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6月30日 星期三

地球發炎記 ◎陳克華

 

地球發炎記 ◎陳克華


像一顆充血的眼球

當我回望地球

有一群瘦瘦的北極熊抱著細小的浮冰,在游泳......


文明走到這裡了

我舔著手中快溶化的冰淇淋

一邊想起得乾眼球的

火星與金星......


 

──2008.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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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男,一九六一年十月四日生於台灣花蓮,祖籍山東省汶上縣

現職:台北榮民總醫院眼科主治醫師


個人網站:桂冠與蛇杖

http://www.thinkerstar.com.tw/kc/index-c.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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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旭鈞賞析

  


「文明走到這裡了。」

 

本詩第二節開頭直指文明的前沿地帶,而文明(civilization)就其系譜意義,是civillis與公民化,現用以描述特定社會樣態與體系。「走到這裡」,似乎很單純只是「走到這裡」,像是里程碑,也可能是末日。「走到這裡」究竟意味著什麼?「這裡」指涉著某種當下的時間與境況,而末日似乎也在此出現,如同〈啟示錄〉大力天使所頒布:「不再有時日了。」值此末世,敘事者「舔著快融化的冰淇淋」,想起另外兩顆行星。然而,這段透露的卻是一種悠哉:本詩首節藉由北極熊的危機提示了緊急性,文明又「走到這裡了」,甚至連冰淇淋也快融化。然而,「我」還是舔著冰淇淋,想著其他的星球。面對末日與剩餘的時間,「我」是悠哉的,彷彿一點都不緊急。為什麼呢?

 

答案在首節。這是一個「回望地球」的「我」,在末日被宣布以後,開啟有距離的觀看。相較其他知覺(尤其觸覺),視覺常被描述為安全、有距離、彰顯主體性的。這讓我們意識到,「我」與這場末日是如何事不關己。「眼球」同時是星球,也是出離地球的「我」,提示行星間的共通性,並藉由其他無法成為「家」的星球,提示地球的命運也不過如此爾爾。如果沒有「北極熊」與「乾眼症」,本詩不一定能被讀出生態末日的意義。生態(ecology)與經濟(economy)其實有著相近的語源,Οικοθ(oikos),都有「家」的含義[1]。然而,對於「我」而言,無須持家,而地球之所為可為某些物種的「家」,也不過因為水。但水將覆滅一切。

 

這種悠哉與觀看,消解了人類。讀者一方面相信主述者有某種人格,令一方面卻又發現他的種種超越已經脫出人的範疇,甚至是「上帝視角」,時間不再重要,末日也不再重要。這樣的視角對凡人而言,是恐怖而不可想像的。這種恐怖也能被讀作示警——詩人開始思考末日的世界,並透過超凡入聖的眼球,提示各位:這種悠哉與不在乎,不是凡人能有的處境。凡人會死。

 

以「生態」為關鍵字閱讀這首詩,除了能留意其「家」的意涵外,也能從「家」讀出弦外音:如果生態其實指涉的是家,且經濟(oiko-nomie)初始指涉著持家之學[2],如果種種開發與耗用是以經濟為名,則持家之學,也是毀家之學。北極熊承擔著與眼球不一樣的風險,地球上的一切分配本就不均等。然而,就算彷彿「不在同一個星球上」,凡人也沒有出離地球、在太空中當一顆「充血的眼球」的能耐與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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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江襄陵 -Nysus  IG:https://www.instagram.com/nysus_/

攝影來源:pixab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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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註:

[1]張君玫。2020。〈弁言:人類世的多樣性政治〉。《中外文學》49:7-12。

[2]Carl Schmitt。2020。〈Nomos〉。譯:蔡慶樺。《疆界、主權、法》。主編:林淑芬。新竹:交通大學。


#生態詩 #陳克華 

2021年6月29日 星期二

及 ◎林群盛

 

及 ◎林群盛


回憶的經緯度溫柔地

披在眼淚色的地球上


紗布色的信件從北回歸線出發

卻卡在郵差色的棕梠葉上

被赤道揉成灰燼


南回歸線只剩下

剛烘乾的天空色點滴瓶

應該再放入一封信

以瓶中信的手勢


可惜南回歸線太年輕

不會走路

不懂文字以及

流順如冰原的情書


「太早進化的回憶以及

太晚出生的文字」

一千年後的評論書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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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林群盛,1969年8月生於台北。太酷了不知道從哪裡介紹起。


十九歲即以天才少年詩人之姿崛起,被冠以「詩癲」封號。私立光武工專機械科畢業,後赴美日兩國留學,攻讀室內設計,音樂,電腦動畫等科系。曾任遊戲公司企劃、動漫館行銷總監、電競教練。現擔任斑馬線文庫總監。


曾獲復興文藝營詩獎、創世紀創刊三十五年詩創作獎、年度優秀青年詩人獎等獎。詩集《超時空時計資料節錄集Ⅰ 聖紀豎琴座奧義傳說》(1988),《超時空時計資料節錄集Ⅱ 星舞絃獨角獸神話憶》(1995)已成詩壇「真.夢幻絕版品」。


洛夫在林群盛得《創世紀》詩獎的評語中說:「對都市文化和生態環境的感受力相當敏銳,想像縱橫一時呈飛躍之姿,意氣的爆發力很強,在整體結構上不免失控,語言尚待提煉。作者甫入詩道,潛力無限。」


曾發表詩作<沉默>(POETRY-BASIC),全詩以電腦語言(BASIC)寫成,除了題目外沒有中文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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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 #三進賞析:


把這首詩放在生態末日的主題下討論有點危險,畢竟整首詩並沒有明確寫出末日,從文字敘述看起來,頂多是有點熱。(?)

 

全詩沒有出現任何一個人,也沒有一隻動物受到傷害,不過......會不會並非沒有人在場,而是已經沒有人能在場?

 

「眼淚色的地球」、「紗布色的信件」暗示傷痛、受損已經存在。戲份很多的南北回歸線,之間夾著動不動就把東西揉成灰燼的赤道,兩邊的通信,已經斷絕。與之相對的,是被拿來形容為情書筆觸的「冰原」,極冷與極熱都不適人居,然而冷熱之間卻已見良惡。

 

而最末段透過千年後的書本揭示真相,「太早進化的回憶」與「太晚出生的文字」,看似難解的文句,解開之後即是真相。千年的跨度、漫長的空白,更是暗喻浩劫已經來過。

 

回到詩題〈及〉,有抵達、趕上之意,比如劍及履及、來得及。也有牽涉之意,比如波及。是抵達了哪裡?還是遭遇了什麼?推敲詩句中,那種繞行而過的違和感,或許即是末日。若非,就是下班趕工寫這篇的我的末日。(拜託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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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來源: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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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態詩 #林群盛 #是芥末日

2021年6月28日 星期一

不,是芥末日 責編文/三進

 

不,是芥末日 責編文/三進


很難想像,上個世紀的終結,曾經令人萬分不安。

 

世紀末、千禧年,跟在工業化、都市化的後面,是許多的世界末日的揣想。成長於那個時代的人們,一方面目睹社會不再如農業時代緊密、同時也深陷於現代化帶來的便利與汙染。無盡的焦慮感,堆疊出一個沒有未來的未來。遑論遠近各處還有核浩劫、波灣戰爭、台海危機......

 

而在詩的世界,解嚴打破單一價值,現代與都市經驗也在改變詩人的生活,詩的樣貌迎來後現代變形。並非所有人都跟著改變,只是在美感與形式的概念裡,眾人開始接受「沒有標準答案」。

 

生態詩的起伏發展,碰上了世紀末焦慮,自然變成最佳的題材──無論末日透過哪種方式降臨,都將迎來一個生態傾斜的世界。

 

本週的生態詩,介於虛實之間。讓我們回顧那些,詩人們在文字中構築的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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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態詩 #是芥末日 #末日

2021年6月27日 星期日

海面一公尺 ◎陳易聰

 

海面一公尺 ◎陳易聰


中午光線充足時我們開了一場會議,

提到糧食和供水,加高海堤可行 或不可行?

內政部長的手錶浸水了,她說:

「時間都在我的腦海中轉動!」


踏著水藻走向災區。

城市一片靜默,公海馬在盆栽中產子。

租稅法已經泡爛,但我們透過捐獻

明年可以造一座玻璃的避難所。


死亡率頗高,水面下的記憶緩慢而長久,

淚水與海草暗暗地糾纏。

「我是鰥夫!某次海嘯襲捲後出來競選,

對未來有很多的想法……」


許多年輕人長出鰓,有些有了鱗片。

我想他們會活得比較久,

這是我們這代以上的人造成的,

倖存者要將功贖罪!


晚上去參加一場法會,

紀念過往先人和綠色的故鄉。

沒有燭火和香,海面一公尺以下

人的眼睛會發光。


註:十月十八日的新聞,馬爾地夫在海地召開內閣會議,向全世界傳達海平面上升的嚴重問題。科學家預估,到了二一○○年前海平面至少上升五十公分,最多上升一公尺,屆時許多低窪地區將浸在水裡,目前世界上有十分之一的人口居住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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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陳易聰,台南縣善化鎮人,畢業於政大法律研究所,主攻保險法。掌門詩社成員,先後以鷹來、襲問為筆名發表於本社詩刊,另有一筆名海青。


曾獲臺北文學獎(第12屆)、南瀛文學獎(第14屆)、臺北詩歌節文學獎(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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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 #哲佑 賞析:

  

氣候暖化是現今人類面臨的最大環境危機,其中又以海平面上升所帶來的災害可能最為嚴重。這首詩設想了一個災難後的情境,以「海面一公尺」為題,寫末日過後的景觀,語言生動活潑,又能造景造境,把批判融入情節之中。此詩在2010獲得台北文學獎新詩首獎。

  

首段直接以政府會議來開場,凸顯人類的無能顢頇,手錶進水當然是象徵人類的時間,甚至歷史文化已如同泡湯,而「腦海中轉動」同樣也暗諷腦子進水的政府官員。第二段的租稅法已經泡爛,表示那些為個人利益劃分地盤的舉動,在大自然的反撲之下都毫無意義,玻璃的避難所彷彿讓當中的人們承受了某種圈養與物化。「鰥夫」的用法頗為有趣,可能是家人遇難的難民,但鰥做為魚字部的字,難道是說明古人早有水難預警,文明卻還是諷刺的讓這些災難發生?

  

實際上是,上一代人造的罪,卻要下一代人贖罪承擔。如同最後一段,敘寫海平面上升之後,紀念先人的法會將無法用火;但燭火與香,在喪禮或紀念儀式中,正是象徵著先人的靈魂與精神,意即海水將要把文化的傳承全部淹沒。眼睛發光是深海魚的特徵,這可能是僅存的一點希望,也可能是當海水越來越高,我們只能從無邊的黑暗中,努力尋求同類的一點共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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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態詩 #陳易聰 #海面一公尺 #馬爾地夫 #全球暖化 #海平面上升

2021年6月26日 星期六

守夜 ◎湯舒雯

 

守夜 ◎湯舒雯

——聲援「2011.1.26反國光石化青年學子燭光守夜行動」



今晚

海岸靜坐

洋流遊行

鵝卵與石輕碰。

只要有一點火光

願意亮進深海,

罩一燈籠;

我們就會是

同一種魚

 

因為煙囪並不知道

海要多深

才能浮起一座島。

它從來都是

假裝自己

成一炷香;

就會有人

以為沙灘上香灰星撒

和著浪花

吞下

可以實現願望

 

可是今夜,

蚵仔不該靜閉

溼地不能乾等

當白色的海豚成群結隊

趨光而來

或許我們只是

一種 比較會許願的魚。

齊聚時,鱗片堅定

擦過四壁。

在最深,最黑的

海底隧道裡:

 

白海豚不會轉彎;

我們就不會轉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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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簡介


1986年生,台灣台北人。政治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碩士,台灣大學政治系學士。目前就讀美國德州大學奧斯汀分校(University  of Texas at Austin)亞洲研究所博士班。


曾獲全國學生文學獎、台北文學獎、新紀元全球華文青年文學獎等,作品並曾入選《九十一年年度散文選》。創作兼及詩、散文、小說與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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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編 #三進 賞析:


本月初,剛開始生態詩主題時,我企圖套用「冰與火之歌」的包裝,除了多位與生態主題有因緣的詩人,確實有許多身世背景可說以外。他們之中的許多人,多年後,都曾因為某同一個運動而再聚首。那就是由詩人吳晟向藝文界發出號召的「反國光石化」運動──對許多人而言,凜冬確實曾經來過。

 

2010-2011「反國光石化運動」開始引起大眾注目,在吳晟號召下,許多藝文界人士紛紛表態支持運動。不少詩人在號召下參與、或者自主加入關注,因此留下了許多詩作。回顧那段時間發表的詩作,除了靈魂人物吳晟,在記者會上哽咽念出的那首〈只能為你寫首詩〉外,我個人認為最具代表性的,依然是湯舒雯這首〈守夜〉。

 

湯舒雯的創作經常以散文的姿態面世,極偶爾寫詩,卻每次都驚豔到令人嫉妒。〈守夜〉這首詩也是,在那個議題剛開始透過臉書擴散的時期,透過社群平台重種的撞擊到人們的心中。無論回顧反國光石化運動期間,留下的眾多詩作,或者回顧過去幾週,我們帶到大家面前的那些詩作,不難發現當詩人在面臨此類題材時,控訴的力道容易過激,文字與詩意的距離感,經常拿捏的不易。

 

回歸到這些詩作創作的當下,都是詩人與事件/運動的對話。究竟在當下,在場及不在場的讀者,需要的會是當代的「討武曌檄」嗎?議題與態度在詩裡,那詩意,在哪裡?雖然這問題解與不解,都無礙一個現場的凝聚。

 

議題冷卻之後,回顧諸多詩作,才更能體會〈守夜〉可貴之處,便是並非陷入詩人單一個人的表態,而是成為群體的代言,給予一種安定的力量。不架構跑龍套的惡魔、不擦拭激情的眼淚,「白海豚不會轉彎;/我們就不會轉彎」簡單而有力的結尾,吸引了旁觀眾人,情感上也加入了不轉彎的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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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態詩 #湯舒雯 #守夜 #反國光石化 

