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害讓我變得像小孩一樣 ◎駱以軍

 

傷害讓我變得像小孩一樣　◎駱以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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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害讓我變得像小孩一樣

過去的我太剛強啦

有時我會流眼淚

純粹的，整個人透明無有陰翳的流眼淚

似乎抽噎本身就是宇宙間最安全的自娛

我忘掉我是個老菸槍

我忘掉我是個老酒鬼

我曾和一些靈魂被打出凹窪的不幸者兄弟相稱

我曾和一些深諳嫵媚混和優雅的女孩玩似有若無的遊戲

但此刻的我

純淨的像孩子一樣啊

我沒有辦法逞義氣　為邪惡的事憤怒

我對憂傷照顧著我的妻子說

「我好可憐啊　妳別生我的氣了」

我對那些我經歷過的美好昔時

其實畫面裡的人們純情　仁慈

我沒辦法為他們衰老的模樣辯解

我曾經著迷於拆解痛苦最複雜的結構

我曾經在一山路蜿蜒

聽一老和尚娓娓對我陳訴「以眾生苦為苦」

聽得兩眼迷離　抓耳撓腮

甚至我曾經以瑟縮冰冷全身甲冑在暗影之境孤獨前行的騎兵自許

但如你所見

現在的我像個孩子一樣

像玻璃一樣易碎

像乳酪一樣易融

我偷吃了冰箱裡的哈密瓜

那個女人生氣的責備我

我哭了起來

「妳不要生氣了

我以後不這樣了」

她蹲下來看進我眼睛裡

「我生氣的不是你

是本來好好的願夢和林間小徑　鳥鳴啁啾　落葉如灑金

把這一切折騰　弄醜

你卻在那我們沒人敢去吵你的　游泳池

所謂沒有干擾因素的波光粼粼

說要想明白　肺和鰓　皮膚和鱗片　雙足與尾鰭

怎樣翻轉　吐泡　貼池底而感覺滴哆的夢中水聲

你待那裡面　太久太久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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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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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以軍，一九六七年生，文化大學中文系文藝創作組、國立藝術學院戲劇研究所畢業。曾獲二○一八第五屆聯合報文學大獎、第三屆紅樓夢獎世界華文長篇小說首獎、台灣文學獎長篇小說金典獎、時報文學獎短篇小說首獎、台北文學獎、聯合文學小說新人獎推薦獎及多屆新聞媒體年度好書等。著有《白馬與黑駱駝》（與宋明煒合著）、《匡超人》、《明朝》、《大疫》、《計程車司機》、《胡人說書》、《肥瘦對寫》(與董啟章合著)、 《讓我們歡樂長留：小兒子2》、《女兒》、《小兒子》、《棄的故事》、《臉之書》、《經濟大蕭條時期的夢遊街》、《西夏旅館》、《我愛羅》、《我未來次子關於我的回憶》、《降生十二星座》、《我們》、《遠方》、《遣悲懷》、《月球姓氏》、《第三個舞者》、《妻夢狗》、《我們自夜闇的酒館離開》、《紅字團》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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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 #林宇軒 賞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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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以軍在2007年赴愛荷華參與國際寫作計畫，隔年出版的長篇小說《西夏旅館》有部分就是創作於駐村期間。雖然總是以小說家的身分被讀者認識，但駱以軍也是一位優秀的詩人，曾在1995年自費出版過個人詩集《棄的故事》，在2013年修訂再版。駱以軍認為「詩」是自己的「小女兒」，相關的研究可以參見李癸雲教授的論文〈「我是棄」：論駱以軍《棄的故事》之主體認同與遺棄美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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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要向大家介紹的這首詩〈傷害讓我變得像小孩一樣〉，選自他2022年和宋明煒合著的詩集《白馬與黑駱駝》。這本詩集由兩個部分組成：其一是宋明煒「我們的世界──給以軍」，其二是駱以軍「但使願無違──給明煒」，展現出了兩人相知相惜的文學情分，王德威的推薦序〈兩地詩〉就指出這是兩人「以詩會友的壯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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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害讓我變得像小孩一樣〉讀來像是一個疲憊大人的自白，「我」在傷痛面前卸下了過往的堅強姿態，變回了那個脆弱、誠實的小孩。詩裡寫到「哭」、「抽噎」、「偷吃哈密瓜」等細節，讓人聯想到日常生活當中，那些我們也會有的崩潰時刻──可能是一場吵架後的落淚，一次無意的錯誤，或者一句說不出口的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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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以軍以他擅長的敘述語調，將「孩子」這個概念作為生活的核心，那種毫無保留地表達情緒、對世界感到好奇但又容易受傷的狀態。可以這麼說，這首詩不只書寫「脆弱」，更是一種對「變得脆弱」的理解與和解，承認了每個人心中都有的那座「沒人敢吵」的游泳池。這首詩提醒了我們：有時候承認自己受傷、不再假裝堅強，也許才是一種最真實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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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編：林宇軒

#愛荷華 #駱以軍 #國際寫作計畫 #宋明煒 #白馬與黑駱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