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1月30日 星期一

十二月主題:PTT詩選 ◎主編 宇路/raysun

十二月主題:PTT詩選 ◎主編 宇路/raysun

 

BBS──Bulletin Board System,電子布告欄系統,自一九八○年代網路興起後發展至今,仍有許多人在使用這套以文字為主的系統作為訊息交換的平台。然而「BBS已經是時代的眼淚」,有人可能會有這樣的感嘆,尤其在筆者出生的七年級世代的成長過程中,經歷BBS最火紅的時期,看過Facebook、Twitter、Plurk等網站成立,曾是臺灣最多使用者的部落格「無名小站」關閉,HTML網頁論壇是目前網路社群平台的主流。根據陳淑滿(二○一四)[註1]的考據,「網路文學」一詞約於一九九六年出現於台灣文學界,早期的網路寫手多於BBS站上發表作品,著名的網站有「田寮別業」(telnet://jct.ntou.edu.tw)、「山抹微雲藝文專業站」(telnet://140.117.11.8)等,至WWW網站發展成熟後,這些網路寫手才慢慢移往論壇、部落格或個人站台等平台進行發表活動。現今大家所熟知的全台最大BBS站──「批踢踢實業坊(PTT)」於一九九五年架設,直到二○○三年十月,PTT終於有了中文詩的專門討論區,poem板(簡稱詩板)。在這長達十數年的詩板歷史,筆者雖尚無能力從事研究中間的種種變革,但就個人自二○一五年十一月起擔任板主的淺薄經歷,提供一些近年來發生於詩板,值得關注的現象或事件。

 

[不同以往的詩形式創新]

不像網頁系統所採用的上下捲動瀏覽,BBS的操作可使用電腦空白鍵或Page up、Page down鍵進行翻頁[註2]。以BBS為主要的創作發表平台,並利用其操作介面、頁面呈現方式作詩的形式創新,是第一代「網路詩」寫手的特色之一[註3]。但是隨著資訊科技軟硬體的演進,BBS不再受限於純文字和鍵盤,這種形式創新已幾乎未見於近年的PTT詩板上。

 

不過,討論區的文章列表(目錄)也被利用作為一種創作形式:板面詩。文章標題排列恰巧具有詩感,或是創作者加上自己的思考創意,重組「創作」成一首詩,這些文字材料非出於單一創作者,而是多人的共同創作加上隨機性的一種獨特形式。在最早出現的板面詩文章中,板友anye對該詩作者提出疑問:「是否你覺得這樣排就是一首詩呢?『隨機』對這首(板面)詩而言是優點或缺點?這首詩是『克服了』隨機這個缺點,或是利用了隨機這個優點呢?」筆者認為板面詩的創作重點並不只有隨機,同時仰賴創作者如何運用巧思,使這些「隨機」的文字材料形成有機的、具詩意的排列,然而要強調的是,文字材料的隨機出現創造了詩的跳躍元素,正是當代網路使用的一大特色。

 

[網路詩的互文與傳播現象]

相較於傳統媒體,網路的特色在於可以即時互動,以及使用者同時擔任資訊的產出和閱聽的角色(正如現在所謂的「自媒體」)。文本「互文」的現象,在於作品與作品之間以各種方式對話,也在於作品對外在世界(小至詩板、文壇,大至其他媒體和社會)的回應。舉一例來說,二○一六年四月詩壇的「含羞草事件」發生後,作者三重劉德華(化名)改寫詩板的高人氣作品〈大人的哲學〉,諷刺抄襲行為與不同勢力的權力不對等,寫出〈老人的哲學〉:

 

         所謂老人的哲學就是一群守舊派

         的年資至上階級論

 

        抄襲是不對的但

        我沒聽過的何妨混搭嘛

 

社會事件或議題是現代詩的常見題材,但是這類作品往往對社會的影響力極微,或是需要夠長的時間流傳等待作用發酵。網路的即時性大幅增加了作品的傳播能力,不同的媒體之間的交互作用亦扮演了重要角色,例如詩板史上唯一被推爆(推文數超過一百)的作品〈你哭著對我說童話裡都是騙人的我不可能是你的幌子也許你不會懂當你說勞基法修正以後我的天空心心都涼了〉,原先發表於PTT詩板以及作者個人臉書,因為網友翻拍古亭教會週報轉載於臉書,透過大量分享後被新聞媒體報導,而導致PTT使用者回流「朝聖」推文,這在僅有BBS的年代可能是難以想像的事件。

 

[詩板作者現形記]

BBS站向來以其匿名性為特色,創作者較不必擔心曝光的壓力,盡情發表作品,但另一方面,有些寫手為增加曝光率,採多站經營形式,將作品同步發表於臉書粉絲專頁、個人部落格或其他創作平台(如Instagram、Episode),並附上網址連結於文章簽名檔。越來越多寫手累積一定知名度後出版紙本詩集,而後放棄在PTT上發表,詩板有如「練功場」與測試市場水溫的地方,這倒是一種相對穩定的生態,浪來潮去新舊更替,在詩板不會是固定的同一群創作者,也不會只有一種風格的詩,維持多元觀點便是詩板的可貴之處。

 

而今,還有人在BBS這個看似過時的平台上閱讀、發表詩嗎?答案當然是有的,而且以近期的數字估算,詩板至今仍有約每天十七篇的文章發表量以及平均十~十五人在線瀏覽。[註4]網路與有機體一樣有興衰、有生命週期,但以我個人淺見,詩板尚未劃下句點,只要還有人對詩抱持熱情,這裡便會繼續存在。

 

筆者身為PTT詩板的板主,計畫於二○二○的年末,讓「每天為你讀一首詩」帶各位讀者一同回顧這個培育許多詩人的創作發表平台。

 

(本文改寫自〈[問卦] 有沒有現在還在用BBS寫詩的八卦?──PTT詩板近年回顧〉,原文發表於《聯合文學雜誌》網站,2018年3月24日,網址:http://www.unitas.me/?p=1881)

 

——

[註1] 陳淑滿,〈析論網路文學的發展與閱讀〉,《正修通識教育學報》第十一期,2014年6月。

[註2] 此處係指使用BBS瀏覽器軟體,以個人電腦或筆記型電腦進行的操作方式。現今亦可使用網頁瀏覽器觀看PTT網頁版,瀏覽方式與一般網頁相近,或是以平板電腦、手機的app連線至BBS,以滑動方式進行瀏覽操作。

[註3] 曾志誠,〈略論第一代網路詩的實驗特質──以ponder與Elea(代橘)的作品為例〉,《語文學報》第十六期,2010年12月。

[註4] 本文寫於2018年3月22日,「近期」係以寫作時往前三個月左右,自2017年12月11日至2018年3月21日(100天)共計1728篇貼文,一天平均有將近17.3篇文。2019及2020年的發表篇數及瀏覽人數則下降許多。

 

◎作者簡介

郭申睿

筆名宇路,1990 年生。就讀東華華文所創作組,每天為你讀一首詩編輯,現任批踢踢實業坊(PTT)詩板(poem)板主,PTT ID:raysun。出版詩集《星系明體》(2020年7月)。

圖片來源:raysun 

2020年11月29日 星期日

加班 ◎李昌憲

 


加班 ◎李昌憲


被工作量壓得如弓的背脊

冷肅嘲諷自己

工作八小時的薪資

跟也跟不上物價

重返輸送帶,加班

只要一家大小能溫飽

甘願再忍受幾小時

把兒女的生活和自身的倦累

趁著夜暗重重挑回家


兒女對著桌上的飯菜

搖頭,的壓力

無論再怎樣拼命

加班,也賺不回

眉頭深縐的看看薪資袋

    看看稚齡的兒女

    看看牆上蛛網網住的

丈夫的臉,跟著自己一起

模糊起來


附記:一個在我生產線上的臨時工,她除了上班,也從不放棄加班的機會,只為養育她三個稚齡的兒女。


◎作者簡介


李昌憲 (1954年-),出生在台南南化,台灣詩人,為笠詩社成員,長期編輯笠詩刊。1980年多發表以加工出口區人事物為題材的詩作,隔年6月出版其第一本詩集《加工區詩抄》,該詩集榮獲1982年的笠詩獎。之後著有《生態集》、《生產線上》、《仰觀星空》、《從青春到白髮》、《李昌憲詩集》、《美麗的視界》等詩集。部份詩作被選入國內的年度詩選、國內外的詩選集。


