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 ◎謝旭昇
我已然重複訴說:
渡鴉、冬日的金屬,
阻擋著黃昏的時間軸輪。
黃昏永恆地燃燒
在我堆滿枯葉的表膚
和骨頭──那夜色的樹枝
我如何體諒自己的存在?
不停飛墮的鳥如何體諒天空都是無邊的?
沉默的麥地如何體諒晚秋的降誕?
洄游的河魚如何體諒高處、群石、
出生和死亡同一的故鄉?
我穿流而過
我盛接黃昏盛大的眼底
黃昏永恆地燃燒
我如何體諒自己的存在──
歷史。未來。和當下的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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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紹
謝旭昇,一九八七年冬日抵達。台灣新竹人。後長居於台南、北京、京都等地,現址不詳。曾獲香港青年文學獎、工人文學獎等。在台灣創辦詩刊《力量狗臉》、閒散地以不是編輯的方式作為一名編輯。
作者介紹取自謝旭昇2018年詩集《長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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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柄富賞析
今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詩人露伊絲·葛綠珂(louise Glück)2016年曾在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了一本詩選,由柳向陽、范靜嘩翻譯,叫《直到世界反映了靈魂最深層的需要》,這個書名取自詩選中〈預兆〉一詩的最後一句,相當值得深思。「直到世界反映了靈魂最深層的需要」,讀謝旭昇的這首詩時,我便想到了這個句子。
結合本周的主題「自然的靈性與啟發」:人要怎麼去看待自然的種種現象,再稱其中有靈性與啟發,是與什麼為對比稱靈性,啟發的對象又是什麼?這首詩對於自然現象,並不那麼旁觀,若能說自然啟發了我們,可能只因為我們忘了自己本是自然世界的一部分,忘了那隨之而來的難題和需要,本就在我們的存在或靈魂當中。
「我已然重複述說」,這是一個相當帶有宗教氛圍的開頭,佛教經典中常有這種開章:「我已說……、今說……、當說……」提示著某種先知視角與觀察再三後的審慎。「渡鴉、冬日的金屬,/阻擋著黃昏的時間軸輪」,詩人鋪陳了一個典型的末日景象,食腐的動物與寒冷的金屬,並說他們阻擋著「黃昏的時間軸輪」,太陽是經常被形容為輪子,但用「軸輪」更顯示了太陽的原地踏步與其工具性格,輪子是會隨著車子前進的,軸輪卻不會,它被什麼力量使用著,服務於背後一個更大的機器。而食腐的生命和可能生鏽的金屬正在抵抗著它。
「黃昏永恆地燃燒/在我堆滿枯葉的表膚/和骨頭──那夜色的樹枝」,我的這個角色,在詩中就從某種先知性的訴說者,回到了正在現場體驗的抵抗者,不能以訴說來超越所有正在發生的當下,而也只有正在發生著的生命,才有能力說些什麼。「黃昏永恆地燃燒」,短暫狀態的黃昏怎麼能說永恆,但什麼又是永恆,回到原始毫無工具,毫無排練的現場,這自然、世界,我們能用來比較的,應該只有自己的生命。「我如何體諒自己的存在?」詩人終於帶我們來認識這個問題。
我如何體諒自己的存在?這樣的問題有點太近,「不停飛墮的鳥如何體諒天空都是無邊的?」四行便把問題交給了其他存在,讓我們更遠地去看,他們生命之所從來去往,以及,他們各自抵抗的東西,三個問題原來也都是同一個問題:我如何體諒自己的存在?如何體諒所有來處和去處,所有的依賴以及抵抗,成就的當下的自己。詩人穿過這些,「盛接黃昏盛大的眼底」。
迎接末日,黃昏往眼睛靠近,詩人在此暗示著失明以及毀滅。在這一切之後,仍然,「黃昏永恆地燃燒」。剩下的只能交給想像,「我如何體諒自己的存在──」這難解的問題在我們的存在終於不在之後,還會擁有其他的解方嗎?詩人善於調節的鏡頭,從外在開始一點一點地向我們內在看去,再往外看見其他的自然與生命,他們擁有一樣的命題,這命題因為我們的存在而存在,那我們不在以後呢?詩人建立了一場小小的死,小小的末日,這是他顯微的實驗場,也是我們無所在也無所不在的自然,和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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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編:花椰菜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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