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澄清湖 ◎蔣闊宇
陳仲舉言為士則行為世範登車攬轡配有澄清天下之志。
——世說新語
外面的煙火照進我繭居的湖
民主與傷痕,黃昏與鬥爭
外面,一座島擁有的寬敞
不足以原諒置身事外的人
斷開全世界
連接這靜水以下的日常
凡時間正拖行的盡是遲緩
受挫的理念,壞掉的愛情
不比一片落葉所背負的冬天
不行在環湖道路無解的循環
整整六年
祇為了將行李沈入湖心
對於空氣的感謝僅止於幻滅
石頭的紋理,比我更有原則
不去畏懼那波光之一瞬
萬物果真鑲嵌在彼此的位置
轟轟運轉起來
百千倍巨大機器輾平半截人生
這個冬天,我變得又老又傷心
因為欲望而成為男人
因為落空而想家
擔憂著來年雨再捲起湖底泥沙
幻見裡永遠澄清的所在
連同塵世裡的幸福彷彿全是謊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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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蔣闊宇,1986年生,臺灣文學研究所碩士,著有詩集《我現在沒有時間了》、《好想把你的頭抓去撞牆》。致力以詩介入社會,以文學參與社會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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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洪紹賞析:
黨人領袖陳仲舉之志被譽為清流,敢於評判時政,將肅清政局為己任,是第一次黨錮之禍的關鍵人物。〈在澄清湖〉副標引用《世說新語》裡陳仲舉禮敬徐儒子的典故,是結合地名「澄清」,將自己的耿耿於懷,落在「澄清天下之志」上。然而,澄清湖的命名亦是蔣介石南下寓居湖畔別館時所命名,於是這份澄清又多了幾分複雜。闊宇對威權者的不認同,對自我的叩問,對澄清的企盼,一切揉合在一起,形成這首題目簡單,心思百轉的作品。
讀這首詩,彷彿參與闊宇在環湖道路無目的檢索著什麼的過程。外在的「煙火」、歷史(民主與傷痕,黃昏與鬥爭)、人情世故(受挫的理念,壞掉的愛情),都深深牽動著自己內具的理念,發生著衝突。於是我們看到,「一座島的寬敞/不足以原諒置身事外的人」,這座島是越戰後遷回台灣的部隊為紀念富國島而命名的小島嗎?這樣的寬敞如果是對一段歷史的「不否定」,那麼置身事外又實指什麼對象?那個極力思索,自己該如何重新檢視歷史功過,如何面對的自己嗎?
這首詩可能寫於闊宇十分傷感的時刻,「斷開這世界」既非他作為一個勇於衝撞體系的社會青年(啊,是我先入為主了嗎......)該有的選擇,舉凡「凡時間正拖行的盡是遲緩/是錯的理念,壞掉的愛情」、「對於空氣的感謝僅止於幻滅/石頭的紋理,比我更有原則」,都在一難解的詩行後頭,接續對自我的貶低。「萬物果真鑲嵌在彼此的位置/轟轟運轉起來/百千倍巨大機器輾平半截人生」,闊宇在若有所悟中重新發現了「現實」,而這現實的巨力卻意味對自己過往理念的否定。那是「環湖道路無解的循環」,是「將行李沈入湖心」所欲得到的澄清,是自己終究不是陳仲舉的世界真相,讓我們想起《駭客任務》那段經典台詞:「吃下藍色的藥丸,故事就此完結,你會在自家床上醒來,繼續相信你想要相信的一切種種。吃下紅色的藥丸,你就可以待在愛麗絲夢遊仙境裡頭,在我的指引之下一探這兔子洞裡的深奧玄機。」
於是在「百千倍巨大機器輾平半截人生」的暴力過後,認清一切的闊宇是那麼語言質樸,信念簡單。坦然面對慾望和想家(那是鋼鐵男子的阿基里斯腱嗎?)他如同一個憂鬱先知,擔憂著來年澄清湖將不再澄清。但真的有「永遠澄清」這回事嗎?「幻見」、「彷彿全是謊言」。在這不斷繞行的南方大湖,在這威權與在地化,反共歷史和農田灌溉蓄水的象徵,內存於闊宇的人生信念與外在個人史及大敘事混雜在一起。對這些複雜的理解,也許就是闊宇的澄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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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編:昱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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