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2月23日 星期二

致後代 ◎布萊希特(黃雪媛譯)

 



致後代 ◎布萊希特(黃雪媛譯)


的確,我生活在昏暗的時代!


天真的話語透著愚蠢。光亮的額頭

暗示著遲鈍。還在笑的人

只不過還未收到

壞消息。


這究竟是什麼時代,甚至

談論樹也形同一場犯罪

因為它包含對諸多惡行的沉默!

安然穿過街道的人

於他落難的朋友

是否已遙不可及?


的確:我還擁有一份生計

但相信我:這純屬偶然。我所行之事

並不能使我擁有飽食的資格。

我不過是僥倖。(當運氣用完,

我也將完蛋。)


他們告訴我:吃你的,喝你的!有吃有喝,你該高興!

但我怎能下咽,倘若

我的食物奪自飢民之口

我喝著杯中水,別人卻忍受乾渴?

然而我照吃照喝。


我也想成為智者

古書里寫著,所謂智慧

即遠離世間紛爭,悠然度過

塵世的短暫歲月

無須動武

以德報怨

不必達成所願,而是忘卻

這才是明慧之舉

可我統統做不到:

的確,我生活在昏暗的時代!



混亂時代我走進城市

那裡飢饉遍佈。

動蕩歲月我走進人群

加入他們的反抗。

我就這樣度過

塵世的歲月。


我在戰鬥的間隙吃飯

我在殺人犯中間睡覺

我對愛情漫不經心

我對自然毫無耐心。

我就這樣度過

塵世的歲月。


在我的時代,道路通向泥沼

語言將我出賣給屠夫

我能做的很少。但我希望

統治者們覺得沒有我,

他們會更安全。

我就這樣度過

塵世的歲月


力量如此微弱。目標

仍在遙遠的遠方,

卻清晰可見,即使我

難以抵達。

我就這樣度過

塵世的歲月



你們,從洪流中涌現

而我們已沉沒

當你們說起我們的弱點

請記得你們得以逃脫的

昏暗年代。


我們換國家比換鞋子更勤

穿越一場場階級戰爭,絕望於

所到之處只有不公,沒有反抗。


然而,我們知道:

對卑鄙的憎恨

會扭曲臉部的線條。

對不公的憤怒

會使聲音嘶啞。啊,我們

本想為友善開闢土壤

自己卻無法做到。


但是你們,若能抵達

一個互助的時代

請在回憶我們之時

帶著寬容的心態。



◎作者簡介


貝托爾特.布萊希特(Eugen Bertholt Friedrich Brecht,1898-1956),德國詩人、劇作家、戲劇理論家。


1933年後流亡歐洲大陸,1941年前往美國,1947年返回歐洲。1949年起定居東柏林,創辦柏林劇團。曾獲1955年列寧和平獎。他創立了世界戲劇三大表演體系之一「史詩劇」,一生創作了3部長篇小說、30多部戲劇和2500多首詩歌。


(參考自《詩歌的壞時代:布萊希特詩選》作者介紹)



◎小編 #樂達 賞析


黑暗的時代

也有歌嗎?

是的,也會有歌聲響起。

唱著黑暗的時代。


——〈第二部題詞〉,《斯文堡詩集》


#通往黎明前的黑暗 ,該怎麼度過呢?


布萊希特曾說過:「所有的藝術都奉獻於一種最偉大的藝術,即生活的藝術。」然而,當詩人恰巧活在最晦暗、混亂的時代——二次世界大戰接連發生,國內先後經歷了經濟蕭條、社會動盪、法西斯崛起,乃至於納粹政權下的暴力與流亡,而自己淪為少數倖存下來的人,「希望」成為稀缺的資源——這種情況下,詩人能如何 #凝視時代 並作出行動呢?當殘酷的現實圖景成為日常,全方面滲透進個體的生活之中,那麼所謂「 #生活的藝術 」會呈現什麼模樣,如何抒情呢?


而當詩歌在時光中幸運地流傳下來,時移事往,活在(相對)和平時代的我們,又能懷抱什麼樣的心態來傾聽和理解呢?今晚,小編想跟大家分享布萊希特〈致後代〉。


這首詩收錄於《斯文堡詩集》,是布萊希特1933年開始展開政治流亡期間所寫的詩作集結。整首詩分成三部分,先後鋪陳出黑暗時代中群體與個體的生活概況、自身的困境與反抗、向和平的後代讀者發話……等。致後代,既然這是一篇接收對象明確且限定的發話——當「昏暗時代」已然過去,你們此刻正活在「我」所嚮往、卻無緣躬逢的「互助的時代」——相當敏銳地意識到,橫亙在作者、文字與讀者之間的不僅是時間,更包含整個時代氛圍與個體的成長背景、價值思維等等,那麼詩人首先便要交代:


書寫當下的「我」,究竟是活在什麼樣的時代,來和你們對話呢?

所謂「昏暗的時代」到底是什麼模樣,以至於我必須捨棄友善與喜悅,讓自己甘願成為「壞消息」的傳遞者?