◎小編皮皮賞析

這是一首1980年代時所寫下的詩作,但就算時移世易,至今日,大家的生活似乎都沒有改變,仍然為著工作賣命。這首詩以加班為題,敘述一位母親刻苦賺錢,只為獨自養育兒女的辛苦畫面。可這條道路長且阻礙重重,人類終究不是機器,疲憊感與自身無法掌控的大環境物價變化,使母親如弓的背脊上背負的,遠遠不只是工作量。


這樣一個母親,因為工作,不只犧牲自己休息的時間,也犧牲掉與孩子相處的時間。第二段,兒女對著飯菜搖頭,是為一種否定的深切意含。母親失去了想要用資本、也就是拼命加班也換不回的,或許是親子關係、也或許是其他家庭價值,但不管如何,母親在這場勞動中,注定無法兩全,成為了一種必然的遺憾。最後,她終於不再梭著身體,將頭抬起,卻依然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看看已逝丈夫的臉,此時雖寧靜,其堅毅的精神,卻是如此的振聾發聵、擲地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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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編輯:驀地

圖片來源: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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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李昌憲 #加班 #都市的凝望 #家庭

2020年11月28日 星期六

都市1◎孫維民



 都市1孫維民


我走進一片危險的叢林

當我走進這座城市

孟克走過空曠的廣場

聽見自己的叫喊在大風中

飄蕩如絕望的幽靈

一枚落葉  一只瘖啞的空罐

梅姬走進暗淡的小巷

經過翻倒的垃圾桶 記憶 貓

半掩的門上掛著花圈

一扇一扇窺望的眼神

圍攏你的孤獨與怖懼

人們走過格思的身旁

一張一張扭曲的鐘面

我走過堅硬的額頭

看見白牙在眼眶裡 森冷地

發光 沒有人真正關心

沒有人真正愛你

雖然他們點頭 微笑

親吻你的冰涼的臉頰

以赤裸的話語 熱情地

擁抱 沒有人真正在意

如果你被糾纏的謊言絆倒

如果魚蟹游於樹顛

如果末日住在隔壁

點亮七根白燭 牆上

移動著他的身影 永遠

這樣眾多的聲音

這樣繁複的動作

禿鷹飛過神殿的斷柱

在空洞的肋骨間

蜘蛛不停地穿梭

死亡 美麗的陷阱

獅子走過沾血的石階

沒有人會來救你

你只是一個人 永遠

一個人 黎汀先生走過

豺狼虎豹走過

沒有子宮的西露小姐端莊地

我走過荒涼的廣場

一首一首冗長的輓歌

一對一對送葬的行列

沒有太陽無聲的輪轉

沒有星光 新浴的月光

只有沒有邊緣的黑暗

只有我一個人 危險地

走進其實並不存在的人群

一座夢魘裡的叢林都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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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孫維民


一九五九年生於嘉義。輔大英文所碩士、成大外文所博士。曾獲中國時報新詩獎及散文獎、臺北文學獎新詩獎、梁實秋文學獎散文獎、藍星詩刊屈原詩獎、優秀青年詩人獎等。著有詩集《拜波之塔》、《異形》、《麒麟》、《日子》、《地表上》,散文集《所羅門與百合花》。

十五歲便開始寫詩,作品質精量少,文字簡潔具現代感卻又飽富靈性、題材多取自生活,看似隨性實則細節與布局嚴謹,字句關連深刻更發人思考;字語質地精純,嘗試音律的可能性。長年浸濡西方文學的背景,即使文字有時刻意低調淡漠,但底蘊情感真摯,不論猥瑣卑賤或是尊爵崇高,作品探討大抵仍回歸人性及救贖,更堅持一種直言不諱的──不與世故妥協的純真。


(簡介取自孫維民《格子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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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林育德賞析

本詩收入在孫維民的詩集《拜波之塔》中的輯四「早春」中。為孫維民同名都市詩3首中的其中一首。以都市作為詩題材的詩人中,有林燿德將都市文明以後現代手法呈現其繽紛繁複的社會樣貌;有林彧以上班族生活之細節作感性抒發,卻很少有如孫維民這般,赤裸地表達對都市的顫慄與恐懼。

細讀孫維民的其他詩作可以發現到,嘉義出身的孫維民,在審美質感上仍奠定在田園基調,且有著善感纖細的本質,一花一草的振顫都足以牽動詩人的感性。雖用字精準內斂,有輕盈的質地,內裡卻飽含幽微的情感變化。像孫維民這樣敏感的田園詩人到了混雜喧囂的都市,其敏銳的感性觸角也被延展到都市冰冷的無機性,以及人群的冷漠上。孫維民所感受到的懼怖與絕望,也被細膩地呈現在這三首都市同名詩作中。

在開頭,便將都市比擬作危機四伏的叢林,惶惶然如身處在孟克筆下的名畫「吶喊」,但即使是深沈的喊叫,都被都市凝重的氛圍給壓縮成稀薄的幽靈、落葉,及空罐所發出的暗啞的回音。走在人口高密度的都市街道,彷彿都能感受到半掩的門扉裡那一雙雙窺視自己的眼神,使詩人更加地不安。而人群冷漠的臉部表情(堅硬的額頭、陰冷如白牙的眼神、虛偽的應答與招呼)則讓詩人感到深刻的孤寂與顫慄。對人群的陌生感即使是「這樣眾多的聲音」、「這樣繁複的動作」,都彷彿只是同一個人在七根蠟燭前所映照出的倒影而已。

走在灰白的水泥建築之間,像走在圍繞著斷著的神殿廢墟與死人的肋骨之間,沒有神的眷顧與人性的溫度,只有啄食屍肉的禿鷹、編織陷阱的蜘蛛、與沾血的獅子這些與死亡相連帶的獵食動物,詩人彷彿成了獵物,正被緊緊的盯視與覬覦。又像是走在送葬的隊伍裡,身旁到處縈繞著死亡的氣味,恐懼與死亡無所不在,無處可逃。

在沒有太陽、沒有月亮、沒有星光等明確指引的黑暗中,孫維民惴惴不安地走在田園詩人最大的夢魘裡——一座冰冷無機的水泥叢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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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編輯:驀地

圖片來源: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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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孫維民 #都市1 #都市的凝望 #拜波之塔

2020年11月27日 星期五

超上海2019◎ 楊智傑

 


超上海2019 ◎楊智傑

—— 這是一個昏昏欲墜的過去
 
深度虛構的人民可能突然立體起來
東亞的腦皮層上
發燙的金融區靜靜產卵:
石牆、粉塵、一些粗劣麵館、中央電視和賽博格電影
    
贗品般六月的光奪窗而入午後的大雨,增加了歷史分歧的維度──
  
2019我與劉在半島酒店碰頭
劉,一如既往,從未出現。像一個殘次的幽靈
  
思緒清晰,但呈像模糊……
  
擴增實境、浮空投影、行動支付。各種奇觀驅使我們
閉眼走向祖輩的外灘,在麻將館與
二胡聲中尋求對抒情時代最後的誤解
   
從2019到2019。沒有一次我真正
想起過去。出租車師傅拉嗓:「对美贸易战
我看还要再打十年以上」
烈日一片漆黑
我變得更盲,也許,更不確定
──又一座新上海懸浮於上海上空!
往東,往電視塔。往北
工人體育場、「冰雪大世界」。一千個線上賭場同時刷牌
一萬尾外送的機械魚
同時故障
劉似笑非笑,像那唯一不願透露結局的人
   
