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上暮 ◎楊牧

[利文祺專欄 ▍文學騎士歷險記]
　　
樓上暮　◎楊牧
　
熾烈的太陽急著想休息了，秋天
將你頸後隱晦的毫毛絲絲辨認
對著我霜雪儼然的兩鬢剖柚子
越剖越虛無。最遠處
一艘遠洋貨櫃輪在水平線上
靜止如尺蠖剛剛將腰貼緊雨後的梧桐葉時
　
其實
其實一切都在動的
包括我微微作痛的我以及
你的心，飄流的雲在水裏窺見自己
如何以點點清淚照見自己
而初發的藤蘿緣著生鐵欄杆
向左右蔓延，在午後皺紋的風中
每一分鐘每一秒鐘必然的不斷
愈久愈遠
　
甚麼事情發生著彷彿又是知道
海水潮汐如恆肯定我知道
這個世界幾乎一個理想主義者都
沒有了，縱使太陽照樣升起，我說
二十一世紀只會比
這即將逝去的舊世紀更壞我以滿懷全部的
幻滅向你保證
　
我孱弱的肩向盆景那邊傾斜
影子靜靜伏在花下，一隻憂鬱的貓⋯⋯
開口說點甚麼吧乘著柚子的香，說點
歡喜的話讓我樂觀；我已經太焦慮
疲憊過了，我想要寧靜，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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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許宸碩
攝影來源：Flickr c.c.｜max max (https://goo.gl/ve4gL6)，原圖加上文字、logo，依照CC分享(https://creativecommons.org/licenses/by-sa/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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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利文祺賞析
　　
「世紀末」(Fin de siècle)這概念起源於歐洲的十九世紀末，表現在作品中則為疲憊、厭世、鬱悶，並相信文明將走向墮落。楊牧的二十世紀末情懷，也類似當時的Fin de siècle，詩歌〈樓上暮〉是典型的例子。根據《時光命題》的後記，該詩歌寫於一九九二年的九月，楊牧任教於香港科技大學，看著清水灣，想起康拉德，並感到：「這個世界幾乎一個理想主義者都沒有了——縱使太陽升起。」並繼續說：「二十一世紀只會比這即將逝去的舊世紀更壞——我以滿懷全部的幻滅向你保證。」

　
因此，知道詩歌〈樓上暮〉的背景，可發現楊牧將世紀末的憂傷投射到眼前清水灣的黃昏，而下一個世紀是更壞的世紀，此時楊牧對眼前的貓說：「開口說點甚麼吧乘著柚子的香，說點／歡喜的話讓我樂觀」，並自言：「我已經太焦慮／疲憊過了，我想要寧靜，平安」。在此詩，楊牧並沒有找到世紀末的寧靜，但是在《時光命題》的後記，楊牧提到一可能：「超越那些優憫的時刻經驗的，還有許多其餘的具象與抽象：白髮和風雪，星星的歸宿，吳剛伐桂，葵葉滾露珠，鯖魚游泳，航向拜占庭，中斷的琴聲，一切的峰頂。就是這些，是時光給我的命題；還有許多其餘，隱藏在宇宙大文章的背面，等待我們去發現，記載，解說」。或許楊牧最後找到的寧靜，為「時光」給予的「命題」，那能夠看到時間永恆循環的可能。
　
　
延伸閱讀：楊牧〈時光命題〉解析 http://cendalirit.blogspot.ch/2016/03/20160310.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