#語言與倖存的困局


這是一個惡行與矛盾當道的時代,倘若深切凝視其中,諸多正向心思反而顯得虛偽或淺陋。原先在正常生活中所使用的詞語及其意義,早已無法用來描述、指稱如今異常狀態下的現況,因此,詩人接連佈下許多價值判斷,斷開能指與所指之間的既有連結,重新定義——「天真」意味「愚蠢」、光明光亮「暗示著遲鈍」,甚至談論與政治社會無關的話題(如一棵樹),都會淪為一種名為漠視或「沉默」的罪惡。換言之,時代的黑暗已經徹底滲透進每個人的生活和語言當中,讓 #使用語言 本身成為 #進退失據的困局 :發聲便可能付出性命的代價,不發聲或避開敏感話題,又會讓自己陷於對諸多暴行與犧牲的無視。而同樣矛盾的困境,也發生在飲食與活著本身。


在這個時代中活著只是一種「僥倖」,甚至是以犧牲他人為代價才能實現的。倖存者的食物「奪自饑民之口」,日常的一飲一食背後,總需承擔內外的矛盾,同情與自利、知情與無力、生存與悖德感之間的無限拉鋸。然而令人感到無力的不只在於面對外在社會現況,就連做心中願見的自己也同樣如此——「我也想成為智者」,遠離紛擾「悠然度過」人生,「可我統統做不到」。為了讓自己能繼續生存、生活下去,無視與「忘卻」即便悖離本性,卻也是現實裡唯一且必然的選擇,否則一個人如何能將整個時代的苦難承載於心?


#黎明前的戰鬥


來到第二部分,相對於前面未能實現的人生願景,在此每一節都以「我就這樣度過/塵世的歲月」收尾,更深入呈現出現實圖景。更是延續上一部份,為了生存而忍受社會中層出不窮的苦難,在此進一步道出「活著」的意義和目標為何—— #活著是為了反抗不義與黑暗 。「愛情」與「自然」它們固然重要,也是其他人可以選擇的生活重心,卻是「我」所捨棄的,藉以延續某個長遠的戰鬥:「我在戰鬥的間隙吃飯/我在殺人犯中間睡覺」參與群眾運動、持續追蹤政治現況、用文字記錄與針砭……,甚至光是持續「活著」並拒絕與暴力為伍本身,也是個人能實現的戰鬥。而更進一步,書寫詩歌、運用文字的「我」,又能做些什麼?


「語言將我出賣給屠夫/我能做的很少。但我希望/統治者們覺得沒有我,/他們會更安全。」發聲可能會惹來殺身之禍,但是「我」不會因此完全噤聲不作為,只是改用各種少數可行的方式,成為時代大敘事底下的異聲;即便「力量如此微弱」,倖存、卻不苟活,即便反抗大部分奠基在運氣上(「我不過是僥倖。」),但只要可能,「我」將一邊活著見證並戰鬥,讓昏暗的時代政局仍需顧慮、忌憚,一邊獻上心力與歲月,為了彼時黑暗的終結——「……目標/仍在遙遠的遠方,/卻清晰可見,即使我/難以抵達。」


#寬容與寂寞 :致後代、致現代


從倖存的現狀與困境,到它的目標與意義,這首詩漸次開展、形構出「我」的行動,以及背後的價值判斷。而來到詩中的第三部分,詩人又為反抗與戰鬥本身,開拓出更深的層次。


在黑暗的時代中戰鬥,從來不是什麼高歌讚頌的英雄神話;為了抵抗和堅持,更需要醜陋地掙扎到最後。因此,某些常理下固有的倫理價值難以在當下實現,「我們換國家比換鞋子更勤」取代了忠誠,也沒辦法傳遞讓人愉悅的好消息,只能為了消化時代、守護未來,甘願成為 #令人厭惡的存在 。「對卑鄙的憎恨/會扭曲臉部的線條。/對不公的憤怒/會使聲音嘶啞」。甚至,這也是對自我創作、書寫本身的自剖與辯護——「我」無法像過往許多作家、平凡人一樣,歌詠自然與愛情的美好,寫出讓當代與後代都能賞心悅目的文字,現實不曾給我們「為友善開闢土壤」的餘裕,卻又必須面目猙獰地堅持下去,為了黎明後的新生。


時過境遷,當這首詩成功倖存下來,代替原作者抵達了後代/現代讀者面前時,我們究竟可以怎麼來聆聽這些黑暗時代的歌聲呢?時代的黑暗也滲透進生命活著的形式,讓「生」必須夾帶著不光彩的一面進行著,而等到公理與常態回歸後,「我」在異常社會下的所作所為,更可能因價值秩序的重置與更新、舊有時代記憶被淡忘等等而被否定。


因此,致後代:「請在回憶我們之時/帶著寬容的心態。」在這份「寬容」的祈願背後,既蘊含著對自我行動的堅持與省思,也像 #寂寞的老戰士 ,挾帶了幾分對知與同情的渴望——情願讀者你無法切身同感,但至少,願你能聽我說並寬容地接住我們,一如寬恕那些孕育新時代背後所需的犧牲與醜惡。



文字編輯:第99篇賞析完成的樂達

美術設計: #章魚


#布萊希特 #Brecht #致後代 #詩歌的壞時代 #德國詩 #二戰 #回憶 #寬容

掂量一下老虎 ◎傑克.紀伯特(陳育虹譯)

 



掂量一下老虎 ◎傑克.紀伯特(陳育虹譯)