「明日我們都將更容易
讓兒孫
從擦亮的空氣中看見未來的財政部門。」劉不明白
時間,這全新的信貸業務
正迫使另一代人在黑暗中屈膝、倒下
   
成為地鐵清潔員、文創區保安、無政府主義者
或無人工廠巨大機械臂
確保未來和
未來間的包裝,嚴格遵循明亮清晰的標示……
    
劉不再回覆。2019在超上海
一組5G訊號
暮空中,劃破了自己生命中的萬里無雲感
   
我知道他將是最後被傾倒在江面的人。顱骨碎裂
永遠改變了記憶的環並一一被回收至黑色塑膠袋裡
   
劉。
   
2019,要理解現實僅屬
一次性的超現實
此後我們身體、心靈和家族史將異常柔軟
讓孫輩在彩繪飛機上,滑iPhone,等傳到前頭的好消息──
   
四面八方都是陰沉、明亮而非物質的蛹。
   
而那曾在強光中破產的祖輩背著我
陌生的方言對我說
「劉,你從外幣到房產金融的知識都不夠」
   
2019。這是一個昏昏欲墜的過去,但它仍然是過去。
   
也毫無疑問是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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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楊智傑,1985年生於台北,畢業於清華大學。有詩集《深深》、《小寧》、《野狗與青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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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一尾賞析

上海,是我們對於當代超級都市的另一種凝望,富裕的中國、新興市場的亞洲國家不斷的誕生一個又一個以新自由主義為燃料的大型都市。本詩以「超上海2019」為題,似乎可以理解詩人描述2019的作為一個超級都市的上海,另一方面也可以是2019年代的城市very shanghai,shanghai 成為一種當代都市面貌的隱喻,是shanghai,也不是上海。

詩人在鍛造詩句時,將一些毫不相干的意象相互假借,「東亞的腦皮層上/發燙的金融區靜靜產卵」,製造出都市的離奇與虛渺,以金融市場構築的城市中心,因都市而起的高端消費、高科技的幻想,使得都市本身脫離現實人類困境,開始膜拜資本主義的神祇。「從2019到2019。沒有一次我真正/想起過去。」,高度發達的資本主義社會不斷販賣、複製商品,連歷史都可以讓渡予鈔票,在追求一切的「新」裡歷史感都喪失。
   
詩接著寫:「時間,這全新的信貸業務/正迫使另一代人在黑暗中屈膝、倒下」,資本主義控制著人的時間,在都市裡製造出更多的不穩定無產階級,每個人都成為為都市而服務的人,人失去了作為自己主宰的能力,在渺茫的數位金融時代裡走入金錢的黑洞。詩裡,敘事者不斷地和「劉」對話,一面把詩裡的超上海建築為具有未來科技的賽博格電影,語言試煉的詭譎多變,成為讀者遁入疏離未來都市語境的甬道。
   
「2019。這是一個昏昏欲墜的過去,但它仍然是過去。/也毫無疑問是未來。」末段的詩句,再次呼應了前幾段「去歷史」的資本主義時間。每個現在都會變成過去,但資本主義降臨之時,過去、現在和未來都是一樣的,一切都臣服於其下,那是虛妄、昏昏欲墜的過去,也是誥諭未來的先知。2018就如2019,2020和2019也將如……喔不,或許covid-19 是超上海腦皮層中的一道裂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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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編輯: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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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超上海 #城市 #2019 #林榮三文學獎 #粉塵 #金融區 #房產 #資本主義 #楊智傑 #都市的凝望

2020年11月26日 星期四

終端機  ◎林燿德

 


終端機 ◎林燿德

 

……我

迷失在數字的海洋裡

顯示器上

排排浮現

    降落中的符號

像是整個世界的幕落

終端機前

我的心神散落成顯示器上的顆粒

終端機內

精密的迴路恰似隱藏智能的聖櫃

 

加班之後我漫步在午夜的街頭

那些程序仍然狠狠地焊揷在下意識裡

拔也拔不去

開始懷疑自已體內裝盛的不是血肉

而是一排排的積體電路

下班的我

帶著喪失電源的記憶體

成為一部斷缐的終端機

任所有的資料和符號

如一組潰散的星系

不斷

  撞擊

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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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林燿德(1962-1996)。著有小說《一九四七.高砂百合》、《大東區》、《大日如來》、《時間龍》、《惡地形》,詩集《銀碗盛雪》、《都市終端機》、《妳不瞭解我的哀愁是怎樣一回事》、《都市之甍》、《一九九○》、《不要驚動不要喚醒我所親愛》,散文集《迷宮零件》、《鋼鐵蝴蝶》、《非常的日常》、《一座城市的身世》,評論集《一九四九以後》、《重組的星空》等七部,並曾編輯《當代臺灣文學評論大系.文學現象卷》等多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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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 烏龍 賞析

 

林燿德在八零年代提出了「都市文學」這樣的概念,對林燿德來說,都市書寫是「作家非僅止於對定義為某一行政區的都市外觀進行表面的報導、描述,他也得進入詮釋整個社會發展中的衝突與矛盾的層面,甚至瓦解都市意象而釋放出隱埋其深層的,沉默的集體潛意識。」所以對林燿德來說,在進行都市書寫時比起描述外在層次的事物,他更重視都市與人之間的發展及辯證,更直言:「我的關切面是都會生活型態與人文世界的辨證性。」而從這首〈終端機〉當中,林燿德也將自己對都市文學所持有的概念置於其中。

 

先以題目「終端機」來看,終端機在現在指的是我們在鍵盤按下Windows鍵+X會跑出來的黑底視窗,而在八零年代的台灣,終端機是一部沒有運算能力的機器,僅僅用來顯示及輸入資料,正好也呼應整首詩中將都市人比喻成終端機的形象。

 

進入第一段,首先我們可以看到一些比較具體的比擬描述,開頭即出現一長串刪節號,如同終端機正在輸入資料時的等待,接著才揭開起頭的第一個字。而後在「降落中的符號」這個句子,作者特意空了四格,利用詩句位置的錯落營造出「降落」的感覺。而其中「迷失」這個字眼,更有著長久與都市性的現代科技互動所造成的混亂。

 

第二段則進一步描寫了在混亂中,終端機與人似乎邁向一體,抑或是人越來越難從中抽離,「那些程式仍然狠狠的焊插在下意識裏/拔也拔不去/開始懷疑自己體內裝盛的不是血肉/而是一排排的積體電路」,就算肉身已經離開工作場域,但精神上卻難以與其分離。都市帶來便利與新科技,卻也逐漸讓人在使用的過程中模糊了界線。末幾句:「帶著喪失電源的記憶體/成為一部斷線的終端機/任所有資料和符號/如一組潰散的星系/不斷/撞擊/爆炸」這裡在最後三句,同樣也使用句子錯位的手法,表現出爆炸與撞擊感,「喪失」、「斷線」、「潰散」等字詞,更凸顯出遭受都市中的現代性、新科技所侵蝕的頹敗感。

 

回到一開始提到林燿德的都市文學觀,對應到這首詩,我們可以看到林燿德透過描寫都市的產物(終端機)與都市的人(上班族)互動,人們逐漸在其中異化,肉身與精神彷彿都成為一部機械,日夜在運作,如終端機般不需要特別複雜的運轉,只要不斷的輸入顯示、輸入顯示、輸入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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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資料:


1.林燿德(1991)。《重組的星空──林燿德論評選》。臺北市:業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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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編輯: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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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林燿德 #終端機 #都市文學 #迷失在數字的海洋裡

2020年11月25日 星期三

失業  ◎沙穗

 


失業 ◎沙穗


當太陽升起的時候

母親我便在您眼中

跟著升起 但我既非日月

也非星辰 我只是您眼中升起

的一顆淚


在濕冷的車廂裏

只有母親塞在我夾克中的

一枚烙餅是熱的 也只有

這枚烙餅睡得著

我是山線

還是海線?


太陽從可口可樂的

瓶中爬出來

早安 陌生的太陽

陌生的車站陌生的噴水池

以及陌生的我


陌生的我卻對饑餓很熟悉

因為在烙餅之後

它一直伴著我

且對我很親切


我能夠去哪裡?

去問聯合報和中國時報

車床平車拷克還是AE?

沒有背景的露背裝

在櫥窗之外


我把饑餓摟得很緊

在西門町總得有樣東西摟著

才不像南部來的


即使摟自己影子


經過請大家告訴大家


我走累了饑餓也累了

但大家知道嗎?

