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18日 星期一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X 時報出版思潮線 〈如果世界是場電影放映 〉◎扈嘉仁

 


如果世界是場電影放映  ◎扈嘉仁

我們不是電影中的人物

意識到這點,你坐入電影院

匯集眾生影子的廳堂

將會耗費一生觀看故事

銀幕成像,許多「如果」在光照中立體

 

遠東有人被刺殺,北國戰車

在冰雪中劃開他鄉的冰層

一切一切,在相同一面銀幕重現

膠卷無限延伸,將遠近的風暴按時序

咬合、相黏,運轉中

投放全知的光窗

苦難在窗外,我們在窗內

搬演差不多的情節

 

如果世界是場電影放映

膠卷在黑暗中迴旋,一條癱軟的

世界之舌,吐不出某人用力吞嚥的碎玻璃

主題沉痛,麻醉輕微

坐末排偷情的愛侶輕觸手指

兩人碩大的黑影,在銀幕上吻成一個

我們觀賞故事,觀賞故事正被觀賞

兩件事弔詭,在弔詭中完成弔詭的世界

 

如果世界是場電影放映

是不是代表可以中途離席?

導演遞上台詞,「活下去。」

由深愛的人依序的說

還是說黑暗,讓眼珠無法偏離光線

無能暫停光線針織的痛感、快意……

當你閉上乾澀的眼睛,那些台詞無關緊要

卻仍在黑暗包裹的黑暗中穿過你

活下去。仍要你繼續觀看

◎作者簡介

1998年清明節生,命宮天機化忌,就讀政大中文系碩士班,有雜文集《碎光與神像》。曾獲時報文學獎、優秀青年詩人獎、教育部文藝創作獎、中興湖文學獎等獎項。第十屆楊牧詩獎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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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 #魚鰭 賞析

#輯二「身體放映室」的尾聲

 

〈如果世界是場電影放映〉作為輯二「身體放映室」的最後一首詩,以「電影」為媒介,巧妙地收束了敘事者與空間的關係,營造一種被動的疏離與趨近。當我們的身體身處電影院之中,意識卻又隨著電影情節抽離所在地,進入他方,甚至是他人的故事。然而,這個「他方」又是經過導演塑造與再現的,而非全然的真實。

 

對於他人來說,在世界中來往流動的我們,只要「存在」,更是一場場不斷流動變換的電影。他們則被迫凝視著這些發生,日復一日的在生死之間循環。

 

#如果世界,如果我們

 

敘事者以「我們不是」作為整首詩的開場,第二句接著使用「你坐入」,快速地由被動切換為主動,呈現一種跳躍與抽離之感。畫面拉遠,由「眾生」、「廳堂」集中至視線前方的「銀幕」,跟隨「如果」的假設,伴隨生命的各種可能性,成為某種集體命運無法回溯的指涉。

 

第二段,隨著電影情節開展出戰爭、寒冷的意象,不同的影像交疊在同一個銀幕之上。其利用電影「膠卷」,「延伸」、「咬合、相黏,運轉中」的特性,展現歷史、時間、空間不斷前進卻又會回到原位的氛圍。身在觀眾席的「你」,或者進一步說敘事者意圖召喚的「讀者」,從旁觀看、觀賞這些「風暴」。

 

不過「苦難」在「窗外」,「我們」在「窗內」,我們和苦難終究是被區隔開來的,卻因為電影情節與生命經歷的共通性,被打破,在「全知的光窗」相互流動。

 

#電影,觀看與被觀看

 

來到詩的末二段,首句皆直接回扣詩題「如果世界是場電影放映」,除了先是以「膠卷在黑暗中迴旋,一條癱軟的/世界之舌,吐不出某人用力吞嚥的碎玻璃」張狂動態的語句,提升語言的速度,直指進退兩難、欲言又止的疼痛,在無光之處糾結纏繞。

 

「主題沉痛」與「麻醉輕微」、「偷情的愛侶」、「碩大的黑影」之間畫面力道的反差,也深化了生而為人處於「觀賞」與「被觀賞」縫隙間令人掙扎的事實。「兩件事弔詭,在弔詭中完成弔詭的世界」,「觀賞」本身作為通道,即是一種富含「展演」與「再現」的懸空狀態。

 

相較前段對於「電影」、「膠卷」較為社會性、公共性的指涉,末二段鏡頭拉近,抵達較為隱密與私人,反覆叩問自我的矛盾感。

 

