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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書分享:《願在春日花下死:西行短歌300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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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在春日花下死•西行和歌六首 ◎譯者:陳黎、張芬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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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山家集: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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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過鈴鹿山
甩棄無常的人世
到他方――啊,命運
會變奏出什麼音符,
我能如何不隨凡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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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4〔山家集:14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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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留在吉野山
櫻樹下
落花間的那顆
心,正等著我
春到快快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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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7〔山家集:4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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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看破紅塵者
也能感受
此哀愁――秋暮
澤畔,一隻鷸鳥
突然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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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2〔聞書集:1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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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希望能成為
昔日玩捉迷藏的
小孩――蜷臥於
草庵一角
和世界捉迷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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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7〔撰集•家集•古筆斷簡•懷紙拾遺: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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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世紛亂,
唯有歌道
不變!」――若非
夢中聞此言,會
以為此事與己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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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1〔御裳濯何歌合: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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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世,
讓月光依然
閃耀於我們心中――
我們在此世
從未看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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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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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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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行法師(1118-1190),俗名佐藤義清,是日本平安時代末期至鎌倉時代初期的武士、僧侶、歌人,一名極富傳奇色彩、影響後世深遠的歌人,也被視為《萬葉集》「歌聖」柿本人麻呂後最偉大的和歌作者。他於23歲出家後,在各地漂泊結草庵,巡遊諸國,留下約2300首和歌。著有《山家集》、《聞書集》、《聞書殘集》、《御裳濯河歌合》和《宮河歌合》等書。後鳥羽天皇敕撰的《新古今和歌集》收西行歌作94首,為其中最多者。