生生皮鞋一千種樣子

沒有一種樣子像我


因為我不流行

但我是流動的

太陽從可口可樂瓶中爬出來

我卻想爬進去 爬進去

要花十二塊錢


入夜之後

台北沒有我 但我確實

是在台北 這很虛無

自從想起母親的那枚烙餅

我便發現我既非日月

也非星辰 我只是

一顆淚


華燈初上

我必定會回到母親的眼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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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沙穗


1948年生於上海。空軍通信電子學校畢業,曾創辦(主編)「盤古詩見」、「暴風雨詩刊」,著有詩集「風砂」、「燕姬」等,民國七十三年以「失業」、「獻給父親的詩」系列獲「創世紀創刊卅週年詩創作獎」。作品散見各報章、雜誌、詩刊、詩選集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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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D賞析

 

〈失業〉是作者的成名作之一,當時即以「失業」、「獻給父親的詩」等系列詩作獲得「創世紀創刊卅週年詩創作獎」,作者語言風格清簡,〈失業〉描述到台北打拚的青年流落街頭,感到寒冷與飢餓,通篇並沒有太過艱澀的文字,但作者高明之處,是從主角所身處的現實中抽調、剪裁詞語,再重新演示、賦形,僅僅是這樣的舉動,就快速揭示主角「我」與城市的精神距離。

 

這是一首前後場景對稱映照的詩,首段以母親的眼淚起興,描述故鄉親人的擔憂與思念。中段開始,作者在詩作中頻繁拼貼擷取其時流行的用詞用語,將主角「我」之於城市的異質對照出來:太陽從可口可樂的瓶口中爬出;讀「聯合報」、「中國時報」找工作、「車床平車拷克還是AE」,皆是工業化與現代化城市中出現的象徵,對照起能治療飢餓、溫暖自己的那沒烙餅,都市的一切顯得新潮又流行。

 

然而主角「我」在城市裡始終無法獲得溫飽,甚至是「我把饑餓摟得很緊/在西門町總得有樣東西摟著/才不像南部來的/即使摟自己影子。」作者在這裡透過描寫微小的動作來凸顯「我」想融入城市生活,想成為一份子的「努力」。為了跟上這樣的流行,得去穿款式流行新穎的「生生皮鞋」,但即使如此仍然「沒有一種樣子像我」;又或是「太陽從可口可樂瓶中爬出來/我卻想爬進去」,但是「爬進去/要花十二塊錢」,我們可以看出主角「我」努力融入城市,卻處處是磨難。

 

接著詩的尾段將視角轉回母親的眼中,「華燈初上/我必定會回到母親的眼裏」,作者巧妙將在城市裡遭遇的種種困頓收束在這「一滴淚」之中,既言主角思念故鄉,又言故鄉的親人思念自己,將憂愁與思念的心放置在城市與鄉村之間來回擺盪,為我們刻劃出城市裡的一片虛無:人在城市裡透過品牌、服飾、工作來形塑身份地位,主角卻連自身一枚烙餅的溫飽皆已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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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編輯:驀地

圖片來源: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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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失業 #沙穗 #可口可樂 #流行 #生生皮鞋 #北漂 

2020年11月24日 星期二

工作記事   ◎陳昌遠

 


 

你已經知道了

知道了明日的工作為何

而後天的,往後的

所有表上的流程的等待的

不及待的

都已經知道了

 

每一顆螺絲都是被知道的

都必將被鎖入

對應的螺孔,螺紋與鑽床

也是知道其固定的硬度與扭力

或者耗電量,需索的電源中

每一條金屬線都必將

纏繞彼此,輸送已知道的

最大輸出,以及光熱,是電

抵達每一個接點

 

每一個接點,都是知道了

都必將受焊於極致之上

端與端之間是寂寞而單調的語言

是知道了

是固定的路通往

固定的方向與地點

是確知用途的器械或者

具備功用且必須有所作用的

種種部件,微小且粗略

零碎亦可替代的方便

 

這些,都已經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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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陳昌遠

 

  一九八三年生,高雄人,曾獲時報文學新詩評審獎,楊牧詩獎。做過十年的報紙印刷技術員。到臺北工作後,發現精神勞動比身體勞動的危害更大,有時會夢到自己還在工廠。以ID:sea35在ptt_poem板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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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宇路賞析

 

作者長期身為一個印刷廠工人,後又轉換跑道到台北工作,陳昌遠的《工作記事》這本詩集是他從工作中的各種細節,以及前往和離開工作的路上所得到的靈感及體悟的結集。詩集中,每一首詩只有編號,沒有題目,一方面讓人聯想到如羅智成的《黑色鑲金》、《寶寶之書》等詩集的編排方式,另一方面,編號體式也很符合「記事」的概念。

 

編號3的這首詩,以第二人稱「你已經知道了」開頭,但全詩只出現過這一個「你」,我認為是別有用心的。詩裡大概可分為四種「知道」:第一是「時間(流程表)」,其次為「位置」,第三為「方向」,第四為「功能」。在工廠的運作邏輯中,這四種要素是每一個人、每一個物件,都必須是確定的、被知道的,每一個工人像是一座巨大機器中的一個零件,要在固定的時間,在某個固定的位置,前往某個固定的方向,發揮固定的作用。

 

為了減低生產成本,現代化工業發展出了「福特主義」的生產方式,而在這種模式下的生產工人,和他的工作(勞動行為)產生了異化。在這首詩開頭的「你」,或許就代表著這個工人自身與他的工作異化,變成了一個異己的對象存在(當然,這也可能只是我多餘的猜測)。

 

詩中重複著「(已經)知道的(了)」、「固定的」,以及許多的排比句型,就如同千遍一律的工作,不斷重複著某種節奏,造成的效果與詩所要表達的內容合成一氣,是這首詩的高明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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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編輯:驀地

圖片來源: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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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工作記事 #陳昌遠 #sea35 #資本主義 #工廠 #勞動 #異化


2020年11月23日 星期一

十一月第四周:都市的凝望 ◎責編/俊成



十一月第四周:都市的凝望 ◎責編/俊成


都市書寫反映了現代社會的狀態,從原初進入都市的反省與批判,後期轉變為都市與人共存後,對人所造成的影響。

活在現代都市,拜發達的科技所賜,現代人享有龐大的資訊量與各式的便利,同時也將我們制約其中。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逐漸消失,按表操課成為一種新的秩序,在都市裡每日按時勞動,以維持最低限度的生活。

本週主題探討當都市轉變為寄生在人體的活物時,人與都市共生時帶來何種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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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編輯:驀地

圖片來源: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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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1月22日 星期日

城市 ◎張懸(焦安溥)/詞


城市 ◎張懸(焦安溥)/詞

 

夜裡回憶是白天川流來往,此刻偶經的車

活著 時光如水經過

你捧 常想起渴有多渴

 

喜悅與傷痛是命運於社交中當時多嘴的舌

聊遍了所有萬千的臉色

還是在等一瞬間的心動

 

人們火熱 宗教理想娛樂

而我愛你 你可能記得?

我們相濡以沫,長大後看晚餐時的TV show

 

夜裡回憶是白天川流來往,此刻廣播裡的歌

活著 時光如水冷熱

你喝 仍常想渴能有多渴

 

人與蟬 蟬與狗 狗與深夜衝撞高處街燈的蛾

所有浮生裡萬千的臉孔

讓我因為你們隆重

 

你多難得 城市,繼續轉動

而我愛你 你可要記得

容納我們共同的飢餓,握手後再奔波

 

人們懂的 激情後各自沈默

而我愛你 但不因你而什麼

我們今曾與共,交織於城市你的流行歌

 

(在土地上的 歸神所有

 在土地上的 花開有爾

 落在土地上的 腐敗後成為肥沃)

 

人們火熱 城市,何必寂寞

我多愛你 但不因你而什麼

時光穿梭 我們不在左右只在彼此其中

 

讓我承諾 我盡情不求自由

我多愛你 我不隨你而怎麼

從此今曾與共,交織於城市你,的流行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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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焦安溥(1981年5月30日-),臺灣創作歌手與社會運動者,原藝名張懸,如今以本名安溥發表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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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宇路賞析

 

對於有關注華語流行樂壇的朋友們,相信這首歌應該是耳熟能詳的。《城市》既是歌名,也是專輯名稱,詞曲皆由焦安溥(藝名張懸)以及樂團Algae作成。

 

安溥的詞常有詩性語言,源自於她所使用的不合常理的倒裝、拼貼式的語句,產生了陌生化的效果,例如「喜悅與傷痛是命運於社交中當時多嘴的舌/聊遍了所有萬千的臉色/還是在等一瞬間的心動」,拆解重組成:「喜悅與傷痛是命運」、「當時多嘴的舌,於社交中與所有萬千的臉色聊遍了,還是在等一瞬間的心動」,便較容易理解。