2021年6月25日 星期五

大肚溪口 ◎劉克襄

大肚溪口 ◎劉克襄
 
我經過邊陲的大肚溪口
時而屬於海時而屬於陸地的海岸
原先適合鳥,現在適合人群
將來什麼也不能棲息
油汙飄自海面
廢水流出河川
同時淤積三里長的沙灘
有一股魚腥味伴隨著
風來時到處四散
聽說春天時,不是果實
氧化硫懸垂每棵樹上
 
假使我向南行
水田地帶棲息著一萬隻田鷸
翅膀沾滿著油汙
多半隱伏著
無力飛行
緊鄰的化學工廠
轟隆地機器聲裏
三千名員工習慣戴口罩
有人常吃淺田錠
 
假如往北走
平常的黃槿已消失
稀疏的木麻黃只剩枯枝的影子
雜草垂伏黃沙中
廢棄的魚塭有吳郭魚漂浮
 
遠方坐落十幾間空屋
貓和狗躑躅路上
一個綁頭巾的老嫗在餵雞
許久沒有看過陌生的旅客
去年,發生一場莫名的流行怪病
其他的人遷往台中
我是彰化臺西人
 
--84.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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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按:此「台西」非雲林台西鄉,而是彰化縣大城鄉西南端台西村。與台塑六輕廠相距不到10公里,1994年六輕投產後,每逢夏天南風便會吹來異味。然因不屬於六輕所在雲林縣,居民高罹癌率的健康問題曾長期被忽略。直到公視攝影記者鐘聖雄、台西村民許震唐,於2013年將實地採訪照片集結成冊,出版《南風》攝影集後,被忽略的台西村引起各界關注。
 
而劉克襄於1995年,六輕正式運作隔年,寫下了這首紀實詩作。
 
*參考資料:【彰化台西】大風吹──吹污染下輪流受害的人
https://www.twreporter.org/a/fpc-sixth-naphtha-cracker-changhua-tai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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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簡介
 
劉克襄,台中人,十八歲開始寫詩,其作品類型跨足詩、小說、散文。早期作品,無論是何種文類,多以自然生態觀察為對象,像是詩集《漂鳥的故鄉》、《小鼯鼠的看法》、《最美麗的時候》,小說《風鳥皮諾查》、《座頭鯨赫連嬤嬤》,散文《快樂綠背包》等等,都是台灣自然書寫的指標性作品;之後的作品則多為台灣鄉鎮、山林的踏查為書寫對象,尤其重視環境與人與文化的關係,像是詩集《巡山》,散文《台灣舊路踏查記》、《迷路的一天,在小鎮》、《11元的鐵道旅行》、《裡臺灣》、《男人的菜市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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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柄富賞析
 
溪口是河川與大海接壤之處,帶有一種過渡性格與不確定性,而詩人寫這首關於選擇的詩,就帶著這種憂慮的基調。從「時而屬於海時而屬於陸地」,「原先適合鳥,現在適合人群」,看似是自然界在選擇著棲息在她底下的生命,人類的選擇卻已偷偷竊居了主位。劉克襄前四行就不露痕跡地點出了這個選擇權的轉移,這麼下去,「將來什麼也不能棲息」。詩人要追問人類的選擇,把環境帶往何處,把自己帶往何處。
 
這種追問越是含蓄就越是諷刺,「油汙飄自海面/廢水流出河川」,詩人不去寫工廠排出油汙與廢水的過程,而直接寫油汙飄於海面上,廢水從河川流出來,這種寫法是替人類欲蓋彌彰,卻正是詩人希望讀者來同感的破綻與憤怒;另一方面,這幾句也換位到了自然生物的處境上,鳥類、植物,他們能看到水上水下有這些東西,卻不會知道這些油汙廢水從哪裡來,面對人類的作為,他們天真無知,更無從還手。
 
詩人不怎麼提人類的選擇,人類的選擇卻已反應在他記錄的,自然生物所承受的結果上。往南往北,隱伏的田鷸、死去的吳郭魚、消失的木麻黃都是傷害的證據;中間詩人夾敘了工廠的內在,是三千名習慣戴口罩的員工,並且有人常吃淺田錠,淺田錠是舒緩咽喉到支氣管發炎的成藥,顯然這些人的健康也出了問題。但這是他們選擇的嗎?工廠員工與停業的養魚戶,是人類在做選擇,卻不是每個人都有選擇。
 
在蕭條的鄉間道路上,詩人的目光停在此處:居住的人們已經離開,也不會再有旅客來到這裡。「去年,發生一場莫名的流行怪病/其他的人遷往台中/我是彰化臺西人」病的肇因不言而喻,剩下的人又被迫遷移。在整首詩裡的「我」,詩人都是以旁觀者的角度,在完成一種有距離感的批判:是誰在選擇,誰在被選擇……但在最後一行,當其他人遷往他處,詩人寫「我是彰化台西人」,這是先天的命運也是後天的認同,詩人的表態就是要與這個地方同生共死,於是前文整首詩的那種帶有距離感的,冷冷的嘲諷與批判,在最後一行就瞬間與詩人的血肉合而為一,我就是當中的人,但除了自嘲,與側寫這些生命,我沒有別的選擇。
 
(詩人寫「彰化台西」,還有特別的原因,請見上方責編補充的參考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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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花椰菜菜子
https://www.instagram.com/brocccoliii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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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台灣生態詩 #大肚溪口 #劉克襄 #彰化台西 #雲林六輕 #1994
https://cendalirit.blogspot.com/2021/06/20210625.html

2021年6月24日 星期四

終旅  ◎許悔之

 

終旅  ◎許悔之


那麼你就是偌大的沙灘了

容許一條鯨魚游來擱淺

甜美的墳場

我將腐爛

留給你寄生在我

身上的貝類和海藻


我並不打算告訴你

游過幾個海洋

躲過幾次追捕

那些,都太瑣屑了

但我曾在剎那浮出海面時

被冰原日照所灼傷

海洋太遠太險了

仁慈的你

莫為了一次死亡而感傷


──19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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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許悔之(1966年12月14日-),本名許有吉,台灣桃園人,詩人、手墨藝術家。台北工專化工科畢業,曾任《自由時報》副刊主編、《中時晚報》副刊編輯、《聯合文學》月刊及出版社總編輯、高點電視台《悔之私樂園》主持人,現為有鹿文化社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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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皮皮賞析

這首詩寫於1995年,而詩的主題縈繞著鯨魚的擱淺。鯨魚擱淺的新聞時有所聞,原因包含自然因素和人為導致,雖然未能明確知道每次事件發生的切確原因,但可以確定的是,越是關注鯨魚為何擱淺,越能及早發現海洋生態出了什麼問題。

 

第一段,詩人便將沙灘與墳場連結,本該是美麗的、海天一色的場面,此時竟承受著生命的一點一點逝去。詩中的敘述者──我,並不冷眼旁觀,他將自己暴露在詩中,他說自己將會腐爛,把貝類和海藻──這樣富有生機的物質,留給對方。由此可知,敘述者似乎和文中的「你」同類,否則這些物質,怎麼會寄生在身上呢?

 

第二段,敘述者說,他不打算告訴對方:「游過幾個海洋/躲過幾次追捕」這好像澆熄了對方的希望,逃離是沒有用的,事實不會改變。接著,他想起了曾經的記憶:「但我曾在剎那浮出海面時/被冰原日照所灼傷」鯨魚換氣的壯闊,大家應該都不陌生,而在換氣時照射在身上的陽光,理當不會傷害到鯨魚分毫,但敘述者不但說,他被日照所灼傷,還接著表示「海洋太遠太險了」。鯨魚本就生活在海洋裡,一生悠游其中,這樣孕育萬物的海洋,怎麼能遠離?又怎麼會是危險的存在?

 

最後敘述者說:「仁慈的你/莫為了一次死亡而感傷」,從這裡,我們可以得知,這一切似乎都是反話;本篇的篇名為終旅,標示著死亡無疑是值得感傷且值得慎重對待的。小編認為,詩人藉由完全相反的語境,創造出深深的諷喻,使讀者能夠明白的感受到現實環境的殘酷與不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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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花椰菜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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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態詩 #許悔之 #終旅 #鯨魚 #鯨魚 #詩

2021年6月23日 星期三

羅網──為伯勞請命 ◎ 非馬

 

羅網 ◎ 非馬

──為伯勞請命


疏而不漏

那羅網

用眾多

張得大大的嘴

編結


饗餮的嘴

打著飽嗝

却仍脹得大大

滴著饞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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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簡介

 

非馬(1936年10月17日-),本名馬為義,1936年生於台中市,現居美國芝加哥。美國華裔作家、核能工程學家、詩人、翻譯家及藝術家。出版了二十三本詩集,三本散文集。


就讀臺北工專機械科時開始以「馬石」(音「馬蛋」)為筆名寫詩。1961年秋赴美留學,曾任職美國阿岡國家研究所,從事核能發電研究工作。現已退休,專心從事文學與藝術(繪畫及雕塑)創作。


曾主編《朦朧詩選》、《顧城詩集》、《台灣現代詩四十家》及《台灣現代詩選》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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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編 #三進 賞析


接著昨天墾丁國家公園的設立,對社會帶來的變化,今天則要來談《動保法》,拯救了哪些生命。


過去因枋山楓港「夯焦阿巴」而知名,南下避冬的紅尾伯勞停歇於此,卻也經常飛進獵人的羅網裡,最後變成路旁小販烤架上的「知名在地小吃」。料理本身是無罪、不違法的,烤鳥烤雞烤鴨,都只是料理文化。唯一的問題是因一時貪念,密布羅網捕捉成群南下過冬的候鳥,貪圖無本生意,卻帶來物種滅絕的浩劫,也是社會對保育的意識尚未成熟所致。


所幸1989年《野生動物保育法》上路,明定凡是捕殺、買賣保育類野生動物均屬違法,民眾也開始有意識的拒食,才讓紅尾伯勞的火烤宿命慢慢走入歷史。野保法上路30餘年,楓港社區也逐漸擺脫商業獵捕紅尾伯勞的汙名,目前市面火烤料理的,也都是可合法食用的鵪鶉。料理依然料理,保育逐漸保育。

然而,《野保法》的考驗不止焦阿巴。


1992年,英國「環境調查協會」指控台灣進口犀牛角,違反「華盛頓公約」,而發起國際抵制台灣產品,引起國內民眾就傳統中醫藥材使用習慣與野生動物保育觀念的辯論。此次事件衝擊台灣社會,促成《動保法》1995年修法。以維護動物權為宗旨的「關懷生命協會」也於稍早的1993年成立。野生動物保育逐步邁向成熟階段。


非馬這首發表於1984年的〈羅網──為伯勞請命〉,寫的就是動保法上路前、那個候鳥深陷浩劫的年代。所幸,現在這個島嶼,已經是塊更珍惜遠客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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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花椰菜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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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態詩 #非馬 #夯焦阿巴 #伯勞 #紅尾伯勞 #墾丁 #楓港

2021年6月22日 星期二

炸魚人 ◎沙穗

 

炸魚人 ◎沙穗


在陸上你彬彬有禮

逢人遞煙

鞠躬作揖

在海中你却

一手炸藥 一手雷管

暗中炸魚


甚麼生態保育 海洋景觀?

在陸上說說可以

在海中便是多餘

魚兒可不懂

珊瑚也無淚

你沒有罪

──你認為


死的只是幾條臭肚魚

斷的只是幾根紅珊瑚

靠山的吃山

靠海的吃海

你心想:

你靠著能在陸上行走

便能在海上橫行


甚麼生態保育

美麗海底?

全部抵不上一碟小菜

一杯米酒

一瓶保力達B


後記:據聞近來墾丁沿海地區頻傳炸魚事件。嚴重破壞海底資源及景觀。墾丁國家公園警察隊於七三年六月八日曾埋伏捕獲一「炸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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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簡介


沙穗,1948年生於上海,本名黃志廣。


空軍通信電子學校畢業,曾任空軍軍職、螺絲工人、廣告企畫、經濟部臺機公司物料管理、臺汽公司課員,並創辦《盤古》詩刊,兼社長及《暴風雨》詩刊主編,2002年10月自法務部高雄女子監獄政風室主任任內退休。


曾創辦/主編《盤古詩見》、《暴風雨詩刊》等刊物,著有詩集《風砂》、《燕姬》等,曾獲《創世紀》三十週年詩創作獎、中國詩歌藝術協會創作獎。作品散見各報章、雜誌、詩刊、詩選集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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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編 #三進 賞析


如果你在Google上搜尋「炸魚」的話,會出現許多酥酥脆脆、金黃誘人的炸物美食。不過很遺憾的,今天要講的不是這種炸魚。


〈炸魚人〉一詩發表於1984年,發表在《自立晚報》「生態詩.攝影展」專欄內。詩末尾的後記,告訴沙穗寫我們這首詩的動機,出自無良民眾在墾丁沿海引燃火藥炸魚,而遭國家公園警察埋伏捕獲的新聞。


這首詩延伸的背景亮點有兩個。


首先,使用火藥炸魚,將對引爆範圍內的生態系造成嚴重破壞,因此我國早於1970年,便於《漁業法》明訂不得使用炸藥或爆裂物捕魚(2002年修正為第48條)。而至沙穗寫〈炸魚人〉的這天,卻仍可見到炸魚的現象。可見當時此惡習之難滅。(事實上,至今仍偶有炸魚的新聞出現)


其次,回到事發地1984年的墾丁,那年1月1日墾丁國家甫成立。作為台灣第一個國家公園,墾丁國家公園的意義不僅僅是地理上劃出一個區塊,更是國家以政策開始管理、教育國民生態保育的重要里程。


炸魚這件事有多嚴重?什麼是生態保育?如詩作第三段提到「靠山的吃山/靠海的吃海」這樣的觀念在當時仍屬「常識」,透過國家公園的設立,整個社會才要開始改變想法,慢慢理解、走訪體會,什麼是生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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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花椰菜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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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態詩 #沙穗 #炸魚 #墾丁 #國家公園

2021年6月21日 星期一

眺望與存亡──環境運動里程與生態詩 責編/三進

 

眺望與存亡──環境運動里程與生態詩 

責編/三進


連續看了三週的生態詩,大家或許已經發現,生態詩的主題不外兩種:批判環境汙染、書寫自然生態。


其實這並非台灣特有的現象,根據台灣大學社會系何明修教授的著作《綠色民主──台灣環境運動的研究》所述,「保育自然荒野」與「維持居民生計」購成了兩種環境運動的主軸。


回顧環保意識的肇始,始自1962年,美國生物學家瑞秋·卡森出版著作《寂靜的春天》,讓人們驚覺「人定勝天」的科學征服,已經開始造成部分物種正在滅絕的事實。因此倡議停止對自然的破壞,守護已然殘破的自然生態。


