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石頭教育 ◎卡博拉爾Joao Cabral de Melo Neto(譯者:胡續冬)
被石頭教育:一課接一課;
學習石頭,經常去它那兒,
抓住它不太突出的、沒有個性的聲音
(通過它開始上課時的措辭)。
一堂道德課,它的冰冷的忍耐
在體內反復流動,被錘子砸著;
一堂詩學課,它的具體的肌體;
一堂經濟課,它簡潔地緊湊著:
石頭的課程(從外到里,
緘默的手冊),供人拼讀。
另一種石頭的教育:在東北腹地
(從裡到外,還沒有教學法)。
在腹地石頭不知道怎麼授課,
如果它授課,它什麼都不教;
在那兒向石頭學不到什麼:在那兒,石頭,
天生的石頭,砸穿了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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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卡博拉爾(Joao Cabral de Melo Neto,1920-1999年),巴西詩人。
卡博拉爾是巴西第三代現代主義詩歌,「四五年代」詩人的最佳代表。在一九五四年的一項宣言裡,卡博拉爾與 Mario da Silva Brito、Pericles Eugenio da Silva Ramos 共同呼籲同輩詩人拆除詩與大眾之間的障礙。卡博拉爾爲近代巴西詩壇寫下了一些令人激賞的詩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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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柄富賞析
「石頭」在二十世紀的世界詩歌是一個極為被看重,經常被使用的主題意象,比如美國垮掉的一代的代表詩人蓋瑞‧史耐德(Gary Snyder, 1930~)著名的詩歌〈砌石〉;或者更早的俄羅斯白銀時代的天才詩人曼德爾施塔姆(Мандельшта́м, 1891~1938)的第一本詩集《石頭》,這些重要的詩人們以石頭比喻詩歌組成的基本單位──詞的「物性」──詩歌如何透過這些詩人之手,令這些詞語返回到一個可被感知的,原初的質地,這是第一層精神;更進一步的,是理解石頭具有組成、建築的能力,以詞語為基石組合而成的語言是如何通向歷史之門,如建築物中的石頭見證歷史的變遷。這都是二十世紀最傑出的一批的詩人們努力把握的主題,就呈現在他們對「石頭」這個意象的喜愛與掌握之中。
而也絕對夠格被列於二十世紀最偉大詩人之列的,被稱為巴西現代主義詩歌集大成者的若昂‧卡博拉爾,同樣也對石頭的主題流露出一種強烈的興趣,他的第一本詩集就取名作「沉睡的石頭」可見一斑。同樣把握住「石頭」的原初質地與組合能力,小編認為卡博拉爾在此主題的探索與前面提到的史耐德、曼氏的差別,在於卡博拉爾更凸顯出了「石頭」本色中的「無個性」,相對於史耐德強調過石頭當中的火性(「一塊溪水沖刷的石頭/花崗岩:染就火與重量的折磨/結晶與沉積鍊起熾熱」),或者曼氏對石頭足以組成雄偉建築的喜悅(「用好這煩人的重量,/我也會創造出美妙之物……」)。卡博拉爾的石頭是更冰冷、悲觀的取向,傾向現實客觀,也基本是公認的卡博拉爾詩歌典型,一種令人絕望的、反抒情的語言。
再來看他的這首〈被石頭教育〉,首段以石頭作為老師,從中足以得到道德的、詩學的,甚至是經濟的教育,我們能夠讀到道德、詩學與經濟在卡博拉爾的在「石頭」這個比對物上流露出的面向,所謂道德,事實上是抑制住感情,是冰冷的忍耐忍受錘子的敲擊;所謂詩歌,應具體如石頭的肌體那樣被感受等等。與其說是以石頭作為老師,更可以說卡博拉爾認為教育──這種知識與技術的傳遞──是絕對客觀、絕對沉默,而沒有什麼希望或者喜悅可言的:感情,被作為一種雜質,排除在他所謂的石頭教育課中。
更進一步,「另一種石頭的教育:在東北腹地」,卡博拉爾引巴西的東北地理環境來更向純粹的石頭靠近,受巴西寒流影響,實際上是最早開發的巴西東北地區,氣候乾旱而至今仍處於貧瘠。石頭的教育更深一層,是沒有教育可言,因為只有石頭的地方代表著生存環境的惡劣,道德、詩學、經濟的知識對比生存的困難根本開不了口,然而這樣的石頭或許才是真正的石頭,如卡博拉爾說的「天生的石頭」,卻能砸穿靈魂。現實的苦難遠比模仿的教育更真實,也帶給我們更多。
因此總是注目於貧窮,注目於現實,卡博拉爾最著名的作品〈冷峻者的死與生〉這樣寫:「這裡有很多名叫冷峻的人/媽媽都叫瑪利亞……/我們長得都一模一樣:/都有一樣的大腦袋/很難保持必要的平衡,/都有一樣的大肚子/被皮包骨頭的細腿撐著,/我們的血液都一模一樣/幾乎沒有什麼顏色」,而這可能就是他最想表達的,石頭的教育。
參考資料:
胡續冬〈他的語言無比尖利,像沙漠一樣乾燥灼人〉,唐曉渡、西川編,《當代國際詩壇②》,作家出版社。https://freewechat.com/a/MjM5ODQxODMyMQ==/266862896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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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編:辛品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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