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6月1日 星期一

在凱道——與洪仲丘 ◎楊智傑

在凱道——與洪仲丘 ◎楊智傑
 


今晚,我們無權保持緘默
刨去雙眼的鬼魂紛紛
湧出星空的牢房
那深奧的光芒震醒我,淹沒我
今晚在凱道
我們不能流淚不能
背對
那遭挑釁的盲人,遍尋不著的天空⋯⋯
 
這麼多夜晚過去
安慰的是誰的明天?那視我們為灰燼的世界
大風般掩面而來
密雲是顛倒的盛宴,釋放無聲的大火
今晚在凱道,我不思索自由
雨水落下
落下,就無權保持緘默
 
在凱道,今晚
我們就是易燃物周圍的白紙,是安靜
移近針尖的閃電
是硫磺粉
灑滿世界漆黑的眼窩,下一瞬
就要艷紫地點燃
 
(那裡,黑暗曾如大軍般蝟集⋯⋯)
 
--
  
◎作者簡介
 
楊智傑,1985年生,曾獲自由時報林榮三文學獎、優秀青年詩人獎、國藝會創作及出版補助等。紀實報導類作品曾獲卓越新聞獎、紀實文學獎首獎、鍾肇政文學獎。2011有詩集《深深》。
 
--
 
◎小編R Shu/@poem4life賞析
 
楊智傑的這首〈在凱道〉描繪2013年洪仲丘事件後,10萬公民聚集凱道訴求改革的景象。
 
在理解這首詩前,先回顧一下這起震撼全台的事件。義務役士官洪仲丘在2013年退伍前夕,因為違規攜帶行動電話跟MP3入營,加上與衛哨人員發生爭執,被軍方送往禁閉室。7月3日,禁閉單位在天氣酷熱的狀況下,要求洪仲丘操練,最後導致身體指數過高的洪仲丘中暑、熱衰竭而死。這起事件轟動全台,並促成10萬人上街抗議的「白衫軍運動」,要求軍隊改革,也間接啟發了2013年的太陽花學運。
 
再回到這首詩,或許因為洪仲丘是在黑暗、幽閉的禁閉室中死亡,「光明/黑暗」的對立,成為整首詩中的重要意象,其中的「光明」,又以星光、火光的形式出現。
 
|光明:星光、火光|
  
第一段先提到了光明的一種形式「星光」:「刨去雙眼的鬼魂紛紛/湧出星空的牢房/那深奧的光芒震醒我,淹沒我」,如果大家對當時的新聞畫面還有印象,白衫軍運動最具象徵意義的一幕,就是深夜裡,聚集凱道的10萬抗議群眾,同時拿出手機、開啟手電筒功能,將整個凱道變成銀河。那光芒,或許象徵人民對事件的憤怒、對真相的渴求,以及對改革的期盼。
 
而第二段開始,這首詩第二個光明的意象「火光」出現:從「視我們為灰燼」與「釋放無聲的大火」,我們可以推敲出,這裡的火,站在民眾的對立面,指的或是正是那專制、封閉、壓迫人民的政權。
 
但到了第三段,「大火」的意象被翻轉,成為「我們」:「我們就是易燃物周圍的白紙,是安靜/移近針尖的閃電/是硫磺粉/灑滿世界漆黑的眼窩,下一瞬/就要艷紫地點燃」,這裡連用了三個能夠點燃火苗的意象,慷慨激昂的直指出大火的意義:過去,我們可能是被視如灰燼的人民,但如今當我們聚集起來、挺身而出的,我們就能是大火,就有機會能照亮黑暗的世界。
 
|黑暗、眼盲|
 
除了火光的意象,這首詩中「眼盲」的黑暗意象,也很直得討論。詩中「被刨去雙眼的鬼魂」到底是指誰?因為作者形容他們原居於「星空的牢房」,我傾向把他解讀為已經升天、幻化為星的死者。在這樣的前提下,狹義來看,鬼魂指的可能是在禁閉室中死亡的洪仲丘;廣義而言,也可能指在獨裁專制中死去的、我們的上一輩。(想想西班牙國藝術家Borondo在巴黎的著名壁畫〈三代〉中被遮住眼睛的嬰兒。)
 
想像死去的人的魂魄,化為成千上萬手機的亮光,刺眼的照向總統府,訴說不得不改革的冤屈與憤怒,讓這首詩多了份詭譎的美感。
 
|那時的我們,沒有衝突,共享台灣人的認同|
 
這把公民的的怒火,其實從洪仲丘事件以前,2012年反媒體壟斷運動,就一路延續,到2014年終於熊熊燃燒成影響台灣至深的太陽花學運。從2012年到2014年這段公民運動風起雲湧的時期,可以說是天然獨一代,將自由、民主的可能性發揮的最淋漓盡致的一段日子。那時的我們,就算出身不同、階級有別,都一樣認同民主、自由,並因此團結,以身為台灣人自豪。
 
現在距離白衫軍運動,已經8年,當時有共同敵人的「我們」,如今分裂成無數不同的黨派,在不同領域努力著,難免彼此衝突、互相矛盾,大家都在努力適應令人疼痛的「多元」民主。這也是我選擇這首詩的原因,在楊智傑的《小寧》詩集裡,除了這首〈在凱道〉,其實還有很多描繪那個年代公民運動的作品,但唯有這首,沒有太多從前、往後的包袱,只著眼於現在,對我來說,那就是當年能共享「台灣人認同」最重要的力量:我不知道黑暗有多深、我們有沒有可能驅逐獨裁或專制,但我願意燃燒自己,只為了一個更透明、更民主的台灣。
 
註:Borondo〈 Les Trois Ages〉(三代):「上一代若遮住這一代的嘴,這一代將矇住下一代的眼」 https://gonzaloborondo.com/les-trois-ages/
 
-
 
美術設計:蔡幸秀
圖片來源:蔡幸秀
 
-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台灣是什麼 #台灣記憶 #凱道 #楊智傑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