根據研究,這樣提倡「保育自然荒野」的現象,大多源自於北半球已開發國家。國家經濟已具一定發展規模,因此開始從體制層面倡議對自然環境進行保育。


不過對於許多開發中國家而言,許多環境運動的起源,其實是「生計的剝奪」。


為了經濟發展,依賴自然生態謀生的農林漁牧民,開始面臨開發所帶來的危害。比如海岸石化廠破壞漁民生計、農地違章工廠毒害灌溉水源......民眾賴以為生的謀生條件遭受毀損、甚至於自身的健康受到影響,不得不走上環境運動一途。從這個角度一想,就不難理解前幾週介紹過的吳晟、詹澈、李昌憲......等人筆下的農村。


因此「環境保育」與「生計維護」,就形成了環境運動的兩種動力。轉換到詩人在生態詩中的紀錄,也確實走向這兩種維度的構築。


本週的生態詩,就要帶大家從幾首詩作,回顧台灣環境運動歷程中,幾個具體發生的事件里程碑。或許重要度不一,而且有些里程源自國家發動的政策、有些從民間發動的倡議,展現的不只是詩人對現實關懷的態度,更是台灣社會環境意識前進的紀錄。每一步,都曾經如此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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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花椰菜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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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態詩 #環保運動里程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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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6月20日 星期日

養鳥需知 ◎陳斐雯

 

養鳥需知 ◎陳斐雯

 

常常看見你

在鳥店徘徊留連

終日素描一隻籠中的畫眉

所以猜想你喜歡鳥

 

我也喜歡,不過

比你貪心一點

總共擁有幾萬幾千幾百零幾隻

統統養在天空裡

從來不必擔心

誰會遠走高飛

 

我請大風陪它們賽跑

如果累了便躺在雲上喘口氣

如果吃膩春天的食物

夏天自然會有新奇的菜單

夜晚如果睏倦

每棵樹都可供高枕安眠

我一點也不擔心

如果真的十分想念

一抬頭便能相見

 

在鳥店徘徊留連

看見你買下那隻畫眉

提籠悠哉散步離去

遺落在地上的素描簿裡

畫的竟是自己

 

所以我說你喜歡鳥

我也是

只是比你貪心一點點

總共也才幾億幾萬幾千幾百零幾隻

養在天空裡

養在雨後的電線桿上

養在陽光午睡的草坪

養在你正提籠散步的小公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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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簡介

 

本名陳斐雯,女,1963年8月20 日出生,台中人。


中國文化大學中文系文藝創作組畢業。曾任「人間雜誌」特約採訪記者,自立晚報藝文組記者兼自立早報兒童版主編、中時晚報副刊、中國時報編輯。


曾獲文化大學文藝行列獎散文、新詩雙料冠軍、第四屆華岡詩獎魁首。


詩作具有敏感的纖情,透過多變的抒情,編織一種現代的美,語言清澈,想像飛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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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宇路賞析

 

在進入詩的賞析之前,需要稍微花點篇幅介紹該時代背景,更有助於讀者們理解選讀這首詩的理由。《二十世紀台灣新詩史》的作者張雙英在論及八〇年代新詩時,認為在「政治因素」、「經濟與社會因素」、「文學因素」等三個領域上的改變,導致了台灣的新詩走向了多元化的時代。其中產生了「生態詩」這種新的題材,張雙英以陳斐雯於一九八三年發表的作品〈地球花園〉作為代表舉例,認為該首詩是觸及到「環境生態」問題的好作品。

 

這說法可能是來自於焦桐寫過的一篇文章〈八十年代的新浪潮〉,該文提到:「陳斐雯的語言清新,想像飛越,『地球花園』、『養鳥須知』是難得一見的生態詩佳構。」〈地〉、〈鳥〉二詩接連被選入了《創世紀詩選》以及向明所編選的《七十三年詩選》(爾雅出版)(註一),並且在詩選中向明認為「這種從博愛觀出發的自然生態保育理論,較之一般的只知責難和揭發的詩文,既具親和感又有說服力,任何人讀了都會覺得摘花捕鳥是一種多麼自私的,自絕於大自然的愚笨之舉。」

 

不論是向明、焦桐,似乎都認為〈地〉、〈鳥〉二詩在分類上屬於生態詩(之後張雙英也承續了這樣的觀點),然而詩人林燿德卻持否定看法,在〈生命場中的蒔花女──論陳斐雯的詩〉文中表達他的觀點:


「『生態詩』的重點應集中焦距於人類文明破壞大自然循環法則與生物鏈結構的層面上,最終落實在客觀世界的改造;陳斐雯的『地球花園』與『養鳥須知』二詩,固然在字面意義上透露了對人類控制生物遺傳基因與生存環境的事實有所不滿與關切,但其強調的理念乃落實在於『萬物與我同在』的人生觀,『地球花園』與『天空鳥園』的宏偉藍圖,並非以客觀世界的環境改塑為終極目的,而係以人類的心靈空間為其投射與開拓的真正園圃。」

 

這兩種觀點的分歧,若要詳細解析,恐怕篇幅太長,但我們可以從兩個角度去理解和區別。一即是生態詩的定義,以及所包含的範圍廣度,林燿德的觀點是「狹義」的生態詩,其範圍限定在著重讓讀者意識到人類正對生態環境造成破壞,而喚起讀者的環保意識,這類詩以前篇所賞析白樵的〈白鷺鷥的抗議〉為代表;向明等人的觀點則是較「廣義」的,只要在主題上涉及自然環境與人的關係,便得以歸類為生態詩。二是「手段」上的不同,因為向明的注文也認為陳斐雯的詩要傳達「人類對自然的控制是自私的行為」,進而引發讀者做出「所以人類不該破壞環境以及剝奪生物的自由」這樣的反思。


只是陳斐雯用的手法並非「責難和揭發」,而是有其他的做法,相較於〈白鷺鷥的抗議〉這類詩更有效果。

 

瞭解觀點差異之後,讓我們實際從文本來看,究竟爭議的關鍵在何處。從首兩段,可以清楚的看見兩組對應關係,「你」之於「一隻籠中的畫眉」,和「我」之於「幾萬幾千幾百零幾隻/統統養在天空裡」的鳥。第三段重點在描述「大自然中的動物」享有各種好處,潛台詞即是「籠中的畫眉」不但不自由,而且不能隨處帶著走,若不在身邊還會擔心並想念。第四段「看見你買下那隻畫眉/提籠悠哉散步離去」,「你」在字面意義上擁有了那隻畫眉,但「遺落在地上的素描簿裡/畫的竟是自己」,顯見「你」根本毫不關心畫眉的生死,只在乎自己。最末段利用「一點點」和「總共也才幾億幾萬幾千幾百零幾隻」之間的差距對比做強調,而且「養在你正提籠散步的小公園」,表示「我」的世界之寬廣,也包含了「你」所擁有的那隻畫眉和所在的小地方。

 

在下結論之前,先提到在〈地球花園〉這首詩中,有一句「(我)不許妳摘花」,表示「我」對「摘花」這樣的動作是排斥的,而且還禁止「妳」去做。但是在〈養鳥須知〉裡面,我們卻沒有看到「我」對「你」做出任何強制的行為,只是「看見你買下」僅此而已。所以對〈地〉詩,我們也許能說陳斐雯想以「摘花」借代「破壞環境」的行為,呼籲讀者要愛惜地球;然而〈鳥〉詩更合理的解釋,是想以「我的貪心」和「你的自私」做出對比,表達一種胸襟的開闊,告訴讀者人不應著眼於小處,較趨近於林燿德所說,是一種人生觀和心靈空間的描繪。

 

由於〈地〉詩和〈鳥〉詩在對應結構上的相似,令我們很難不將這兩首詩所傳達的意旨視作相同的來看待,若真是如此,那麼就只有一種可能,即〈地〉詩並沒有想要提倡環保意識,而「不許妳摘花」這一句,用「我希望妳同我看見把地球當作一座花園的美好,因此我不要妳去做摘花這件事」的意思去解釋,套用在人生觀這方面其實也可通,只是過了一年,作者對於把這種人生觀強加於他人身上的態度軟化了。

 

寫到這裡我們可以做個總結,事實上向明的觀點並不無道理,從讀者角度來看以及廣義的說是生態詩是能夠成立,只是如果分析到最後,將作品意圖考慮在內,會發現陳斐雯此二詩的重點並非放在生態保育的目的,那麼要說是生態詩便有點牽強了。

 

最後有一則與生態詩爭議無關的小趣事:〈養鳥須知〉於2016年被節選入國中會考的國文科考題,陳斐雯本人在臉書上表示:「我不知道答案是哪一個啊啊啊(掩臉)」,引起熱烈討論。


※註一:以上「八〇年代」或「八十年代」均指西元一九八〇-八九年,而「七十三年詩選」係民國記年,即西元一九八四年的詩選,前後皆為同一年代,為避免閱讀混亂故在此註明。


※註二:連同白樵〈白鷺鷥的抗議〉賞析,感謝主編謝三進提供閱讀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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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態詩 #陳斐雯 #養鳥需知 #年度詩選

2021年6月19日 星期六

白鷺鷥的抗議 ◎白樵

 

白鷺鷥的抗議 ◎白樵

 

盤旋在遭受汙染能見度不高,朦朧的大氣

我小心翼翼地選擇航線

低空飛行,避免遇上飛機

發生失事的悲劇,用雙眼

被輻射線損傷的雷達,偵查

一處安全,適合落腳的地方

只敢在遠遠的沙洲

忍受汙泥侵襲,卻不敢停靠

河岸,生怕不測的危機


從發臭的倒影,我底身軀消瘦

羽毛披上灰色敗壞的外衣

營養不良,黑皺的腳爪攫住汙水

生活是越來越艱困

河中到處飄流垃圾、化學物質

魚蛤、貝類和牡蠣

正面臨動物界的經濟大恐慌

不景氣的食物、環境生態

像文明的黑死病再次蔓延

而這次,不知曉有沒有特效藥


回想,僅僅數十年前

祖先還在這個美麗如南風的寶島

這條豐碩潔淨如天使的河流

展開純潔雪白的翅膀翱翔

清朗如多瑙河的天空

魚族們穿梭在渡河快樂的舟楫

蘆荻搖曳著新世界飛舞的美夢

漁民們仍談論著,數百年前

從大陸海口攜帶過來的幸福感

雖有戰亂,卻滿懷希望


我也曾對生命滿懷希望

像每種存在的生物種族

繁衍在自然造化裏,充滿喜悅

但不知何時,我底信心勇氣麻木了

目睹同伴被獵殺,死亡的陰影

籠罩天上每寸自由,我也看見

魚族們一箇箇翻白肚,掙扎吐沫

而撿便宜,為了活下去的我們

也一箇箇抽搐,羽毛脫落

生存對我們,是一種神聖的負擔


暮秋時,我越來越孤獨

向南下避寒的灰面鷲揮淚訣別

牠們知道,歸途將有一半同族消失

我在河洲沉思,那句響亮的格言:

「我們只有一個地球。」

標語般,藏在環境保護局的貯存室

思慮著,上帝究竟賦予人類

何等權力,能忽視自然的公理正義制裁

用戰爭殘殺自己的同類

用獵槍、毒物消滅無辜的動物

用廢棄、工業遊戲毒殺僅有的地球


於是,我想邀集所有動物代表聚會

共同表決,通過避孕節育的提案

減少生產,或是絕種

向罪魁禍首──人類提出

歷史上最大的抗議:「這個地球

已經不是我們願意生存的地球。」

但是無力的哀的美敦書

如何用信使傳達,只能想像

在下個世紀靜寂的春天裏

鳥類昆蟲不再鳴叫

河川不再奔流,森林不再綠色

而現在,我決定靜坐沙洲

節食抗議,用不再純潔的灰羽

拍出最純潔的呼聲

 

 

 

*編按:「哀的美敦書」即Ultimatum,意指最後通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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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簡介

 

 白樵,作者資料不詳。本詩原發表於1983年《臺灣詩季刊》(林白出版社)第三期,被《1983台灣詩選》選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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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宇路賞析

 

白樵的這首〈白鷺鷥的抗議〉,收錄在吳晟編選,前衛出版的《一九八三台灣詩選》。其背景正值台灣的現代詩論戰時期,因此分析這首詩以及下一篇將要賞析的陳斐雯〈養鳥須知〉,特別具時代意義。吳晟在主編序〈誠惶誠恐話編選〉一文當中特別指出,鄉土意識的崛起,或許使現代詩逐漸走向語言淺白,意象單純的的風格,但是卻大大擴張了詩的題材豐富性,也擺脫過去語言晦澀,意象混亂模糊,以至於意義主題不明確的詩風,他更主張,鄉土和現實才是創作的兩大根源,不該予以譏笑,應根植於鄉土而不囿於鄉土,開拓更寬廣的視野。就讓我們來看看在此種觀點下,詩如何表現其藝術性,以下為筆者對詩的解析:

 

〈白鷺鷥的抗議〉以白鷺鷥化成第一人稱視角「我」,控訴整個台灣的環境汙染問題,可預見的即是平白的敘述口吻,從第一段「我小心翼翼地選擇航線/低空飛行,避免遇上飛機/發生失事的悲劇……」就能感受到身為一隻大自然中的動物擔心害怕的心境,延續到第二段從牠的視角看見空氣、水以及土地皆被各種垃圾和化學物質汙染。二段六行處,突然跳出很有趣的比喻:「魚蛤、貝類和牡蠣/正面臨動物界的經濟大恐慌/不景氣的食物、環境生態/像文明的黑死病再次蔓延」以人類視角來看,動物並無文明,何來經濟?但此處的「經濟大恐慌」,不只生動地將食物短缺比喻為人類的經濟蕭條,更用了疫病的意象──文明的黑死病,在covid-19疫情中的現在,我們能非常深刻地體會每天生活在恐慌之中的心情,「而這次,不知曉有沒有特效藥」,連即便有疫苗的我們,還是會擔心副作用的問題,更何況沒有呢?

