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月31日 星期日

我需要一點謊言 ◎李國威


我需要一點謊言 ◎李國威
 
有一次我在路上被人截住
他說:你活得不耐煩了。
 
是的,他說得對,他抓住了我的弱點
我的生活太單調,煩悶,
每個人都對我說真話,
我不知如何是好。
問題永遠是一個:為什麼對我這麼殘忍?
 
我需要一點謊言,一點彩虹的溫暖。
告訴我,地球是三角形,蝴蝶有六雙翅膀
告訴我,我,是個了不起的人。
 
沒有人肯犧牲自己的原則,
他們用真話磨折我,強調,
一個人必須照照鏡子
我偷偷地照過了,我知道,我看得見
 
我需要一點謊言,一點醇酒的芬芳
我要醉在他們甜蜜的臉孔裏
充實我的生活,豐富我的生活
沒有人肯這樣做,原則是可怕的
它令我渾身顫抖
 
——《中國學生周報》1974年4月20日 第112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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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簡介
 
李國威 ,1948年香港出生,原籍廣東台山。早於中學時代已參與《公教報》學生文壇的編務工作,發表大量作品,包括教文、小說、影評等。公教學生文壇其後出書《江潮集》和《江潮二集》,都有選載李國威的作品。 七十年代於《明報晚報》工作,曾擔任《中國學生周報》編輯,先後在《明報》 、《快報》、《南北極》寫稿,其後任TVB新聞部編輯。據悉,「無綫新聞,事事關心」的口號乃出自他的手筆。
 
李國威後來轉職TVB集團旗下的博益出版社,帶動當時的中文袋裝書熱潮。1987年策劃《博益月刊》創刊,擔任總編輯一職。
 
1993年,李國威病逝。關夢南將他歸入其編著的《香港新詩: 七個早逝優秀詩人》一書,2012年出版。
 
李國威生前出版過兩本書:《只有今生》、《猶在今生》。這兩本書主要收集他九十年代初期在《星晚周刊》的專欄文章。
 
青文書屋後來整理他的遺作,1996年出版了《李國威文集》,並於1998年出版的《十人詩選》中收錄了李國威33首詩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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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 @驚雷 賞析
 
從「國語文」到「華語文」的跳躍,並非指涉考核範圍的擴大,而是意味著時代選擇了華語文,存在開闊視野、跨域之需要,將學習的語境拓展至臺灣以外的華語地區,某程度也顯示語文增強對文學的包容性。香港,作為臺灣的友鄰,不論從文化影響、歷史連繫,還是當代的處境,確是無法迴避論及。儘管臺港兩地存在一定的地理距離,但兩地的心理距離卻似乎愈來愈近,尤其當遭遇類近的苦劫時。
 
如果要為下一輪華語文課本的現代詩選建議一位詩人,我會把李國威選進去。這個名字或許對一般讀者有點陌生,但對於香港新詩發展與臺灣詩的連繫亦具其重要性如黃燦然主編的《香港新詩名篇》(天地圖書,2007)就將他選入香港七十年代的其中一位代表詩人,同時期還有鍾玲玲、梁秉鈞、舒巷城等詩人。參閱杜家祁的文章〈現代主義、明朗化與國族認同——香港六十年代末「創建學院詩作坊」之詩人與詩風〉,李國威曾擔任兼職教師、《盤古》與《中國學生周報》等刊物的編輯,也如不少作家(如劉以鬯等)一樣在報館工作。六十年代末參與戴天、古蒼梧主持的香港創建學院詩作坊,據稱,此類工作坊的形式是戴天從美國愛荷華大學的National Writers’ Workshop引進。李國威與鍾玲玲、關淮遠等人同期,在詩作坊接觸余光中、鄭愁予等臺灣詩,但較受瘂弦的影響,可見六十年代香港新詩與臺灣現代詩的交集。寫詩以外,李國威亦兼擅其他文體,出版散文集《只有今生》、《猶在今生》;報告文學作品〈廖秉漢生前死後〉,好友梁秉鈞(也斯)更在其逝世以後(1993)為他出版《李國威文集》(1996)。
  
據《呼吸詩刊》第3期(1997年6月)的紀錄,李國威曾於《中國學生周報》、《盤古》、《大拇指》、《秋螢》、《香港文學》等文刊發表33首詩作,最早發表的詩作見於1969年2月的《中國學生周報》,題為〈碎片〉。自〈碎片〉起計, 以下賞析的詩作〈我需要一點謊言〉(1974年)為第17首,是李國威的中期詩作。
 
將黃燦然主編的《香港新詩名篇》(天地圖書,2007)引李國威〈我需要一點謊言〉,《十人詩選》的版本比對過後發現:《中國學生周報》的版本在第二節第四行缺減「道」字;第一、三節第二、一行的尾巴分別多了一個句點。修改版將句點略去,減少詩行節奏隔斷的效果,使詩作更為連貫;增加「道」字則令詩句稍微卡頓,表現情感、語氣的轉折。惟以下分析仍以《周報》版本(原版)為準:
 
全詩分為五節,首節將全詩的「氣」在開端作「破」的處理,詩人忽然在路上被人阻截並被突然指斥「你活得不耐煩了」,營造一種荒誕感,同時,其戲劇性也引起讀者的好奇。一般人在街上被人指罵會感到被冒犯、愕然,甚或質疑是否黑幫尋仇「點錯相」,但詩人在第二節很平靜地面對、接納指斥,對於真實的生活感到苦悶。然而,回頭一想,他對路人指斥的認同,是否等同他也認同真實呢?此處似乎開啟了真與假之間的徘徊,充滿哲理。
 
第三節是詩人拆解「需要一點謊言」的原因,可能是他在生活裏遭到挫折,需要一點謊言來自我安慰、療癒自己。值得留意,詩人列舉謊言的例子時,也反映他對真實的認知,在其潛意識裏,真話與謊言出現對立。接續在第四節,詩人假設說真話是人的原則,因此在他者發自內心說出惡毒的言語例如「你自己照照鏡子」,其潛台詞是「看你這種人模狗樣還能有甚麼出息」,使言語的攻擊力加倍。此節末句「我偷偷地照過了,我知道,我看得見」用得巧妙,鏡子的出現是真假兼備的,虛實交錯、亦真亦假。佛家有所謂「明喻即空,像喻即假,鏡喻即中」,其意象的挪用再度勾起真與假的哲思。
 
最後一節,詩人說「我要醉在他們甜蜜的臉孔裏」,但依照上節的脈絡,「他們」的臉孔顯然並不「甜蜜」,因此推斷詩人意圖借醉後的迷糊感抹去「他們」為自己帶來的痛苦。而一點違反原則的「謊言」彷彿就是一點安慰,以粉飾詩人的世界,可惜每個人卻仍「恪守原則」,不肯說半句白色謊言。
 
走筆至此,詩作為我們留下許多揮之不去的問題:詩作裏的「真實」是否完全的真實?「謊言」是否完全虛偽?詩人在上述詩裏會不會只是曲筆,有意模糊真與假的界線?在某些情形,會不會是真話假說、假話真說比較適合?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一切留待後人解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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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宇軒
圖片來源:宇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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