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3月19日 星期五

星球負荷不了的大象 ◎林儀

 




星球負荷不了的大象 ◎林儀

  

持續聽聞著你

某天醒來,我的憂傷

終於長成一頭大象

許多灰階的記憶

譬如菸味爬行整個房間

膨脹而後衰變

只有那年夏天長存

你是風,我便滿佈皺褶等待

有人在我身上留下線索

通往某個輕盈的盡頭

    

某天醒來,也開始習慣

在眾人面前從容

表演如何登陸

多年前我們遺棄因而

逐漸縮小的行星

你的那首歌偷偷被我回放

作為開場讓一切

靈巧,愉悅,一如那些

掌聲的背面

  

平衡的秘密:逆著時針前行

克制膝蓋到鼻尖的距離

克制不安的晃動

傾斜以及時差

譬如連日大雨

面對一堵牆,手握鑰匙

不觸及所有插座

直到你離開的體溫

反鎖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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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林儀,1991年生,臺中人,醫學系,創立籠鳥詩社,目前覺得最慶幸的事是大學開始遇到詩,遇到一群溫暖的社員與朋友。曾獲教育部文藝創作獎、中興湖文學獎、全國醫學生文學獎、愛詩網詩獎、太平洋詩歌節首獎等。

    

(節錄自網站女詩人們:https://leafha.pixnet.net/blog/post/441017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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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林淵智賞析

   

在一切開始以前,我想先說一個故事:

「在小王子的B612行星上,除了玫瑰、蘿蔔等無害的植物,還會長出另一種可怕的植物,也就是猴麵包樹,這兩種植物的幼苗極度相近,因此小王子每天醒來的例行公事,就去巡他小小的星球,拔掉猴麵包樹的幼苗。然而,等他某一天出門旅行,回來,卻發現他的星球已經被猴麵包樹穿越心臟,土崩瓦解了。

小王子哭得很傷心。他很想念他的玫瑰與一切的美好。

但美好終究只能成為回憶,一種無奈的命定。」

  

每一顆星球都有其所能承受的重量,或大或小,但不論其所能乘載多寡,星球終究只有一個,一點點逾越邊界的可能都極其容易讓這顆星球崩毀,並且萬劫不復。此詩運用之核心概念便為此。

綜觀全詩,其實頗有情詩之感,「只有那年夏天長存/你是風,我便滿佈皺褶等待」、「你的那首歌偷偷被我回放」、「直到你離開的體溫/反鎖了門」,你我之間的互動曖昧叢生,也飽含了記憶的溫存,使人下意識地便要認定這就是一首離別之後的情詩了。

但仔細看,再仔細一些,或許你會發現一些什麼不一樣的東西。

  

「持續聽聞著你

某天醒來,我的憂傷

終於長成一頭大象」

  

開句便直接地揭示了主體與客體間的關係,「聽聞」這個動詞所隱喻的是無可回逆的指向,只有單方面的訊息輸送,使得「我」的憂傷,在醒復睡、睡復醒的日子裡,逐漸膨脹,終於成為一頭大象,擠滿了「你」「我」之間的縫隙。此一想像十分順暢,理所當然;接著,作者順著大象的形象,提煉出了「灰階」此一字眼,作為叩入詩人意志世界的敲門磚。

於是,承繼此一思緒脈絡轉銜出來的詞彙,便是菸味充盈的房間,真要說此一意象系統的連結性,或許只有難聞的氣味本身而言,然而,作者卻似對此斷裂渾然未覺,又唐突地以膨脹和衰變作為對它的行動處理,固然氣味本身具有發散與收斂性,然而,此兩者的併稱卻無法直覺地聯繫起,而往往會成為解讀的歪斜。而到了末段,又回到了大象本身,描寫其身體的皺褶,皺褶間的縫隙,與縫隙間所能容納的線索,通向未知的盡頭──在這裡我終於看到了一組完整且美麗的意象被組合出來。

但就第一段而言,詩間的意象疏離到極致,彷彿又蹦出了一種怪異的美感,但仔細審視後卻又不堪一擊,此乃抒情詩常有的通病:將意象以一種我行我素的方式聯繫,卻忽略了意象本身所需持有的連動性。

  

「某天醒來,也開始習慣

在眾人面前從容

表演如何登陸」

  

接著次段,卻又來到了一個截然不同的場景,「我」身在一個慣於被眾人凝視,且須學習從容的地方,我們不難想像這裡或許是一間動物園,或是馬戲班,「表演如何登陸」、「作為開場讓一切/靈巧」、「掌聲的背面」,這些詞彙所營造出來的系統十分集中,但卻也產生了另一個問題,亦即除了「大象」以外的語句雖然完整,卻自外於第一段的敘事截線,而使場景的切換突兀發生,卻沒有提供任何理由以及轉換的脈絡,而以一種暴力的語法強行轉變。

到了第三段開頭,看似依然延續上面的情景,將馬戲班裡的走鋼索具體化,把克服一切困境視為是一種平衡的過程,平衡時間、距離、晃動還有傾斜。這些小心翼翼呼應著「我」所面臨的困境,然而,正當我們以為它的鋼索即將走到底,即將要完美落地的時候,卻聽到咚地一聲,大象像雨一樣落了下來。敘事場景竟又回到了房間裡,「我」面對一堵牆,想著「你」的離開,才知道手中的鑰匙並不是開門的鑰匙,而是「你離開的體溫」才是鑰匙。乍看之下,似乎也順理成章地成了一種意象的挪移與轉化。但仔細看,也可發現不少想當然耳的意象指涉涵括:走鋼索和雨、插座和鑰匙、甚至,連最終的鑰匙本身也與門無關。

  

另一部分,除了意象問題之外,作者亦將方法昭示於讀者面前:「逆著時針前行」,告訴我們在現世的痛苦裡,時間的倒退可以解決一切。

但真的是這樣嗎?

在太多敘事中,都將時間作為一種慣性的解答,此詩也進入了類似的邏輯推演當中。將逆迴時間當成強行破壞時空規則的反部署,卻不知道這卻也是對於未來的不可知性的逃避。如同詩的末尾所說


「面對一堵牆,手握鑰匙

不觸及所有插座」

  

面對一堵遮蔽一切出路的牆,擁有鑰匙卻因為恐懼而永遠不得門而入。固然面對開門的可能,人們更傾向於保守自己的一切回憶,將那些現實消融在回憶的漩渦裡,而小心翼翼地不碰觸到插頭裡的閃電。這是一種烏托邦式的沉浸,抑或又是一種處境的反射?我依舊無知,因而無從知曉。

但回到最開始,破壞那顆星球的猴麵包樹,雖然傷痛本身之巨大受創必深,但卻也注定了之後的旅行與回憶作為救贖,在小王子中,聖艾修伯里處理到了此問題;但在此詩中,我們看見了作者對於失去「自己」的傷痛描繪細膩,卻看不見傷痛之後的旅行。因此,更浩遠的宇宙便成了這顆星球之外所缺席,而成了一種無可迴返的深淵。固然,詩作為抒情的場域,敘事的空間與完整性可以停留在一彈性極大的空間,做更多的發揮。

但是,到底這是否便是「我」所該面臨的結局呢?還是做為一個「女性詩獎」中的「女性」,我們便該擁有更積極的態度?又或是做為一首詩,應該要有更完整的面容?

然而,以上同個問題尚且有許多不同答案,更何況是不同問題呢?以下寫詩思路種種,就任憑各位讀者自行判斷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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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編:幸秀

圖片來源:pexels / Eva Elija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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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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