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6月14日 星期日

漂流教室 ◎吳音寧

漂流教室 ◎吳音寧
 
「這一課,」自然老師低吼雷的語言
說:「看來得再溫習一遍。」
於是光劈裂天,暴雨頃刻八百毫米
千層泥浪漂流教室是孤島中的孤島
沒有窗、沒有牆、沒有倒寫知識的黑板
僅山脈赤裸裸被強行脫掉綠色裙襬
僅香蕉金黃葡萄深紫果實纍纍爛在盛夏;僅僅是
小明同學辛苦的貨車被落石擊中
像被老師的粉筆意外丟到;僅僅是
阿美同學嬉鬧的童年來不及長大;僅僅是
阿公同學驚愕著百歲的最後一眼
焦黑成問號向天;僅僅是啊
我們班最窮的那些一夕之間都沒了家
沒了沒了,億萬年才形成的地表
溜滑著,不堪忍受繁華的重量
而風撩起隱蔽的傷
很痛很痛而已
這次僅如此而已
 
賀伯、桃芝、納莉、象神、敏督利
再見了,課堂裡消失的同學
消失的花朵樹木、山豬野鹿
消失的希望;橋斷了
彩虹會不會升起
自然老師伸出斷掉的手
特別點名,往懷裡揣入錢包
亮出建設藍圖的壞同學:
「你們可不可以......
可不可以別那麼勤奮、那麼過分?」
但同學們左顧右盼,都以為不是在說自己
於是雨是懲罰是撫慰、是溫柔的情書
瘋狂的咒語,狂洩於島中有孤島
哭了三天三夜後,自然老師預感到下一次
唉,課程可能必須更嚴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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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吳音寧,二十歲開始寫詩,一度認為,人生啊,只要出一本詩集就夠了,沒料到,連續出版《蒙面叢林──探訪墨西哥查巴達民族解放軍》、《江湖在哪裡──台灣農業觀察》後,才回頭整理,十多年來的詩作。反覆修改,終於透過定稿,像跟飄浪的青春道別,同時迎向新鮮的風景。
(簡介取自詩集《危崖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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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林淵智、林宇軒賞析
 
颱風對坐落東亞邊陲的台灣而言,一直都有著災難級的力量,自有史以降,早有無數關於颱風巨變的記載。在這首詩中,作者以童書般的語氣述說關於「台灣地景天災人禍」的暴烈,更特別列出「賀伯、桃芝、納莉、象神、敏督利」等對台灣造成重大傷害的颱風——這幾次災難所造成的傷痛,讓即使現今僅二十出頭的年輕人,都仍對此感到印象深刻。
 
每次颱風過境,除了許多人欣聞樂見的颱風假,更多的是同樣的悲劇應運而生。作者在詩行中提及那些無幸放假的物種:山區裡被沖刷而下的動物、植物,以及那些沒有名姓、還來不及留下故事的人們。
 
在「小明同學辛苦的貨車被落石擊中/像被老師的粉筆意外丟到」、「阿美同學嬉鬧的童年來不及長大」、「阿公同學驚愕著百歲的最後一眼/焦黑成問號向天」三句中,分別指涉了成長的三個階段:童年、壯年到晚年,他們的人生理應有著各自更好的命運,卻因為颱風而被迫提前面臨終結。詩中的悲憫在物種的喪亡與凋零前,化為童真的語言,彷彿一切苦難都能再次定錨於這座島上的經緯。
 
詩人將環境以「教室」來比喻,將自然當成「老師」,而在其中生活的我們則都寫成永遠的「學生」。縱觀台灣的生態詩,將老師與學生關係帶入的創作並不罕見,然而這首詩除了悲憫「上對下」所帶來的宰制外,更提出了對發展的質疑:「不堪忍受繁華的重量/而風撩起隱蔽的傷」、「往懷裡揣入錢包/亮出建設藍圖的壞同學」。
 
這些災變的發生,其實大多都是可以避免的;但由於我們對發展、對繁華的渴望,讓自然不斷地被侵襲——從孔雀園到亞泥,我們一再濫用各種開發案的名義,讓森林失去生態與固土能力;讓各種觀光陋習入侵山林使動植物絕跡;讓汙水排放進河川讓魚群失去棲地。
 
在這片土地上,颱風對我們來說也許是災難;但對自然而言,「人類的存在」又何嘗不是一種災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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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編輯:@arteditor053
圖片來源: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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