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9月15日 星期二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x @詩聲字】從分手的那一刻起~南十字星下的南島語 ◎Salizan沙力浪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x 詩聲字】

 從分手的那一刻起~南十字星下的南島語 ◎Salizan沙力浪


分手

  

那一刻

只剩 mata(註1)的淚水

握著石錛的 ima(註2)  

殘留的溫度

  

在你的眼裡    是一座大陸漂移的島

在我的手裡    是一座海上雕琢堆砌而成的山

  

你帶著獨創的*bet'ay(註3)

坐上*paraqu(註4)

*qan'ud(註5)

隨波漂流              遠去

  

從那一刻起

各自分居

海洋、高山

展開不一樣的旅程

  

遠離的你

  

說要找尋屬於自己的島

採走金黃色的稻穗

一粒一粒的

放進紅色色衣陶

裝進南十子星的 lumbung(註6)

形成同源的詞彙

  

搖晃的獨木舟

裝上堅毅的舷外支架

帶走碧綠的豐田玉

划向湛藍的島嶼

在銀河中浪跡天涯

下錨之處 Te Punga(註7)

是南十字星建造的港灣

夢想上岸的新樂園

  

駐留的我

  

沿著 ludun(註8)

    

走出詞綴的路

tun‐lundun‐av(向山上走吧)

tun‐ludun(走到高山)

na‐tun‐ludun ata (咱們既將往山上啓程)

tuna ludun(抵達山頂)

muhai ludun (漫山越嶺)

muhai ludun‐in(翻越山嶺了)

山巒般交疊纏繞

繞向山頂

順著山谷吹來的氣音

俯瞰著    遠走的航跡

仰望著    牽引你的那一顆星

  

同受苦難

  

以日月星辰辨別

以風、洋流為導引

走向高峻陡峭的山嶺

航行大風大浪

  

星條、十二道光芒、太陽的利刃下

發出比基尼的爆破音

在五顆十字星幟上切割

外來的你好、Bonjour、こんにちは

心緒如晃動不定的旗幟

  

乘著殖民浪頭的「發現號」

駛進了大鐵船的崇拜

離去時,從勇土的口中搶走神聖的 tabu(註9)

帶走了無法言說的禁忌語

  

凝視

  

千年的移動、千里的距離、千種的語言

灑落在萬座島嶼上

  

憂鬱、落寞的摩艾 Moai(註10)

可否將 mata 望向北方

牽起散落在島嶼的 ima

凝視語言裡流動的音節

  

重新建造邊架艇

將逝去的榮耀,微弱的語音

順著星光    再次追尋

乘著風勢    再次破浪前進

說出南風之島的輕重音

  

註1|mata:布農語,眼睛。也是南島語的同源詞。 

註2|ima:布農語,手。也是南島語的同源詞。

註3|*bet'ay:擬測古南島語,船槳。

註4|*paraq:擬測古南島語,船。

註5|*qan'ud:擬測古南島語,隨波漂流。

註6|lumbung:爪哇人稱南十子星為 lumbung(糧倉),因為這個星座的形狀像農做小屋。

註7|Te Punga:毛利語,南十字星,他被認為是獨木舟(意指銀河)下錨之處,指標就是錨索。 

註8|ludun:布農語,山。

註9|tabu:英語的外來語,借自太平洋小島原住民語語 ta‐bu, 神聖之意。

註10|Moai:摩艾石像(又譯復活節島人像、摩阿儀、摩埃石像、毛埃石像)位於復活節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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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簡介

  

沙力浪,花蓮縣卓溪鄉中平Nakahila部落布農族詩人與文學家,書寫部落的情感與哀愁。曾經因為念書的關係,離開部落。到桃園念元智中文系,再回到花蓮念東華大學民族發展所。這樣的經歷,開始以書寫來記錄自己的部落、土地乃至於族群的關懷。目前部落成立「一串小米族語獨立出版工作室」,企圖出版以族語為主要語言之書籍,並記錄部落中耆老的智慧,一點一滴地存繫正在消逝中的布農族文化。除了在部落成立工作室,也在傳統領域做山屋管理員、高山嚮導、高山協作的工作,努力的在部落、在山林中生活,並書寫。

   

文學創作曾獲得原住民文學獎、花蓮縣文學獎、後山文學獎、教育部族語文學獎、臺灣文學獎,著有《笛娜的話》、《部落的燈火》、《祖居地‧部落‧人》。

  

(取自《用頭帶背起一座座山:嚮導背工與巡山員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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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詩.聲.字」特約撰稿人 陳雪(粉專 @ relyonsad)賞析

 

「多情自古傷離別」古往今來許多詩詞圍繞著人類諸多情緒抒情,而「離別」便是其中很重要的元素之一。


人們的生命週期裡,不免會離開家庭、離開生活環境或離開舒適圈的情況。遇到的當下,無論是動作的人,還是留在此地的人,都同時正經歷一場「離別」的過程。


詩人說「從那一刻起/各自分居/海洋、高山/展開不一樣的旅程」,並且「在你的眼裡 是一座大陸漂移的島/在我的手裡 是一座海上雕琢堆砌而成的山」離別有淚水、有不捨,然而在此詩中,詩人認為是一個新的旅程與新的祝福。


此方的人祝福遠離的你「找尋屬於自己的島」、「走向高峻陡峭的山嶺/航行大風大浪」。但此方的人並非就此停滯,「駐留的我/沿著 ludun/走出詞綴的路」持續維護著「逝去的榮耀,微弱的語音」。


詩人以「外來的你好、Bonjour、こんにちは」比喻外來文化的侵襲,「發出比基尼的爆破音/在五顆十字星幟上切割」,而留駐此地的mata「心緒如晃動不定的旗幟」。


因此最後更祝福隨波漂流、遠去的Te Punga,除了建立「夢想上岸的新樂園」之外,還能夠「牽起散落在島嶼的 ima」「說出南風之島的輕重音」。


實則本詩的「你」、「我」可能都並非單指「人」而已,詩人以指向性的稱呼,分別表達對文化或語言的呼喚。全詩分為五節--「分手」、「遠離的你」、「駐留的我」、「同受苦難」、「凝視」,從不同角度摹寫「從分手的那一刻起」的你我。


本詩亦為2016年台灣文學獎創作類原住民新詩金典獎得獎作品,可謂其時代表詩作。唯令筆者稍嫌疑惑的是,本詩多處引用南島語彙的手法,與前陣子爆紅的「晶晶體」頗有相似。經上網一查「晶晶體指將『強勢語言』的英文夾雜在中文裡,賣弄運用強勢語言的優越感」,本詩手法則反過來以「弱勢語言」的原住民族名詞夾雜入漢語之中,似乎為凸顯弱勢文化夾雜於強勢文化下的掙扎求存,不過「活化族語」的方法便是替代名詞而已嗎?令人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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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
幸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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