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0月25日 星期日

海的文學史 ◎陳少

 


海的文學史 ◎陳少

 

是海的皺紋吧

剛毅的線條和力道

篆刻太平洋

幾萬年才年輪這輩子的洋流

 

習慣人群的人不敢想念海

山的倒影襲來

海會在人群中輕易地指認

比海還深的孤獨

 

我遠遠盯著十年後的自己

比現在更習慣一個人,一個人靠近質數

不斷隱匿在大霧之中

我想山也是

 

蛾產卵

死亡遠大於存活

那些最有資格的昆蟲鳥獸

輪流隆起成山

輪流低窪為湖

我們被遠遠拋在原地

苦苦學步

 

從眼前游過的魚

鱗片反光

也許是上下輩子

所遇見

決定互換肺與鰓的對象

 

嚮往海的人啊

死後志願候補為山

日夜扔擲巨岩,抽長森林和稜線

睡足八小時,把肺腑海拔最高

 

每天凝視海的遼闊

每天讓海穿越身體

 

畢竟離開羊水的那刻

我們就得重新學習

閉氣與漂浮

打水與相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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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陳少,一九八六年生,臺北教育大學語創所畢業。得過林榮三文學獎、文化部青年創作補助、優秀青年詩人獎。

 

著有詩集《被黑洞吻過的殘骸》以及《只剩下海可以相信》,希望將來能帶著這本詩重返南太平洋,獻給薩摩亞和萬那杜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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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林淵智、林宇軒賞析

 

相較於人類的一生,已經存在幾十億年的海洋的確是非常老的,也因此詩人才會以「皺紋」去形容海上的浪:肌肉過度使用時會造成皺紋的產生,正如同海浪不斷地重複,在時間之上「篆刻」著太平洋。時間總在成長停滯之時快慢著周遭的流速,因此我們在與周遭萬物的回憶相處時,往往會回歸自身的內心去省思、回顧自我,進而獲得更多的感悟。

 

詩人在第一節即寫道「幾萬年才年輪這輩子的洋流」——我們在原地苦苦學步時,昆蟲鳥獸卻早已向著自己的山與湖演化而去。詩中時間與空間互相揉合、凸顯了人性的孤獨,使得「我遠遠盯著十年後的自己」中,對於「一個人」自身的獨處之感顯得更加強烈:質數、大霧、不用被看見……這些種種不確定的孤獨並不是只專屬於我們,因為自然也是,「山也是」。

 

這些造成詩人孤獨的原因,只有海可以見證。在詩人的眼裡,「海」是全知的,即使藏於人群之中,也能輕易被指認出自身的孤獨,就像是一座大霧裡的山,日夜變動自我、扔擲巨岩、抽高稜線,於是「山」成了詩人的信仰之一,而海成了相對於山的孤獨與另一種救贖。

 

詩人將自然形塑成一個神聖而巨大的角色,從巨觀與微觀的角度分別進行探尋。以「蛾」為觀察對象,「我們被遠遠拋在原地/苦苦學步」是多麼悲哀;詩人筆下魚演化的「互換」是如此輕易帶過,卻絕非「上下輩子」這麼輕易。這些「凝視」除了表現出一種嚮往,更隱隱傳遞出「我們都是一座座山」的意味,離開羊水之後都終將在各自的時間與空間,邁向更遠的旅途。

 

在回顧自身時,我們往往只能看到遙遠的雪泥鴻爪,如前世約定交換器官的水族與陸生動物、產卵的蛾在死亡與存活之間的達爾文演化論;然整首詩關於生物的描寫,儼然就是一整部地球的演化史,隨著時間的厚度被拉扯得日漸單薄,單單凝望著山海之間一切變動的人,其孤獨的劇烈更容易被歷史所刺穿。

 

這首詩收錄於陳少的詩集《只剩下海可以相信》。據詩人自述,這本詩集為他壯遊南太平洋兩座小島國「薩摩亞」跟「萬那杜」的成果。因為島嶼面積不大,走幾步路便會撞上海,因此對詩人而言是「無時無刻不被海擁抱著」的。詩題〈海的文學史〉呈現出詩人在針對海進行思辨的同時,不忘「以自然回頭觀照人文」,或者説「以人文觀照自然」。文學所紀錄的究竟為何?在自然與人文之間,我們究竟該如何找尋兩者的關聯性而不致流於斷裂?這是身為在這片環境中生活/生存的我們,必須像詩中的浪一樣,不斷不斷思考的課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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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編輯: @arteditor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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