(參考自本書作者介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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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 #樂達 賞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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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花月山川、俗世與佛理之間,踏上行旅,用一生追尋「生き甲斐」的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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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日本俳句到 #松尾芭蕉 而眼界大開,影響深遠如未竟之風,和歌或許便能追溯自早芭蕉500多年的傳奇歌人 #西行 。生活於平安與鎌倉時代之交,先後以「佐藤義清」、「西行」等名見聞於世,在這約莫72歲的生命中,西行踏出了至今來看仍非比尋常的人生選擇――自小便成長於世代擔任武官的望族,受佐藤一族的家學淵源,以及年少時服侍、和歌氛圍濃厚的德大寺一家等影響下, #佐藤義清 未及二十歲,早已成為了兼善和歌及騎射的文武全才(相傳他非常擅長「流鏑馬」),往後更擔任兵衛尉、效力於 #鳥羽上皇 (退位後的鳥羽天皇),一切如其家族歷代的標準願景。本可預期的「武士生涯」,不料,卻在1140年10月15日當天徹底變調。年方23歲、並未遭遇任何疾病與災禍的佐藤義清,毅然拋下官職、本名、「佐藤」一族的家世與姓氏,出家為僧侶,轉而拾起嶄新的名號,逐漸成為當世與後代皆頗負盛名的法號「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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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佐藤義清到西行,從在朝武官而後遁入佛門,突如其來的全面性人生變局(甚至是緣於西行自主的選擇),令後代無數人大為詫異、困惑,同時又深感佩服或羨慕。後人紛紛在佐藤義清的23年裡找尋蛛絲馬跡,添入許多遐想,揣測失戀之痛、政局憂患、生性愛好自然等因素,以合理化這份不合常理的選擇;但也僅能徒然意識到自身的無知,進而欽佩、讚嘆、甚至嚮往西行那份敢於改變既有人生的勇氣……,然而,他的傳奇魅力卻沒有就此結束。作為「僧侶」,或許理應長居寺院、斷開俗世雜念、潛心修佛,乃至於在禪詩中表現出對於佛理的參悟――西行確有這樣的一面,卻又遠遠不只如此。「我從不厭倦/在京城裡凝視/其光――但/旅途中的月亮/更動人!」(066)西行如其法號,愛好四處旅行、遊歷,接連展開四國•中國之旅、兩度的奧州之旅等長途遠行,並將羈旅中的見聞感思(山水物色、旅遊體悟、四方風俗情景等)化作題材,詠唱為和歌。豐富的個體閱歷與感知經驗,往前既是《萬葉集》以來眾多歌人所未有,由此大為拓展且深化了「和歌」的承載範圍及意義,往後更啟發了無數歌人、俳人、作者以及讀者,當中最為知名的便是創作出《 #奧之細道 》、宛如與之唱和的俳聖芭蕉。如此兼愛行旅遠遊和入庵修佛的西行,這首歌作恰好可以作為一枚註腳――「即便被一座山/留住,我想保有/我漂泊的心,/讓它乘浮雲/懸於山之上」(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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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欲定靜,有時卻又難耐寂寞,如其所歌「在這個我已斷/有客來訪之念的/山村裡,如果/沒有寂寞在/會過得多難受啊!」;身在佛門,但也創作出高達250首以上的「 #戀歌 」與相思之作。試舉一例,「弓形的/弦月,已在/視線外――但我怎能/忘記,射入我心的/她柔光之美?」(095),雖然西行並未揭示那位難忘「伊人」究竟是誰(有些人認為是他年少時所愛、卻求而不得的 #待賢門院璋子 ),在他創作出的上千首和歌中,四季歌、戀歌等既有類型被繼承下來,而又以多變紛陳如情之所起的姿態,躍動、交響於西行的歌作與每一份瞬間的生命寫照。正如歷史上許多不獨自成一家,更是立體、深邃、足可堪稱偉大的創作者,任何身分與詞彙皆無法精準抵達,僅能以「不即不離」的游離狀態來指涉他們的某一側面;同樣地,武士、僧侶、行者、歌人、擁有七情六慾的平凡人……,「西行/佐藤義清」既是每一個,也終究無法定錨於任何一個,小編認為,這正是「#漂泊的心」的最佳體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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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切凝視自我、勇敢踏出改變,提取每一絲此在的感悟,寄情於和歌之中,並投入一生的時間與心力來追尋「 #生き甲斐 」(生命的核心價值),以及安放此心的所在――無論是在他熱愛的櫻花樹下或旅途的月光中,還是遁入佛門所追求的澄明之境,在他千百首歌作裡,我們可以清晰、親切地窺探西行,如何摸索、掙扎、哀樂於每個當下,又與外在景物、人事、佛理、記憶等相互對話,如何一點一點地藉由體悟與實踐,追求並成為他自己。這大概是西行影響後世無數的熱情和魅力所在,也是令他難以被確切描述、定位的原因。身而為人、落筆成歌,由來如此複雜,小編在此嘗試以幾首作品,和大家分享這位和歌大家的種種情態,以及他如何綿延、默默融入當今,在眾多讀者/聽者的心中重新活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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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程的起點與能「見」的和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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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如前面提到,佐藤義清經歷過哪些百轉千折,遂而堅定選擇為僧,我們無從知曉,西行也未曾詳加補述。然而,在現存的西行和歌集之一《 #山家集 》裡,也收錄了一首特別的作品,書寫那份出家前的心境。上引第一首歌作前,西行寫下這段序言:「在鈴鹿山,往伊勢方向,欲出家遁世」。此際的佐藤義清甫離開京城家鄉,正在邁向全新的身分與生活,在這空間移轉呼應人生變換的頃刻之間,恰巧行經「 #鈴鹿山 」,並以山名為契機,抒發出面對未知前途的疑問。根據譯者註,「鈴」與「振り」(振動、甩動)等詞彙是彼此相關的「緣語」,由此聯繫到後面、對於無常人世的「振り捨てて」(捨棄、拋卻);除此之外,「鈴」的聽覺聯想也被巧妙延續下來。和歌後半段,關於自我蛻變的詠嘆裡,佐藤義清又藉由詞彙的音韻,緊密聯繫起「改變」、「鳴響」兩種狀態――「なり行」(變成)中的「なり(nari)」,可以指向同音的「成り」(變成)與「鳴り」(鳴響);結尾的「我身なるらん」(我身會變成什麼樣?)中也存在「成る」、「鳴る」 #同音連類 的現象。再結合歷來和歌的特色之一,善於捕捉物色變換之「初」的瞬間情態(第一陣秋風、春天的初花等),在此佐藤義清將人生的蛻變、嶄新自我即將誕生之初,對此蘊含的種種心思與想像,以及實際踏過的地方、歌詠中的聲音體驗,環環相扣,凝結成一句疑問。如一聲鈴響,寄予命運和未來的新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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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的和歌也時常運用同音雙關,如「松」往往寄寓著一份「待つ」(等待)的心,然而在此可以發覺,西行/佐藤義清更有意識、自覺地擴展 #聲音 的聯繫效果,使之化作連貫整首作品的核心中軸,連帶使內容與形式交織相諧。