#時間感虛空而流逝

 

末段拋出提問「是不是代表可以中途離席?」並用「導演遞上台詞,『活下去。』/由深愛的人依序的說」回應。當敘事者對於這場電影(或說世界、人生)感到無趣、痛苦等複雜的情緒,主動的離開、逃避,成為手段,他因身旁深愛的人選擇被動留下,繼續觀看。

 

「導演」於一部電影的完成之中扮演關鍵角色、掌控全局,他可以讓一切變得真實,也可以讓一切變得虛假。「還是說黑暗,讓眼珠無法偏離光線」,正因為身處黑暗,「光」才顯得難能可貴,且是能夠專注凝神的標的。

 

#綿延的疼痛,攸關存在

 

「當你閉上乾澀的眼睛,那些台詞無關緊要」,觀賞不重要、語言不重要卻仍銳利,在這部人生龐大的電影之中,唯有用身體感受「語言中的愛」才是最真實的。那些迎面而來的,可能是黑暗、是疼痛、是千絲萬縷糾纏不清的情緒,但「活下去。仍要你繼續觀看」我們勢必得被要求面對。

 

「電影」是光與黑的集合體,銀幕在一片漆黑中發出光亮,而我們在之中安靜,被動接收或者拒絕光線,建立自身的存在,或許有些像是班雅明「歷史天使」般面對風暴的佇立。正如我們之於社會、世界的關係,隨著膠卷混亂地轉動,仍要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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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7月19日 星期五

願在春日花下死•西行和歌六首 ◎譯者:陳黎、張芬齡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X #黑體文化 #臉書文末抽書

新書分享:《願在春日花下死:西行短歌300首》

願在春日花下死•西行和歌六首 ◎譯者:陳黎、張芬齡

108〔山家集:728

越過鈴鹿山

甩棄無常的人世

到他方――啊,命運

會變奏出什麼音符,

我能如何不隨凡響?

214〔山家集:1453

去年留在吉野山

櫻樹下

落花間的那顆

心,正等著我

春到快快回呢

077〔山家集:470

即便看破紅塵者

也能感受

此哀愁――秋暮

澤畔,一隻鷸鳥

突然飛起

252〔聞書集:168

我希望能成為

昔日玩捉迷藏的

小孩――蜷臥於

草庵一角

和世界捉迷藏

317〔撰集•家集•古筆斷簡•懷紙拾遺:9

「末世紛亂,

唯有歌道

不變!」――若非

夢中聞此言,會

以為此事與己無關

281〔御裳濯何歌合:14

來世,

讓月光依然

閃耀於我們心中――

我們在此世

從未看飽……

 

 

◎ 作者簡介

西行

  西行法師(1118-1190),俗名佐藤義清,是日本平安時代末期至鎌倉時代初期的武士、僧侶、歌人,一名極富傳奇色彩、影響後世深遠的歌人,也被視為《萬葉集》「歌聖」柿本人麻呂後最偉大的和歌作者。他於23歲出家後,在各地漂泊結草庵,巡遊諸國,留下約2300首和歌。著有《山家集》、《聞書集》、《聞書殘集》、《御裳濯河歌合》和《宮河歌合》等書。後鳥羽天皇敕撰的《新古今和歌集》收西行歌作94首,為其中最多者。

(參考自本書作者介紹)

 

◎小編 #樂達 賞析

在花月山川、俗世與佛理之間,踏上行旅,用一生追尋「生き甲斐」的歌人。

如果說,日本俳句到 #松尾芭蕉 而眼界大開,影響深遠如未竟之風,和歌或許便能追溯自早芭蕉500多年的傳奇歌人 #西行 。生活於平安與鎌倉時代之交,先後以「佐藤義清」、「西行」等名見聞於世,在這約莫72歲的生命中,西行踏出了至今來看仍非比尋常的人生選擇――自小便成長於世代擔任武官的望族,受佐藤一族的家學淵源,以及年少時服侍、和歌氛圍濃厚的德大寺一家等影響下, #佐藤義清 未及二十歲,早已成為了兼善和歌及騎射的文武全才(相傳他非常擅長「流鏑馬」),往後更擔任兵衛尉、效力於 #鳥羽上皇 (退位後的鳥羽天皇),一切如其家族歷代的標準願景。本可預期的「武士生涯」,不料,卻在11401015日當天徹底變調。年方23歲、並未遭遇任何疾病與災禍的佐藤義清,毅然拋下官職、本名、「佐藤」一族的家世與姓氏,出家為僧侶,轉而拾起嶄新的名號,逐漸成為當世與後代皆頗負盛名的法號「西行」。

