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0月24日 星期日

正在發生的美麗 ◎鄭琬融

 


正在發生的美麗 ◎鄭琬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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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歲的孩子在花園裡弄丟自己/咬了花/手指鬼綠/牙齒嫣紅/眼神如初/他的母親在屋內/他們的母親在屋內/燒水/等待一聲幾近發洩的尖嘯/穿透屋牆/上有剝了皮的山色/徹夜融水的藍天/久未回望的昨日/如同今早分明的黑影/已比初遺忘的瞬間還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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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看/沒有看/沒有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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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一景一色都在茁長成千年萬年的樣子/她的孩子像火/四處抵禦夜晚/為朋友的夢去摘星/為河的堵塞出力/來年/他已是村裡的精靈/背後的期許有如烈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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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能看/不能看/無法看/她一屏息就是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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潛入深深的水裡/在爐前/雙眼沸騰/等待尖嘯的瞬間/不是自己的/卻也未有他人/她的雙乳頹敗/腳裸僵硬/肉體綿軟/她有屬於自己的暴力/唯有褪去瑣事的白日才得以浮現/夢漸短/而遺忘漸長/她在夜裡張眼的次數多到彷彿在製造星星/她醒來/一場靈魂的雨/無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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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漸枯萎的紫藤花迎向晨起的/一尾白狗成為昨日的月心/到處踩踏泥濘/壞了花園的小徑/她仔細看/清楚看/凝神看/那搗毀世界色彩的童心/鳥比風輕/鳥比風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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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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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琬融,一九九六年生。曾獲林榮三文學獎、楊牧詩獎等。出版詩集《我與我的幽靈共處一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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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 #林于玄 賞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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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寫暴力,有時不在暴力之「重」,而在於暴力之「輕」。楊澤形容鄭琬融的詩集《我與我的幽靈共處一室》擺出了很「頹廢」的各種姿態,經常表現出一種「暴力」的特徵。濫殺無辜是暴力,謀財害命是暴力,那麼,咬了一朵花的孩童是暴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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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過於遙遠的聯想,這首〈正在發生的美麗〉使我憶起 Louise Glück 的那首〈黑暗中的格萊特〉。一首關於「糖果屋的女孩」活下來之後的故事。「這是我們曾經渴望的世界。/所有想要我們死去的人/都已經死了。我聽到女巫的叫喊/透過一片糖,在月光裡/破碎:上帝的獎賞。/她的舌頭枯萎,化作空氣……」Louise Glück 的提問是:糖果屋真的是一個完美結局的童話故事嗎?一個女孩「殺死女巫」後活了下來,真的是一個完美結局嗎?(從來沒有人告訴我們,活下去之後該如何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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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如此輕盈的糖,輕到不可承受的糖。如同卡爾維諾在書寫文學中的「輕」時語重心長的那句「我們所選擇並甄試的生命中的每一樣輕盈事物,不久就會顯現出它的重量,令人無法承受。」回到〈正在發生的美麗〉,鄭琬融書寫得更加「輕盈」(或者說,更令人無法承受),我們或許永遠不會成為糖果屋的那個女孩,卻不可不免地要從一個「孩子」成為「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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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是一場註定要輸的戰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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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孩童接觸到巨大社會的象徵秩序,以「無知」對抗「世界」──或者說,世界以「巨大社會的象徵秩序」征戰孩童的「無知」──使孩童在原慾以外長出了自我規範(壓抑)的「自我」(ego)與社會規範的「超我」(identification)時,佛洛伊德將其視為人格的「完成」以及文明世界的延續。文明世界延續的反面卻是「童年之死」,是孩童「童年戰役的必然慘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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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正在發生的美麗〉中,我看見的是「童年之死」。從第一段的「五歲的孩子在花園裡弄丟自己/咬了花/手指鬼綠/牙齒嫣紅/眼神如初」到第三段的「她的孩子像火/四處抵禦夜晚/為朋友的夢去摘星/為河的堵塞出力/來年/他已是村裡的精靈/背後的期許有如烈日」,期許或象徵秩序,人格完成或必敗的童年戰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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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的行進中並沒有延續這場孩子的童年戰役,而是將視角轉到屋內的母親,「她有屬於自己的暴力」,她的暴力是什麼?她的暴力從何而來?當「夢漸短/而遺忘漸長」,她所遺忘的是,是不是正是屬於她的那一場童年戰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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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不能得知更多,除了「到處踩踏泥濘/壞了花園的小徑/她仔細看/清楚看/凝神看/那搗毀世界色彩的童心」。是童心,是那個在花園咬了一朵花的孩童搗毀了世界色彩,還是世界色彩搗毀了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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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鳥比風輕/鳥比風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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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鄭琬融
剪輯|林宇軒
攝影|邱映寰
場地|女書店
贊助|國藝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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