 

第三段,作者將個體的生存議題,擴大為整個物種的延續,且明確地寫出了「死亡」,不只是因為這些環境中的汙染,還有人類獵殺的因素,剝奪了動物的自由。為了填飽肚子的白鷺鷥,即使看到死掉的魚,也只能飲鴆止渴而吃進重金屬和毒物。進入第四段,我們看到了其他鳥類──灰面鷲的出現,顯示出不只是留鳥,包含短暫過冬的候鳥也受到同樣的生存危機,並建立不同的物種之間也是朋友的關係,才會有「揮淚訣別」的動作,而在此處凸顯出失去朋友的孤獨感。接著才出現本詩的最大重點,也就是作者藉白鷺之口所要控訴的對象──人類,在動物和自然的眼中是多麼罪大惡極,上帝卻要賦予人類這些權力?

 

最末段,我認為是整首詩最奇幻的一段:「於是,我想邀集所有動物代表聚會/共同表決,通過避孕節育的提案/減少生產,或是絕種」作者寫出了一種超越擬人化的想像,將動物/自然的意志,化為一種民主的討論過程。為什麼這件事值得一提?我認為在過去的藝術作品中,大部分以「動物」來做政治比喻或描寫時,都是「上對下的統治階層關係」,就如自然界有食物鏈一般,是一層一層的關係,也就是「弱肉強食」的概念,對應的是人類社會中的不平等。然而在這首詩中,動物們是彼此平等的地位,透過民主,也就是「理性的」討論及表決,得出「減少生產或絕種」的決定,當然這也是一大諷刺,物種的數量減少,絕非自由意志的選擇,而是人類造成的結果。

 

綜觀整首詩,雖然語言平易近人,沒有各種華麗的文字技巧,但是將人類的情感,以及文明的產物如經濟與民主制度,以動物的視角寫出對人類的控訴,比起單純用人類角度還要更具衝擊性與說服力,此為這篇作品具開創性的特點,並且符合「根植於鄉土」的文學理念,可以理解為何這首作品會受到吳晟等編選人員的青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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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態詩 #白樵 #白鷺鷥 #年度詩選 #臺灣詩選 #前衛

2021年6月18日 星期五

廢墟 ◎陳強華

 

廢墟 ◎陳強華


我們看見,

隨手拋出去的紙屑果皮;

又輾轉回來,凌亂擺放在

木板床、洗手間,

書桌上、衣櫃裏……

菸蒂甚至在滾熱的咖啡中沸騰。


我們喊不出聲音來,

四方也響不出聲音來。

青菜葉顯得薄弱,蟻群稀疏

乾瘠的毛蟲停滯在緩慢的成長。

蛻變的毛蟲啊毛蟲,

我們不曾歡呼,孩子不曾

蝴蝶也不曾飛來。


蝴蝶再也不曾飛來,

我們看見,汽車呼出的黑煙

又流轉回來。

瀰漫整個城市,和村鎮。

縱橫的阡陌,魚苗泯滅

白鷺鷥匆匆驚離,

紛紛墜下頹喪的羽毛

在農業的風中飛揚……


我們從來不習慣嘆噓,或者惋惜

溝壑裏的蒸氣不斷上昇;

我們銅壁般的情懷逐日暗黑了。

空氣濃稠,沿著河堤荒蕪堆積的殘柱;

有人縱燒電線,

蜥蜴焚斷尾巴逃命了。


我們懶於思考,

我們要休憩,回到

最隱密的居所,做愛,睡眠。

那岌岌的樓房在風中樹立,

恐嚇著我們的光芒啊,

霓虹燈在喊些甚麼呢?


掙開擠腫的人羣,

走進充斥著檳榔渣的地下道。

我們要回到最隱密的居所,

在棉被裏做愛,

擦精液的衛生紙散舖滿地;

彷彿是在垃圾堆裏繁衍後代。

啊,終於,終於我們發現

我們生活在自己設置的廢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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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陳強華(1960-2014),1960年出生于馬來西亞檳州大山腳鎮,台灣政治大學教育系畢業後,返回檳城日新獨立中學任教,曾任韓江學院文化館館長及中文系系主任。


1991年創辦「魔鬼俱樂部」詩社,發行《魔鬼俱樂部》詩雜志(1994年9月)。並曾主編《金石詩刊》,參與編輯《馬華當代詩選》(陳大為主編,1996年),1997年創辦《向日葵》人文雜志,培育許多馬華詩人、影響馬華文壇甚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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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  #三進 賞析:


誰是第一個喊出「生態詩」呢?這個過程可能很緩慢,新聞詩、自然詩、環境汙染詩、環境生態詩......「生態」與「詩」兩組字走到一起,經歷了漫長的歷程。


在紙本報刊出版品為王的年代,報紙副刊的定調,始終起到指標性的作用。1981年,在蕭蕭與李魁賢的策畫下,《台灣時報》詩學月誌推出「生態‧自然的呼喚」專號;其後,1984年,時任《自立晚報》副刊主編向陽策畫了長達兩個月「生態詩‧攝影展」,邀集了多達22位詩人參與發表了24首詩。


此時生態詩已被作為一種明確的類別,得到詩人們挹注關注、共同定義的機會。


雖然每位詩人關注的面向各不同,有人關注環境汙染、有人細細觀察生態、有人田園詩、有人詠物,但在看似分散的面向上,生態詩的特質已經漸漸得到聚焦。


今日分享陳強華的〈廢墟〉,便是1984年7月2日發表於《自立晚報》「生態詩‧攝影展」的詩作。陳強華為馬華重要詩人,來台求學後返回馬來西亞擔任中學教師,並積極籌辦文學報刊,從校園及文學圈兩方面影響著馬華文壇。


從陳強華參與《自立晚報》生態詩專題,不難看到他當時活躍的程度。〈廢墟〉一詩觸及的面向,幾乎盤點了生態詩面臨的各種問題,不妨藉由陳強華的眼睛,窺看一九八O年代生態詩成型時,眾人的目光落在何處。


雖然後來陳強華爆發了抄襲事件,多數人都無法置信,寫作三十餘年的馬華宗師級人物會發生這樣的失誤。黄錦樹曾撰〈他在詩理生了病〉一文,對這件事發表了推論與判斷。不過讓我們回到〈廢墟〉一詩,透過它,讓我們回到了1984年,那時候創作力方興未艾的青年陳強華,熱情正昂揚、向世界綻發著才華與企圖的光芒。



*延伸閱讀:〈他在詩裡生了病〉黄錦樹

http://freesor.blogspot.com/2013/08/blog-post_3553.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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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態詩 #陳強華 #馬華詩人 #廢墟

2021年6月17日 星期四

沒有鳥的天空 ◎莫渝

 

沒有鳥的天空 ◎莫渝


也許

天空不曾有我們的鳥


煙囪是兇手

獵管對準著

日以繼夜夜以繼日的

此起彼落

把一群群鳥們

轟成一隻隻孤單

一隻隻孤單

一口口吞掉

 

此後

羽毛是陌生的名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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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莫渝,本名林良雅,生於苗栗縣竹南鎮。畢業於台中師專、淡江大學法文系,曾到法國進修一年。積極譯介法國詩歌,撰寫評論。加入過的文學團體有:後浪詩社詩人季刊、笠詩社、台灣筆會等,現任《笠》詩刊主編。曾獲優秀青年詩人獎、中國民國新詩學會新詩創作獎、教育部新詩創作獎,笠詩社詩翻譯獎。詩作有《無語的春天》、《長城》、《土地的戀歌》、《浮雲集》、《水鏡》等詩集,另有散文評論《走在文學邊緣》、《河畔草》、《笠下的一群》、《台灣新詩筆記》、《法國文學筆記》、《苗栗縣文學史》(與王幼華合著)等書。除了翻譯外國文學,也積極推動本土作家的整理推廣。2005年4月,苗栗縣文化局出版《莫渝詩文集》5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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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Y賞析


一九六四年,白萩、陳千武、杜國清、趙天儀、林亨泰、李魁賢、王羨陽、詹冰、錦連、吳瀛濤等人共同創立了「笠」詩社,並開始發行《笠》詩刊。提及這本《笠》在台灣的發展脈絡,也常被認為是現代詩學回歸本土精神的象徵。所謂「本土關懷」也是很大的範疇:政治、農村、自然都可涵蓋其中,而生態詩自然也是詩人們執筆的重要方向之一。撰寫《大安溪畔》等作的趙天儀、著有《加工區詩抄》《生態集》的詩人李昌憲也都是相當具有代表性的詩人。曾主編過《台灣自然生態詩語》(2009)的莫渝自然也不例外。


莫渝一生除了主編、翻譯等文學活動,也留下多部詩集。其直面現實關懷的詩作範圍很廣,包括反戰思維、批判人性、珍惜生態、書寫故鄉(苗栗)等。這首〈沒有鳥的天空〉寫於一九七二年,這首詩毫不晦澀,意象精煉淺白。讀者幾乎不太需要過多解釋。但我們仍可以從詩中的某些巧思得到趣味:

 

鳥不曾

過 


留下空行(或許再也沒有任何鳥類得以飛翔)後,詩人幾乎是帶著強烈控訴意味地切入正題,將「煙囪」與「獵管」並列,控訴資本主義與工業社會為生態帶來的危害:一群群鳥變成一「隻隻」沒了共同飛翔的族群,鳥似乎零落成一種孤單,而徹底失去原本該有的空間。在這裡,一隻隻又變成了一「口口」,不只是零碎的剩餘,而是徹底被抹族的空白。


空白帶來滅絕,也帶來陌生。因此「此後/羽毛是陌生的名詞」。也許可以從這裡,我們再把這首詩讀一次:「也許/天空不曾有我們的鳥/飛/過」……陌生的名詞帶來情緒的空白,失去了對自然萬物的尊重,人們或許仍然會繼續成為手持槍口的那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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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笠詩社詩人 #莫渝 #沒有鳥的天空  #生態詩 

2021年6月16日 星期三

銅鑼 ◎桓夫

 

銅鑼 ◎桓夫


在文化的裡面

都市的枝椏一直伸向天空  伸向田園

在天空  有小鳥唱歌

但人人早已忘了唱歌

在田園  有蝗蟲的飛跳

人們都熱中於散佈毒藥呢

工廠的黑煙在天空描繪黑影

比黑煙更險惡的人心的不信  使天空暗淡

敲打信仰媽祖的銅鑼  天空會轉晴嗎

敲打銅鑼  招來災禍的天狗會逃掉嗎?


向文化的裡面

逃去的,是誰?

敲打銅鑼呀!  敲打心胸呀!


──1970年8月發表於《笠》詩刊第3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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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桓夫(1922-2012),本名陳武雄,另有筆名陳千武,詩人、小說家、兒童文學家。南投縣名間人,後居台中,笠詩社發起人之一。和許多經歷日本殖民時期的作家一樣為「跨語的一代」,也因為語言轉換而停筆十多年,直到五○年代後才開始提筆寫作。1964年和趙天儀等人發起《笠》的創刊,對笠刊的風格走向與經營不遺餘力,同時是台灣新詩史的重要參與者和建構者之一。著有詩集《密林詩抄》、《媽祖的纏足》、《月出的風景》等,另有翻譯成日文、韓文的詩選集;小說《獵女犯》;評論《現代詩淺說》、《台灣新詩論集》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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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鋼筆人賞析


〈銅鑼〉背後可說是與幾個脈絡相連,在臺灣詩壇內,《創世紀》帶起的超現實主義風潮也開始疲軟,《笠》詩社自1964年開始,歷經幾年磨練,社務也逐漸穩定,在現代主義之下,也開始展現對鄉土的關懷;就外在而言,一方面,1969年時,阿波羅11號到達月球,成為人類史上第一次到達月球的記錄;另一方面,臺灣經濟也開始轉型成加工出口,自然也開始有環境污染事件。


讓我們來到桓夫本身的創作脈絡,之前「每天為你讀一首詩」曾介紹不少桓夫的媽祖詩作(如〈恕我冒昧〉、〈平安——我的愚民政策——〉),桓夫自高中便開始寫詩,並歷經擔任台籍日本兵、政權轉換,及戰後在公務機關上班,一開始他在林務局上班,之後到台中市政府。我們無法完全肯定在林務局上班的經歷是否有為桓夫增添對自然的關懷,不過在看陳千武詩全集時,他在1950年代左右撰寫的詩,確實有對自然環境的抒發;另外,桓夫於196、70年代曾創作不少關於媽祖信仰的詩作,然而這些詩作背後無非諷刺當時的國民黨政權。


對自然環境的瞭解與在意、對國民黨政權的不滿,以及在那科技至上的年代中對污染的不滿,都可以成為解讀這首詩的策略。


基本上這首詩第一段可說是兩句兩句互相呼應,第一句「在文化的裡面」暗示下述的不僅是自然環境的變化,也是文化情境的變化,因此「都市的枝椏一直伸向天空  伸向田園」不僅是指鄉村一直都市化、或都市的污染不斷傳向鄉村,也指涉臺北的文化霸權伸向鄉村的細節,伸向天空與田園;面對污染,人們「敲打信仰媽祖的銅鑼」,但桓夫在此留下了質問,「天空會轉晴嗎」、「招來災禍的天狗會逃掉嗎?」而這些質問的答案很明顯:沒辦法。若這裡的媽祖與桓夫其他的媽祖詩一樣,可以被視為對當權者的信仰的話,那桓夫也是在暗諷,無論人們多們相信國民黨當權者,敲鑼希望當權者可以注意到都市化對鄉村的環境與文化破壞,乃至停止行動,但當權者仍然不為所動。


在第二段「向文化的裡面/逃去的,是誰?」這是不易回答的答案,但應為原本在田園者,他們敲打銅鑼,希望環境的破壞與轉變可以停止,而他們敲的不僅是銅鑼,也是自己的心胸,表達自己的心痛。


參考資料:

陳千武文庫
http://literature.nthcc.gov.tw/main_site/main_about2.php?event_id=4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賞析〈恕我冒昧〉:
https://cendalirit.blogspot.com/2019/08/20190815.html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賞析〈平安——我的愚民政策——〉:https://cendalirit.blogspot.com/2015/07/20150713.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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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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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態詩 #桓夫 #陳千武 #銅鑼

2021年6月15日 星期二

我們的城不再飛花 ◎蓉子

 

我們的城不再飛花 ◎蓉子


我們的城不再飛花 在三月

到處蹲踞著那龐然建築物的獸──

沙漠中的司芬克斯 以嘲諷的眼神窺你

而市虎成羣地呼嘯

自晨迄暮


自晨迄暮

煤煙的雨 市聲的雷

齒輪與齒輪的齟齬

機器與機器的傾軋

時間片片裂碎 生命刻刻消褪……


入夜,我們的城像一枚有毒的大蜘蛛

張開它閃漾的誘惑的網子

網行人的腳步

網心的寂寞

夜的空無


我常在無夢的夜原上寂坐

看夜底的都市 像

一枚碩大無朋的水鑽扣花

正陳列在委托行的玻璃櫥窗裏

高價待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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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蓉子(1928年5月4日-2021年1月9日),原名王蓉芷,江蘇省揚州人。因生長在基督教家庭中,又嗜讀中國古詩,因此詩風受到基督教聖詩與中國詩的影響。蓉子為藍星詩社重要成員,主持後期《藍星詩頁》及《藍星一九六四》的編輯工作。代表作品為《青鳥集》、《橫笛與豎琴的晌午》、《天堂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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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皮皮賞析


首先,蓉子化用唐詩《寒食》中的詩句:「春城無處不飛花」當成本篇的詩名:「我們的城不再飛花」。而化用後的意思剛好和本意相反,諷刺的點明城市失去了自然生機。第一段提到的司芬克斯,是古埃及神話中,有著獅身並且長著翅膀的怪物,蓉子認為,建築物就是窺視、睥睨現代生活的司芬克斯。再來,第二段的開頭,延續著第一段的最後一句:「自晨迄暮」表達了人們和自然界,在面對城市長久運轉時的無法喘息,我們必須沒日沒夜的面對被煤氣污染的雨水、被城市的吵雜干擾的雷聲,都市如同獸,強勢的介入了、吞沒了自然的無所造作。於是在齒輪與機器之間,時間與生命都被消磨成不再完整的碎片。

 

過了黃昏時刻,來到了更深的夜晚。作者云:「我們的城像一枚有毒的大蜘蛛/張開它閃漾的誘惑的網子」就算終於結束了整天的辛勞,夜晚理當是萬物休生養息的時候,看似可以逃脫束縛與掌控,但其實,我們還是擱淺在巨大的密網之中無法動彈。行人來來往往看似熱鬧,但內心卻只有空虛與孤獨。第三段,彷彿是一種沉重的扣問,試圖想要尋找出,為了城市,犧牲自然界以及種種的人們,到底獲得了什麼?


