,瞧我吧:我需要更多的生命。
我所包含的太少,不足以承擔
要從傷口裡消失的血的重大任務。
不是傷員的人,請決定。

我的生命是幸福青春的一個創傷。
唉,青春屬於不是傷員的人,屬於從未感覺到
被生命所損傷,也沒有在生命里
樂觀地休養過創傷的人!

但是如果帶著樂觀走向醫院,
醫院就變成了沒有癒合的創傷的果園,
對著血污的外科手術間門口
正在開放的花蕊。

為了自由,我流血,我鬥爭,我活著。
為了自由,我把我的眼睛,我的手,
猶如一株血肉的樹,慷慨而順從地
給予外科手術大夫。

為了自由,我感到我的胸中有著
比沙子還要多的心:我的血管生出泡沫,
我進入醫院,進入潔白的藥棉
彷彿進入白荷。

為了自由,我放棄了我參加的那些
曾經把身子在泥濘里打滾的人的槍戰,
我放棄了我的腳踢,我的胳膊,我的家屋,
我的一切所發出的打擊。

因為只要有一隻空洞的眼眶出現,
那裡就會放進一塊看得見未來的寶石,
使得無數新的胳膊,新的腿腳,
在殘損的血肉上生長。

不會衰退的汁液的鼓動,會得重新掀起,
那是我在每一個創傷裡失去的身體的遺物。
因為我就像傷殘的樹木,會得重新發芽:
因為我仍然還有生命。


◎作者簡介

米格爾.埃爾南德斯(Miguel Hernández Gilabert),西班牙詩人,「三六年代」代表之一。

出生於阿利乾特的農民家庭,童年時放過羊、賣過羊奶,只受過初等教育,依靠刻苦自學,閱讀大量西班牙古典詩人的作品,成為詩人和劇作家。1934年到馬德里,出版第一個劇本。內戰爆發時,參加共和派軍隊,在前線作戰,並創作大量詩歌和劇本,進行宣傳鼓動工作。內戰結束後被捕,被判無期徒刑,在獄中備受折磨,其後肺病加劇而離世。


他的詩師承古典傳統而質樸無華,充滿激情而面向現實。他的去世和洛爾迦的被殺,使當代西班牙失去了兩個最有才能的詩人,西班牙抒情詩在傳統和民間兩個方面的發展也突然中斷。他作為一個詩人,一個戰士,給後來的詩人留下了深刻的影響。

(簡介參考自《人民的風:米格爾.埃爾南德斯詩選》)


◎小編江豫賞析

  埃爾南德斯這首〈傷員〉詩成於1939年,正值內戰尾聲,共和軍由於接連挫敗,被依國際聯盟仲裁後的要求,終於漸次解散當時成立的臨時政府,而由佛朗哥政府前身所率領的國民軍也逐漸掌控了特魯爾、亞拉崗等地,最終,在收復巴塞隆納一個月後,英法終於正式承認佛朗哥政權。


  然而,看似戰爭結束,終於有一方獲得勝利的背後,實質上帶來的卻是各方的失敗。西班牙內戰除了帶出當時人民對於自由、民主等訴求的渴望,也同樣地帶來相應的死傷,經歷了各種數據的下修,各方暫時的共識認為大約有五十萬至一百萬之間的人死在這場為時三年的內戰當中。誠如史達林所云:「死一個人是悲劇,死一百萬人,則只是統計數字。」五十萬於我們今日行文看來,不過只是三字寥寥,然而每一次數字的增加,取代的反是無數人們的哭喊、鮮血,以及對和平的絕望。


  埃爾南德斯同樣也感受到了這樣多重的情緒,在他這首〈傷員〉當中,他讓負傷者作為敘事者,描述了兩則截然不同的心境。在第一首中,他著重於血的描寫:泉水、波浪、海、酒窖、花蕊,以此描述了戰爭帶來的那些所為人能懂不能懂的部分。第二首,埃爾南德斯則使其詩歌降神到了一個依舊熱血沸騰的戰士,在整首詩中不斷地呼告著「為了自由」,他可以犧牲一切,只為了換取自己心中的理想。

  固然,這兩種思維並無對錯,埃爾南德斯的立場也未必是那麼堅定地反戰或擁戰,但由其將兩種不同的摹寫對比放在同一首詩的安排來看,或許我們更可以將其理解成他只是一個對寫生有著執著的寫作者,只負責呈現,負責風格,但將所有的價值判斷與思索,交還給讀者。


美術設計:樂達Domin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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