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3月9日 星期二

六月十三,在府番 ◎波戈拉


六月十三,在府番 ◎波戈拉
  
那一日,臨時搭建了靈堂
趕車先至窄仄的巷弄
再跪爬進袓厝,越過祭品與飯供
遠看見木質的棺槨
在門埕,父親徹夜守靈
也不說什麼話
對爺爺輕念道:孫子復返了
六月十三,在府番
  
父親徹夜守著他的父親
我守著他,難眠的我們折元寶與紙蓮花
廳內恆躺的爺爺不再離家
他睡在無日夜的房間
  
府番,用台語讀
像復原;復原未亡者不及結痂的人生
或逝者無能痊癒的病症
應是隱隱作痛的吧?
生命的破折號──
彷彿劃開時間的手術刀
而我們終究是受傷了
沒有任何一滴淚、能將其完好
  
父親失了他的
父親永不再回應。彼此
沒能說的、沒有字
如信使,或一炷香能代為傳達
  
鄉間的草寫法依舊潦草
遠處的路赴更遠的路
爺爺啊繞過塵世的小徑
父親為他滌淨最後瘦楞的身軀
徒留昔年的舊服:是靜止的六月十三
在炎夏持續晾曬著,心的懸念……
懸念似蟬喧囂
穿衣者已然脫殼
  
六月十三,在府番。紛來拈香、祭奠
親友們在院落圍談與
群聚,彷彿各個走位又回歸的棋
反覆下一場未竟而待退的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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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簡介
  
波戈拉,本名王勝南,1985年生,高雄人,世新大學中文系畢。曾獲聯合報文學獎、時報文學獎、優秀青年詩人獎等,著有詩集《痛苦的首都》、《陰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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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淵智賞析
  
林榮三文學獎的行數限制是35-50行,在此一巨幅的行文規模下,我們不難發現除了蕭貽徽的〈乘客〉、〈並不〉這種偶然的殊異作品外,許多得獎作品都以敘事見長,而波戈拉的這首〈六月十三,在府番〉便是一篇極為經典的傳統抒情詩。
書寫葬禮的作品其實並不少見,〈父後七日〉以黑色幽默重新面對生命禮俗的傳統;電影《孤味》也以反敘事的形式,重新詮釋一家人的悲歡離合,放下與完整,雖不免流於鄉土連續劇,但卻依然帶著台片的特有風味。而這首〈六月十三,在府番〉相較之下,則相較更為四平八穩。從葬儀形式的描述開場,接著利用了多次「復返」、「復原」等與「府番」諧音的詞彙,來轉銜出此詩最主要的命題:「生死」。死者的離去帶走的往往不是他們自己的生命本身,也帶走了生者還存活著,並與他們緊緊相連的一部分,只留下被撕扯開,而殘賸的傷痕。
  
然而死者終究已矣,作者便將關懷之眼投射於尚存活的人,亦即他父親。「父親徹夜守著他的父親/我守著他,難眠的我們折元寶與紙蓮花」,一代承繼另一代的愛與傷痛,彷彿那些時空到頭來終究復沓,但他們能做的也僅僅只是在當下,好好地折元寶與紙蓮花,燒給地底下的爺爺;而對逝者的懷念,終究讓父親失語,尤其是在過去未及開口的愛與感謝:「父親失了他的/父親永不再回應。彼此/沒能說的、沒有字/如信使,或一炷香能代為傳達」;但卻也只能以舊衣服與最後一次替父親的滌洗,作為剩餘的溫柔。至此,爺爺的死終究成為了一把手術刀,割開了原先糾纏繁複的血緣,也讓時間本身的線性開始失去意義,而成了「爺爺死前」和「爺爺死後」的兩段式人生。「懸念似蟬喧囂/穿衣者已然脫殼」。
末段則回到了喪禮後的聚會描述,親友們彼此對話,除了靈堂裡亡者的死,卻也昭示了生者依然在延續他們各自的人生。
  
縱觀全詩,其實並不難懂,隱喻也不多,敘事成分頗高,但在全詩鋪寫的過程裡,我們可以看到縈繞在祖父子三代的親情,卻也沒有流於情緒,整首詩的哀傷都是以一種輕緩的方式流動於讀者與作者之間。或許有些傳統禮俗至今已不被多數人所接納,但禮俗背後,真正應該被代代相傳的,或許是那些依然在互相擁抱的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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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驀地
圖片來源: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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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文學獎的不重要冷知識|

近5屆的林榮三新詩獎首獎,都玩了一些小學就教過的文字遊戲,像是排比、雙關、諧音(小學老師在你後面,他表示欣慰)。
 
——By 小編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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