從佐藤義清到西行,從在朝武官而後遁入佛門,突如其來的全面性人生變局(甚至是緣於西行自主的選擇),令後代無數人大為詫異、困惑,同時又深感佩服或羨慕。後人紛紛在佐藤義清的23年裡找尋蛛絲馬跡,添入許多遐想,揣測失戀之痛、政局憂患、生性愛好自然等因素,以合理化這份不合常理的選擇;但也僅能徒然意識到自身的無知,進而欽佩、讚嘆、甚至嚮往西行那份敢於改變既有人生的勇氣……,然而,他的傳奇魅力卻沒有就此結束。作為「僧侶」,或許理應長居寺院、斷開俗世雜念、潛心修佛,乃至於在禪詩中表現出對於佛理的參悟――西行確有這樣的一面,卻又遠遠不只如此。「我從不厭倦/在京城裡凝視/其光――但/旅途中的月亮/更動人!」(066)西行如其法號,愛好四處旅行、遊歷,接連展開四國•中國之旅、兩度的奧州之旅等長途遠行,並將羈旅中的見聞感思(山水物色、旅遊體悟、四方風俗情景等)化作題材,詠唱為和歌。豐富的個體閱歷與感知經驗,往前既是《萬葉集》以來眾多歌人所未有,由此大為拓展且深化了「和歌」的承載範圍及意義,往後更啟發了無數歌人、俳人、作者以及讀者,當中最為知名的便是創作出《 #奧之細道 》、宛如與之唱和的俳聖芭蕉。如此兼愛行旅遠遊和入庵修佛的西行,這首歌作恰好可以作為一枚註腳――「即便被一座山/留住,我想保有/我漂泊的心,/讓它乘浮雲/懸於山之上」(224)。

心欲定靜,有時卻又難耐寂寞,如其所歌「在這個我已斷/有客來訪之念的/山村裡,如果/沒有寂寞在/會過得多難受啊!」;身在佛門,但也創作出高達250首以上的「 #戀歌 」與相思之作。試舉一例,「弓形的/弦月,已在/視線外――但我怎能/忘記,射入我心的/她柔光之美?」(095),雖然西行並未揭示那位難忘「伊人」究竟是誰(有些人認為是他年少時所愛、卻求而不得的 #待賢門院璋子 ),在他創作出的上千首和歌中,四季歌、戀歌等既有類型被繼承下來,而又以多變紛陳如情之所起的姿態,躍動、交響於西行的歌作與每一份瞬間的生命寫照。正如歷史上許多不獨自成一家,更是立體、深邃、足可堪稱偉大的創作者,任何身分與詞彙皆無法精準抵達,僅能以「不即不離」的游離狀態來指涉他們的某一側面;同樣地,武士、僧侶、行者、歌人、擁有七情六慾的平凡人……,「西行/佐藤義清」既是每一個,也終究無法定錨於任何一個,小編認為,這正是「#漂泊的心」的最佳體現。

深切凝視自我、勇敢踏出改變,提取每一絲此在的感悟,寄情於和歌之中,並投入一生的時間與心力來追尋 #生き甲斐 」(生命的核心價值),以及安放此心的所在――無論是在他熱愛的櫻花樹下或旅途的月光中,還是遁入佛門所追求的澄明之境,在他千百首歌作裡,我們可以清晰、親切地窺探西行,如何摸索、掙扎、哀樂於每個當下,又與外在景物、人事、佛理、記憶等相互對話,如何一點一點地藉由體悟與實踐,追求並成為他自己。這大概是西行影響後世無數的熱情和魅力所在,也是令他難以被確切描述、定位的原因。身而為人、落筆成歌,由來如此複雜,小編在此嘗試以幾首作品,和大家分享這位和歌大家的種種情態,以及他如何綿延、默默融入當今,在眾多讀者/聽者的心中重新活過。