最後,詩人以自身的角度出發,她常常在夜裡,清醒著凝望著黑夜裡的城,她說我們城啊:「像/一枚碩大無朋的水鑽扣花/正陳列在委托行的玻璃櫥窗裏/高價待估。」詩人的雙眼,穿透誘惑,她發現漂亮的夜景,其實也只是資本的層層堆疊,一切皆與金錢有關。這或許就如同生活在水泥叢林之中的我們,永遠擺脫不了都市加諸在身上的灰塵,更遑論早以文明之名,無私奉獻乃至殆盡的自然。


本詩寫於1962年,台北已都市化,但生態議題還沒成形之前。從這首詩,已可看見生態詩某種寫作雛形正在顯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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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態詩 #蓉子 #春城無處不飛花

2021年6月14日 星期一

生態詩的低魔時代 責編文/三進

 

生態詩的低魔時代

責編文/三進


第三周要討論的,是「生態詩」這個類別的概念,從模糊到聚焦的過程。

借用西方奇幻作品的世界觀(出自龍與地下城),依照作品裡魔法的常見程度,而分為高、中、低魔三種世界觀。回溯生態主題進入詩人視野之始,當眾人尚未意識到這題材的時候,已經有人接納、並且大膽的動筆描述。

宛如魔法初現的時代,他們放下了冷兵器,施放了最原始的法術。


一、首先是現象的出現

一個主題類別的產生,通常是先有少數人,有意識或無意識的描述某個現象而誕生。

比如居住在車來車往的台北市,都市汙濁擁擠的生活,被詩人寫進了詩裡;或者勇於批判當局的現實關懷派詩人,將出現在鄉村的工業汙染,當作政策粗暴的表徵而批判。


二、作品愈來愈多了, #詩人們開始為生態詩定義

後來,愈來愈多人寫,或者開始針對某個趨勢經營。生態詩開始被討論、有了具體的名字、多數人認同的特質。

有人開始有意識的用作品,為生態詩下定義;有人開始企劃專欄,號召詩人們共同發表生態詩;有人則投入撰寫專論,從上面這些作品中,找出生態詩立足的歷程。


三、 也曾兩廂辯證過

生態詩興起同時,當時「年度詩選」也正上路。必須跟緊該年度詩壇走向的年度詩選,自然不能錯過生態詩。

只不過在重視寫實的前衛版,及創世紀浪漫、現代、學院血統的爾雅版詩選,生態詩該有怎樣的特質,就產生了兩種不同的呈現。

先選錄生態詩的前衛版年度詩選,不意外的選了那種很直白、描寫具體、明顯批判汙染的詩作。

然而,重視「詩本質」的爾雅版,則選了看起來情節模糊、委婉比擬,但文學性較強、較耐讀的詩作。

一個情節寫實、有血有肉,然而文學性顯得薄弱;一個耐讀有餘韻、雖有時疑為案頭文章。誰才是「生態」「詩」該有的樣子呢?兩版年度詩選,當時曾透過選詩,各自做出了選擇。


無論哪一種,都是圍繞著詩的本質思考,都是寶貴的實踐。這週讓我們一起走過,那些年,生態詩與同行者們,青澀摸索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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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態詩

2021年6月13日 星期日

四季 ◎吳永華

 

四季 ◎吳永華


灰頭鷦鶯站在芒草莖上引吭高歌

喚起紅冠水雞的繁殖慾望

無視於中杜鵑虎視眈眈的陰謀問候

牠是春天樂觀的荒野歌手


鳳頭燕鷗順著西南氣流尋找無人荒島

捨龜山島,從東方更遙遠的仲之神島而來

朝發夕歸,守候著河口豐盛的魚群

牠是夏天熱情的海上歌手


紅尾伯勞化整為零進入島嶼的城鎮荒野

打破棕背伯勞與烏秋間的領域默契

牠是東北季風的先知,這裡沒有鳥踏陷阱

牠是秋天孤獨的鄉鎮歌手


小水鴨終於在冷氣團的警告下進入南方

溫暖的水域

告別了獵槍與鳥網的恐怖時代,仍習慣於

群聚相互警戒

牠的雙蹼是湖水的溫度計,每夜估算著

北極星的方位

牠是冬天敏感的沼澤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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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吳永華,宜蘭人,任職於電信公司,投身書寫宜蘭自然誌三十餘年,創作文類以報導文學和傳記為主。他從鳥類自然觀察者的角色出發,寫出集欣賞、研究與保育特色的散文報導。

著有《蘭陽三郡動物誌》、《太平山百年自然發現史》、《霧林之歌:宜蘭古道自然發現史》......等著作,著有詩集《小彎嘴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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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 #三進 賞析:


#吳永華是誰?

相信許多人讀此詩時,內心會浮現這樣的疑問。

在多數情況下,或許吳永華不會被當作詩人來討論。不過生態詩因為同時兼有「生態」與「詩」兩種要素,水深意外的極深──並非擅長駕馭文字的詩人,就會能言之有物的寫好生態詩。

反之,懂得遣使詩句的自然誌作家,也能透過自身深厚的知識基礎,為詩開拓新的可能性。在生態詩的領域內,吳永華即是屬於這類的創作者。

吳永華是宜蘭的自然誌作家,是首位獲得國史館「傑出臺灣文獻獎」殊榮的宜蘭人。回顧投身自然誌書寫的起點,大學時因常登百岳而愛上攝影,入職場後重拾攝影興趣,視野遍佈故鄉蘭陽平原。後來偶然讀到劉克襄的文章,驚覺自己對故鄉宜蘭的鳥類生態竟如此陌生,於是將鏡頭轉向了蘭陽平原的鳥類們。

如果說昨天將羅智成納進生態詩,是以詩的抽象思索為本位,來蔓生文明後生態想像的話。那麼也寫詩的自然誌工作者吳永華,就是以自然觀察為本位,而以詩的方式記錄下來。


#生態詩裡的特殊存在

特別一提,放眼台灣生態詩發展,不難發現,鳥類是一個特別的存在。除了鳥人劉克襄以外,笠詩社蔡秀菊也常以賞鳥的觀察經驗為題材,吳晟憂傷西海岸系列詩作中,也出現過鳥類的蹤跡。

到底鳥類為何這麼特別?除了臺灣地處候鳥南來北往中途站的特殊地理位置以外。戒嚴時期對山海的封鎖,也阻礙了民眾與鳥類棲息環境的接觸。因此賞鳥活動也在1980年代以後形成風潮,恰巧與因經濟快速發展,而開始大規模遭遇的污染問題併為一綑,成為台灣生態詩的兩大面相。


#吳永華四季講了什麼?

從這樣的背景來看,吳永華的〈四季〉,又能帶我們看到什麼?

光從解題上,可能就已突顯自然誌視角的可貴。多數人想到的四季,是植披變化、溫度升降的四季,但對需要靠遷徙來因應四季變化的鳥類而言,所謂四季,是更巨大的感受。

因此詩作四段,明朗的區分了四個季節,並且把鳥類世界發生的季節性大事記,簡要的藏進詩裡。

比如第一段春天,捕捉了鳥類求偶的景象,同時也埋進了杜鵑這個戲劇性的角色。杜鵑的育兒習性非常「狡猾」,牠們會把蛋下在其他較小型的鳥類巢中,由牠種母鳥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孵化杜鵑的幼鳥。更令人吃驚的是,杜鵑的幼鳥破殼而出之後,將會把巢內其他鳥蛋或幼鳥頂出巢外,以獨佔母鳥的餵食。因此,吳永華才在這邊寫下中杜鵑「虎視眈眈的陰謀問候」。

詩句簡單,但背後都暗藏各種鳥類的習性,雖然對於不諳鳥類生態的讀者而言,需要許多延伸的補充說明。但吳永華在挑選入詩的鳥類時,確實布置了一個精彩的鳥類世界觀,讓讀者在自行探索的過程中,發覺從未知曉的樂趣。

尤為重要的是,在這樣的詩作中,自然生物再也不是「在天願為比翼鳥」那種以人為本的比喻或典故,而是做為牠們自身,被思考、被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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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編:泱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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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態詩 #吳永華 #賞鳥 #自然誌 #宜蘭

2021年6月12日 星期六

進化、對象 ◎羅智成

 

進化 ◎羅智成

 

當我回到地球 人類已離開許久

夕陽頻頻回顧 成排貨棧空置的碼頭

海豚無辜的眼神隱約閃爍下一次文明的燈火

被野放的寵物隔代遺傳著不解的憂鬱與溫柔

 

 

對象 ◎羅智成

 

當我回到地球 文明已經打烊

除了還沒耗盡的燈火 夜晚已交還給月亮

雨林樹海的傘蓋下 一萬座城市已被安葬

夜行動物繁殖著更多窺視 在沒有崇高觀點的殿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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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羅智成,1955生於臺北,臺灣詩人、作家、文化評論者、媒體工作者。詩人林燿德稱他是「微宇宙的教皇」,楊牧形容他:「羅智成秉賦一份傑出的抒情脈動,理解純粹之美,詩和美術的絕對權威,而且緊緊把握住創造神秘色彩的筆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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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蘇吉賞析

 

這兩首詩收錄於羅智成的詩集《地球之島》。羅智成於書序中提到:「在文明之前,一個人類個體對他所不熟悉的地球,會有怎樣的想像或理解?在文明之後呢?或者,某種『後文明』的思維將是何種面貌?」

 

詩人對著文明不在/不再的世界提出疑問。除了文明登場前的原始,「後文明」的思考框架也被點明:當文明襲來,甚至已經退去,世界又會成為怎樣的世界?此問題意識在《地球之島》開展,詩人以詩作答,從〈進化〉與〈對象〉二詩,我們似乎也窺得詩人的自問自答。

 

〈進化〉與〈對象〉都以敘事者我「回到地球」作為開頭──前者標示出人類離開,後者則強調文明打烊。敘事者眼前所見即是人類(及其文明)離去後的場景:包含廢棄的碼頭及被安葬的城市。人造物被棄置的同時,動物及植物無限的蔓延,海豚、樹林、夜行動物成為了要角。

 

值得注意的是,〈進化〉末句點出了「寵物」的存在。寵物在文明與自然的光譜走得曖昧,本該屬於自然的牠們卻被文明馴化、豢養;在文明退場的世界,那些不該被稱為寵物的野獸,卻也逃不離名為「遺傳」的詛咒。詩中祖先的寵物性格傳承,與現今「寵物具有野獸本性」的事實對揚──寵物繼承獸性,是自成一格的生物系譜;寵物性格根植於其基因中,卻是因為外來文明的強勢介入──在生態復興的世界,文明仍刻下了一道痕跡,隨著物種繁衍,文明也依循其宿主得以延續,此處便顯出「後文明」的特異之處:文明化作幽靈,在其後的世界存續。

 

〈對象〉中對文明的離開以「打烊」做註解。令人好奇的是,此處的打烊是否意味著文明將會再次「營業中」?就如同〈進化〉中海豚眼神裡頭的文明,成了隱約不明的伏筆。樹林、樹海安葬人造的城市,讓人想起宮崎駿電影《風之谷》的世界:發散瘴氣的「腐海」擴散、蔓延,胞子森林及光怪陸離的蟲類成為了世界的主宰。不同的是,在那個世界裡人類文明仍留下一線生機,而在〈對象〉中卻只剩下燈火闌珊,連夜晚都還給了自然。「沒有崇高觀點的殿堂」定調了詩人對後文明的想像,人類文明衰頹如殿堂棄毀,斷瓦殘垣後的世界似乎達到了一種眾生/眾牲平等的境界——如同文明不曾來過似的那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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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編:泱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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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態詩 #羅智成 #末日

2021年6月11日 星期五

島嶼蝴蝶 ◎洪素麗

 