一桶又一桶鐵索鏈。堆著牛肋條的

貨車。曼德城外爛泥河裡

拖著柚木材的水牛。拜占庭圓頂教堂的

主耶穌。龐大高懸的起重機穿過昏黃光線

運來鋼鐵塊轟隆隆開往超級切割機

切割著四分之三吋鋼板的堅硬

鋼板沉沉墜下。意念的重量壓碎了

精神的梁柱和堤防,內心的熔漿

流淌出。汽車般大小的熾熱鑄鐵塊

從巨型生產線緩慢輸出,暗夜裡

火紅熔渣從發亮的金屬剝落。夢河

在下,夜的光澤在它腹溝閃爍。四方寂靜

除了機械鏗鏘更深入敲打著我們

你還會再愛,他們說,需要一點時間。我和

那快要耗盡的時間。一天一天每一天

他們所謂的真實人生是八分之一吋厚的

紗網。那些妄自尊大的所謂新奇

反諷,精簡,加上韻腳假裝是詩

我只想回到美智子死了之後的日子

那時每天我在樹林裡哭;只想回到真實

回到那痛苦,活生生存在的巨大



◎作者簡介


傑克.紀伯特(Jack Gilbert,1925-2012)


生於美國賓州匹茲堡市。1962年以《危機觀點》獲耶魯青年詩人獎。1984年自印限量詩冊《可汗島》收錄輓歌九首,同年以詩集《石頭城》獲史坦利庫尼茲詩獎,並入圍普立茲文學獎。1994年《烈火》獲得藍能文學獎。2005年《拒絕天堂》獲美國國家書評人獎。2010年出版《主要是舞蹈》。2012年以《紀伯特詩全集》再度入圍普立茲文學獎。詩人亦曾獲古根漢研究獎金及國家藝術獎助金。


(參考自陳育虹譯《烈火》作者簡介)


◎小編 #樂達 賞析


究竟怎麼樣才算活著?


遭遇變故,經歷痛苦,而後釋懷放下,擁抱人生中的嶄新可能,唯有這樣才算是活生生的真實人生?相反地,放不下就意味著生活停滯嗎?


今晚,小編想跟大家分享美國詩人傑克.紀伯特的詩作〈掂量一下老虎〉(Measuring the Tyger)。不過在進入這首詩之前,不妨先從另一首它的前文本開始。紀伯特這首詩的標題將老虎寫作「tyger」,然而在其他詩作中遇到老虎時,像在〈夜之歌,晝之歌〉中寫道「……尤莉迪希把情慾/唱成異鄉,唱著老虎,飛鳥」,當中的老虎則恢復成現在英文常見的「tiger」。至於本詩有意選用的「tyger」存在背後脈絡,而譯者陳育虹則點出與此呼應的前輩英國詩人布雷克(William Blake)詩作〈猛虎〉(The Tyger)。(該詩附在留言區🍀)


〈猛虎〉一詩透過對老虎體態的歌詠,逐一渲染每個身體部位的張力及其懾人的美感,將這頭猛獸的生命情態,淋漓盡致地展現出來。比現實還更為豐沛,活生生地挺立在讀者眼前,猛虎也從而真實地存在著、活著。換言之,「tyger」一詞不僅指向了客觀動物老虎,更富含對生命力、真實與活著狀態本身的探問。而回到紀伯特,這首〈掂量一下老虎〉某種程度上也正是發話者「我」從記憶、時間、鬱與釋、真實與虛假、旁人與自我觀點之間掂量如何活著的行動,並確立自己的價值判斷。


紀伯特嫻熟於客觀事物和主體情感之間的交織共感,許多對於物體、動作中細節的描寫,不僅讓事物本身呈現出它自己,更隱然為詩作中的感性與思索鋪墊,互為彼此的註腳。在形式上,客體書寫也讓整首詩顯得具象立體而流暢,即便整首詩未分節也不易因而在閱讀上感到疲憊——讀者可以依循工程行進的過程,漸次看見「鐵索鏈」、「貨車」、「鋼板」、「熾熱鑄鐵塊」等如何作用,並從這些具體描繪中慢慢感受到當中的力度、沉重與脆弱。然而就在此刻,當讀者從客觀事物中開始有所感受之際,紀伯特便適時穿插進一些涉及主題情感和價值判斷的句子。


像是高明老道的剪輯師——當堅硬沉重的「鋼板」從施工中漸漸現身,當它「沉沉墜下」,下一瞬間,詩人帶讀者明白心中某些「意念」其實與之等量,同樣足以「壓碎」一些重要事物(如工程用的材料、如「精神的梁柱和堤防」)。精神提防被擊潰了,內心裏總有著什麼緩緩出沒,不過那分「什麼」未必能被輕易指認和言說;就像生命中許多時候的複雜心緒,不總是能被既定的詞彙所概括、傳達,甚至我們在情境當下也不一定有能力可以清楚辨識出來。「悲哀」並不萬能,「憂愁」相比許多複雜的情境還顯得更渺小無力。因此,詩人回頭從客觀事物中借用了物件及其名字,賦予那些無法言說的事物新名字,使之可以在語言中被表現出來,並具體可感;一如讀者即便尚未明白發話者「我」精神潰堤後的細緻感觸,卻也能想像如「熔漿」般熾熱、難以直接面對的什麼,從殘缺心中「流淌出」。