✍️旅程的起點與能「見」的和歌

恰如前面提到,佐藤義清經歷過哪些百轉千折,遂而堅定選擇為僧,我們無從知曉,西行也未曾詳加補述。然而,在現存的西行和歌集之一 #山家集 》裡,也收錄了一首特別的作品,書寫那份出家前的心境。上引第一首歌作前,西行寫下這段序言:「在鈴鹿山,往伊勢方向,欲出家遁世」。此際的佐藤義清甫離開京城家鄉,正在邁向全新的身分與生活,在這空間移轉呼應人生變換的頃刻之間,恰巧行經「 #鈴鹿山 」,並以山名為契機,抒發出面對未知前途的疑問。根據譯者註,「鈴」與「振り」(振動、甩動)等詞彙是彼此相關的「緣語」,由此聯繫到後面、對於無常人世的「振り捨てて」(捨棄、拋卻);除此之外,「鈴」的聽覺聯想也被巧妙延續下來。和歌後半段,關於自我蛻變的詠嘆裡,佐藤義清又藉由詞彙的音韻,緊密聯繫起「改變」、「鳴響」兩種狀態――「なり行(變成)中的なりnari」,可以指向同音的「成り」(變成)與「鳴り」(鳴響);結尾的「我身なるらん我身會變成什麼樣?)中也存在「成る」、「鳴る #同音連類 的現象。再結合歷來和歌的特色之一,善於捕捉物色變換之「初」的瞬間情態(第一陣秋風、春天的初花等),在此佐藤義清將人生的蛻變、嶄新自我即將誕生之初,對此蘊含的種種心思與想像,以及實際踏過的地方、歌詠中的聲音體驗,環環相扣,凝結成一句疑問。如一聲鈴響,寄予命運和未來的新聲。

從前的和歌也時常運用同音雙關,如」往往寄寓著一份「待つ」(等待)的心,然而在此可以發覺,西行/佐藤義清更有意識、自覺地擴展 #聲音 的聯繫效果,使之化作連貫整首作品的核心中軸,連帶使內容與形式交織相諧。除此之外,來到第二首歌作,便能談到西行的另一項成就――「櫻花」、「花見」、乃至於「月見」等 #顯題化 。如今我們想到日本文化,總是會連結到國民之花「櫻花」的形象、生命狀態及背後精神,而從文學、詩歌的視角切入,早在芭蕉、小林一茶等人的作品中,櫻花也已經成為詠物起興的重要主題。但是,櫻花究竟是如何從百花中脫穎而出,開始成為日本詩歌的核心意象之一?「 #花見 」(賞花)如何開始具備更深刻的內在意涵,超出單純的美感經驗,而能開展出足以深及生命與人生態度的啟發?原因或許複雜,但西行肯定是其中一名重要推手。

沿著陳黎、張芬齡的翻譯腳步,可以察覺自《萬葉集》以來,櫻花如同其他花草,往往作為春景中被描述出的物色之一,由此或許闡發出對美的感動、時光易逝、關於愛情的期待或愁思等。「 #詠櫻 」的作品尚未超出其他詠物詩歌,然而愛櫻如命的西行,卻以大量篇幅、更為細緻的書寫,針對櫻花開落與觀賞者的不同情態詳加鋪衍,讓「詠櫻」、「花見」開始獨立於傳統的「 #春歌 」範疇,逐漸顯題化、成為足可自成一類的題材。更進一步,「花見」如人生座標,櫻花儼然是知心老友,更見證了西行的日常與年歲流轉。「自從彼日見/吉野山上/櫻花綴滿枝頭,/我的心便/離我身而去」(014),「未及見櫻花/散落即歸去之/心――這或是/今我已非昔我/之證據……」(029),「見老樹勉力/開花――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相逢還能/幾度春?」(026)一個人的生命蛻變,彷彿正與年復年的櫻花相伴相隨般,同盛衰、共枯榮,並珍惜每一份生命盡情綻放與零落的當下,以及每一度緣分的相會。

「見」的意義也在西行筆下翻新且深化。始於觀看,與櫻花、與月亮、與四季四方景物相會,個體也在美感體驗中逐漸鬆動,消解了物與我、內與外的界線,讓原先內在難以言說的幽微感觸,得以藉由外在景象作為比喻而被抒發出來,而原先外在的物象變化,也不僅止於背景或媒介般的存在,更從中開顯出與人心共感的可能。西行與櫻花、月與賞月者、秋色中的鷸鳥與心生哀愁的人,在「見」的行為與能「見」的和歌中,個體與物象之間相互連類、周旋、對話,從而更加確認了彼此此刻的存在,並讓生命得以超出己身,棲身於天地之中。花見一生的西行,或許也因此在晚年寫下這首傳世名篇――「願在春日/花下/死,/二月十五/月圓時」(020)。