島嶼蝴蝶 ◎洪素麗


周身汗水的驚悸

彷彿醒自一場悠悠長夢

那時島嶼甫從海上浮出

泡沫迸現海岸線長長沙灘上


生命開始出現奇蹟

倒數了幾萬光年啊

抽捲起來的島嶼生命史

有光,有霧,以及閃閃爍爍的迷圖


終於蝴蝶出現了

昆蟲紀元的開始

寒澀的舞姿,粉翅顫顫

燐粉沾著初夏露珠,掠飛青桿

島嶼的生命群落煥發如熱帶暴雨

雨後綠色燦爛如金,碧空明亮如鏡

乘風破浪登陸來一批一批拓荒客

福爾摩沙底豐實與飢渴


戰爭的血腥不放過任何一處人居的地方

島嶼先放逐再踐踏復割讓後殖民

竹竿套菜刀的抗議未已

田犁搗汗淚的勤勞禾穀雙手俸儀

統治島嶼者又換了另一批

苛歛照舊,血腥依常

島嶼蝴蝶循環再生,蛻變繼續

對於宿命冤仇,不曾深加追究


親潮帶大批烏魚下來

黑潮推湧鯖魚上溯

季風雨潮水纏繞島嶼海岸線

給予工作與溫飽的要求

船舶拍浪低禱的咒語

輾轉反側被歧視被扭曲的面目失格


木麻黃吹過枯幹彎腰底呻吟

島嶼成了季候鳥最繁忙的驛站

連根倒拔著生產果實

遺棄荼毒的土地充溢四洩惡水


島嶼在大洋中帶著惡夢醒覺

滿身瘡孔的軀身難以翻動

決策者還未放棄島嶼作一枚籌碼

因此土地的毒癑潰瘡還被適度掩蓋

出了問題就依個案處理

地上汙染工廠轉到地下

垃圾山只要掃出視線外

就算解決啦

飲水弄髒再加氯氣

就是甲級水了,不必顧慮水源地維護

公害問題正如炒地皮

炒得鬧轟轟的,五顏六色

大家反而忘了地皮原本只是單純土色

島嶼如果只是一隻無怨的蝴蝶

讓牠在蛻變中自然死去

死了再變另一隻蝴蝶鬼魂回來尋訪花朵

那就更妙了

寫成詩可以得一個大獎


島嶼於今面臨命運的分叉點

生存與淪亡決於一念之間

鐵刀木倖存於僅餘的闊葉林帶

淡黃紋蝶淡淡飄零於河岸芒草間

假想的寧靜還有片時的真實

無望的悲戚以特異的喧嘩取代


四周濁浪凶狠咆哮

核電廠悄悄洩露放射微粒

含鎘的稻米,變綠的牡蠣

石綿瓦纖維混入大氣

釋放甲醛的透明塑膠袋

盛裝滾燙熱豆漿流體

保麗龍便當盒用過又回收出籠免洗

被棄絕的明天

沒有管制的今日

島嶼什麼時候形成了這樣的面目?


在海岸地帶漫步

潮霧黑色,魚腥味濃鹹

海潮遺落空空貝殼上

可以聆聽遙遠深洋的呼喚

忠實的島嶼蝴蝶

停棲沙岸

回憶久遠島嶼初生時的慰安


──1986.10.31《流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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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洪素麗,1947年生,臺灣大學中文系畢業,後赴美國紐約國家藝術學院習畫,擅長木刻及版畫。1972年回臺後,又從江兆申、喻仲林習國畫,曾開過幾次畫展,目前旅居紐約,專事文學及美術創作。

楊照曾說:「以出道遲早及寫作年資為標準來排台灣「自然寫作」的系譜的話,洪素麗應該算是這個重要領域裡的前輩。」約自1979年,洪素麗開始關心自然生態,也以版畫及油畫描繪野生動植物,並將木刻作品與散文搭配出版,有《十年散記》、《浮草》、《昔人的臉》、《港都夜雨》、《芳草天涯》、《黑髮城市》…等,除了實地寫作自然主以文學之外,洪素麗也翻譯一些大自然動、植物生態的文章,並出版專門描寫生態的木刻、素描、散文合集《海岸線》、《海‧風‧雨》、《旅愁大地》等,1991年為玉山國家公園寫一本《綠色本命山》的書,並附玉山風景的油畫作品。

另外,洪素麗自20歲開始寫詩,但較少投稿,目前只集結出版《詩》、《十年詩草》、《盛夏的南台灣》、《流亡》、《惜草》五本,陳芳明稱她為「富有歷史意識的詩人」,認為她的詩作整體性地表達台灣歷史、人民、土地的流亡,這種因苦悶而激發出來的精神上的流亡,是台灣文學裡最珍貴也最重要的氣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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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哲佑賞析

雖然已經少有人提及,但台灣曾經是世界知名的「蝴蝶王國」,由於地形與氣候特殊,台灣有超過四百種蝴蝶,其中特有種約佔十分之一左右。而在二戰過後,台灣的蝴蝶加工業大為興盛,包含標本和貼畫的外銷等等,讓蝴蝶產業曾經是台灣中部農村的經濟命脈之一,也讓許多國家認識台灣豐富的物種資源,以及「台灣」這個名字。

以「蝴蝶」做為台灣的象徵,是非常貼切的:我們的身份證上,其實就隱藏了一隻台灣特有亞種的黃鳳蝶。而洪素麗這首詩,顯然就是以蝴蝶為端點,把台灣的歷史濃縮在裡面。前兩段書寫島嶼生命浮出的悸動,第三、第四段開始讓人類介入,成為全詩的第一個轉折,無論是放逐踐踏或者割讓殖民,這裡對立的不只是「自然」與「人」,更是「統治者」與「人民」;因此詩裡的關懷不只是自然的,也是人文的,甚至蝴蝶「對於宿命冤仇,不曾深加追究」。

這表示,這首詩並不反對人類生活所造成的環境變遷--儘管如此可能才是對自然最有利的恢復,但所謂環保,絕非要人類放棄文化,回歸野地,甚而滅絕。相反的,一切以環境關懷為目的的行為,不也都是出自人類的心靈,成全人類的未來嗎?

於是可以理解,環境污染帶來的破敗毀滅,根源是來自人類的無窮貪念慾望;而自然與環保,彷彿是透過島嶼蝴蝶這個意象,照亮人類心中既有的寧靜平安。詩作底下鋪排了第二個轉折,即污染帶來的種種觸目驚心的場景,這自然也映照人心的糾結甚至醜陋。最後收束在蝴蝶回憶海洋,生命的初衷,扣回第一段的海與夢,令人反思海洋、島嶼與生命的關係。或許所謂的生態詩,正是不斷地提醒著生之姿態;我們曾看過,也曾經身在其中,就在一隻翩翩的蝴蝶停下來的時候。



*參考資料:

反芻燃燒的靈魂,生命猶如被撞了一下(宜蘭高中國文科)

https://www.ylsh.ilc.edu.tw/ischool/publish_page/27/?cid=1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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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編:泱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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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態詩 #洪素麗 #萬鴉飛過廢田 #蝴蝶

2021年6月10日 星期四

棲蘭山之歌 ◎吳俊賢

 

棲蘭山之歌 ◎吳俊賢


我的愛人  終將離去

以國家的名分

離開森林的長城


我的愛人  終將下山

以皇家的輝煌

離開山林的故鄉


我再也無法擁抱的愛人

只能遠遠遙望你的高貴

我再也無法親吻的愛人

只能深深回味您的芬芳


讓棲蘭的愁苦雲雨

沖洗雪白美麗身軀

讓棲蘭迷茫晨霧

半掩秀麗清純面容

讓多情山歌迴旋

成山谷飄泊微風

讓多情思念凝聚

成山中不朽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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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吳俊賢,1954年生於花蓮,畢業於臺大森林系暨研究所、美國奧本大學林學博士。曾任文化大學兼任副教授,農委會林業試驗所主任秘書,專長於森林資源經營經濟學。1981年在臺中中興嶺服役,參加臺中市立文化中心舉辦的「青年文藝創作班」,結識前輩詩人桓夫,開始詩創作。後由桓夫推薦,加入《笠》詩社。1985年出版處女詩集《森林頌歌》,2002年出版詩集《森林之歌》,詩作並非量產,然而皆與森林有密切相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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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皮皮賞析

本篇詩名為〈棲蘭山之歌〉,棲蘭山位於宜蘭,地處太平山與梨山必經的台7甲線公路旁,闊葉林與神木聳立,林相豐富;由此可知,棲蘭山是一個風景明媚之所在。

在這裡,詩作中反覆出現「愛人」此一詞彙穿插於文中,彷彿是為一種真誠的呼告,表達了詩人對森林最炙熱的情感。首段即點明為何如此──「我的愛人  終將離去」、「以國家的名分/離開森林的長城」詩人因即將與森林分離而不捨,而森林離開的原因,原因無他,就是因為國家的徵招。值得注意的是,詩人卻不以為國家帶來的只是破壞自然,他反而抱持不同的想法,從下段亦可知:「以皇家的輝煌/離開山林的故鄉」。名分和輝煌,皆是正面意涵,這也宣示著詩人的立場──他曾經是林業所的主任,而林業所是政府單位,這便是吳俊賢與其他作者相異的地方。從他的視角看待此事,他並無與政府站在對立面。

只是詩人還是會想念森林的美好,他筆下的棲蘭山,高貴且芬芳;山頭時常圍繞的煙嵐雲雨、夕風朝露,對他來說,都更增添了棲蘭山的美麗。於是在最後,詩人云:「讓多情山歌迴旋/成山谷飄泊微風/讓多情思念凝聚/成山中不朽故事」就任憑歌曲和微風迴盪在山間吧,思念是不會消散的,詩人對於棲蘭山的情感與念想,將會成為一段永傳的佳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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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編:泱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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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態詩 #吳俊賢 #棲蘭山

2021年6月9日 星期三

蝴蝶和好年冬 ◎詹澈

 

蝴蝶和好年冬 ◎詹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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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蝴蝶,黃蝴蝶,

在菜園遊蕩。

絲絲的稀光,

隨蝶翅上下飛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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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田園風光,

這彩色的波浪。

彷彿春在喧嚷,

彷彿春波蕩漾。

 ⠀⠀

但這不是,這已不是「美」,

這是農家的災難。

蝴蝶下蛋在菜葉,

白菜甘藍要遭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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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五天噴一回,

為了殺虫日夜忙。

吊絲蟲的「天威」,

使菜心菜面成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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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放學補蝴蝶;

看見蟲兒用手捏。

人力不足的農家,

不得不用好年冬。

 ⠀⠀

為了生態自然,

不捕捉蝴蝶?

為了生產,

連蛋都要消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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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蔬菜白又胖,

為了消費者的肚囊,

為了短視的中間商,

不得不用好年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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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蝴蝶,黃蝴蝶,

在菜園遊蕩。

好年冬,好年冬,

殘毒在血液裏汙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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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每年春夏,全國菜葉類都會被吊絲蟲嚴重侵害,平均三天五天要噴一次農藥,有些缺德的農民,為了省時省力,用含劇毒,殘留時間長的好年冬對付吊絲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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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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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澈,本名詹朝立(1954年10月3日-)彰化縣溪州鄉人。曾擔任《草根》、《春風》等詩刊同仁,曾任《夏潮》雜誌主編、《春風》雜誌發行人、臺灣藝文作家協會理事長。

 

他長年從事農權運動,曾任台灣農民聯盟副主席、農漁會自救會辦公室主任,於2002年1123與農共生大遊行時擔任總指揮。著有詩集《西瓜寮詩輯》、《海浪和河流的隊伍》及報導文學作品《天黑黑嘜落雨:十二萬農漁民大遊行傳真》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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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 #林宇軒 @number053 賞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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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詩以八節四聯句形式完成,口語而易於閱讀。在詩作的前兩節中,詩人呈現出一幅自然生態具有豐沛生命力的景象,而這種氛圍持續到了第三節詩人直言這「不是美」,「這是農家的災難」時方急轉直下。這些在一般民眾眼裡看似美麗的蝴蝶,對以作物為生的農家來說,卻換了一個角色,成為一種不得不消滅的害蟲,詩作情節的張力於是在此顯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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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三到第七節中,詩人以農家的角度進行紀錄,寫下他們是如何面對害蟲以及用什麼方法處理,生動且詳細。這些近似紀實方式的寫作手法到了最後一節,終於回到一開始「白蝴蝶,黃蝴蝶」的視角為他們發聲;農藥「好年冬」的雙關讓整個社會現實更顯得諷刺。面對這些不得不,詩人在作品最後為這些美麗卻無法說話、乃至無法決定自己生命的蝴蝶,譜寫出牠們的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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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這種批判性的議題,詩人選擇以類似童謠或順口溜的方式書寫,除了降低閱讀門檻,更使得詩句便於記憶與傳誦。其中,在開頭所使用的ㄤ韻隨著詩行的進行,也變得越來越紛雜,這種形式結合內容的隱喻或許正預視了農家的困境:不是你被毒死,就是我被餓死。詩人真切而深刻地寫出了農家的苦衷,同時映照出蝴蝶的慘況,可以說是一首帶有社會性的生態小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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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編:泱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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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態詩 #詹澈 #農民運動


https://cendalirit.blogspot.com/2021/06/20210609.html

2021年6月8日 星期二

後勁溪 ◎李昌憲

 

後勁溪  ◎李昌憲


祖先留下來的臍帶

是後勁人的生命之母

後勁老人依舊記得

小時候的後勁溪

魚蝦成群水質清澈


農地變更為工商用地

開始發展工商經濟

部分世代務農的後勁人

放下祖先使用過的農具

賣掉世代傳承的土地

生活獲得了改善


逐漸養成習慣

在家庭,把棄物汙水拋流後勁溪

在工廠,讓毒液廢水排入後勁溪

經不起過分摧殘

魚蝦全部暴斃

屍體日夜發臭

為何沒有法醫來勘驗


後勁溪死了以後

有些人口口聲聲堅持要整治

祖先留下來的臍帶

是咱後勁人的生命之母

為何讓她日夜蒸發惡臭

雨季來時經常暴漲成災


上下班經過後勁溪畔

看見岸邊枯槁的植物

彷彿是千百年來的祖先們

排排坐在岸邊

用眼淚垂釣



◎作者簡介


李昌憲,1954年生,台南南化人。曾經加入森林詩社、綠地詩社;1979年與向陽等人創立《陽光小集》,停刊以後加入笠詩社,長期參與笠詩刊編輯。1980年多發表以加工出口區人事物為題材的詩作,隔年6月出版其第一本詩集《加工區詩抄》、《生態集》、《生產線上》等紀錄。曾居住在高雄後勁地區,親眼目睹了重工業汙染的第一現場,詩集《生態集》寫下了當時的慘況。以大量詩作紀錄工業污染,留下台灣經濟發展奇蹟底下,被遺忘的篇章。


