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逝 ◎密絲特拉兒Gabriela Mistral(譯者:趙振江)
我的軀體要一滴一滴地離開你。
我的臉龐要在沉悶的油彩中離去;
我的雙手要化作零散的水銀,
我的雙腳要化作兩個塵土的時辰。
一切都要離開你!一切都要離開我們!
我的聲音要走了,它曾是你的鐘
只對我們發出聲音。
在你如梭的視線中,
我將失去緊縮的表情。
目光要離開你,當它注視你的時候,
獻上刺柏和榆樹。
我要帶著你的氣息離開你:
宛似你身體揮發的濕氣。
我要帶著失眠和夢幻離開你,
消失在你最忠實的記憶。
在你的記憶中,我變得與那些人相同,
既沒在平原也沒在叢林中誕生。
我願化作血液,流動
在你勞作的手掌和果汁似的口中。
我願變成你的內臟,焚燒
在我從未聽到的你的行進中,
在你宛似孤獨大海的癲狂
迴盪在黑夜的激情中!
一切都要離開我們,都要離開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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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簡介
密絲特拉兒(Gabriela Mistral, 1889-1957),智利女詩人,拉丁美洲唯一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女性。當年諾貝爾文學獎委員會如是稱讚她:「她那注入濃烈情感的抒情詩,使得她的名字已然成為整個拉丁美洲世界渴求理想的象徵。」
她歷任智利駐外使館及「中南美洲國家聯盟」中之要職,是二十世紀西班牙美洲女性成就的代表,智利的5000披索上甚至印有她的頭像,其重要性不言而喻。晚年成為熱情的人道主義者,喜愛旅行,1957年病逝於美國紐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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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 #杯蓋 賞析
我們知道符號的意義建構不依賴於外部世界,而如何區分單個符號,則是考慮了語境,並且將一個符號和其他符號所進行的比較而來。「消逝」於這首詩有三個層次:其一是詩中意象的層次,身體特徵的逐漸透明化,其二有關敘述者的目的,談到了記憶,最後則是情感表現的層次,由消極逐漸積極。消逝在這首詩的目的並不是為了存在,而是被記憶,反之,末段情感上的愛對應的不是恨,而是前幾段消極的漠然。由此目的與情感,則愛如記憶,消逝如漠然。消逝使我們記憶;漠然使我們認得愛。
為使詩中主體的「消逝」具象化,詩人訴諸感官,從「軀體」開始,「臉龐」、「雙手」以及「雙腳」,許多身體器官、功能或著特徵被當作一種消逝經驗的迂迴表達。原本是整體的東西,詩人進而將它們做局部化的描述,安置在詩行不同情境的視覺單元裡,再利用單元的推移讓我們看到這些東西化為零散。從一個器官到另一個器官,功能到功能,特徵到特徵,散落於詩行,這是人的消逝投射到語言上消逝的一種展現。
既然命之為「消逝」,就說明了這種「離開」的時間感並非瞬間,而是如霧氤氳散去。這種「漸漸的散去」詩人以段落間的名詞聯繫表達,隨著段落往下、閱讀時間的累積,一個人被抽象的程度漸次提高:首段有具體器官如「臉龐」、「雙手」、「雙腳」,次段有功能如「聲音」、「表情」以及「目光」,第三段則是「氣息」、「失眠以及夢幻」,直到「在你的記憶中,我變得與那些人相同」。
到了這裡,我們不難發現,從整體到散落、從具體到抽象(軀體——夢),是實質的消逝,但是由記憶來看卻是實質的獲得。然而,詩人並未停止她對消逝的逼視,換句話說,我們還得釐清詩中主體消逝的目的。
為釐清,我們要從第二段下手。有別於首段主句(也是主旨句)的明說要離開對方,詩中主體開始向對方獨白似的訴說、呼告,是內容上真正開始推演的地方。語氣仿佛以情之名的挽留綑綁,除了「提醒」對方自己離開後的損失(它曾是你的鐘),更表達了在與對方感官互動的過程中,是如何的悅心(失去緊縮的表情),又是如何的仰慕(目光獻上刺柏和榆樹)。
第三段則從前二段的自身遞減,轉成了兩人的相等。我身上的「你的氣息」是「你身體揮發的濕氣」,而我的「失眠和夢幻」則是對你「最忠誠的忠實的記憶」。而這首詩詩鋪成到末段又從兩人的相等轉成兩人的結合。敘述者終於以近乎禱詞的口吻將一己的目的爆裂出來,以肉身上的消逝使我們記憶;漠然使我們認得愛。漠然現在於情燒起了愛,記憶於肉身則與對方合而為一,最後則與對方一同消逝「一切都要離開我們,都要離開我們!」。
由此可知,詩中主體自頭一段開始就想以自己的消逝換得對方的記憶,最後獲得積極的情感對方的愛。回頭看次段「一切都要離開你!一切都要離開我們!」則發覺前句是手段,後句是目的。而末段,肉身的消逝則連結到與肉身對應的情感,肉身不過為一個人最低層次的抽象條件服務,而情感的結合才是藏在表象下,真正帶血而搏動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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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張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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