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2月4日 星期二

在臺北 ◎楊澤

在臺北 ◎楊澤
  
下午六點鐘的時候,在臺北,在八億國人的重圍裡,瑪麗安,我們的散步已變成不可能。一張張陌生的臉,我們的國人橫阻了你我的去路,緊閉著嘴唇,匆匆而行。
 
瑪麗安,我幾次想帶你切斷噪音,抄我們過去常走的僻徑到達寧靜地帶,可是一切顯得多麼無助,我再也找不到那些小路的入口。我自認的無辜,讓我覺得我們已錯入了最敏感的政治地帶:叛變、行刺、暴動埋伏四周──以及最大量的生死最大量的流離,以及,革命與反革命的名下,一切都帶著血腥,血淋淋的,血的感覺……
 
但是瑪麗安,這只是我一時的幻覺;我們並非在大陸的核心,而是在它邊緣的廣大海面。下午九點鐘的時候,假如我們像城裡其他的人從一場好萊塢的新片出來,愛與和平仍然佔領西門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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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楊澤,本名楊憲卿,生於1954年,臺灣嘉義縣人。七三年北上念書,其後留美十載,直至九O年返國。為國立臺灣大學外文系學士、國立臺灣大學外文研究所碩士、美國普林斯頓大學東亞研究博士。
  
出版詩集《薔薇學派的誕生》、《彷彿在君父的城邦》、《人生不值得活的》、《新詩十九首:時間筆記本》。也曾擔任《中外文學》執行編輯、《中國時報》副總編輯、《中國時報》副刊組主任兼人間副刊主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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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聲.字」小編張木木賞析
  
散文詩,在散文與詩之間擺盪、相互辯證,最終交錯成相容的整體。散文相較於詩,擁有更自由的形式構築,斷句、字數、用字,都不受侷限,情緒可以無拘束地流淌;詩相較於散文,節奏與結構相對重要許多,串連的整體要實現在每個細節中。當然短短幾句話依舊無法界定散文詩,只是讓讀者有個大致的理解。後文,小編以賞析〈在臺北〉一詩為主,也約略涉及散文詩。
  
讀〈在臺北〉可以明顯感受到此詩在形式上屬於散文,不分行、順著語氣敘述;而節奏上屬於新詩,從第一句便可看出「下午六點鐘的時候,在臺北,在八億國人的重圍裡,瑪麗安,我們的散步已變成不可能。」在臺北、瑪麗安這兩個三字詞語分別夾在句中,於散文的形式裡頭,創造和新詩相同的節奏頓點,而從第一段末:「以及最大量的生死最大量的流離,以及,革命與反革命的名下」前句寫到生死與流離,卻未用符號將兩者隔開,營造緊湊的節奏,連續兩個「以及」也同樣起了頓點的作用。
  
〈在臺北〉一詩收錄於《彷彿在君父的城邦》,1978年出版,此詩集充滿對舊有文化之嚮往、在當代的孤獨感,用「彷彿」二字說明君父的城邦早已不復存在,過去城邦、文化的存在都只停留在作者的想像。
  
首句寫到「八億國人的重圍」,數字等同1970年代的中國人口數,如此龐大的數量對比自己的孤獨,被八億人重圍,進而使雅致的散步成為不可能,散步可解讀為自我與過去土地、文化場域的溝通。然而此溝通卻被「緊閉著咀唇,匆匆而行」的國人阻擋。
  
接著瑪麗安出現,在此可粗談楊澤筆下的瑪麗安為何。楊澤早期的詩作常借用此形象,他在新版書序中說道瑪麗安:「既是性靈的代號,也是一種類似綠度母般的母親幻想,聲音幻想。」如同電影花樣年華中,承接秘密的樹洞,瑪麗安成為作者傾訴的承接者,詩中以其為情緒的港口與寄託。(註)
  
詩人亟欲走到寧靜的地帶,試圖尋找到達的路徑卻徒勞,反而「錯入」了當時1970敏感的政治地帶中,文化在此難以伸張,「叛變、行刺、暴亂埋伏四周」到處都是「最大量的生死最大量的流離」。但詩人嚮往身處之地,早已不復存在,只能看著當代之景,讓思緒不斷游離在時間的兩端。
  
第二段,詩人對瑪麗安訴說,發覺自己並非在所嚮往的文化陸地上頭,只是在邊緣的廣大海面,尋不到岸,想回到過去土地、文化的場域,但其實自己從未存在於過去,只是依賴想像。這種對存在的幻想與幻滅,只有詩人明白,因為在這個時代,若「從一場好萊塢的新片出來,愛與和平仍然佔領西門町…」這個時空似乎仍滿足了大多數人,對他們而言,這裡充滿愛與和平,和詩人所見的生死與流離形成對比。
  
整首詩在現實和過去之間擺盪,去辯證認同與存在,詩人嚮往舊有文化,但自己卻未曾真正存在於過去,導致自己在現實的孤獨處境,以及過去的不可得。
  
(註)楊澤近年的詩作不再出現瑪麗安,他也在《彷彿在君父的城邦》新版書序中提到:「但當青春的夢想變得愈來愈激進,孤獨,且充滿了焦慮──從藍騎士往國族的鐵甲武士不斷傾斜──瑪麗安再也救不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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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林宇軒
圖片來源:林宇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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