 

從歌詞來看,張懸所歌唱的城市,是由各種外在事物如川流的車輛、街燈、TV show和流行歌,人際互動的社交、晚餐聊天相濡以沫,以及人心靈的激情、宗教理想娛樂、夜裡的回憶,從過去、現在和未來不斷交織所構成的。

 

歌詞中的「你」,可指「城市」本身,也可以是親朋好友或是任何一個在城市中遇到的陌生人,「而我愛你/但不因你而什麼」,述說我們彼此之間,雖然有著愛,但仍是一個個獨立的個體,不互相影響,就如兩條相交的線,交會後互放出光亮,而後又各自往前,「激情後各自沈默」,但這一次又一次與不同人的相遇,卻產生一種共同的情感和記憶,譜出「交織於城市你的流行歌」。

 

在歌詞中有一段以括號區隔的段落:「(在土地上的 歸神所有/在土地上的 花開有爾/落在土地上的 腐敗後成為肥沃)」我認為對張懸來說,城市與土地仍然是有連結的,在城市長大的人,城市就是孕育他們的土地,離開城市的人,最後仍要落葉歸根,回到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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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城市 #張懸 #焦安溥 #都市的模樣

2020年11月21日 星期六

人類的鄉愁 ◎林亨泰

 


人類的鄉愁 ◎林亨泰

 

由於科學發達的結果

有了預防注射

所以人類胳臂增粗了一吋

 

由於科學發達的結果:

有了時速五、六十公里的汽車

所以有坐著打瞌睡奔跑的旅行

 

「真累死我了!」

這句有閒階級太太的外交詞令

變成了時下魅力的表徵

 

都市的繁榮以酒家的多寡來衡量

在那裏男人以酒精代替了眼淚

在那裏擺設很多常綠樹的盆景

在那裏有紅佟佟的醉臉說:

「我現在雖然在故鄉

卻有著莫明的鄉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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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林亨泰,1924年生於台中。省立台灣師範學院(今國立臺灣師範大學)畢業。早期參與文學組織銀鈴會,1946年後銀鈴會因四六事件被解散,當中有成員被處死,同一時期於台中火車站林亨泰並親眼目睹作家楊逵被捕,因此封筆數年。直到1953年與紀弦通訊,林亨泰學用中文重新寫作,並透過其早年接觸學習日本的現代主義思潮,協助紀弦於台灣詩壇發起「現代派」運動。後為笠詩社發起人之一,也是笠詩社首任主編。為「跨越語言的一代」詩人、詩評論家。著有日文詩集《靈魂の產聲》、中文詩集《長的咽喉》、《爪痕集》等等,及詩論集《現代詩的基本精神——論真摯性》。2004年獲國家文藝獎,2017年獲吳三連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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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柄富賞析

 

這首詩收錄在1948年銀鈴會出版刊物《潮流》夏季號,後由林亨泰自己翻譯為中文,並收入笠詩社1986年出版的《爪痕集》中。

 

詩人辛鬱曾說林亨泰很能把握現象學的主要精神(注1),並引現象學大師胡塞爾的話「自我與現象之間沒有距離,有的只是現象本身。」來形容林亨泰表現作品的方式。這首詩恰如其分,以「由於科學發達的結果」作開頭,毫不神秘也毫無可疑地,隨手清點出一些現象,卻能把握住現代化與都市化的風貌核心,筆法相當俐落。

 

並以一個局外人、旁觀者的姿態,把材料擺出來,像是陳述一個已經無可挽回也不必挽回的他者的歷史一般,白描這個都市的當下。只是不作價值判斷的表面背後,林亨泰選擇呈現的,看似科學觀察一般不帶感情,現象本身卻就是一種價值判斷:「有了預防注射/所以人類胳臂增粗了一吋」(背後說的是科學發達了,so what?);「有了時速五、六十公里的汽車/所以有坐著打瞌睡奔跑的旅行」(背後說的是現代化省下了時間,人們好像也沒用省下的時間做什麼有意義的事)。 

 

後兩段並再把這現象背後的諷刺說的更清楚一些,「真累死我了!」既是「有閒階級太太的外交詞令」,又變成了「時下魅力的表徵」。現代化原來只是讓人變得懶了,文明只是讓人沒有後顧之憂地往原始的貪婪裡鑽,所以長肌肉、睡個夠,好不開心。另一頭,「都市的繁榮」居然是以「酒家的多寡」來衡量,這現象卻一點也無法反駁。都市「繁榮了」,然後多的是苦悶的男人,與前面有閒階級的太太形成對比,也是一種互文:現代化、都市化確實使人有閒,卻也令人苦悶,無關性別,染上這無病呻吟的文明病。

 

結尾林亨泰連用了三個「在那裏」,再讓最後紅佟佟的醉臉以一句精準的話作結,三短一長,更凸顯了本來就是讀者留意重點的,一首詩的最後一句。「我現在雖然在故鄉/卻有著莫明的鄉愁啊!」因為速度快,因為不費力,都市裡的人類好像失去了方向感一般地空虛,明明是待在故鄉的人,卻懷抱著鄉愁。現代的都市人,有多麼意氣風發就有多麼意興闌珊,真教人感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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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資料與延伸閱讀

 

注1. 林亨泰《爪痕集》附錄「林亨泰詩集研討會」,p82,1986,笠詩刊社

2. 林巾力《福爾摩沙詩哲林亨泰》,2007,印刻

3. 康原《八卦山下的詩人‧林亨泰》,2006,玉山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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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編輯、照片:https://www.instagram.com/ahhsien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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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都市詩 #林亨泰 #人類的鄉愁 #科學發達 #有閒 #苦悶



2020年11月20日 星期五

潘朵拉的抒情小調 1  ◎零雨

 

潘朵拉的抒情小調 1  ◎零雨

 

又在建造柵欄了

公園,學校,博物館——請進 

從入口處請進

方向盤,權杖,導盲棍

這是手上必須掌握的東西

 

抖動,城市的兩股

塞滿各色人種,產下鎳幣

然後,黑暗蒞臨 

肺病患者挺起胸膛 

出來慢跑。

小孩被囚

於匣中

 

等公車的人群聚弔唁

跛足司機姍姍來到

且偽裝成一個多情人,蜂湧 

而上。找到藉口登上博愛座

 

在昏聵的時刻拿出一本詩集 

蓋住臉。讓他們以為我淌著 

愛戀的口涎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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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簡介

 

零雨,台灣詩人,大學教師。1952年生於台灣台北新北市坪林區。 畢業於臺灣大學、美國威斯康辛大學。哈佛大學訪問學者。1992年開始於宜蘭大學任教。 2015年以《田園╱下午五點四十九分》中十首詩,獲得吳濁流文學獎詩類佳作獎。也曾獲年度詩獎。 曾任《國文天地》副總編輯、《現代詩》主編,並為《現在詩》創社發起人之一。著有詩集《膚色的時光》、《田園/下午五點四十九分》、《關於故鄉的一些計算》《特技家族》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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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編 Y 賞析

 

本週的主題談論關於「人類如何看待進入都市化的社會」這件事,但社會其實是一個被定義、構建而成的群體。換言之,我們似乎可以更進一步詰問:「人類究竟如何在近代社會中,展現自身的生存狀態?」在〈潘朵拉的抒情小調1〉的首段中,零雨便召喚了整座城市登上詩的舞台作為破題,語言帶著幾許銳利:「又在建造柵欄了 公園,學校,博物館——請進」。

 

零雨的詩題材寬廣,題材以歷史、家族、空間為大宗,細膩冷冽地描寫人的生存狀態。零雨擅長組詩,如這首〈潘朵拉的抒情小調〉便是全文的其中一節。從入口處出發,詩人調度了物件,呈現各式階級的面孔與其「必須在手上掌握」。在李蘋芬研究零雨的碩士論文《零雨詩的身體書寫》中,就曾論證過這樣的行文風格:「在那些偏向批判意圖的詩作當中,零雨往往採用一種特殊的身體感,去鋪陳新詩的行文架構。」根據此一觀點,我們能更細微地看見每個間隙所產生的「動作」,以及動作彼此之間擦撞出的火花。譬如下段緊接著寫:「城市的兩股/塞滿各色人種,產下鎳幣」,除了對於資本主義走向極端的鮮明諷刺,也能看出詩人鍊造形象的精湛筆法。