✍️橫渡歲月的旅人與和歌之道

活到老,行吟作歌到老。在漫長的幾十年間,西行先後書寫過許多題材:旅途來到海邊,眼見漁民如何舉起「初竿」展開捕魚和殺生罪業;行經四國,弔念因戰敗而被流放邊疆、孤老至死的昔日天皇,面對墳塚前僅剩的枯草,感慨萬千而寫下「安魂歌」;回到佛寺,長居修行,仍不斷叩問自我、與現世生活裡的憂苦共處,努力在迷茫中發掘一輪「清澄明月/正當空」,從而安撫此心。橫渡歲月的西行,老年時也寫下一些輕鬆口語、淺近俚俗的「 #戲歌 」,捕捉孩童們的遊戲光景並追憶自己的童年。一如上引第四首作品,可愛、也可貴的是,在年邁安身的草庵中,西行重新與孩提時的自己重逢了。今天與無可復返的昔日,遠在鈴鹿山與數十年之外的童年,以及此刻老年,竟然在捉迷藏這場「遊戲」中疊合共存,彷彿已逝者不曾真的離開過。或許當遊戲結束後,童年的自己終究要回到過往,但至少在「#和世界捉迷藏」的當下,些許童心實現了光陰倒流的可能,一場遊戲也修復了時間無法恢復的消逝與失落。

下一首和歌則收錄於《山家集》與《聞書集》之外,雖難定位確切的寫作時間,從中卻也能窺見西行作為「 #歌人 」的某種自覺。在和歌前的序文中寫道,在前往熊野神社參拜的途中,曾夢見神社社僧對西行的和歌知音好友 #藤原俊成 說:「如今萬事衰敗,唯有詩歌之道雖逢末世依然不變……」,西行驚醒後便寫下這首歌作。經歷過平安、鎌倉的朝代交替,雖未親歷戰場,卻也在同一時代裡見證了 #源平之戰 等大小規模的戰亂,或許這是之所以西行夢中提到衰敗與「末世」的原因之一。很有意思的是,緣於這份夢,西行回頭意識到「和歌」之於自己的重要性。即便時代紛亂,仍然有一群人喜愛和歌、持續創作和歌,而西行自己即便跨越過諸多身分、名號、時空,卻始終選擇和歌,不間斷地吟詠下去。不自覺地長久投入,無目的性地盡情探索,任何一門技藝皆能煥發出足以影響他人的感染力;而作為一名歌人,「和歌」正是西行(與其他文學史上的作者)賴以依憑的生存之道。

來到最後,小編想和大家分享私心很喜愛的一首作結,收錄於《御裳濯河歌合》(西行兩本「自歌合」之一)。「 #歌合 」像是鬥詩或詩擂臺般,雙方會各以一首自己創作的和歌來比拚,並由第三人擔任評判官來定奪高下或持平;晚年西行更在此基礎上,大膽實驗出「 #自歌合 」,收集歷年來自己創作的作品,分飾二角、相互競賽,並交由他的好友來審視、寫下判詞。這首和歌的對手,則是前面提過的「願在春日花下死」那首名作,兩相對峙之下,竟不分軒輊,甚至共同被評為「此和歌之藝達極致時方能成之事也」。這首可以有至少兩種解讀途徑,歌中的明月可以指向佛教真言宗所談的「#心月輪」觀法,也就是即便在死後,仍能在心中保有一輪圓滿清淨的滿月。縱使缺乏相關的背景知識,讀者/聽者依然能欣賞這份歌人西行遙寄來生的願景――「讓月光依然閃耀於我們心中」,而在這共有的和歌之中、年復年的櫻花樹下,我們仍能心懷明月,與彼此初遇或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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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Pexels

 

#西行 #Saigyo #佐藤義清 #僧侶 #武士 #歌聖 #旅行 #櫻花 #和歌 #平安時代 #鎌倉時代 #陳黎 #張芬齡


2024年6月13日 星期四

致光之君•和歌六首 ◎譯者:陳黎、張芬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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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書分享:《致光之君:日本六女歌仙短歌300首》

致光之君•和歌六首 ◎譯者:陳黎、張芬齡

006 小野小町

假寐間,

所戀的人

入我夢來――始知

夢雖飄渺,實我

今唯一可賴

 

059 伊勢

春夜夢裡

他再次出現在

我面前――

如今我知我再次等候著

那被我遺棄的人

 

068 赤染衛門

不要轉向――

暫且把目光留駐在

信太森林上,那

輕快翻動著葛葉的風

也許還會吹回來……

 

164 紫式部

此花與折它的

人的內心相通嗎?

