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6月6日 星期日

大雪山林場 ◎劉克襄⠀

 

大雪山林場 ◎劉克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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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聽到了藪眉的鳴叫

劃破殘留的林場

清亮,深遠

夾雜著,透明和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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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進入森林時

才會鉅細靡遺的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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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止是一隻鳥的生態習性

一種生命跟宇宙的對話

還有持續警示的吶喊

甚至是,森林最後的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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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滿懷愧疚地進去

站在一片空曠的林心

瞭望著荒廢的伐木現場

試圖憑弔那些仍殘留在地底的根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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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們死了

以屠殺很久之後的死去

繼續在現場腐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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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現場,在旅人的歡笑中

繼續被忽視

被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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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山林場,戰後早期台灣林場之一,完全使用林道運輸,改變了以往鐵路、索道為主的運輸型態。林業沒落後,轉型為現今的森林遊樂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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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劉克襄,生態系自然人。日行性,習於晨間慢跑。棲息於台北或台中,喜出沒於山徑、鄉鎮、菜市場。勇於嚐百草,知覺敏銳。擅長在城市感受自然端倪,在日常發掘溫情興致。寫作不輟,熱衷繪圖。現職中央通訊社董事長,窗口鳥友為麻雀、斑鳩和八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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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 @number053 賞析

「他自然寫作的成就太高了,以致於我們時常會忘了他是詩人出身。」唐捐在臺大現代詩課堂上,曾對劉克襄有如此評論。劉克襄在現代詩的寫作上,除了我們先前賞析過的政治詩,在生態方面更是有著他獨特的眼界。這首詩出自於2006年出版的詩集《巡山》,是劉克襄在投身自然書寫後,回頭關照現代詩的具體實踐,在語言的力道上較他前期的生態詩舒緩。從作品來探悉,屬於臺灣特有種的黃胸藪眉在這首詩中,成了為森林發聲的主體;而這種「發聲」是憑藉著我「一個人進入森林」才「鉅細靡遺地聽見」。在劉克襄筆下,這裡的森林是只有他一個人所看見、聽見的,他把感官給全數交給了自然,感受這些最原始、真誠的聲音。

早期在政治局勢與社會安全的考量下,政府為了避免共匪、叛亂犯窩藏山區,所以延續《戒嚴法》的《國家安全法》規定:登山必須申請入山證。這種「封山」的舊習即便民主化之後都仍然存在,國家公園或林務局動輒以淨山、路況差等名義禁止民眾入山,一封就是十多年。在這樣的情況之下,「山林」也幾乎成為專門供給木材的區域,人與自然的連結僅止於經濟上的剝削。「那不止是一隻鳥的生態習性/一種生命跟宇宙的對話/還有持續警示的吶喊/甚至是,森林最後的呻吟」這節中,劉克襄藉著藪眉的叫聲來引入他想要呈示的主題,並藉由轉化修辭的擬人手法書寫。

顯而易見地,這個「持續警示」是給予濫伐山林的人類。從詩題「大雪山林場」切入,這座位於臺中的林場戰後開始被開採,在臺灣林業沒落後轉型為如今的「大雪山國家森林遊樂區」。也因此,劉克襄「站在一片空曠的林心」時才會「滿懷歉疚」,憑弔那些過往人類對自然做過不堪的歷史,而如今「它們死了」——或者說早已死去,並「以屠殺很久之後的死去/繼續在現場腐壞」。劉克襄寫出了如此的場景並營造出人類生命消逝的氛圍:「屠殺」、「死了」、「憑弔」等詞,更進一步地拉近了人類與自然生態的距離——沒有誰比較高級,沒有誰有權力屠殺誰。

從人類的歷史演進來觀察,1949年頒布的戒嚴令明訂集會結社、入山和圖資皆受管制,普通民眾的途徑只剩透過山岳協會、救國團這類特許組織,才能從事登山活動;1968年後,警備總部和林務局逐漸放寬山地管制,最終於2001年取消了高山嚮導證制度和至少3人的機關/團體申請要求,讓登山真正地成為了全民運動。在這首詩中,雖然沒有明確提及運動性質的「登山」,但卻從「林場」的定位為讀者帶來時間與空間性的延伸思考——不只是從單純山林生態被砍伐的角度,更從人類歷史共業的角度出發。

劉克襄在現代詩中除了書寫政治記憶、為社會歷史的正義發聲,同時也關注自然生態的處境,可以說很全面地對於世界的事物懷有一份愛與關懷。這首詩最後一節文句跨節的跳接「在現場,在旅人的歡笑中/繼續被忽視/被遺忘」顯示出這段被「屠殺」而後「腐爛」的悲劇,在「國家森林遊樂區」之名下,成為一個「歡笑的場合」,林木的死亡在人類無視的情緒下,顯現出極大的張力。劉克襄在抒情中結合一條清楚的敘事線,同時以多種層次的諷刺,對於人類的健忘予以深層的譴責。森林對於我們究竟是什麼?對於一個「生態系」,我們應該如何定位並看待?無論是對於過去發生的歷史或是無法逃避的未來,這都是我們必須直面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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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編:李昱賢 IG:https://www.instagram.com/ahhsien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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