 

在一片看似悶滯的情境中,節奏卻忽然變奏如小調般輕快。「然後,黑暗蒞臨/肺病患者挺起胸膛/出來慢跑。/小孩被囚/於匣中」毋寧說是在批判空間(無論是地理空間或是精神空間)為人們帶來的局限,也許可以這麼說——零雨其實是在書寫一種不斷無限循環的日常,以及這些日常的有限性。在這個旁觀的框架裡,某種程度上也是這首「抒情小調」何以精準點出都市性(與其孤寂)的原因。在詩中末兩段中,場景切換到更擁擠而無處逃的「公車」裡:

 

等公車的人群聚弔唁

跛足司機姍姍來到

且偽裝成一個多情人,蜂湧 

而上。找到藉口登上博愛座

 

這個畫面幾乎只能讓我聯想到洛伊安德森的一部劇情長片《千日千夜》(About Endlessness),電影以一千零一夜為靈感,講述無窮盡的人間故事。同樣帶著冷冽氣息(也調度了類似的氛圍在公車拍攝)全片帶著顆粒的米白、灰藍,以及沉寂斷裂的話語。看似在都市中所拍攝的光景,實則瀰漫在憂傷的霧裡。對於這座龐大都市的一切抒情,或許僅可以停在結尾,就是最有力的註腳。

 

在昏聵的時刻拿出一本詩集 

蓋住臉。讓他們以為我淌著 

愛戀的口涎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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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資料與延伸閱讀】

 

1. 李蘋芬,《零雨詩的身體書寫》,國立臺灣大學中國文學研究所碩士論文。2018。

 

2. 楊瀅靜,《創化古典、鍛接當下:以夏宇、零雨的詩學為例》,東華大學中文所博士論文。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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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都市詩 #零雨 #潘朵拉的抒情小調1

2020年11月19日 星期四

都市你是一部不停地作愛的機器 ◎羅門


都市你是一部不停地作愛的機器 ◎羅門

 

電力與水力作愛

生出各種動力

廠房與工業作愛

生出各種商場

廚房與超級市場作愛

生出各種餐廳

公司行號與產品作愛

生出各種鈔票

百貨櫥窗與眼睛作愛

生出各種慾望

休閒中心與無聊作愛

生出結紮不住的色情

人腦與電腦作愛

生出千變萬化的明天

車輛與馬路作愛

生出一天比一天

更忙亂的歲月

每天一早起來

管你是穿西裝打領帶

穿露背裝露腿裝

塗口紅噴香水

那都是作愛的前奏曲

都市 你能不能累得喘不過氣來

要怪 就怪你自己是一部不停地

作愛的機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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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羅門,本名韓仁存,海南文昌人。臺灣近代著名詩人,詩歌創作長達四十餘年,曾任台灣藍星詩社社長及中國文藝協會詩創作班主任。多次在台灣、中國大陸、香港、菲律賓、泰國與美國等地舉行以詩歌為主題的講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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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皮皮賞析

 

此詩以力道強大的方式,不斷的使用「作愛」此最原始、最直接表露慾望的行為,說出城市中彼此之間的關聯。電力、廠房、工業、百貨櫥窗⋯⋯我們不停的交媾,也不停的產出。而產出的事物再與他者繼續交合,創造了更多更多聚集起來名為都市的事物,像是商場、鈔票以及關不住的色情。

 

在都市裡,明天何其多?當明天失去新生的意義,淪為日復一日的老調重彈,那麼不管是誰,再時間的面前,都只是小小的一環,也都只是巨輪中不得不一起配合著的螺絲。詩人說都市不能言疲累,不能喘不過氣,說明了都市根本無法停下腳步。而最後,都市也只能明白,自己就是如此忙碌——不管是自願或是非自願,無法停止的作愛,不僅逼迫著都市前進,也逼迫著在城裡生活的每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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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都市詩 #羅門 #都市你是一部不停地作愛的機器

 

2020年11月18日 星期三

馬賽克尋人啟事 ◎詹佳鑫


馬賽克尋人啟事 ◎詹佳鑫

 

我以為你會回到台北車站

在我們熟悉的廣場或補習班

等我,向我說明失蹤的經過

燈光漸暗,人聲開始沸騰

我努力回想你的習慣與特徵

卻只記得你漫遊在誠品、唱片行或星巴克

假裝從容,並學會欺騙、逃避

 

我跟隨眾人穿越斑馬線

前往未知的目的地,我以為

你就在那裡

在你曾去過而我從未抵達的地方

向他人學習本能

 

難以躲避高樓錯落的陰影

憂傷交疊著憂傷,身體擦撞

(我能這樣遇見你嗎)

夜晚的高潮時刻,喇叭轟鳴

霓虹閃爍,適應相似但不同的體溫

感覺城市迷濛且必要的光與熱

緩緩擴散在每一具冰冷的軀殼

 

我記得你的真戲假作,你的執著

總在意識紅燈時依然埋頭苦幹

逼迫自己不斷前進,失去方向

總用愉悅的神情告訴別人:我很好

卻忘了告訴自己

 

呼喊你(只要你的聯絡方式,無關乎

失蹤地點與日期)報紙、尋人網站紛紛無效

我只能仔細地對照,我們之間相同的部分

排除虛構成分,重回生活本身

調慢日常事物播放的速度

指認身旁逼真的配音

 

「你在哪裡?」 如果我能找到你

(或你發現你自己)我要給你

一張紙和一支筆,作為承諾的賞金

可我已經疲於找尋──

最終我還是得繞回原路

沿途數著一盞盞希望的路燈

重複張貼打有馬賽克的尋人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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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詹佳鑫,1992年生,素食者,台大中文系、台大台文所畢業。曾獲台北文學獎、全國學生文學獎、台積電青年學生文學獎、新北市文學獎、台大文學獎、教育部文藝創作獎等。作品曾選入《創世紀詩刊》、《生活的證據:國民新詩讀本》、《2014臺灣詩選》、《當代台灣文學英譯》等。

(取自《無聲的催眠》作者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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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淵智賞析:

 

都市起源於文明定居的需要,人們在都市裡面彼此建築出各自所需的事物,互相供給,相生相息。然而,隨著文明的變遷與更易,人們往往僅就物質需求做最大限度的滿足,卻漸漸忽略了性靈上的需求,導致了現代都市文學裡面,最容易感受到的不適感與躁鬱。而此,也正是這首詩所要表達之主要意涵。

  

這首詩大量的運用了都市性的詞彙,首段的台北車站、廣場、補習班,到誠品、唱片行和星巴克,以錯落於現代台北的各式地景,彰顯資本主義下商品化的一切令人目盲、熟悉卻也陌生的景象。也一定程度得展露了人在都市裡生存的姿態,「假裝從容,並學會欺騙、逃避」,此一形象成了主要的核心,貫穿了整首詩,如第三段「感覺城市迷濛且必要的光與熱/緩緩擴散在每一具冰冷的軀殼」、第四段「總用愉悅的表情告訴別人:我很好/卻忘了告訴自己」,這類為了適應而進行的偽裝;然而,這種偽裝導致的終究是自我與都市的貌合神離,於是在詩人的第一人稱敘事下,便展現了這種分離,最終導致的個人意識的消散。

 