如此,既回頭更新了前面以來讀到的物與動作,使之別有更深一層的作用(作為主體情感的延伸,同時保有自身獨立性),又能給讀者增添閱讀期待,期待往後將如何更深入主題與核心內涵(足以壓碎心防的「意念」為何?藏在殘缺背後的究竟是什麼?)。主客體雙線交錯,配合迴行促成的斷與連,也讓詩行能長久延展下去。如同後面,隨著機械的鏗鏘聲「敲打著我們」,「敲打」我的也同樣包含對已逝愛人的哀悼、痛苦,以及旁人所謂的釋懷、新感情和「時間」。


發話者「我」的愛妻忽然離世,「美智子死了」是整本詩集《烈火》中,啟動一切追憶、苦痛、執著與書寫的核心原點。而來到本詩,「我」之外的其他人選擇鼓勵「我」走出過往創傷和前一段感情,讓心從痛苦中解放,釋懷,讓「愛」在未來新的關係裡復燃。換言之,將「活著」定義為放下過往並迎向新生,毋須被困在記憶裡而持續內耗。然而,早已度過「一天一天每一天」,「我」反而從中體認到旁人外在賦予的價值判斷,不適合自己,甚至打從根本便背離了我真切感受到的「活著」這件事。


那些「他們所謂的真實人生」,如果用前面刻畫的施工過程來比擬,僅只是紙上談兵般、脆弱淺薄的「紗網」,遠遠無法跟搖撼內心的痛苦等等相提並論,然而真正要重修一座教堂/修復內心卻需仰賴後者,種種雖然壓碎了精神樑柱、但也誠懇堅實的「鋼板」。如果用寫詩來比擬的話,「他們」口中的重生僅是「妄自尊大」、「假裝是詩」的論述,而「我」在努力實踐的正是直面心中鬱結,痛徹心扉地好好承受,從而將每一天真實所感轉寫成詩(一如眼前這首)。由此不禁令人反省:重獲新生雖然是值得肯定的正向願景,但究竟有多少說出這種話的人,是真的先深入理解過對方處境與心理狀態,而後才以此鼓舞對方的呢?


也因此,修復內心的建築、寫出真誠的詩、在行進的時光中真實活著……,種種交會在一起,共同推展出詩的最後三行,「我」終於無比明確地說出意念,立下另一種關於人生的價值判斷——哭泣、痛苦及其他看似放不下的自我糾結,它們正是對我而言「活生生存在的巨大」,是我走過「一天一天每一天」中最真實的寫照,也是能讓我真正修復並創造出些什麼的原點,儘管沒有人知道何時完工。


在哀悼裡掂量「愛」的意義,在無法釋懷的過程當下感受「生命」如此鮮活,並深深抵達最真實的自己。


究竟怎樣才算活著?


對你或許未必如此,但至少對「我」而言,擁抱、承擔記憶與心中的苦痛,不加以遺忘或切除,共存,繼續度過每一天,這才是自我生命活著的樣態,「我」所謂的真實人生。



文字編輯:正在倒數百篇每詩賞析,這是第98篇的樂達

美術設計: #章魚


#掂量一下老虎 #傑克紀伯特 #烈火 #陳育虹 #真實 #活生生存在的巨大 #猛虎 #威廉布萊克 #美國詩 

跑步機上虛擲的時光 ◎陳錦偉


 


跑步機上虛擲的時光 ◎陳錦偉


梧桐葉在窗外搖曳

冷風照亮冰晶的玻璃鏡

設定跑速

無數鏡像反照無人的健身房

靜如深海

Incline 2.5度


而我必然迷失於此幻想的時光機

幽閉而且發光

的儀表板閃動惑螢的數字

神秘的卡路里

隱藏於腳下的帶動


梧桐葉漸進黯淡無光

倒映微亮的星空

無人的腳踏車如寂寞的刑具

自由來得不易


而我也終於明白

十公里和脂肪的辨證

均速 6.5

時日已進入尾聲

微酸的腳步

北風正逐漸加強

我原地打轉

不落後也沒所謂超越


◎作者簡介


陳錦偉


三十年前由一個觀鳥人,以至無可避免地走上環境保護的生態綠運人。一直以自然寫作和生態攝影與香港的命運緊密交織。


2019年香港難得迎來盛世和催淚彈,避走台灣。為免生活過於沉靜仍期待在台灣的山林裡綻放餘生的光芒。


香港已出版詩集有「後花園的香港鳥類誌」、「行山」及「南島草木疏」,與及離開南丫島前總結其十年的生態紀錄「南島蛾誌」和「南島蟲語」。


—⠀


◎小編 #浮海 賞析


跑步機上,時間凝定,跟街頭跑步時有著不一樣的流動節奏。在不斷輪迴的黑色橡膠帶上,無論跑過多少公里,依然不曾前進,也無終點。時間與距離皆是幻象。猶如詩裡,透過窗子觀看的梧桐葉,與室內無人的冷風、玻璃鏡形成對比,前者隔了一重,把外面的世界帶進健身房,透顯的自然之物,僅在室內重複著跑道上的虛景;後者的跑速、Incline 2.5度,則以假裝的前進與起伏,讓跑者表面上一再前行,又一再停留於原地。


