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沒有了。 ◎林思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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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沒有了。一根針躺在腳邊
陽光一照轉身就成了銀色的蛛絲
我們都沒有說話,相對坐成繡屏
那根針就是勾勒我們的工筆
一針針繡完彼此,卻不再是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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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沒有了。已經沒有人哭了。
我們各自活在偌大的房間
出門上班,擠地鐵,滑手機
說幾句嘻笑怒罵的話證明自己存在
撐著扶手打瞌睡,走路時不要低頭
不要含著胸,不要當張愛玲筆下
善於低頭的女子,不要左顧右盼
落實為她筆下玩世不恭的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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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沒有了。沒有傷害與被傷害的。
將自己縮成細針,同時留意
不要刺傷人,留意可以坐下的椅子
像針插。下班,關門,到家,抽菸
想說話,卻變成咳嗽,只能和
一室寧靜的影子說話。說今天好嗎
吃飽嗎,累了嗎,說其實穿不透寂寞
說,其實也不過如此;後來,還是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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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沒有了。忘記自己如何被磨成細針。
有人在闃靜的房裡做浮躁的事。有人在消耗
過剩的精力和恐怖的無聊,埋怨餘生漫漫
有人不甘心地等待從未看過的雪崩,有人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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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自己究竟是怎樣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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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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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思彤,1982年的雙魚,新北市中和人,曾用名馮瑀珊。國立中興大學文學碩士。現為網路文藝社群「詩聲字」團隊召集人,喜菡文學網散文版召集人,《有荷》文學雜誌副總編輯。榮獲2010年中華民國新詩學會頒發之全國優秀青年詩人獎,2020年詩探索發現獎。已出版詩集《艷骨》、《茱萸結》,短篇小說集《女身上帝》,另有多部商業專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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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 #淵智 賞析
這首〈後來沒有了〉收錄於《艷骨》。我們可以注意到詩首先便將貫穿整首詩的「針」展示在讀者面前,並以陽光映射在針上的反光為喻依,而層層推進在詩中的「我們」之間關係的隱喻:「我們都沒有說話,相對坐成繡屏/那根針就是勾勒我們的工筆/一針針繡完彼此,卻不再是彼此。」從針到繡屏,再從繡屏回到針工,看似是一進一退的詩句前進,卻因最後一句而有了不同意義「卻不再是彼此」,除了從字面上浮現出了「彼此」針黹後不復當初的原貌,也暗藏了針與繡屏之間的隱喻:當針完成了繡屏,繡屏就再也不屬於針了,孩子之於父母一樣。
接著,次段作者再次以「後來沒有了」起手,延續上段所衍生的情境:「不再是彼此」後所延伸的分別。而重新使得日子的細節繼續運作,接下來兩段皆是因此而生,種種動作諸如上班、搭地鐵、打瞌睡到下班、關門、回家,一連串的動作除了串聯起一種日常的模式,也映照出了某些人因孤獨而終於得以察覺的細微縫隙。在第三段的最末,作者也以兩句話作為了因失去某些聯繫,而產生的寂寞的總結:「......說其實穿不透寂寞/說,其實也不過如此;後來,還是沒有了。」此兩句接續上面與「一室寧靜的影子」的對話,說是對話,其實更多的是自言自語,寂寞的情境透過這種聲響,反而更顯人之孤獨,「其實也不過如此」此句看似淡然,實則飽含了種種被濃縮過的苦澀,彷彿一切到頭來不過一句,「後來,還是沒有了。」
到了末段,經過這番心理上的歷程,我們終於懂得了開段「一根針躺在腳邊」的那根針,原來竟是我們自己,在日子、時間的不斷磨損下日益細瘦。這或許便是詩人替自己做出的一個回聲,在闃靜的房裡不斷地迴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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