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貓在早晨的時候 ◎小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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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一個人之所以軟
是因為很放鬆。
我單手握拳支著頭,支持不久
九月的美人蕉。還捲著新葉
總是有香爐與當季的花果
即便你想帶我通往想像的現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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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甚至無法反應
晾乾的衣物全溼回來
瓦斯爐周圍積水一路流到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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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彿我已經很久沒有做自己
我不知道我在做什麼
第三次夢見有兩間教室
那樣大小的游泳池
池畔的我穿著泳衣猶豫
水也很滿
看不到泳道的盡頭到底多深
因此不肯下水。直到
很多人從水裡出來,我才進入
泳池瞬間放乾
我趴在磁磚地面聽到上方
說,結束了你不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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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我在做什麼
無法分辨車聲跟雨聲
下雨時,就擔心窗戶縫隙
陽台淹水。也曾有大雨
讓廚房淹水流往房間
雨有一種下到最大的聲音
接近浪潮
我覺得我早就已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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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到哭醒。因為錢跟火車我選火車
但還沒叫到我上車,我一哭醒
火車就開走了
而你正臨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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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貓在早晨的時候
站在爐子上聽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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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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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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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1年生,台北景美人,台東大學華語文學系畢。曾專職侍茶數年,現為自由接案撰稿。已出版詩集《日子持續裸體》、《今天也沒有了》、《在飛的有蒼蠅跟神明》。偶與夥伴合作帶領自然書寫創作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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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自《監視器的背後是彌勒佛》作者介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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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 #樂達 賞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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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貓在早晨的時候/站在爐子上聽鳥」,那在此之前則經歷了哪些事情與狀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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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詩中的發話者「我」,終將在時間與文字上抵達「而你正臨終」這句、這樣的事實之前,又是如何努力地處在每一個當下,努力地描述、追述、辨認出「我」,即便連最熟悉的自己在許多時候反而都顯得如此陌生或無法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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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首〈黑貓在早晨的時候〉相當節制呈現出,當死亡在日常裡無比真實地現身,作為留下的人、甚至遠遠還沒能習慣適應的「我」,究竟活在什麼樣的百轉千折中,如此度過日復一日卻從此變調失常的現世生活。整首詩中的重要對象「你」僅出現在第一、五節,甚至第五節中並未真的現身,僅是夾在臨終事實中一併被陳述出來。起初出現時,事實尚未清晰顯影,而「你」相對從容地運用質地較輕的詮釋與想像,彷彿安慰、照顧著肩負沉重的「我」,然而這份安慰的行動卻難以如願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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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即便同處一室、在同樣的情境中對話與沉默,某些詞語仍無法真正為兩人所共享⸺時間持續流動,植物能萌發「新葉」綿延生機,「你」能輕鬆使用「很放鬆」這類詞語來轉化實際上因年老或疾病而衰弱的軀體,「你」能編織出另一種「現世」的可能並邀請我進入,藉以超脫或減輕心中負擔,但我做不到。我只能「單手握拳支著頭」甚至「支持不久」,如此生硬、相形短暫且脆弱,彷彿你與周遭的一切環境都能隨順時間前行,但唯獨我,卻與你們相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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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後的許多節便同時小心翼翼,一步步累積經營起「水」的意象、「我」愈加飽滿的心緒,讓兩者之間形成相互指認彼此的緊密關係,並讓如影隨形的死亡逐步見光。衣物上的水、地上積水、「兩間教室/那樣大小的游泳池」的水、讓陽台和居家生活一切浸水的大雨、雨聲「接近浪潮」……,縱使情境不斷轉換,卻也能發現「水」本身的規模和強度,隨者詩句推進而增大,最終將這一直以來潛伏累積的張力,全然投注給「睡到哭醒」,讓容量最小的「淚水」順勢擁有著無數水體皆無可比擬的力度與厚度。與此同時,「我」的自我陳述和情感強度,也共鳴般與之俱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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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被猝不及防的現實所嚇哭,「我甚至無法反應」、「彷彿我已經很久沒有做自己」、兩度出現的「我不知道我在做什麼」等等,「我」不只是與周遭人事物相違,更與我自己相違。生死雖然是人生中必然會經歷的失落,從小到大在各種情境下也會聽過他人經驗或學習相關的心態調適,道理其實都聽過、並不罕見,但頭幾次遇到死生新故、或是恰巧降臨在非常重要的關係上時,原先已有預期或做好的準備,也可能應聲失效。生死如此複雜。好多時候根本不知道當下面臨的自己究竟處在哪種情感或思緒中,一切看似都是、但實際上也都不是,更沒有一個確切的詞語可供依憑並定位自己的狀態。一如好幾次同樣的夢境中,當周遭其他人都能下水游泳,當「我」終於能獨自踏出一步時,「泳池瞬間放乾」,沒有容身、安身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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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義暫時失蹤,可日子還在行進,許多活在日常生活中的行為與習慣忽然都失去嚮導,身處在一切中心點的「我」更隨之失焦。最少數可以確知且頻繁出現的則是各種否定詞:無法、沒有、不知道、不肯、看不到……,因為沒有辦法再踏實地說出什麼是什麼,只能勉強排除各種不是的,卻仍沒法抵達任何是的所在。這是一個價值判斷難以作用的狀態,也是自己連好好做自己都容易徒然感到迷惘的狀態,或許唯有淚水與淚水之外的寂寞和無助,成為難以言說卻可感,第一人稱的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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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無數心緒與詞語反覆翻騰拉鋸,一再相似、重複的話語和夢境累積下來,或許也隨著時間,總有某些什麼會默默浮上檯面,像是越來越接近、逼近、可感的細節慢慢具象化⸺不單是淚水和「你正臨終」終於能被清楚說出來,「我」也在「我覺得我早就已經——/睡到哭醒」等句中,更進一步聚焦出、也看見了自己。即便緩慢跌宕,但我開始也能有一點清晰的身影了。當然,現世未變,而詩人在此則巧妙也溫柔地以景作結,藉由將鏡頭帶離、畫面轉向他方,輕巧包裹住「正臨終」及其後的事,讓仍在進行的一切留給文字之外、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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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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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相信我,心靈有其不死本事,如果你還在,想必能和我一樣,沒什麼好慌張的,孤寂就孤寂吧,與孤寂同在,細看它的模樣,看熟了就沒有什麼好慌張的。」賴香吟在《其後それから》裡,走過無數現實暨思緒上的滄海桑田之變後,如此寫道。即便尚未能實踐這樣的體悟,即便回歸日常後,仍可能會在不期而遇的瞬間,重新落入不知所措、無法定位自我的狀態,再度說出「我不知道我在做什麼」,那也沒關係。憑藉這首詩以及這篇賞析,小編也想對你、對未來的自己說,沒關係,一切從未前功盡棄,因為我們始終擁有慌張失措又無法反應這項選擇。因為此刻隔著螢幕與文字的小編,在打下這些時體認到,自己其實也才在不久前剛見到那隻黑貓和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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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編輯: 昨晚偶然見到故人文字並回頭讀這首詩,仍會不知所以感到寂寞而邊寫邊哭的樂達
美術設計: #冠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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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貓在早晨的時候 #小令 #放鬆 #大雨 #臨終 #睡到哭醒 #火車 #日子持續裸體 #監視器的背後是彌勒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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