◎小編一尾賞析


一九六八年在高雄後勁設置一輕後,展開高雄漫長的空氣汙染史,一九七一年又成立楠梓加工區。居住在高雄後勁的李昌憲,即為楠梓加工區員工,就近見證了工業汙染的發生。其第二本詩集《生態集》關注工業區造成的環境汙染,以及農業汙染、都市公害、核能危機與野生動物保育等環境關懷。

作為十大建設下重點工業發展都市的高雄,一直以來與石化業有著糾結的情懷,1975年五輕建成啟用後更是後勁人的夢靨,〈後勁溪〉一詩主題為原本作為農地灌溉水源的後勁溪,工業的入駐變為工業排放廢水的排水溝,反映農村轉型為工業區之後,環境的敗壞與聚落在快速工業化之後失去原有的生活型態,造成人與土地之間的斷裂,而當地居民也成了工業化下的環境難民。

詩句以「祖先、期待與生命之母」強調過去農業社會中後勁人與後勁溪,人與土地間的緊密連結、魚蝦成群,後勁溪是後勁人賴以為生的生活場域,然而當人們進入工業社會放棄務農獲得資本主義的報酬後,換來的是土地的生態浩劫。詩中寫道:「在家庭,把棄物汙水拋流後勁溪/在工廠,讓毒液廢水排入後勁溪/經不起過分摧殘/魚蝦全部暴斃/屍體日夜發臭」,廢水排入溪流後魚蝦暴斃,和上段的成群結隊形成強烈對比,人死了會有醫生開立死亡證明,在工業發展下動物的死活,人類其實是不在乎的,因而詩也諷刺地寫著:「為何沒有法醫來勘驗」。

接著,詩中敘事者控訴著:「為何讓她日夜蒸發惡臭/雨季來時經常暴漲成災」,而詩人將敘事者所看到溪中枯槁的植物,比喻成在地祖先的眼淚垂釣,再次連結過去環境的美好,與今日殘花敗柳的景象對比,而工業化下頹敗的土地,在1980年代於後勁出現許多不明原因的氣爆、民眾罹癌與暴露在極差的生存條件後,終究在1987年解嚴前夕爆發了後勁反五輕運動,抗議民眾站上煉油廠的燃燒塔拉開布條抗議,大規模抗爭與中油協商後確立25年關廠的協議,爾後2014年於高雄前鎮、苓雅區的氣爆事件,更堅定了2015年12月31日的五輕關廠,然而時至今日高雄的仁武、大社、小港、林園的石化工業區仍在運轉著,而高雄的石化業仍舊是都市發展下,面對空氣污染的不可承受之「輕」。

參考資料:地球公民基金會、透南風工作室編:《堅持:後勁反五輕的未竟之路》(台南:透南風文化創意有限公司),201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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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編:泱泱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生態詩 #李昌憲 #高雄 #後勁 #五輕 #工業發展

2021年6月7日 星期一

 

這個角度如何?

責編文/三進


要用什麼角度欣賞生態詩好呢?

回顧生態詩初興起的那個年代,其實背後更大的爭辯是,詩的寫實,是一種主題的政治正確嗎?只要題目挑對了、膽敢批判現況,就算以極白話的方式呈現,也能因為主題正確而被歸類為詩嗎? 

這樣的討論在文學史上確實存在過,生態詩也曾被捲進這樣的辯證中。這是第三週才要跟大家分享的,先賣個關子。不過,這裡想要帶給大家的思考是──詩人們是在什麼樣的情況下,會選擇以「生態」這麼不討好的主題來創作呢?

這種概念彷彿是,當多數人都相信全宇宙繞著地球轉的時代,有人把目光移向了太陽(溫馨提醒請勿以肉眼直視太陽)。多數創作者在抒發情感的同時,淬鍊詩藝的時候;有些人卻把文字攤平,只為把眼前的觀察(無論是生態紀錄還是汙染紀實),記錄得更詳實。

這些詩人們是如何發掘出生態詩題材的呢?或者說,是如何決定要以生態為主題來創作的呢?觸動他們的關鍵,到底是什麼。既然要記錄的話,為何不去寫散文就好,一定硬要挑選詩呢?

身為創作者與讀者,我是抱持著好奇的心態而來閱讀的。這也是上一週以及這一週,以生態詩人專論的角度,所要帶大家一起來看的,這些特別投注在生態議題的詩人,背後都有故事。

這些詩人都有自己的因緣,或許最初他們遇見詩的時候是浪漫的,然而慢慢掌握了詩的技巧之後,緊接著卻遇上了生態的主題。生態是他們周身的現實,詩是他們持有的武器。我是這樣看的:「當詩人走近生態詩的同時,也走出了自身書寫的舒適圈。」

 

這一週,讓我們繼續看看那些,破繭而出的歷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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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編:李昱賢 IG:https://www.instagram.com/ahhsien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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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態詩 #環境保護

2021年6月6日 星期日

大雪山林場 ◎劉克襄⠀

 

大雪山林場 ◎劉克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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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聽到了藪眉的鳴叫

劃破殘留的林場

清亮,深遠

夾雜著,透明和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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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進入森林時

才會鉅細靡遺的聽見

 ⠀⠀

那不止是一隻鳥的生態習性

一種生命跟宇宙的對話

還有持續警示的吶喊

甚至是,森林最後的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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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滿懷愧疚地進去

站在一片空曠的林心

瞭望著荒廢的伐木現場

試圖憑弔那些仍殘留在地底的根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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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們死了

以屠殺很久之後的死去

繼續在現場腐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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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現場,在旅人的歡笑中

繼續被忽視

被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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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山林場,戰後早期台灣林場之一,完全使用林道運輸,改變了以往鐵路、索道為主的運輸型態。林業沒落後,轉型為現今的森林遊樂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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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劉克襄,生態系自然人。日行性,習於晨間慢跑。棲息於台北或台中,喜出沒於山徑、鄉鎮、菜市場。勇於嚐百草,知覺敏銳。擅長在城市感受自然端倪,在日常發掘溫情興致。寫作不輟,熱衷繪圖。現職中央通訊社董事長,窗口鳥友為麻雀、斑鳩和八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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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 @number053 賞析

「他自然寫作的成就太高了,以致於我們時常會忘了他是詩人出身。」唐捐在臺大現代詩課堂上,曾對劉克襄有如此評論。劉克襄在現代詩的寫作上,除了我們先前賞析過的政治詩,在生態方面更是有著他獨特的眼界。這首詩出自於2006年出版的詩集《巡山》,是劉克襄在投身自然書寫後,回頭關照現代詩的具體實踐,在語言的力道上較他前期的生態詩舒緩。從作品來探悉,屬於臺灣特有種的黃胸藪眉在這首詩中,成了為森林發聲的主體;而這種「發聲」是憑藉著我「一個人進入森林」才「鉅細靡遺地聽見」。在劉克襄筆下,這裡的森林是只有他一個人所看見、聽見的,他把感官給全數交給了自然,感受這些最原始、真誠的聲音。

早期在政治局勢與社會安全的考量下,政府為了避免共匪、叛亂犯窩藏山區,所以延續《戒嚴法》的《國家安全法》規定:登山必須申請入山證。這種「封山」的舊習即便民主化之後都仍然存在,國家公園或林務局動輒以淨山、路況差等名義禁止民眾入山,一封就是十多年。在這樣的情況之下,「山林」也幾乎成為專門供給木材的區域,人與自然的連結僅止於經濟上的剝削。「那不止是一隻鳥的生態習性/一種生命跟宇宙的對話/還有持續警示的吶喊/甚至是,森林最後的呻吟」這節中,劉克襄藉著藪眉的叫聲來引入他想要呈示的主題,並藉由轉化修辭的擬人手法書寫。

顯而易見地,這個「持續警示」是給予濫伐山林的人類。從詩題「大雪山林場」切入,這座位於臺中的林場戰後開始被開採,在臺灣林業沒落後轉型為如今的「大雪山國家森林遊樂區」。也因此,劉克襄「站在一片空曠的林心」時才會「滿懷歉疚」,憑弔那些過往人類對自然做過不堪的歷史,而如今「它們死了」——或者說早已死去,並「以屠殺很久之後的死去/繼續在現場腐壞」。劉克襄寫出了如此的場景並營造出人類生命消逝的氛圍:「屠殺」、「死了」、「憑弔」等詞,更進一步地拉近了人類與自然生態的距離——沒有誰比較高級,沒有誰有權力屠殺誰。

從人類的歷史演進來觀察,1949年頒布的戒嚴令明訂集會結社、入山和圖資皆受管制,普通民眾的途徑只剩透過山岳協會、救國團這類特許組織,才能從事登山活動;1968年後,警備總部和林務局逐漸放寬山地管制,最終於2001年取消了高山嚮導證制度和至少3人的機關/團體申請要求,讓登山真正地成為了全民運動。在這首詩中,雖然沒有明確提及運動性質的「登山」,但卻從「林場」的定位為讀者帶來時間與空間性的延伸思考——不只是從單純山林生態被砍伐的角度,更從人類歷史共業的角度出發。

劉克襄在現代詩中除了書寫政治記憶、為社會歷史的正義發聲,同時也關注自然生態的處境,可以說很全面地對於世界的事物懷有一份愛與關懷。這首詩最後一節文句跨節的跳接「在現場,在旅人的歡笑中/繼續被忽視/被遺忘」顯示出這段被「屠殺」而後「腐爛」的悲劇,在「國家森林遊樂區」之名下,成為一個「歡笑的場合」,林木的死亡在人類無視的情緒下,顯現出極大的張力。劉克襄在抒情中結合一條清楚的敘事線,同時以多種層次的諷刺,對於人類的健忘予以深層的譴責。森林對於我們究竟是什麼?對於一個「生態系」,我們應該如何定位並看待?無論是對於過去發生的歷史或是無法逃避的未來,這都是我們必須直面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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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編:李昱賢 IG:https://www.instagram.com/ahhsien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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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態詩 #劉克襄 #巡山 #大雪山  #鳥人

2021年6月5日 星期六

黑面琵鷺 ◎劉克襄

 


黑面琵鷺 ◎劉克襄


空曠意味著安全

遼闊包含了幸福


如此遙望時

在團體間

我們傳遞著白色的溫煦


以及,摩挲著

一些

黑色的孤獨


我們是北方的森林

在南方的海岸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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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劉克襄,生態系自然人。日行性,習於晨間慢跑。棲息於台北或台中,喜出沒於山徑、鄉鎮、菜市場。勇於嚐百草,知覺敏銳。擅長在城市感受自然端倪,在日常發掘溫情興致。寫作不輟,熱衷繪圖。現職中央通訊社董事長,窗口鳥友為麻雀、斑鳩和八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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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皮皮賞析

劉克襄因喜賞鳥而獲得「鳥人」封號。賞鳥的因緣起於服役期間,隨艦隊出航時偶遇群飛的水鴨,在千篇一律的海面上,為大規模的生命所震懾。而他也寫過一篇文章,篇名即是〈一隻老黑琵的啟示〉,文中提及一千多隻的黑面琵鷺,飛抵了台南地區的海岸濕地和魚塭棲息的場景,從種種事蹟,我們可以看出作者對於黑面琵鷺的重視與關懷。

回到詩作,此詩分成了四段,首先敘述了空曠和遼闊各自代表的意義──安全和幸福,如此簡單的場面,卻有著如此重要的象徵,也揭示大自然的生物們,需要的從來不多。再來,「如此遙望時/在團體間/我們傳遞著白色的溫煦」、「以及,摩挲著/一些/黑色的孤獨」黑面琵鷺那雪白的身軀傳遞和煦,黑色的嘴喙成為一種祥和的寧靜。作者以遙望觀察鳥禽,而鳥類無疑也同樣遙望著眼前的無邊無際。

最後,「我們是北方的森林/在南方的海岸棲息」點出黑面琵鷺來自何方,而現在又在哪裡停留,不只說明了方位,也描寫了黑面琵鷺在各處的棲息差異,北方和南方,森林與海岸。遍及各地的黑面琵鷺,不只依照季節遷移來到了台灣,也帶來了不可取代的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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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編:李昱賢 IG:https://www.instagram.com/ahhsien_/

#生態詩 #劉克襄 #黑面琵鷺 #鳥人

2021年6月4日 星期五

 

木麻黃 ◎吳晟


日頭仍然輝煌的照耀

在同伴愈來愈稀少的馬路上

而我們望見

吾鄉人們的腳印,不再踴躍


晚霞依然殷勤的送別

在同伴越來越稀少的馬路上

而我們望見

城市的工廠、工廠的煙囪、煙囪的煤灰

隨著一陣一陣吹來的風

瀰漫吾鄉人們的臉上


月光仍然溫柔的撫照

在同伴越來越稀少的馬路上

而我們望見

呼嘯而來呼嘯而去,匆匆忙忙的機車

並不在意


以粗糙的皮為衣

以乾硬的果為實

笨拙的直立馬路兩旁

我們是越來越瘦

越來越稀少的木麻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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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吳晟,臺灣彰化人,一九四四年生,屏東農業專科學校畢業,任教彰化溪州國中生物科以迄退休,現專事耕讀。

吳晟曾以詩人身份應邀參加美國愛荷華大學(Iowa)國際作家工作室,為訪問作家;出版有詩集《飄搖裡》、《吾鄉印象》、《向孩子說》,散文集《農婦》等多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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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三進賞析:

說起吳晟,總讓人想起農民、泥土、田園生活,他的農村經驗令他寫出臺灣田園詩的代表,然而要定調他是個田園詩人,總覺得在那之上,還更多了點什麼。

早在第一本詩集《飄搖裏》,吳晟在寫下對故鄉人、土地的愛以外,也傳達了明確的哀痛:「山林,是你的骨骼/卻有人不斷揮舞巨斧、濫加砍伐/逐漸逐漸癱瘓了你」、「含有大量毒素的汙水和廢氣/毫無顧忌的排放、不受管制/摯愛了你的呼吸」。這首發表於1981年〈制止他們〉在數十年後,由吳晟的兒子吳志寧改編為歌曲〈全心全意愛你〉,雖然歌詞拿掉了這些盤點傷痕的文句,但他對土地的愛依然那麼清晰。或許也聽過這首歌的你,可能很難想像原詩,還存在著這樣慨然的文句。

