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血王子的背叛 ◎蕭宇翔
在西方詩學脈絡中,散文詩(Prose-Poetry)被視為一種混種的寫作法,以散文的語言寫成,卻包含了詩的技術於其中(譬如精煉、複沓、象徵)。在西方,散文即所有不含詩歌用韻結構的寫作。而詩歌與散文的另一項差異是,詩歌的內在力量經常由純粹的想像驅動,進而建構出一連串隱喻系統。但散文更常以敘事、人物、情節來推動。還可以注意到的是,詩更注重文字本身,對於字音、字形的玩味,在詩歌中相當常見。簡單而言,散文不韻且往往帶有敘事,詩歌注重韻律以及想像。而將兩者結合後,便形成了一個兼容並蓄的文體,取消了詩的分行,導致看起來是散文,卻非散文;沒有了用韻的格律卻保留了詩的音樂與節奏;雖然具備散文的敘事感,然而詩歌的象徵系統卻也在解讀上佔據了一席之地,也就是說,無法當作普通散文來讀。
在西方,散文詩最早來自於十九世紀初的法國與德國,作為一種打破詩歌典律的反叛性創作,由浪漫主義創作者所領導,試圖替格律過於嚴謹苛刻的詩歌體鬆綁。之後的百年之間,眾多歐洲詩人以散文詩的形式汲取了散文與詩兩方各有的精隨,另一層面上,也是在拓寬兩種文學形式的疆界,並將重疊之處挖掘得更深、更清晰。然而,散文詩本身所具備的反叛性與矛盾性,始終引起廣泛的質疑,尤其是遭到現代派詩人的批評。
即便如此,散文詩的語言範疇擴展依舊擴展得十分廣大,很快地有西班牙語、日語、乃至阿拉伯語的散文詩出現,這或許證明了此一具備反叛性與破壞力的混種體裁有一定的魅力,其語言性質上分裂與重整的內在過程,顯現出了語言本身的彈性與張力。當代最偉大詩人們,墨西哥諾獎得主帕斯(Octavio Paz)曾寫過《 鷹或太陽?》(Aguila o Sol?)、阿根廷文豪波赫士(Jorge Luis Borges)最後一本詩集《密謀》(Los conjurados),都包含了多首優秀成熟的散文詩。甚至以強力象徵及簡練語言著稱的瑞典詩人特朗斯特羅默(Tomas Gösta Tranströme),也發表過數首散文詩。由此可見,散文詩並不是──雖然它經常被這樣嘲笑──被寫壞後重新組裝的分行詩。在文學史中,散文詩已然蔚為風潮且自成一格,雖然定義它仍是一件難事。
如果要追溯到最早,散文詩的源頭可見於十七世紀的「日本俳句」,俳句取法中國散文,強調白話性,卻有著一定的格律限制,雖沒有直接影響或促成歐洲散文詩的形成,但這與往後散文詩的精隨十分相像,即看似無限的形式,其實埋藏著諸多限制,稍有不慎即可能釀成失敗。另一方面,在內容上和詩一樣講求精煉,要在有限之中引導出無限意旨。散文詩因其矛盾與朦朧展現出了晦澀困難的一面,不知如何定義、如何創作,但從另一個反面來看,其實它無比簡單,因為它打破準則,所以它能暢行自如,不受個別文類所拘,卻能兼融所有文類之美,正如波赫士所說:「我沒有任何美學形式。每部作品的形式都任由作者來確定:詩歌、散文,或綺麗或質樸。理論可以成為了不起的激素(比如惠特曼),不過也可以造出怪物或者僅供博物館收藏的產品......歷盡滄桑之後,我發現,跟幸福一樣,美是很常見的東西。」
散文詩容許創作者修改並定製規則,讓規則突破並延展自身,最終擴展了散文詩本身。我相信,隨時間發展,散文詩終將探索無窮的主題和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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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驀地
圖片來源: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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