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4月2日 星期四

中環天星碼頭歌謠 ◎廖偉棠


中環天星碼頭歌謠 ◎廖偉棠
  
「黑夜裡的謊言他們白天說,他們早上說
中午說在大氣電波裡說在金色帷幕背後咬耳朵說
他們說他們說。潔白的骨骼他們黑夜裡拆,
他們黃昏拆他們早上拆他們侮辱著晨光拆他們
在黑犬的保護下拆在海風的沉默下拆他們拆他們拆。」
  
我是49歲的碼頭我在嚴寒中搖著頭,
我搖著頭摸著肋間的傷口看著政府裡的孫子們擦著手,
我搖著頭一任尖叫的海鷗點數我的骨頭,
我端出了一盤血給這些孫子洗手,洗他們烏黑的手,
我敲打著大鐘的最後一個齒輪唱著49年前的歌謠:
 
「呵雨水淌過我的前額我看見對岸的火車站多麼遙遠
多麼遙遠,它終將消失不見終化成維港上空一縷煙;
呵雨水淌過我的胸膛我的心臟,我看見維港越來越瘦
越來越瘦,它終將消失不見終變成售價十元的一張明信片,
這香港終將消失不見終變成一個無限期還款的樓盤。」
  
「雨水呵我的妹妹我的證人,現在請輕柔地拭去
我身上的瓦礫它們咯得我生痛,請輕柔地拭去這49年
我身上的腳印、戀人們的身影、那些呢喃的夢話和鐘聲……
請輕柔地安慰這些為我哭泣的年輕人,讓他們帶走我的每一塊鐵
為了日後的鬥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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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廖偉棠,香港詩人、作家、攝影家。曾獲香港文學雙年獎,臺灣時報文學獎,聯合報文學獎等,香港藝術發展獎2012年度最佳藝術家(文學)。曾出版詩集《和幽靈一起的香港漫遊》、《野蠻夜歌》、《八尺雪意》、《半簿鬼語》、《春盞》、《Wandering Hong Kong with Spirits》等十餘種,小說集《十八條小巷的戰爭遊戲》,散文集《衣錦夜行》和《有情枝》, 攝影集《尋找倉央嘉措》、《孤獨的中國》、《巴黎無題劇照》、《我城风流》,評論集《波希香港.嬉皮中國》、《遊目記》、《深夜讀罷一本虛構的宇宙史》、《反調》、《異托邦指南》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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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許聖傑賞析
 
中環天星碼頭是位於香港中環的渡輪碼頭。關於此歷史演變可分成四代來作為簡述,從第一代碼頭(1898年-1912年)的天星小輪成立,歷經重建改造(第二代碼頭:1912年-1958年),而後的填海工程影響故進行搬遷和拆除(第三代碼頭:1958年-2006年),直至最後的新碼頭啟用,便成為現今的第四代碼頭(2006年-)。而此首〈中環天星碼頭歌謠〉大抵以「第三代碼頭」的歷史背景作為描寫。
 
隨著1950年代的中環填海工程,碼頭於1958年再搬至愛丁堡廣場。第三代中環天星碼頭,正式名稱為愛丁堡廣場渡輪碼頭,碼頭上設有一個由比利時王子送贈給怡和洋行,再由怡和洋行轉贈給天星的大鐘。它是香港最後一個機械鐘樓。大鐘每15分鐘報時一次,是香港所餘無幾的舊式鐘樓之一。碼頭及鐘樓已沿用49年,為中環的著名地標之一。受到2003年開始的中區填海第三期工程影響,碼頭於2006年11月12日作第三度搬遷至現址,並成為中環碼頭的組成部份,被編到位於民光街與民耀街交界的7號及8號碼頭。[註1]
 
回到詩歌,某城一切必然的不斷消滅,得以距離虛幻再更近一些。詩句第一段即如鬼魂般姿態觀看拆除者的種種行為,成日說謊,成日拆除記憶,崩解一所有物。表達自身處在某種無力於「變」的處境之發生情形——他們早上拆,他們黃昏拆,他們污辱著晨光拆。第二段似乎更鮮明於將敘述者切換成「碼頭」的視角,並試圖接近重現曾遭拆除的畫面。第三段便開啟「歌謠」的部分,情感極瘦,現實更趨紊亂,彰顯語言的無效,多麼遙遠,而消失不見,最終一切淪為十元明信片上的景物。
 
「這香港終將消失不見終變成一個無限期還款的樓盤。」
 
而歌謠的最後,碼頭視角的敘事,為自身的消失做日後戰爭最後的奉獻。因而徒步行回現實,49年之間,腳印、戀人們的身影、呢喃的夢話和鐘聲,覆蓋了香港在當時的所有意志。因而成為一個句子的斷行,因而成為一個時代的終結。儘管如此,最後,一如閻連科曾寫道:「個人記憶改變不了世界,但它可以讓我們擁有真實的內心。」
 
 
註1:歷史背景資訊來源擷取整理自維基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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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許芷熒
圖片來源:flick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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