在未綻露出的

花色下,我感獲

一股秘密的香氣

 

176 和泉式部

秋霧裡

看不見去向,

我乘的這匹馬

猶豫不決地懸在

一條穿越天空的道路上

 

276 式子內親王

我以愁緒度過的

今日終將成為

遙遠的昔日,

簷前的梅花啊

莫將我忘記

◎ 作者簡介

小野小町

平安時代前期女歌人。「三十六歌仙」中五位女性作者之一。日本最早敕撰和歌集《古今和歌集》序文中論及的「六歌仙」中的唯一女性。

伊勢

又稱伊勢御、伊勢御息所,平安時代前期女歌人,「三十六歌仙」之一,是當時最活躍、最受肯定的女歌人。與小野小町並稱為平安時代前期女歌人之「雙璧」。

赤染衛門

平安時代中期女歌人,「中古三十六歌仙」、「女房三十六歌仙」之一。被認為是編年體歷史故事《榮花物語》正編的著者。

紫式部

平安時代中期女性文學家,世界最早的長篇小說《源氏物語》的作者。有六十餘首作品被收入各敕撰和歌集中,是「中古三十六歌仙」、「女房三十六歌仙」之一。另著有《紫式部日記》。

和泉式部

平安時代中期女歌人,是「中古三十六歌仙」、「女房三十六歌仙」之一。著有《和泉式部日記》,私家集《和泉式部集》、《和泉式部續集》,合起來歌作逾一千五百首。

式子內親王

平安時代末期至鎌倉時代初期的歌人。「新三十六歌仙」、「女房三十六歌仙」之一。有私家集《式子內親王集》。《新古今和歌集》收其歌作四十九首,是女歌人中最多者。

(引自本書作者介紹)

 

◎小編 #樂達 賞析

去年在黑體文化的支持下,陳黎與張芬齡老師合譯、出版了兩本重量級的日本和歌選集――《萬葉集》與《古今和歌集》,而每天為你讀一首詩也有幸能捧讀、為此撰寫賞析,陪同大家一同走入日本古和歌的世界。而在今年一月,日本放送協會NHK正式播映一部全新的大河劇――《致光之君》(光る君へ),而其故事原型,正是源自於平安時代創作出世上最古老長篇小說《 #源氏物語 》的 #紫式部 一生;與此同時,陳黎與張芬齡兩位老師的翻譯腳步仍持續邁進。不獨敏銳地觀察到,如要探究紫式部這名傳奇女作家,物語中、歌集裡收錄的眾多「和歌」作品,同樣也是理解作家/歌人重要的一環,更進一步發覺整個平安時代,無疑也是優秀女歌人輩出、多音交響的盛世。小野小町、伊勢、赤染衛門、紫式部、和泉式部、式子內親王,在六位女歌仙的作品裡,自然、情愛與時光流逝等母題持續演繹其中,卻又能在每個如訴、如嘆的口吻中,感受到一份份細膩幽微的心意,如何真切地面對無常的生活與愛情。波折、起落、多感而難遣,努力在每一個生命情境的當下尋求賴以依憑的事物,試圖安撫那躁動不安的心,回頭陪伴一路以來的自己。

愁緒並非無病呻吟,而是內心深深投入現實生活,認真追求、祈願、卻無端落空成憾的真實表露;夢寐與相思,也不只是對於現世不美滿,虛幻的補償或期待,它們更是許多孤獨的個體,面臨世間變化、始終只擁有自己,卻仍不願放棄繼續走向明天的,(或許僅剩)實際存在的生活方式。而和歌所使用的「平假名」――也被稱為「 #女文字 (おんなもじ)」或「 #女手 (おんなで)」,相對於彼時男性官員、文人常使用的漢文――更在語言與音韻上,悄悄承載著這些女歌仙的心聲絮語,使之流傳,向知音、向未知的聽者/讀者傾訴,並為自己在無可預期的時代流轉中,留下一席安處之地。接著,小編想各選一首歌作,和大家分享這部新和歌選集《致光之君》。

 

