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9月1日 星期二

台客少年雞冠頭 ◎吳音寧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x  詩.聲.字】

 

台客少年雞冠頭 ◎吳音寧

  

精瘦著上身

寬大的垮褲露出 

白色內褲。重擊的鼓聲 

麥克風唱到倒,沒關係 

撿起來再唱,這真是 

感人的一刻啊!呦、呦、呦 

我這樣rap有沒有很誠懇 

台中的廢party,倉庫搖滾 

嬉哈小巷,暗夜裡有「寫手」(*註1)

這牆那牆的心事交流

 

約翰藍儂、陳達、黃克林 

台客的始祖是濁水溪公社

Bob Marley的黑人捲髮 

魔幻的底層旋律線,提示是:

遙遙無期或已是歷史 

不過誰想那麼遠、那麼深 

有滷肉飯吃就要偷笑 

有大麻high,就要high、high、high 

送貨的少年家,修水管、念書 

浪費一點點米糧的閒雜人等 

臭味相投,台客一起 

大樓底租間練團室 

音飆下去,什麼都可以放棄 

什麼都會忘記

  

(但維持熱血不是件容易的事)(*註2)

  

雞冠頭主唱跳上舞台

甩一把汗,灌一口台啤 

指向明滅的七彩霓虹燈 

轉呀轉的地下pub擠成一團 

吉他、bass、鞭炮、水桶 

無敵鐵金剛就要組裝 

吶喊的波浪中,接下來這首歌 

送給快要去當兵的阿榮:

「二十歲生日快樂 我們等你回來喔!」

  

(但維持熱血不是件簡單的事)

  

歡呼!倒立!翻滾沒有目的 

便秘的人生需要吶喊排泄 

需要音樂像汗水流出 聲嘶力竭後,散場 

走入一條凌亂的街 抓一抓屁股,掏一掏口袋 

還剩下最後的一百塊

  

總是肚子餓了 

台客少年昂起脖子 

雞冠頭迎向 

清晨些許落寞的曙光

咕咕咕――嘆口氣 

對自己低聲唱到:「你需要的是一個龐克樂團 

和很多的好朋友……」

  

註:

1.「寫手」是塗鴉客的另一種稱呼。

2. 括弧所引,出自「半導體樂團」的同名歌曲。島嶼中部地區的搖滾少年們,曾聚集成「廢人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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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吳音寧,二十歲開始寫詩,一度認為,人生啊,只要出一本詩集就夠了,沒料到,連續出版《蒙面叢林──探訪墨西哥查巴達民族解放軍》、《江湖在哪裡──台灣農業觀察》後,才回頭整理,十多年來的詩作。反覆修改,終於透過定稿,像跟飄浪的青春道別,同時迎向新鮮的風景。

(簡介取自詩集《危崖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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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聲.字」特約撰稿人 呂侑芃 賞析

  

「什麼是南方?」從絕對位置來看,台灣的經緯度大約是東經119~120度,北緯則是21到25度;然而倘若你真的用經緯度和人談論「南方」,恐怕得到的會是對方骨碌碌地轉給你看的白眼球。

  

那麼,什麼是南方呢?在台灣每逢端午節便會出現「粽子戰南北」的風潮,就連滷肉飯跟肉臊飯都有南北爭霸戰。身為桃園與台中的混血孩子,對於自身的認同一直都是北部人。直到大學最後一學期去了北京當了交換生,在與同學交談的過程中聽到一句:「聽你說話,你是打南方來的吧?」,詫異良久,再三忖度後才真正體認到要如何區分「南」與「北」,端看你拿什麼作為標準。我們都處在北半球當中的南方,至少這是在地圖上能夠獲得肯認的。生長在燠熱的島嶼,台灣的四季彷彿只存在於四季豆的名裡,當夏日蒞臨,我們個個都是南部人。

  

回到這首名為〈台客少年雞冠頭〉的詩吧!

  

「台客」一詞讓我想起小學時流行台客舞,彼時心智還未臻成熟的我,將「很台」視作一種鄙視人的形容,同學間也把這當作訕笑的用語,偶然被父親聽見我嚷嚷,「什麼叫台客?」爸爸不以為然地說。「台灣人就是台灣人,哪來什麼台客?」他些許慍怒的語句給了我一記當頭棒喝。

  

很台有什麼不好呢?