世界因此猶如一部大型的跑步機。健身房裡的鏡像,以重複的特性映照出自身,同樣映照出時間,彰顯一種永恆不休的現在。在這幻想的時光機裡,唯一的指標是儀表板的數字。卡路里、距離、心率,乍看記錄了前進的旅程,其實甚麼也沒有發生。消耗的能量仍是未知,只有雙腿的運動在不斷重複。


詩中第二部分再次回到「梧桐葉」,然而這次梧桐葉已黯淡無光,暗示時間的流逝,以及「我」由「迷失」到「明白」的感悟過程。室內腳踏車與跑步機同樣盛載了前進與停留、受困與自由的兩面性。「寂寞的刑具」由此投射出更大的囚牢:運動者受困於原地,一如人們在重複的日子中打轉,渴望前進,卻只能淪為時間的囚徒,受困於重複的日子。


「十公里和脂肪的辨證」因此由距離與身體的辯證,帶出了外在與內在、世界與個體的矛盾。把身體多餘的過去甩到虛空中時,「微酸的腳步」或能成為鍛鍊的印證,以均速走過時間,而北風在窗外加強,像時間在催促。無人的健身房裡只有在原地打轉的「我」,卻得以跟鏡像裡的自身告別,不用再想著跑到遠方,「不落後也沒所謂超越」,掙脫「比較」的囚牢。



文字編輯:浮海

美術設計:#章魚


#跑步機 #陳錦偉 #時光 #時間詩選 #脂肪 #距離 

傷停時間 ◎林宇軒

 



傷停時間 ◎林宇軒


如果度過嚴冬,在新世界

我們穿越隔離區的雲海

看盡了睏,雪色,與山頭。如果人

開始檢視人的面目,眾多冷眼

放任額上的凍土滋長生事——

這就是冬天了嗎?寒暄裡微微有霧

起自你的內心。一切如此可惜

時間果然是最不起眼的人禍

驅策你側過身,看未來不能再更多

一輩子的白駒

全卡在這個時刻

灰牆與黑鐵,一整個世紀

霜花滿佈,穿梭其間啊你的雨鞋

反覆踩著自己,眉頭深鎖地

收拾陰招與棉襖。除了緊握的拳頭

四周都萬劫不復了你知道嗎?

眼眶裡水靈靈的犀牛如此

堅信自己少少的勇敢,等待誰

將提著冰心前來營救

你有想過這些難事嗎?大愛

或者我們的死因。關於文明

災情自暗處滾滾而來

你的神正提著毛線衣,著裝整齊

對著石陣發楞:一些顫抖的臟器

一具紅泥小火爐,鐵鏟與碳

不停不停往裡頭送——

命運是否真的做了什麼?

如果廣廈的寒士,如果你

如果,我們度過嚴冬……

     ——記二○二○


◎作者簡介

林宇軒

1999年生,台師大社教系與國文系畢業,台大台文所、北藝大文跨所就讀。「每天為你讀一首詩」成員,曾任台師大噴泉詩社副社長。著有詩集《心術》、《泥盆紀》以及訪談集《詩藝的復興:千禧世代詩人對話》等。


◎小編 #C南 賞析


#傷停:一個受傷的時代,一個被迫延長的時代


本首詩作於2020,世界陷於名為Covid-19的大疫裡,全詩灰僕僕的成色,冰凍的意象,結冰、卡頓的聲音結構,帶給人頓挫的體感。詩中非常善於使用問句與短句的交錯,同時「嚴冬」、「雪色」、「凍土」、「灰牆與黑鐵」,我們幾乎看不到顏色,一遍一遍被召喚至那個凝滯的時空。「時間是最不起眼的人禍」。


「時間是最不起眼的人禍」,我們感受世界的長短,感受世界的縱深與高度,但就是感知不到時間,然而在那個大疫的場域裡,我們被迫地停止了。「傷停時間」源於足球用語,意指比賽時因受傷、換人、意外中斷的時間,通常裁判會在正規時間結束後補上這段時間,稱作「傷停補時」。大疫期間城市封鎖、經濟停滯,下至個體人生計畫也因此延宕,傷停是受迫的,是延後的,是本屬於賽場上應有的game time,身為大時代下的小人物,我們一個個戴上口罩,被迫冷漠,所以「眾多冷眼放任額上凍土滋長」。時間中性的流逝此刻翻轉為加害者,世界並未真正停下,被暫停的生活,也仍寬限不了正在流逝的生命。


#火爐:在寒冬裡的失效與寒冬過後的重建


延續前面的灰暗基調,詩中對於反向意象的拆解頻繁,詩中我們看到「白駒過隙」的速度被取消,白駒仍在,只是不在奔跑;我們看到堅硬的犀牛只有少少的勇敢,等待誰提心營救;全能的神面對冬季,換上整齊的毛線衣,只能觀看發愣。加上古詩或近體詩的化用,包含讓整首詩的基調成立一個別緻的史詩感,閱讀時,錨定的時間讓我們理解事件僅在不久前,卻同時讓我們覺得我們正經歷著歷史。


其中「紅泥小火爐」色彩鮮明,對照前面的失色,這是第一個暖色發光的物件,原文本裡邀友的閑靜,被化用成一顆燃燒的身體心臟,當我們墮入寒冬,人提心上陣——一顆顆小心臟燃燒,我們不確定這是未撐過大疫的人在燃燒,還是留下的人在悲觀的世界下燒著自己小小的希望撐著,但這鮮明的火光成了一種消耗,消耗時間消耗勞力——或者消耗未度過的人的死亡,無力,但生活還在繼續。這是一個艱難的時代,而我們也就這一個時代,切換不得,於是我們只有苦苦支撐等待結束。


#廣廈下的寒士:如果之於我們的預言


「如果」,一個假設性的問題,在這裡,是一次宏大的許願,大疫之下,時間凝滯,我們宛若《大濛》裡的阿月撥快手錶——什麼時候才是盡頭?