✍️矛盾卻賴以依憑的夢

小野小町以熾烈真摯的情感聞名,而在她的歌作中,不時會看見「夢」的參與,然而有趣的是,夢境卻遠遠不是單純遠離複雜現實的理想空間或純粹之境。許多糾葛、痛苦因夢而被延續,讓做夢者無法真正安寧,但一些現世無法實存的心願,同樣也可能因夢而偶然間、暫時成真。像是小野小町曾寫過一首:「我知道在醒來的世界/我們必得如此,/但多殘酷啊――/即便在夢中/我們也須躲避別人的眼光」(本書003)。男女幽會於彼時,仍是不得見光的事,很多大敘事之外的尋常男女戀情,也必須學會如何不被世界發現,秘密進展、小心翼翼地綿延;一如歌人即便闔上雙眼、關閉世界,終於進入獨屬於自己的夢中時,卻依舊擔憂、掛念著「別人的眼光」,彷彿虛實之間始終沒有真正能安放感情的所在。或許不免試問:一個平凡的人,尤其是在當時社會裡受更多限制的女子,究竟要如何去愛、如何繼續維繫著對感情的追求?而在上引第一首和歌中,「夢」更展露出那看似矛盾、卻成雙並存的特性――它本質上「飄渺」不實,就像小野小町另一首歌作感嘆「真與夢雖在/卻皆非真在」(本書026),但也偏偏讓內心深處的想望得以被正視、訴說出來,藉由「所戀之人」的現身,暫時撫慰了寂寞的自己。或許在生活中,在接連的減損消磨或無常變遷下,自我早已所剩無幾,而矛盾般的夢於此際,便成為「實我/今唯一可賴」的事物。不敢全然信賴、仍能根本上辨認出它的虛幻,但也心甘情願地接受安撫、肯定其存在,攜手共同將夢寐打造成賴以依憑、療癒心願的所在。

 

來到上引第二首伊勢所寫的歌作,夢與愛情再度顯影,卻是以另一種帶有張力的樣貌,在心底拉鋸著。就像去年每詩的和歌賞析中談到,和歌、乃至於往後興起的俳句,往往善於在簡短的篇幅、音節內,寄寓事物或情感裡隱微的衝突。在「春夜夢裡」守候、終於現身的人,往往讓人直覺地聯想到做夢者的心儀對象,而兩人之間的距離,或許便是現實中不得已的遭遇;然而在這首和歌裡,真正施加挑戰、艱難於這份等待的,反而正是自己。「如今我知我再次等候著/那被我遺棄的人」,雖然沒有交代任何前情提要,但這語句本身也足以揭示出在今昔與情感多變下的自我矛盾。或許曾經嚮往著某人,期待在未來某天能守候到對方的到來,但隨著時間或更多不可知的變化,我卻選擇「遺棄」對方、或是這份感情本身。本以為心意已決、戀情就此沉寂,卻又在相隔一段時日的未來,回頭感觸、悔悟到對方之於自己始終重要;「夢」於此刻,於是發揮其積極意義,成為一份關鍵的「契機」,讓自己得以深刻體會到或許被誤解或壓抑的內心真情。儘管這並不會決定往後發展(當初因自己「遺棄」而造就的既定現實,未必會提供再一次機會),但或如楊牧〈蘆葦地帶〉中,因對方的哭泣而終於體認到「這不是最後的/等待,因為我愛你」,伊勢在此也因為夢境,終於明白自己仍心懷對方,繼而選擇無論結果如何,都「再次等候著」。

 

✍️和歌的對話與敘事

下一首赤染衛門的作品,則巧妙發揮出和歌於溝通、社交上的作用。在譯者的附註中提到,這首歌作背後是源於一段感情關係的兩難抉擇――當後面會提到的女歌人和泉式部,被丈夫離棄後,遇到另一位男子敦道親王前來示愛。當此之時,沒有人能知曉原本的丈夫是否會回來,也無從預期新男人能否開啟轉機、帶來美好的新關係;換言之,任何選擇都可能迎來或好或壞的發展。赤染衛門便以和歌的形式,向和泉式部表示人情、現實際遇或許多變,先別那麼快變心動情,且先守住感情的堅貞,「暫且把目光留駐在」原本的丈夫身上,那陣風「也許還會吹回來」。更有意思的是,和泉式部竟也以和歌回答她:「那秋風似乎/冷冷吹不停呢,/一再翻轉/葛葉,彷彿顯露/其不悅之顏?」(本書246),認為前夫如冷冷且不悅的「秋風」般,對自己、對這份感情心死,夫妻之情早已不再。更進一層的言下之意,或許便是對於新男人、新感情到來的許可,接受敦道親王的示愛無可厚非,不失為一個選擇。一段人與人、女子與女子之間的「對話」,對於感情與生活發展的討論,竟然是以「和歌」作為媒介來進行。每一個物象不只表達其自身、構築出一幅畫面,更隱喻著言語之外的實際念頭與對象,從而間接反映出人物本身的所思、所感、乃至於性格。除了內在情感的直接抒發,更具有向外溝通、形塑性格的效用,或許這也是為什麼紫式部在撰寫《源氏物語》時,不只透過敘述來鋪陳情節發展、關係變化,更站在許多不同人物與情境當下,創作出一首首相應的「和歌」。