  

吳音寧在詩中提及了許多對樂壇影響甚巨的歌手,她輕輕提起的任何一個人名,背後都蘊藏著豐滿且沈甸甸的故事。

  

陳達的《思想起》,是從高中老師在音樂課堂上播放鄭怡的《月琴》認識的,「再唱一段思想起」,唱了陳達終其一生都在努力以月琴續寫的南方之鄉——恆春;黃克林的《倒退嚕》,融入牽亡魂的唸詞,拜請拜請,寄託了民間信仰,生老病死視作日常,輕快的旋律,讓人忘卻「人生很難」,轉而想起了「生活很南」。

  

台灣沒有Beatles,每逢夏天便迎來了mosquitos,我們有Betel nuts(檳榔),對不起周杰倫我不配mojito,有時喝莎莎亞套維士比,或是美女圖案的津津蘆筍汁。

  

當Beatles高唱yesterday,我們喊的是「明仔日的氣力」,台灣版的Redbull,不能給你一對翅膀飛翔,但應許了明天的力氣。

  

詩人在詩裡提及了大麻,我想台灣的大麻應當是檳榔吧?閃爍的霓虹燈鑲嵌在玻璃櫥窗,有時是檳榔西施,有時是檳榔阿公,購買時別忘了當個檳…檳…有…禮…的…檳友。(按:近年流行的粉絲專頁「財哥專業檳榔攤」習慣以刪節號發文)

  

小學時曾屁顛屁顛地跟著開大卡車的舅舅上工,只見他咀嚼紅色的口香糖,身上流著熱汗,嘴裡含著紅血,出於好奇,我拿了一顆沒加石灰的檳榔,輕輕咀嚼,生澀的青汁在嘴裡爆開,舌頭產生了奇異的麻痺感,不知該嚥下去還是吐出來,紅燈一閃,遂模仿舅舅一口呸在白色塑膠杯裡。

  

《漂向北方》唱著老家的椰子樹,無法讓我產生共感,我把檳榔樹視為台灣的椰子樹。據說檳榔是用來提神用的,走在台灣大學的椰林大道,曾獵奇地想著自己其實是走在並排的檳榔樹。

  

想起去年參加一場知名的音樂祭,雙腳實實地卡在糊成一團的泥巴,跌了一大跤,用手支撐住,手機浸染上草味十足的土壤,我不喜歡接地氣,於是我用手當作接地,把樂團的電流串連在一起。

  

正巧草東沒有派對在台上唱著:「怎麼會,怎麼會,都變成了一灘爛泥……」

  

我與原本素不相識的人們對上了眼,然後相視而笑。大雨滂沱之後,困在泥濘裡的人們,倒像是天降甘霖之後,獲得解放的農民,一根根挺拔在土裡。

  

閃靈樂團,隔壁樂迷分給我一疊金紙,猶豫了半秒,便跟著金屬樂音向上潑灑;吳音寧筆下的雞冠頭讓我想起林昶佐,長髮甩甩,拋開立委身份,狂放的臉譜在音樂裡與我們同在。當最後一聲鼓落下,台下的樂迷藉著不需言說的默契,伴隨著微雨,撿拾方才撒下的熱情抖擻,反覆彎腰起身的我們像是插秧的農人,爛泥也能開出一遍花園。

  

詩的敘述方式如蒙太奇,文字中並沒有直接寫出太多南方的線索,卻透過玩樂團少年的意象,通透地傳達了專屬於台灣的「氣口」。鐵牛運功散的阿榮被框在電視裡,電話亭縈繞的關心,永遠當不完的兵,這大概是所有役男的夢魘?

  

從音樂祭回程的路上「列車不停開,奔向南方的風」林憶蓮如此唱著,「南國的風吹來我漸漸了解,答案一直攏在我心內」隨機播放的音樂自個開始接龍,我則不自覺地唱起長途夜車。

  

「時間是六點半/到站的長途夜車/下車的現在/我是回來的人」

  

天色漸漸亮,南方的孩子,你到家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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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編輯:昱賢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詩聲字 #台客少年雞冠頭 #吳音寧

1 則留言:

  1. 小弟崩井路過~ 剛辦了個新詩活動,發現這裡很多新詩看!很喜歡你的摘錄和介紹!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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