不知道,在成詩當下,我們並不知道,但我們看到了那份期許,猶如喪屍片裡清晨的曙光,如果寒冬過去,摘下口罩,大片的臉孔好似長了凍土,鄰里生硬地寒暄,人跟人有了霧氣,但我們依然會回溫,這是一個如此溫暖的期許,期許時間走起,期許白駒邁開蹄,凝滯的生活重歸流動。在大疫面前,在災難面前,連神也是無能的,但我們依然可以告訴自己「冬天會過去」,「冬天會過去」,「冬天會過去」——


開篇的如果,結尾又在重複一次,「如果,我們度過嚴冬……」。時代是艱難的,災難是艱難的,但只要我們還活著,等待,一切就都還有希望。現在時間2025年,回看當年的冬天,面對那句艱難的許願,我們可以說:終於,我們度過嚴冬……


文字編輯:經營讀書帳的社畜C南 @dreamlife0607

美術設計:#章魚


#林宇軒 #心術 #傷停時間 #疫情 #新冠肺炎 #我們度過嚴冬 #詩藝的復興 #泥盆紀 

風起的時候 ◎楊牧

 



風起的時候 ◎楊牧


風起的時候

廊下鈴鐺響著

小黃鸝鳥低飛簾起

你倚著欄杆,不再看花,不再看橋

看那西天薄雲的雲彩


風起的時候,我將記取

風起的時候,我凝視你草帽下美麗的驚懼

你肩上停著夕照

風沙咬嚙我南方人的雙唇


你在我波浪的胸懷

我們並立,看暮色自

彼此的肩膀輕輕地落下

輕輕地落下


—⠀

◎作者簡介

楊牧,本名王靖獻(1940–2020),台灣花蓮人,筆名葉珊,1972年發表《年輪》時改用筆名「楊牧」,此後一直沿用至今。東海大學外文系學士,美國愛荷華大學藝術碩士,柏克萊加州大學比較文學博士。曾任教於美國麻薩諸塞大學、華盛頓大學、普林斯頓大學、香港科技大學、台灣大學、東華大學、政治大學等,曾任中央研究院特聘研究員兼中國文哲研究所所長、東華大學人文社會科學學院院長。


楊牧一生戮力耕耘文學,著有大量詩、散文、戲劇、評論等中英文類,有數十種外文譯本在國外出版。曾獲中山文藝獎、吳三連文藝獎、國家文藝獎、馬來西亞花蹤世界華文文學獎、美國紐曼華語文學獎(Newman Prize for Chinese Literature)、瑞典蟬獎(Cikada Prize)等。


◎小編 #浮海 賞析

無論是夕陽下的風,還是戀人間的凝視,總是過於短暫,讓人渴望時間能永恆定在一瞬。


詩裡的時間頓在「風起的時候」,像以鏡頭攝住眼前的一刻。這景象不僅是視覺上的,廊下鈴鐺和小黃鸝鳥亦以聲音及動態融入其中,在一種淡靜的氛圍下,時間也許在流動,但因為「你」倚著欄杆的身影而得以暫緩。詩裡描寫「你」「看那西天薄雲的雲彩」,令人聯想到顧城的〈遠和近〉,但隨著此詩中的「風起」,「我」與「你」的距離便被打破──彼此同在風起時凝看著,這陣流動的風,由此連繫了兩人。


第一段由景寫及「你」,與第二段的「我」在詩的段落中被分隔開來,但接連兩遍「風起的時候」,使兩個場景得以疊合。外在環境中的風,成為了內心情欲的投射,當夕照停在「你肩上」,又或是當風沙「咬嚙」雙唇,風的流動便道出了內在的波幅,將「你」美麗的驚懼化成停頓的一刻,迎進我眼中。


最後一段將兩者連結,化成並立的「我們」。本為實境的風,此時內化成「波浪的胸懷」,道出戀人間的熱情與柔性。詩中最末接連吟誦「輕輕地落下」,營造了拖延的迴音,猶如對眼前暮色感到不捨,或是在彼此凝看的這一刻緩和了時間,重複的文字,也彷彿在那暮色中緩緩盤旋。



文字編輯:浮海

美術設計:#昱賢 @ahhsien_


#楊枚 #風起的時候 #時間詩選 #情詩 #夕照 #暮色 

明月高懸夜空 ◎阿爾伯特.卡埃羅Alberto Caeiro(程一身譯)

 



明月高懸夜空 ◎阿爾伯特.卡埃羅Alberto Caeiro(程一身譯)


明月高懸夜空,眼下是春天。

Vai alta no céu a lua da Primavera.

我想起了你,內心是完整的。

Penso em ti e dentro de mim estou completo.


一股輕風穿過空曠的田野向我吹拂。

Corre pelos vagos campos até mim uma brisa ligeira.