而今天這首〈木麻黃〉發表於1972年,更早於上面那首詩作,可以看到青年吳晟,更早期的見證與思索。

〈木麻黃〉一詩,吳晟化身為路旁的木麻黃,以一棵不開花的樹的心情,觀察故鄉土地與人的變化。因為工廠的進駐,煙囪大肆散播著煤灰,典型的工業汙染景觀。

而木麻黃其實是生命力極強的樹種,抗風、抗旱,在貧瘠的土地上也能生存,因此在日治時期被引入臺灣,作為防風林的而遍植於臺灣各地海岸。然而即便是這樣的木麻黃,也在現代工業的污染下,變得消瘦稀少,吳晟想透過詩作表達的意旨,已經顯而易見。

生長於濁水溪流域北岸的吳晟,目光經常順著水圳匯河入海。他在1999年於《台灣日報》,一連發表了「憂傷西海岸」系列詩作五首,宛如忠實的守望者、看顧著這塊始終被覬覦、被粗糙對待的土地。在故鄉彰化的海岸線,北有彰濱工業區、南邊與麥寮六輕相望,這長達61公里的海岸,始終他令他深愛、偏偏又不得不擔憂。

而這樣的擔憂,在2010-12年間的「反國光石化運動」,達到了高峰。吳晟為故鄉海岸積極奔走,號召了藝文界人士共同發聲。他在記者會上朗讀〈只能為你寫一首詩〉時,激動落淚的模樣,心中的憤慨,或許數倍於寫下「憂傷西海岸」系列或〈制止他們〉的時刻吧。

回到1972年的〈木麻黃〉,那時的吳晟或許還沒那麼憤怒,只是對於故鄉的變化開始感到疑惑、不安。那樣的吳晟從沒改變過,故鄉的生態被他揹上了肩,一路走到現在。反國光石化運動對多數人或許只是個事件,對吳晟而言,那不過是他一生眾多戰役中,較為人所知的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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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態詩 #吳晟 #木麻黃 #反國光石化 #環境保護 #彰化濕地

2021年6月3日 星期四

憂傷之旅──憂傷西海岸之一  ◎吳晟

 


憂傷之旅──憂傷西海岸之一  ◎吳晟

 

海洋從最澄澈的遠方

波濤蕩漾,召喚河川

河川承載我們靈魂深處的想望

奔赴海岸去相會

 

設法穿過城鎮的燥熱和擁擠

清風 湛藍 遼闊

應該就在前方

接納我渴求洗滌的心胸

沿著河濱道路,車子向西行

倨傲的水泥堤防

冷冷隔絕我的視野

預期中整排整排綠蔭

只剩下幾株零落的木麻黃

等著風沙,更形消瘦

 

如果海與陸相連的弧線

是一幅大型水彩畫的主題

那柔軟的沙灘

便是人世與自然

座標上最美麗的交集

為這景色,我將更喜歡面海歌詠

但我觸目所及

鐵罐鋁罐隨處鑲嵌

保特瓶、普利龍、塑膠袋、破家具……

隨潮流來回漂浮、棄置

隨海風飄送陣陣惡臭

 

儘管海洋仍敞開無言胸膛

潮水一遍一遍刷洗

這受創斑斑的海岸

再也沒有能力承受

放肆傾洩的貪欲

 

我的憂傷遊走整個西海岸

就像逃離城鎮來到海岸

此刻,我更想快速往回跑

何處啊可躲避錐心的刺痛

 

──1999.5.27《台灣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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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吳晟,1944年出生於臺中州,彰化縣溪州鄉人。主編前衛版年度詩選《一九八三台灣詩選》時,大膽選入生態詩。


因詩作常見農耕田園日常,早期多被定義為「田園詩」代表詩人,隨著其關注現實、保衛故鄉的血性,環保生態關懷的意識也常流露於詩句中。


1999年於報刊連續發表〈憂傷西海岸〉系列作品五首,為其守護鄉土生態的捍衛之作。為保留台灣原生種生態,吳晟自費購地、親植一片台灣原生種樹園,以母名命名為:純園。


2011年號召藝文界參與「反國光石化」運動,阻擋石化業進侵濁水溪北岸,保住故鄉彰化西南角溼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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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宇路賞析

 

本詩開篇便從海洋開始,描寫海洋與河川的互動,一方召喚,另一方「承載我們靈魂深處的想望」,以「奔赴」這個動詞,不僅擬人化了河川,也加強了「想望」的程度。全詩只有此處出現了「我們」這個主詞,後續則都只有「我」,根據文意判斷,「我們」所指代的應是指「我」與「河川」。接著「穿過城鎮的燥熱和擁擠」,與之對比的是「清風 湛藍 遼闊」,但此刻只是想像,還未真正見到海岸。一路西行,見到的不是綠樹,取而代之的是「倨傲的水泥堤防/冷冷隔絕我的視野」,這是詩中出現的第一個轉折。

 

第三段視角來到了沙灘,同樣敘述了一段作者(敘事者)對海岸的美好印象,中段「但我觸目所及……」出現全詩的第二個轉折,又是一個強烈的對比,美麗、柔軟的沙灘上,盡是冰冷、堅硬、惡臭的垃圾。第四段,以海洋的擬人視角,寫因人類的貪欲而製造出來的垃圾對海岸的傷害。最末段回到了敘事者角度,原本想「逃離城鎮來到海岸」,卻因看到了海岸的慘況「更想快速往回跑」,與首段「奔赴」海岸形成強烈反差。最末句「何處啊可躲避錐心的刺痛」原本應是反問句「錐心的刺痛,何處可躲避啊?」,使用了倒裝以強調「已經無處可躲避」的事實。

 

全詩不使用艱深的詞句、文法與象徵,直白易懂一直都是吳晟寫詩的特色,但也因此,在寫作生態詩、批判人類對環境破壞這類作品時,更容易深入人心,喚起人們對環境保護的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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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態詩 #吳晟 #西海岸

2021年6月2日 星期三

二○○○年大興安嶺偶遇 ◎席慕蓉


 

二○○○年大興安嶺偶遇 ◎席慕蓉


可是

可是

我向他們倉惶詢問

昨天經過的時候 這裡分明

還是一片細密修長的白樺林

在秋風中閃動的萬千碎葉

有的色澤如銀 有的如暖金

 

這不算什麼 他們笑著說

從前啊 在林場的好日子裡

一個早上 半天的時間

我們就可以淨空 擺平

一座三百年的巨木虬枝藤蔓攀緣

雜生著松與樟的 森林

 

所以 此刻就只有我

和一隻茫然

無依的狐狸遙遙相望

站在完全裸露了的山脊上

牠四處搜尋 我努力追想

我們那永世不再復返的家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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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1943年出生於重慶。原籍內蒙古哈爾蒙明安旗,外婆是位能騎善射的王族公主。蒙古對於她而言,卻是只在夢中出現的地方。

1981年出版首本詩集《七里香》,以打動大眾的抒情風格引起詩壇旋風。1989年,首訪蒙古後,她的詩多了憤怒與堅毅。

1999年出版的詩集《邊緣光影》,返回原鄉的衝擊,在這本詩集裡已一覽無遺。《迷途詩冊》、《我摺疊著我的愛》,直到《以詩之名》,席慕蓉持續以詩作書寫蒙古這塊土地。這或許不是大眾偏愛的席慕蓉,卻也是最不容錯過的席慕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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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三進賞析

台灣生態詩的脈動,不只與經濟發展有關,也意外的與解嚴帶來的某個變化有關。

解嚴後,1989年也解除了公教人員不得前往大陸地區的禁令。流著北方血統卻降生在南方的席慕蓉,終於有機會踏上了父母的故鄉──蒙古。

原以為會是一趟感人的「返鄉之旅」,席慕蓉卻帶著滿腔憤慨回來。她一回來就在報紙副刊發表了〈還我河山〉一文,她看到了內蒙古的現代化,但也看到了缺乏遊牧文化的漢民族,長期拓墾內蒙古土地所帶來的浩劫。

最怵目驚心的案例,席慕蓉寫在〈松漠之國〉一文中。母親常與她說起故鄉昭烏達盟(現赤峰市)的千里松漠:「──那真是一片樹海,怎麼走也走不完似的......」然而當席慕蓉終於抵達母親記憶中的位址時,攤在她面前的,卻是一片平坦的荒漠──「想不到,他們竟然一棵樹也沒有留給我!連一棵也沒有留下來給我!」

距離席慕蓉踏上蒙古土地十年後,沒想到她又居然還能再遇上相似的場景。也就是〈二○○○年大興安嶺偶遇〉這首詩所描述的。他循著父母輩的記憶,來到了傳說中的林場,目睹的卻是已經處處裸露的山脊:「此刻就只有我/和一隻茫然/無依的狐狸遙遙相望」

詩人情緒彭湃的詩句背後,是無數滄海桑田的悲劇。

所幸,席慕蓉的呼喊並非無力,因著她巨大的感染力,引起了當地父老的重視,終於也開始植林復育的漫長歷程。雖然古老的林海已經逝去、現在的蒙古或許已不是過去的蒙古,然而生命,依然是生命。

或許是長久投入對蒙古土地的關懷,2011年,當吳晟為故鄉彰化站出來,號召藝文界參與「反國光石化設廠運動」時,席慕蓉特別寫了一首〈塔克拉瑪干〉向吳晟致意。天南地北、浪漫與鄉土的兩端,這種惺惺相惜,只有面對過母土危難的人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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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編:李昱賢 IG:https://www.instagram.com/ahhsien_/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生態詩 #席慕蓉


2021年6月1日 星期二

蒙文課──內蒙古篇◎席慕蓉


蒙文課──內蒙古篇 ◎席慕蓉


斯琴是智慧 哈斯是玉

賽痕和高娃都等於美麗

如果我們把女兒叫做

斯琴高娃和哈斯高娃 其實

就一如你家的美惠與美玉


額赫奧仁是國 巴特勒是英雄

所以 你我之間

有些心願幾乎完全相同

我們給男孩取名奧魯絲溫巴特勒

你們也常常喜歡叫他 國雄


鄂慕格尼訥是悲傷 巴雅絲納是欣喜

海日楞是去愛 嘉嫩是去恨

如果你們是有悲有喜有血有肉的生命

我們難道就不是

有歌有淚有渴望也有夢想的靈魂


  (當你獨自前來 我們也許

  可以成為一生的摯友

  為什麼 當您隱入群體

  我們卻必須世代為敵?)


騰格里是蒼天 以赫奧仁是大地

呼德諾得格 專指這個高原上的草場

我們先祖獨有的疆域

在這裡人與自然彼此善待 曾經

有上蒼最深的愛是碧綠的生命之海


俄斯塔荷是消滅 蘇諾格呼是毀壞

尼勒布蘇是淚 一切的美好成灰


  (當你獨自前來

  這草原可以是鯨一生的狂喜

  為什麼 當你隱入群體

  卻成為草原的夢魘和仇敵?)


風沙逐漸逼近 徵象已經如此顯明

你為什麼依舊不肯相信


在戈壁之南 終必會有千年的乾旱

尼勒布蘇無盡的淚

一切的美好 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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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席慕蓉,祖籍蒙古,生於四川,童年在香港度過,成長於台灣。於台灣師範大學美術系畢業後,赴歐深造。一九六六年以第一名的成績畢業於比利時布魯塞爾皇家藝術學院。


在國內外舉行個展多次,曾獲比利時皇家金牌獎、布魯塞爾市政府金牌獎、歐洲美協兩項銅牌獎、金鼎獎最佳作詞及中興文藝獎章新詩獎等。擔任台灣新竹師範學院教授多年,現為專業畫家。

 

著作有詩集、散文集、畫冊及選本等六十餘種,讀者遍及海內外。近二十年來,潛心探索蒙古文化,以原鄉為創作主題。現為內蒙古大學、寧夏大學、南開大學、呼倫貝爾學院、呼和浩特民族學院等校的名譽(或客座)教授,內蒙古博物院特聘研究員,鄂溫克族及鄂倫春族的榮譽公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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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鄭里賞析


作為華語詩壇中極具盛名的詩人,或許不少人對她的印象仍是〈一棵開花的樹〉的淒美心碎,或〈渡口〉中雋永的分別。席慕蓉在許多人心目中是青春的印記,彷彿那就是她的姿態。然而,鮮少人察覺,席慕蓉的詩作中,還有一片風沙飄揚的土地。


蒙古,席慕蓉以血脈相連的故鄉。在此之前,蒙古之於這位詩人,只是被反覆轉述的記憶。直到1989年,她親自踏足日夜夢迴的土地,卻在親見了殘破的景象後,開始寫出了更具批判性的寫實作品。那彷彿是一種夢碎的過程,在本作〈蒙文課──內蒙古篇〉中也可見一斑。


在詩作的前兩段,已經定下「我們」向著「你們」對話的基調。詩人將蒙文名與中文的「菜市場名」做連結,讀來有些詼諧的趣味,同時也鋪陳了後續的論點。即使我們是相差甚鉅的族類,心中卻共有對美好的嚮往,像「我們」為兒女命名時,也如同「你們」一樣,蘊含著期望與祝福。


第三段,詩的語調轉入控訴。我們(的語言中)如你們一樣,也擁有悲傷、也擁有欣喜,也擁有愛與恨。而本詩也不保守地將控訴意味隱藏於反問中,而在次段呈現出來。括弧中的詩句被區隔開來,彷彿是在講述之間停頓思索。那本該是隱於內心的獨白,卻在詩作中獲得彰顯。席慕蓉曾在訪談中提及蒙古人的好客,也許得以與此段遙相呼應。為何當「你」獨自一人時,能成為我們的摯友,卻又在群體之中與我們反目呢?


接下來的詩句,詩人透過蒙文重現的,也許正是自己過往夢中,那片美好的景致。過往在這片土地上,有廣袤的生命彼此善待,蒼天與大地盡皆遼闊。而次段「俄斯塔荷是消滅 蘇諾格呼是毀壞/尼勒布蘇是淚 一切的美好成灰」則彷彿現況的揭露。後面又一段的獨白,大體意涵與前段相同,但其中的「鯨一生的狂喜」一句,似乎寫出這座草原,本該能涵養極其巨大的生命。


然而錯誤的開墾,終於使這片草原乾涸,並被沙塵所籠罩。於是詩人寫下「風沙逐漸逼近 徵象已經如此顯明」然而最銳利的控訴緊接在後:「你為什麼依舊不肯相信」


本詩最末,詩人以乾旱與美好的湮滅作結。收束時的語調彷彿沉入一場嘆息。然而倘若已然絕望,又何來控訴的必要?何來詩的必要?或許詩人作為懷抱理想的族類,在每一次看似絕境的描寫中,其實揭示的是:只要仍在書寫,就還存在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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