除此之外,來到第二首歌作,便能談到西行的另一項成就――讓「櫻花」、「花見」、乃至於「月見」等 #顯題化 。如今我們想到日本文化,總是會連結到國民之花「櫻花」的形象、生命狀態及背後精神,而從文學、詩歌的視角切入,早在芭蕉、小林一茶等人的作品中,櫻花也已經成為詠物起興的重要主題。但是,櫻花究竟是如何從百花中脫穎而出,開始成為日本詩歌的核心意象之一?「 #花見 」(賞花)如何開始具備更深刻的內在意涵,超出單純的美感經驗,而能開展出足以深及生命與人生態度的啟發?原因或許複雜,但西行肯定是其中一名重要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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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著陳黎、張芬齡的翻譯腳步,可以察覺自《萬葉集》以來,櫻花如同其他花草,往往作為春景中被描述出的物色之一,由此或許闡發出對美的感動、時光易逝、關於愛情的期待或愁思等。「 #詠櫻 」的作品尚未超出其他詠物詩歌,然而愛櫻如命的西行,卻以大量篇幅、更為細緻的書寫,針對櫻花開落與觀賞者的不同情態詳加鋪衍,讓「詠櫻」、「花見」開始獨立於傳統的「 #春歌 」範疇,逐漸顯題化、成為足可自成一類的題材。更進一步,「花見」如人生座標,櫻花儼然是知心老友,更見證了西行的日常與年歲流轉。「自從彼日見/吉野山上/櫻花綴滿枝頭,/我的心便/離我身而去」(014),「未及見櫻花/散落即歸去之/心――這或是/今我已非昔我/之證據……」(029),「見老樹勉力/開花――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相逢還能/幾度春?」(026)一個人的生命蛻變,彷彿正與年復年的櫻花相伴相隨般,同盛衰、共枯榮,並珍惜每一份生命盡情綻放與零落的當下,以及每一度緣分的相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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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的意義也在西行筆下翻新且深化。始於觀看,與櫻花、與月亮、與四季四方景物相會,個體也在美感體驗中逐漸鬆動,消解了物與我、內與外的界線,讓原先內在難以言說的幽微感觸,得以藉由外在景象作為比喻而被抒發出來,而原先外在的物象變化,也不僅止於背景或媒介般的存在,更從中開顯出與人心共感的可能。西行與櫻花、月與賞月者、秋色中的鷸鳥與心生哀愁的人,在「見」的行為與能「見」的和歌中,個體與物象之間相互連類、周旋、對話,從而更加確認了彼此此刻的存在,並讓生命得以超出己身,棲身於天地之中。花見一生的西行,或許也因此在晚年寫下這首傳世名篇――「願在春日/花下/死,/二月十五/月圓時」(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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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橫渡歲月的旅人與和歌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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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到老,行吟作歌到老。在漫長的幾十年間,西行先後書寫過許多題材:旅途來到海邊,眼見漁民如何舉起「初竿」展開捕魚和殺生罪業;行經四國,弔念因戰敗而被流放邊疆、孤老至死的昔日天皇,面對墳塚前僅剩的枯草,感慨萬千而寫下「安魂歌」;回到佛寺,長居修行,仍不斷叩問自我、與現世生活裡的憂苦共處,努力在迷茫中發掘一輪「清澄明月/正當空」,從而安撫此心。橫渡歲月的西行,老年時也寫下一些輕鬆口語、淺近俚俗的「 #戲歌 」,捕捉孩童們的遊戲光景並追憶自己的童年。一如上引第四首作品,可愛、也可貴的是,在年邁安身的草庵中,西行重新與孩提時的自己重逢了。今天與無可復返的昔日,遠在鈴鹿山與數十年之外的童年,以及此刻老年,竟然在捉迷藏這場「遊戲」中疊合共存,彷彿已逝者不曾真的離開過。或許當遊戲結束後,童年的自己終究要回到過往,但至少在「#和世界捉迷藏」的當下,些許童心實現了光陰倒流的可能,一場遊戲也修復了時間無法恢復的消逝與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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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首和歌則收錄於《山家集》與《聞書集》之外,雖難定位確切的寫作時間,從中卻也能窺見西行作為「 #歌人 」的某種自覺。在和歌前的序文中寫道,在前往熊野神社參拜的途中,曾夢見神社社僧對西行的和歌知音好友 #藤原俊成 說:「如今萬事衰敗,唯有詩歌之道雖逢末世依然不變……」,西行驚醒後便寫下這首歌作。經歷過平安、鎌倉的朝代交替,雖未親歷戰場,卻也在同一時代裡見證了 #源平之戰 等大小規模的戰亂,或許這是之所以西行夢中提到衰敗與「末世」的原因之一。很有意思的是,緣於這份夢,西行回頭意識到「和歌」之於自己的重要性。即便時代紛亂,仍然有一群人喜愛和歌、持續創作和歌,而西行自己即便跨越過諸多身分、名號、時空,卻始終選擇和歌,不間斷地吟詠下去。不自覺地長久投入,無目的性地盡情探索,任何一門技藝皆能煥發出足以影響他人的感染力;而作為一名歌人,「和歌」正是西行(與其他文學史上的作者)賴以依憑的生存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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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最後,小編想和大家分享私心很喜愛的一首作結,收錄於《御裳濯河歌合》(西行兩本「自歌合」之一)。「 #歌合 」像是鬥詩或詩擂臺般,雙方會各以一首自己創作的和歌來比拚,並由第三人擔任評判官來定奪高下或持平;晚年西行更在此基礎上,大膽實驗出「 #自歌合 」,收集歷年來自己創作的作品,分飾二角、相互競賽,並交由他的好友來審視、寫下判詞。這首和歌的對手,則是前面提過的「願在春日花下死」那首名作,兩相對峙之下,竟不分軒輊,甚至共同被評為「此和歌之藝達極致時方能成之事也」。這首可以有至少兩種解讀途徑,歌中的明月可以指向佛教真言宗所談的「#心月輪」觀法,也就是即便在死後,仍能在心中保有一輪圓滿清淨的滿月。縱使缺乏相關的背景知識,讀者/聽者依然能欣賞這份歌人西行遙寄來生的願景――「讓月光依然閃耀於我們心中」,而在這共有的和歌之中、年復年的櫻花樹下,我們仍能心懷明月,與彼此初遇或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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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Pexel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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