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4月13日 星期日

給愛荷華河 ◎蔣勳



給愛荷華河 ◎蔣勳

我來的時候

河邊長滿青草

河裡游著野鴨

不斷的河水

流著天上的雲影

划船人的槳櫓

日來逐漸起了秋風

樹葉在一夜間變紅

像酒醉的臉顏

露著迷人的眉眼

河水起著細細的漪漣

彷彿發愁人的皺紋

落葉瀰漫地面

走過時便踩出碎碎的聲音

我如今要走了

樹木變成空的枝幹

天空鬱積著沉厚的陰雲

不久要下雪

白色覆蓋了大地

一切生禽都不知去向

只剩下一條流著流著

在最清冷的季節依然流著的

愛——荷——華——河

連你的名字也像是一串悠長的嘆息啊

一九八一年十二月六日愛荷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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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蔣勳,福建長樂人,1947年生於西安,成長於台灣。中國文化大學史學系、藝術研究所畢業,1972年負笈法國巴黎大學藝術研究所。曾任《雄獅》美術月刊主編、東海大學美術系主任、《聯合文學》社長。多年來以文、以畫闡釋生活之美與生命之好。寫作小說、散文、詩、藝術史,以及美學論述作品等,深入淺出引領人們進入美的殿堂,並多次舉辦畫展,深獲各界好評。著有散文、藝術論述、詩集、小說、畫冊等。(改自《歲月靜好:蔣勳日常功課》作者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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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 #林宇軒 賞析

1980年,蔣勳出版第一本詩集《少年中國》,由陳映真寫序、奚淞為封面作畫。透過後記〈青青河畔草〉一文,我們可以得知蔣勳早在14、15歲就開始寫詩,高中時期在救國團的活動認識瘂弦而受到鼓勵,發表作品於《青年雜誌》和馬來西亞的《蕉風》,直到大學時才停止寫詩。

在1981年,蔣勳受邀赴愛荷華參與國際寫作計畫。在活動中,蔣勳和來自二十幾個國家的作家們四處參觀交流,也朗誦了詩作〈憶江南〉,中國作家丁玲在《蔣勳詩選》(北京:友誼出版,1984)的序文記錄下了當時的情景:


我們常常一同坐車去參觀現代化的工廠,或是泛舟在密西西比河上,或是參加賓客如林的酒宴茶會,我都能在這一群或那一群珠看到蔣勳的影子。但有時卻看不見他,他好像不是所有的活動都參加的。我們常常從熱鬧歡笑的大巴司車中忽然發現蔣勳肩上搭著一件外衣,在愛荷華公園般的馬路上一個人在路邊踽踽漫步。


今天介紹的這首詩〈給愛荷華河〉,對於時間的流動有著鮮明的描寫,透過季節的變化來呈現出生命的動態感。在詩作的一開始,蔣勳敘述了春夏之際的河邊景象:青草、野鴨、清流,這些生動的景象象徵著一種平和感與生命力。然而,隨著秋天來臨,樹葉變紅而河水漪漣起伏,各種細節都揭示了時間的無情流逝,同時暗示了人生命運的無常。

從前面幾天的詩作閱讀下來,會發現「愛荷華河」似乎是許多駐村詩人筆下的書寫對象。這條河流因為國際寫作計畫,不再只是自然地理的一條河,更象徵了文化流動與生命記憶。雖然只有短短幾個月,但蔣勳從「我來的時候/河邊長滿青草」到「我如今要走了/樹木變成空的枝幹」,這樣的自然景象變化不只反映了季節更迭,也和蔣勳內心情感的起伏相互呼應。

在整首詩作的最後,蔣勳在「愛荷華河」每字之間都加上了破折號,透過「愛──荷──華──河」這樣的畫面視覺與朗讀聽覺形象,照應最後收束的詩行:「連你的名字也像是一串悠長的嘆息啊」在國際寫作計畫發生的種種故事,都像是流動不止的河水、像是青草變成空的枝幹,再也無法回頭。

蔣勳赴愛荷華駐村期間,他看到了以色列和埃及作家一言不合大打出手,酒瓶往臉上砸得滿臉血;聶華苓見此情景,不說一句話地遞上兩條熱毛巾。兩人忽然破涕而笑,最後抱頭痛哭。對此,蔣勳感嘆道:「我們有時候覺得自已是『國家』,其實,我們只是個人。華苓看埃及作家、以色列作家,也就是兩個人。政治把許多人隔離、撕裂、對立,彼此鬥毆、辱罵、廝殺。作家,也沒有例外。」

蔣勳是如此回憶愛荷華的一切:聶華苓談起她的父親聶將軍被共產黨槍斃、談起她在武漢大撤退時在人潮中衝進城裡尋找愛人、談起她擔任飛行員的弟弟在戰場上陣亡、談起她看見《自由中國》被警總包圍時手心發汗……種種政治的陰影,成為了蔣勳眼中在愛荷華的聶華苓,成為了1980年代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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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編:林宇軒

參考資料:蔣勳〈水瓶座,懷念華苓(上)〉於《聯合報》(2024.12.19)、蔣勳〈水瓶座,懷念華苓(下)〉於《聯合報》(2025.1.6)、蔣勳《蔣勳詩選》(北京:友誼出版,1984)。

#愛荷華 #國際寫作計畫 #蔣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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