我想起了你,輕喚你的名字。我不是我了:我很幸福。

Penso em ti, murmuro o teu nome e não sou eu: sou feliz.


明天你會來和我一起去田野裡採花

Amanhã virás, andarás comigo a colher flores pelos campos,

我會和你一起穿過田野,看你採花。

E eu andarei contigo pelos campos a verte colher flores.


我已經看到你明天和我一起在這片田野裡採花,

Eu já te vejo amanhã a colher flores comigo pelos campos,

但是,當你明天來到並真的和我一起採花時,

Mas quando vieres amanhã e andares comigo a colher flores,

對我來說,那將是真實的快樂,也是全新的事情。

Isso será uma alegria e uma verdade para mim.




1914年7月6日


◎作者簡介


費爾南多.佩索亞 Fernando Pessoa (1888-1935年),葡萄牙人,卡埃羅則是他建構出的其中一位「異名者」(heteronym)。


1888年出生葡萄牙里斯本,童年多半在南非德班度過。他為多家商務公司翻譯外國信件並以此維生,同時以英語、葡萄牙語、法語大量創作。 1918和1921年,他自行出版了小型英語詩集,葡萄牙語詩作亦經常登上文學評論專欄。佩索亞在創作中建構出多位「異名者」:阿爾伯特.卡埃羅(Alberto Caeiro)、阿爾瓦羅.德.坎普斯(Álvaro de Campos)、里卡多.雷斯(Ricardo Reis),佩索亞賦予這三人截然不同的寫作風格及觀點。此外,佩索亞亦創造出幾十個作家身分,如《不安之書》(或譯為《惶然錄》)的虛擬作者貝爾納多.索亞雷斯。直到他1935年辭世,佩索亞的文學天賦才廣受認同。



◎小編 #樂達 賞析


葡萄牙詩人佩索亞一生創造出許多「異名者」(heteronym),那不僅是筆名之異,每個如真人的名字背後也各有不同的價值觀和思考方式。擁有獨立意識的多種聲音,交會在文字之間,彷彿唯有如此——眾聲交響——才能更貼近自我心靈的實相,自我從來不是由單一思維所決定。而〈明月高懸夜空〉的作者是其中一位異名者——阿爾伯特.卡埃羅(Alberto Caeiro),一名熱愛自然的牧羊人,藉由詩歌來描述、親近「真實」,某種從身心的感知經驗出發,感受來自外在世界與內在情感的運行,並懷著一份珍惜饋贈的心加以寫下。


這首詩源自組詩《戀愛中的牧羊人》的其中一首,原無標題,中譯本以首句為名,而整個組詩則涵括了這位牧羊人在戀愛中的種種所思所感。「你不曾改變自然對我的意義,/你使自然離我更近了。/因為你的存在,我看見它更美好,但它是同一個自然……」(〈擁有你以前〉),無論是因為愛情而些微改變了自我與世界共處時的喜悅;亦或是當濃厚的思念興起,在戀人的相見與否、在場與不在場之間游移擺盪,從而感嘆起「我的一切是一種捨棄我的力量。/所有現實都看著我,就像一朵向日葵把她的臉放在它中間。」(〈愛就是伴隨〉)因為生命裏接納了另一個人的參與,從而回頭更新了自我與自我所擁有的情感、思索,彼此之間的關係。


從春天月夜的景色,聯繫起心中所愛的對方,自然與人事的美好相互共感;當內心想起愛人,名為愛的嚮導,更讓自我活出別於以往的新面貌。這些切入點或許相當常見,不過,詩人在此更進一步專注於這份感情中幽微的同與不同,以「採花」為例,往下繼續發揮,開展出至少三種不同狀態的「採花」圖象——第三節由 #未來簡單式 所陳述出的行為事實,來到第四節首句又轉為 #現在簡單式 (「我已經看到你……」中的「看到」,葡萄牙文用的「vejo」表達現在就在眼前看到了),讓心中的預想、預見轉換為如在眼前(甚至是修辭上肯定了就在眼前)的真實,而那足以改變時間觀的核心動力,正是背後那份莫可阻遏的戀愛之情。


換言之,詩人將「愛情改變了人心所感的時間」這件普遍真理,落實為語言上可辨識的時態變換,從而不再是老調空談,並成為可感、可閱讀與唸出來的真實。隨後又進一步將這份兩種時態的預想/預見加以延展,成為 #虛擬未來式 。如「當你明天來到」的「來到」使用的便是這個時態的「vieres」,這種時態用於表現未來的不確定性,而這份不確定性可以容納如假想、願望等心意。也就是說,第三節未來簡單式的「明天你會來」陳述出一個會實現的事實,然而還沒真正抵達明天之前,任何變化或突發狀況都有可能隨時改變這項事實;因此來到這一節的虛擬未來式,它反而將同樣的「明天你來採花」從陳述的事實,悄悄轉變為不確定能否實現、卻真心希望成真的願望。從時態以至語感,將戀愛中可能的忐忑、未知、不可掌控的感覺等等,悉數包裹在其中。