前進是一種必要,還是一種迷失?在反覆試圖前進的過程裡,我們看不見一條路筆直的向前延伸,許多人往往看見的只是一場大霧,在霧中,他們看不清自己的樣子,只能不斷行走,卻不知道自己的路是否正確,因此詩人也寫下了意識消散以前,「你」所做的一切努力,「我記得你的真戲假作,你的執著/總在意識紅燈時依然埋頭苦幹/逼迫自己不斷前進,失去方向」,痛楚看來歷歷在目,沒有人打從一開始便迷失方向,但都市的型態,總會注定部分的人們,就像詩裡所描繪的一樣,不斷努力,卻始終在行進的路上歪斜,最終打轉、回到原點、更甚者便直接墜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在這首詩中,所謂的「你」並沒有任何辨識身分的線索,我們只能感受到詩人對於「你」、「我」之間的親密,和尋而未果的失落。彷彿「你」不過就是詩人一部份的自己,而所謂的尋人啟事,並不是真的想要找到誰,而是找到因都市的躁鬱所分隔開來的那部分的自我。而在最後上,詩人卻也提供了解救「你」的賞金(或說是方法),「我要給你/一張紙和一支筆,作為承諾的賞金」。固然,人們在都市裡更容易失義自己,但只要我們尚有紙和筆,便能寫下那些我們所傷痛的、所亟欲被擁抱之事物,即使深夜被大樓的影子和光害遮蓋了月亮和星光,我們依然有路燈,可以沿路走去,永遠懷抱著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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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編輯、照片:https://www.instagram.com/ahhsien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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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都市詩 #都市的模樣 #詹佳鑫 #馬賽克尋人啟事 #真戲假作


2020年11月17日 星期二

家居 ◎陳少

 


家居 ◎陳少

 

燈泡的思維一閃一滅

於是我們有了更換的念頭──

改用LED寫詩,或者

乾脆倒頭大睡

做一個長長的夢

沒有過剩的光源

招來陰影

 

究竟底薪兩萬三,能不能養活一對

恩愛的鸚鵡;能不能買下

幾棵待砍的老樹,救活

一坪抵抗暖化的園藝

廁所的黃金葛始終世故

陽台的瑪格麗特以枯萎抗議

虛偽之日光,假意之修剪

窗簾按照自己的皺褶

逐一布置卡片的心願,這裡有床

與午休有關的理念都裝潢好了

 

盥洗因為起錨而歌唱

馬桶的漩渦因沉思而遠征

水龍頭的另一端,為剩下的世界

保存一座海洋;隱身在此

不被命名的魚群,此生

不會知道釣竿為何許物也

 

拿著望遠鏡的旅人

在對街樓頂觀測我的失眠

失準的濕度

讓除濕機不再噘嘴撒嬌

瞳孔裡仁慈的水蘊草

供給淚光一生所需的養分

逐字擺渡的部族子民

或許知道我以後還過得去

放心留下口信;轉身

趕往關懷另一

急需光合與雨水的居家規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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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陳少,一九八六年生,臺北教育大學語創所畢業。得過林榮三文學獎、文化部青年創作補助、優秀青年詩人獎。著有詩集《被黑洞吻過的殘骸》以及《只剩下海可以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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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 守志 賞析

 

「城市」作為一種概念是複雜的,是群體的生活與環境之間,發展出更多樣而隱微的關係。陳少的這首詩作〈家居〉,並不局限於家居的種種意象,而是向內探進人們內心,道出城市之於我們的影響。也向外延伸至種種議題,讓我們看見自己的生活起居,如何與一些看似遙遠的事件產生連結。

 

本詩首段以明滅的燈泡比喻思緒,表示過往的思維已經無法適應現下的生活。於是「改用LED寫詩」,我們開始用更為簡易而不耗能方式思考,甚至我們便放棄思考而墮入沉睡。「沒有過剩的光源/招來陰影」當我們不去思考,也就沒有問題存在。或許生活在城市中的我們,總是日復一日地簡化,甚至於抗拒思考的可能。

 

及至第二段開頭即拋出疑問:究竟底薪兩萬三──以如此微薄的俸祿支撐自己的生活,都已經如此困窘的我們,究竟還能否支撐更多的什麼,而我們又該如何去取捨?「恩愛的鸚鵡」、「幾棵待砍的老樹」、「一坪抵抗暖化的園藝」,種種選項的羅列,後方往往連接著更多的問題:老樹的有無會帶來怎樣的影響?園藝能抵抗或是加劇暖化?我們的所有選擇,終將觸碰到某個看似遙遠的事件,然而我們所關注的,卻往往只是自我滿足的自私念頭。我們許多未經熟慮,而自以為是幫助的行為,多半僅是虛假的情感。

 

「拿著望遠鏡的旅人/在對街樓頂觀測我的失眠」在同樣的深夜,同時也有著另一人受困於失眠,卻只是遙遙觀測著自己。在城市之中,我們有著各自的孤寂與悲傷,這使得我們何其相似。然而我們同時都是「逐字擺渡的部族子民」──我們都是生活在城市中的人,都會在留下簡單而缺乏情感的關切後,回到我們的居家規劃中:那個與許多事物都產生連結,卻又只由我們所關心的事物堆疊而出的場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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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都市詩 #都市的模樣 #陳少 #家居 #底薪兩萬三

2020年11月16日 星期一

十一月第三周:都市的模樣 ◎責編/皮皮

 

十一月第三周:都市的模樣 ◎責編/皮皮

 

城市化之後的社會變化快速,在這個過程中,我們面臨了許多物質以及價值革新,不同的思考方式成為一種新的標竿,引領人們走向有別於以往的前進方向

 

本周主題探討的是,人們如何看待進入都市化的社會?以及社會中存在的事物?本周每天為你讀一首詩,將帶著大家一起穿梭在都市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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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編輯、照片:https://www.instagram.com/ahhsien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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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1月15日 星期日

太魯閣之死 ◎陳克華

 

太魯閣之死 ◎陳克華
 
多像隻痙攣的獸呵,他的死
那個泰雅族的孩子
介於乾斃的玳瑁和折頸的沙鷸之間;
代表勇氣的山刀被遺落
在加里灣,蒙灰的荒涼海灘
我說,多像幅塑在大地的浮雕哪——
 
他膝抵住胸口,那起伏在臂彎
肌肉切割的崚線
再也合抱不住立霧溪掙脫入海的纖腰
他混濁的口涎雜著膿臭的黃汁
沿鼠蹊一路暴長的淋巴而下,呵
他的死,在太魯閣
重巒相疊的胸脯上
一隊隊怪手如蛆爭食著大理石的碎肉
 
可是,我親愛的鄰人們
沉默和善而且一心向上的鄉親,都說
大魯閣已經死了
(沒有人提起驗屍報告)
他們拿去交換幾顆包裝華麗的糖果
他們也開始懂得開發中國家和生產指數
他們阻斷遊人教炸藥聽從口令
他們堅決否認花蓮是偏遠的縣份
呵他們崇拜煙囪一如崇拜陽具
 
在沒有燕子的燕子口,那載墨鏡的泰雅族女孩
踏著內八字的小步,操著日語與我合照
她告訴我豐年祭背後交易的種種秘密——
一切變質的儀式再也呼喚不著過往的神祇
他的死,在太魯閣
採礦的利刃與發電的渦槳
都留下相吻的傷口
 
當中國,陣痛的母親睡下
太魯閣,她一個靈秀但瘖瘂的孩子
偶而太平洋岸上稍憩,思索著
一個人類永遠的愚行——
他的死 ,一如許諾復活的年輕木匠
現在,是悲劇的出場:
我們釘死,並且以為應當。
 
 
※發表於《自立晚報》副刊,1984年7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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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陳克華,1961年生,臺灣花蓮人。臺北醫學院畢業,美國哈佛醫學院博士後研究員。曾參與「北極星詩社」,並曾任《現代詩》主編。現任榮總眼科主治醫師、陽明大學及輔仁大學助理教授。曾獲中國時報新詩獎、聯合報文學獎詩獎、全國學生文學獎、金鼎獎最佳歌詞獎、中國時報青年百傑獎、陽光詩獎、中國新詩學會「年度傑出詩人獎」、文薈獎等獎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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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宇路賞析

陳克華的這首〈太魯閣之死〉,原是為《自立晚報》副刊的「生態詩.攝影展」所作。一名花蓮詩人如何書寫土地,是值得一看的。本質上,〈太魯閣之死〉是一首為環境發聲的反開發的詩作,最直接的證據就在詩中「在太魯閣/重巒相疊的胸脯上/一隊隊怪手如蛆爭食著大理石的碎肉」,由於花蓮富含礦產資源,台灣的工業原物料除了進口以外,就是從少數的礦源產地取得,因此被過度開發。住在太魯閣的鄰人、鄉親們,是怎麼看待這裡的呢?他們說「太魯閣已經死了」,並且「拿去交換幾顆包裝華麗的糖果」,為了開發和虛偽的數字,為了花蓮不再是偏遠地區,甚至捨棄觀光資源用炸藥炸出一個又一個礦區,立起一支又一支工業開發的象徵──「他們崇拜煙囪一如崇拜陽具」。
 