上引第四首和歌收錄於《源氏物語》第四十八帖「早蕨」,據譯者補充,對應到情節如下:女子「大君」的過世,不只讓她妹妹「中君」在山莊裡孤獨傷心地生活,也讓原本喜愛大君的「薰君」大受震撼而神情恍惚。後來出現「匂宮」,願迎娶孤身一人的中君;然而與此同時,從前愛著大君的薰君,卻發現自己對其妹中君漸生別樣情愫。在正月二十日的詩文宴饗結束後,心事重重的薰君來拜訪匂宮,匂宮有所察覺,於是折了一枝梅花回來,對薰君詠唱出這首和歌。花與香氣的隱喻,恰好對應了當下的情境狀態——從折花人是否真的領會到花朵背後心意的提問,來隱約探問對方,內心是不是別有一些「祕密的香氣」、未展露出來的心意?

如同赤染衛門與和泉式部的和歌對話,薰君隨後也吟出另一首歌來回答:「倘知我無意中看見/花,折枝奉芬芳,/竟遭人非難——/我早該用心/將其摘為己有!」(同為本書164),連忙表示否認及怨懟,要匂宮別胡說。至於真相是否被匂宮說中,往後又會有哪些故事發展,就留給大家自己讀啦,小編先不劇透。總之,在《源氏物語》這部小說中,可以看見「和歌」不僅表露出人物的心跡,用另一種更曖昧的形式進行對話,更參與了整體「敘事」的推進,突破了既定對於「和歌」此一文體的認知。

✍️致未來的讀者/聽者

至於上引第五首和泉式部所寫的歌作,則以某種非比尋常的畫面來隱喻此刻的生命感悟。面對「秋霧」所帶來的迷茫與阻礙,或許可以乘著馬一路闖過、突破難關,然而,這頭擁有動能的馬,卻被懸置在「一條穿越天空的道路上」——一幅簡練、通透的意象畫面,卻帶來某種嶄新認識生命情境的可能。縱然歌人並未選擇(或許也沒有能力)訴說出此刻現狀,但是這份和歌中所體現的,生命無法突破的「困頓」狀態,卻也能與人生許多不同時刻的相似情境連類相譬。源於個體的切身感受,擁有足可引起他者共鳴的可能性,而這當中的嫁接點,便是經營出具體意象的諸多和歌。許多歌作不單侷限於「呈現」自身,更邀請了往後任何時空的讀者/聽者參與其中,加入自身的體會與可能的共鳴,來共同完成這幅畫面。

 

回歸到原初談到的愁思。在最後一首式子內親王的和歌裡,歌人自己似乎早已體認到一切眼前的愁緒和鬱結,終將成為過去,遙遠得不足以影響自己;但很有趣的是,藉由引入「時間流逝」來消解眼下苦惱、促成釋懷與遺忘,其實也能進一步推到自我生命的有限性。換言之,在永恆的時間裡,不光是所有痛苦都被輕質化,連同自己的存在與曾經此刻的情意,相形之下皆會因而變得短暫、渺小、如此脆弱。或許這正是為什麼,式子內親王在試圖解開愁緒之後,卻又補上「簷前的梅花啊/莫將我忘記」——即便如此,許多人生當下的心思,曾經真切活過、體會過的種種生命寫照,對於時間而言或許無謂,但對個體而言,卻仍然擁有令人無可割捨的價值,之所以構成自我的意義。而這些不願被歌人捨棄的、碎片式的感思,同樣也可能企求著他者的理解或記憶;當式子內親王祈願「梅花」能記得自己時,眾多其他首和歌,相信也同樣封存著無數個生發於瞬間、卻鮮活躍動的心,致未來的讀者/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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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Pexel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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