從未來簡單式,到現在簡單式,而後虛擬未來式,藏在原文中的時態變化,雖然翻譯成中文時很難恰如其分地保留,但它也為我們揭示出一種從語言來體現心態幽微變化的新方式。來到不同詩句的不同時態,儘管事情是一樣的,每一次經歷卻真的都是一種「全新的事情」;正如同戀愛當中千變萬化的思緒,一次次帶領自己更新對既有狀態的感觸,有時穿梭於現在和未來、確定與不確定之間,但總歸皆是為了企及心中那份「真實的快樂」。 #時態變化 在此也成為一系列輾轉 #抵達幸福的行動 。



文字編輯:但願有天也能體會的樂達

美術設計:#昱賢 @ahhsien_


#佩索亞 #Pessoa #戀愛中的牧羊人 #明月高懸夜空 #全新的事情 #真實的快樂 #阿爾伯特卡埃羅 #Caeiro #異名者 #葡萄牙詩 

傍晚 ◎谷川俊太郎

 



傍晚 ◎谷川俊太郎

太陽遲遲不落的一刻

柿樹的綠葉漸漸失色的一刻

目睹宇宙旋轉的一刻

懺悔的人與

交尾的蟲

析出的結晶體


太陽遲遲不落的一刻

餘暉落在干城章嘉峰的雪頂

移動的陰影西渡大洋

那個人過得如何呢

一個響徹的聲音

在所有的書頁

一個響徹的聲音


太陽遲遲不落的一刻

哭鬧不止的嬰兒們

佇立的馬

曼陀羅


—⠀

◎作者簡介


谷川生於東京,畢業於東京都立豐多摩高中。17歲(1948年)時受朋友的影響開始詩歌創作並發表作品。19歲(1950年)時因詩人三好達治將其詩作推介到《文學界》雜誌發表引起注目而一舉成名。21歲(1952年)出版的首部個人詩集《二十億光年的孤獨》,被公認為是前所未聞的新穎抒情詩之誕生。


隨後相繼出版了《62首十四行詩》、《關於愛》、《谷川俊太郎詩集》、《旅》、《定義》、《minimal》、《我》等七十餘部詩集,以及理論專著《以語言為中心》、散文集《在詩和世界之間》、《愛的思考》、《獨身生活》和舞台劇、電影與電視劇本六十餘部。並譯有童話集《英國古代童謠集》系列和《花生》漫畫系列等圖畫書、詩集、傳記、小說等二百部作品。


半個多世紀以來,谷川俊太郎囊括了日本各大文學和詩歌獎,是日本最負盛名的當代詩人,劇作家、散文家、翻譯家。

他的第二本中文版詩選《谷川俊太郎詩選》(河北教育出版社,2004年),於2005年在中國被授予第二屆「21世紀鼎鈞雙年文學獎」。

他的英文版和其他語種的詩集也曾在美國和英國等地獲獎。2010年於香港牛津大學出版社出版《春的臨終──谷川俊太郎詩選》,2012年北京大學出版社出版《天空——谷川俊太郎詩選》,2011年獲得第三屆「中坤詩歌獎」。


2015年於台灣首次出版繁體中文詩作《谷川俊太郎詩選》、《二十億光年的孤獨》,2017年出版《我——谷川俊太郎詩集》,2019年出版《minimal——谷川俊太郎短詩集》(以上皆為合作社出版)。


-

◎小編 #尹金 賞析


這首詩最先讓我感受到的,是詩人的凝視。細讀後發現,文字所呈現的景象,並非被動地由讀者透過詩人的眼睛、口吻體會,而是與之並肩,看往他手指的方向。


「太陽遲遲不落的一刻」就像按下慢速鍵,時間推移的速度變慢,黃昏瞬間被拉長。首段「柿樹的綠葉漸漸失色的一刻」寫出顏色一點一滴被抽離,直到「目睹宇宙旋轉的一刻」,目光從眼前近景,一下子推向宇宙盡頭。

而在宇宙旋轉時,詩人將「懺悔的人與/交尾的蟲/析出的結晶體」安放在同一句話裡,令人有同一時刻,被同時注視的效果,感覺萬物皆為平等,人與蟲實為萬物之一,不分主次高下。


當凝視來到第二段,視線彷彿自宇宙居高臨下,變得遙遠而宏觀。不論是「餘暉落在干城章嘉峰的雪頂」或「移動的陰影西渡大洋」,以此二景回望,是否能看見彼方,有渺小孤獨的詩人與自己?

雪頂上的餘暉映照孤獨,橫渡大洋的陰影亦為孤獨的延伸。於是,讓人忍不住想吶喊,「那個人過得如何呢」。

但站在至高點,尋覓變成困難的課題,於是「在所有的書頁」後,僅有「一個響徹的聲音」應答。


末段依舊是「太陽遲遲不落的一刻」,但「哭鬧不止的嬰兒們」似乎為上段的虛無找到出口,就如那「一個響徹的聲音」來自一個非常原始、純粹的容器,彷彿是響徹宇宙的書頁聲忽然落地,視線從宇宙降到凡世。

而嬰兒喧囂之後,「佇立的馬」使畫面突然安靜下來,回到最初無聲地觀看,形成了一個「曼陀羅」般的圓。


一切又重回起點,在轉瞬為逝的〈傍晚〉中,詩人似乎想帶領我們,一天天、一次次凝視宇宙的變化。



文字編輯:尹金 (IG:@yinj624in)

美術設計:#昱賢 @ahhsien_


#傍晚 #谷川俊太郎 #時間詩選 #宇宙 #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