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並且幻著──談葉青《下輩子更加決定》中的界線、穿透，與游離（上） ◎陳依婷

【愛，並且幻著（上）】

──談葉青《下輩子更加決定》中的

界線、穿透，與游離

◎小編陳依婷賞析

乘車沿著海岸線奔馳的暢快感，就像是隨性翻讀一本詩集。許多的字，如同迎面而來卻又不斷逝去的風景，最終糊成一團成為某種輪廓或者印象；而在其中，也有極少數的字，會不斷彈跳、翻滾、打轉、吸引你的注意，一如陰沉的海偶爾湧起的浪花，帶點蒼涼的美麗，勾動你的心心念念。

閱讀葉青的詩集，首先跳出來，在我眼前打轉的，不是紛繁過剩且四處散逸的情緒，反而是硬生生、鏗鏘有力的「身體」，再來則是身體延伸出的「影子」。而那流洩成為柔軟背景的，或許是她反覆提及的「愛」。不過卻是病著，且充滿雜訊的那種。

葉青，一位名字充滿綠意、永恆，及希望的女詩人；詩性卻不如此穩定、明亮、坦率。家庭離異的波動、同志身分的認同、精神疾病的困擾，始終與她的詩同在。生與死之間的病，光與雨當中的霧，我與你之間的徒勞，乍讀是種過渡，尋思卻又更像是本質，或者說命中註定。誠如她在〈當我們討論憂鬱〉所云：「紅色的  身體的  憂鬱／犯起來彷彿一場命中註定的大病／不致死去  而難以痊癒」。「病」是她的詩歌基調，不致死去，難以痊癒；偶爾來襲，始終不移。那使她擺盪於生與死之間，也游離於靈與肉的邊界。從某個角度來看，或許沒有了「病」，也就沒有了「詩」；「病」是無法選擇的，而「愛」是命中註定的。

她曾經表示，自己的詩刪去贅詞只剩三個字：「我愛你」。對她而言，所有的彎彎繞繞、曲曲折折都有其必要，而起點與終點都是她喜愛的人、事、物。正如同她在〈偽十四行詩〉中所述：「第一行不能出現『我愛你』否則接下來十三行全都是廢話了。」本文試圖在她的詩中，透過身體的「同在與跨越」、影子的「拆解與回歸」，去探析那些時遠時近卻始終不移的愛。

1.關於界線

在葉青的詩中，我首先留意到的詞彙是「身體」。當我們深深愛上一個人，會不由自主地期望碰觸其身體，藉由感受觸覺與體溫，由淺至深地，汲取親密感並滲透出愛，在那個片刻感覺到心神相通、靈魂同在。然而，在葉青的詩中，「身體」更像是一種人我之間的「界線」，讓她無時不感覺到「疏離」與「多餘」。

當我們討論憂鬱　◎#葉青

當我們討論憂鬱

總說那是藍色的

但為什麼沒有紅色的憂鬱

清透如夕陽乾淨的血

流遍整片天空

　

當我們討論憂鬱

總說那是一種心情

但為什麼沒有身體的憂鬱

渴望一個人而只能擁有她的背影

眼睛和雙手都知道不可以

於是感覺到自己的多餘

　

紅色的　身體的　憂鬱

犯起來彷彿一場命中註定的大病

不致死去　而難以痊癒

明明是「渴望」凝視與擁抱的時刻，她清晰意識到的卻是「不可以」，於是在我與她的兩個主體之間，隔著「身體」（還是背影），不僅無法「同在」，還顯現出某種「多餘」。這樣的「多餘感」偶爾也在她其他作品隱然浮現。像是在〈如何放下〉中，「你是光／但我想送你一顆太陽／讓你  累的時候／可以閉上眼睛／任它去亮」，你明明是「光」，我仍想「送你一顆太陽」，這是「此刻的多餘」，然而，換個角度，或也說是為了將來需要時的體貼與準備。又像是〈大雨〉，因為「你始終不會懂我在為你擔心什麼／雨是不會停的／有些時候雨是不會停的／並不管你是否有傘」，由於「你常常把傘弄丟」，我因而有了這樣的設想與擔心，然而由於對方「始終不懂」，這單向且不被接納的愛，又忽然成了某種「多餘」。能夠與此詩並讀，卻比較溫暖的，也許是〈光〉：

光　◎#葉青

你不用擔心我累　我確實累

不需要任何的你　你幫不上忙關於我

的人生　天黑了就是黑了

如果我為此感到悲傷　你能使天變亮嗎

在我轉身想要離去時

你用打火機點著了火　你是不抽菸的人

我不懂你點火做什麼　仍然要走

你把火移近你的臉　你的臉閃耀著微弱搖曳的光

突然我明白你的意思

天黑了但你是亮的

太陽不在的時候　你　和你的火在

這首詩首先以「不需要」、「你幫不上忙」、「你能使天變亮嗎」的姿態與質疑，將你的好意拒之於千里之外，然而後半部在「打火機移近你的臉」的瞬間，卻「突然明白」，即使對方無法「使天變亮」並減輕自己的悲傷，帶著某種徒勞與多餘，卻能夠以「火」的形式，微弱卻篤定的與自己「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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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葉青

　　生於民國68年10月16日，卒於民國100年4月2日。

　　北一女及台大中文系畢。曾任誠品書店商品處影音企劃，定期於誠品好讀撰寫評述，並為KKBOX古典樂、爵士樂長期約稿作者，曾翻譯音樂相關影片。另曾擔任教育部國語辭典編輯，及桃園縣立慈文國中國文老師。出版作品有《生死密碼─名人死亡之謎》《生存密碼─世界未解之謎》，譯有《陽性反應》。

　　

　　大學時期積極參與同志活動，努力在身分認同與輿論壓力下找到平衡。堅決相信「清醒不是人生唯一的正途」。病後開始新詩創作，累積作品逾千首，文字淺白，卻觸動人心，靈感多來自身邊他喜愛的人、事、物，常說自己的詩刪去贅詞只剩三個字：「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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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 IG@brocccoliiiii 

圖片來源： IG@brocccoliii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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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爲你讀一首詩 #每天為你讀一位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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