但是,這首詩又不僅止於此,在詩開頭,詩人就提供了一個特殊視角:原住民。蘭陽平原、北花蓮(太魯閣地區)一帶是一個多元族群交匯的地方,光是原住民就有噶瑪蘭族、泰雅族、賽德克族、太魯閣族以及撒奇萊雅族等族群,而本詩則以泰雅族為代表,詩人說:「多像隻痙攣的獸呵,他的死/那個泰雅族的孩子/介於乾斃的玳瑁和折頸的沙鷸之間」,詩中的「他」皆是「泰雅族的孩子」的代名詞,而撫育他的,則是母性的土地──太魯閣。然而現在在那裡的原住民又是怎麼樣的呢?「在沒有燕子的燕子口,那載墨鏡的泰雅族女孩/踏著內八字的小步,操著日語與我合照」,如今已經變成觀光地的太魯閣,原住民能夠說著日語擺出姿態合照,傳統儀式也早就變質。
 
在〈太魯閣之死〉這首詩中,呈現出的是工業開發對環境的剝削,以及殖民者對原住民的文化剝削。在陳克華的其他首詩,更將這種剝削比喻為父權(男性)對女性的剝削,例如〈風塵花蓮──記台泥在花蓮並支援「反台泥行動聯盟」〉:
  我要你處男般要著我我說:
  「而我的名字叫蓮花,」而
  我的下體叫花蓮,那一帶的男人
  都習慣了進出我,
  並殖民著我的童年,青少年
  和我惟一一對,能與母親匹敵的乳房
工業的象徵──煙囪,同時也是陽性的陽具,而土地(花蓮、太魯閣),則是女性、母性的乳房,在〈太魯閣之死〉詩中已經提供了暗示。
 
台灣的鄉土詩作品中,探討開發和環境議題的,多半是以西部的工業和城市發展,對漢人農村的破壞、污染為主題,然而從陳克華的〈太魯閣之死〉,卻提供了東部和原住民族群的批判視角,若將之看成不只是生態詩,而是對自己家鄉環境和土地的關懷的作品,又有何不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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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編輯:宇君(ig:dj00716)
圖片來源:https://pixabay.com/zh/photos/taiwan-taroko-road-mountain-river-1714680/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陳克華 #太魯閣之死 #鄉土詩 #花蓮 #環境開發
附件

2020年11月14日 星期六

注音練習 ◎林儀

 


注音練習 ◎林儀

ㄅ是不,ㄅ很輕
妳說不安、不識字
但ㄅㄆ是不怕
不怕字寫得像蛇
在爬,ㄆ是爬
ㄇ是陌生,是祕密
妳偷偷練習讀字
妳慢慢瞇起眼是貓
ㄈ在發亮

ㄉ是弟弟、讀書
還有對不起
所以ㄊ是他不是她
她要被跳過
她要幫忙貼補家用
ㄋ是妳,接著ㄌ
妳是接著老去的她

妳說工廠是ㄍ
持續發出ㄎ
喀喀喀喀的聲響
妳撫摸舊針車
ㄏㄐ是痕跡
是很靜
ㄑㄒ是情緒
讓情緒棲息

婚後,ㄓ是煮飯
ㄔ是炒菜
ㄕ不是食譜
妳說看不懂食譜
ㄕ是生小孩
妳熟記每個ㄖ
每個熱鬧的日子

ㄗ是子女成群
沒人知道妳不識字
ㄗ是字的空白
是自強號,探望孩子
是坐過頭是走失
所以ㄗ是漬,妳說
ㄘ是藏起
歲月ㄙ的過去
聲母就到這裡

妳背誦剩下的注音
還難以被聽懂
像一串咒語:
ㄧㄨㄩㄚ(以後、獨立、去、搭車)
ㄛㄜ(我、可以)
ㄝㄞㄟ(別擔心、矮人一截、累贅)
ㄠㄡㄢ(考駕照、郵寄、看書剪報)
ㄣㄤ(今天起、想這樣)
ㄥ(哼著夢想就像哼著哼著)
ㄦ(兒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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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簡介
林儀,1991年生於台中,在醫藥大學開始學習寫詩,成立了籠鳥詩社,中國醫藥大學醫學系畢業,沒有當醫生。曾獲教育部文藝創作獎、中興湖文學獎、葉紅女性詩獎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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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淵智賞析
 
此詩為第十四屆林榮三文學獎新詩首獎,使用第二人稱,將文字的形構退回更基礎的注音符號,並以中間轉銜的用詞和文字,巧妙地建立出一名不識字母親的一生。
臺灣的紡織業於1950年代興起,由於有大量的勞力供給,加上政府補助優惠利多,短短十年內便成了大量外資挹注資金的產業,而在前線大量工作的,便是當時的年輕女工。然而這樣的經濟前領,卻使得這些前線的女工們,成為經濟外其他方面的犧牲者。許多女孩可能尚在就學的年紀,便被送往工廠做工,若家裡有著其他兄弟,為了要使男性好好讀書出人頭地,尤其如此,因此詩人寫下:「所以ㄊ是他不是她/她要被跳過/她要幫忙貼補家用」;也因為失學,母親往往無法識字,「ㄅ是不,ㄅ很輕/妳說不安、不識字」,只能在日復一日的失語中,成為「接著老去的她」。
 
而在工作裡度過了年輕歲月後,她們卻又被迫步入家庭:「婚後,ㄓ是煮飯/ㄔ是炒菜/ㄕ不是食譜/妳說看不懂食譜」,母親的生活從工廠的舊針車,變成了柴米油鹽醬醋茶,卻連記載步驟的食譜也看不懂,過去對於女性地位之輕忽,便成了母親終身的痛。接著,隨著孩子的出生、長大、離家工作或唸書,母親的所有情感依附便都隨著孩子們四散各地。
 
但家總是容易淪為孩子被輕忽或遺忘的一部分,因此,隨著交通建設的發達,母親開始試圖學會搭乘火車,在自強號上往返各地去尋找孩子,彷彿外人造訪,將家鄉移動至孩子眼前,卻又因為不識字,而在不熟的異地裡坐過頭,甚至於走失,於是詩人寫:「ㄗ是字的空白/是自強號,探望孩子/是坐過頭是走失」。那些來自異地的抑鬱彷彿衣服上的漬一般,她們總試圖隱藏這樣的卑微,無論是走失的羞恥,或是對孩子的思念。而在終於能與孩子相逢時,便將一切傷痛盡化烏有。
 
然而,歲月的那些痕跡真的是如此容易被掩蓋的嗎?
 
母親的願望是什麼,過去是什麼,從來沒人過問,每個人都在詢問她有沒有辦法從老舊的歲月裡,重新適應現代的生活,她只能當個被期待著的堅強女性,就像過去幾十年的歲月那樣,回答著所有的疑問「ㄧㄨㄩㄚ(以後、獨立、去、搭車)/ㄛㄜ(我、可以)/ㄝㄞㄟ(別擔心、矮人一截、累贅)/ㄠㄡㄢ(考駕照、郵寄、看書剪報)/ㄣㄤ(今天起、想這樣)/ㄥ(哼著夢想就像哼著哼著)/ㄦ(兒歌)」。或許母親過去的夢想有著許多可能,但到了如今,她唯一的寄望,卻只剩下好好帶著兒女,甚至是孫子們,度過剩下的歲月。最後,她還是失去了所有成為自己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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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編輯:宇君(ig:dj00716)
圖片來源:https://pixabay.com/....../sewing-machine-foot-ya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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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林儀 #注音練習 #林榮三文學獎 #鄉土文學 #女工


2020年11月13日 星期五

巡田水 ◎顏嘉琪

 

巡田水 ◎顏嘉琪
 
田與田
水與水
越來越遠了
一棵老楊桃樹
從庭院深處遷至
馬路中間
 
那人用一輩子
將鐵杵磨成針
刺入自己
半盲的眼
他不接受
稻穗垂下來的
金色鎖鏈
  
那口乾涸的井
需要多少石頭
才能填平?
被槍聲驅逐的野鳥
帶走孩童眼睛裡
藍色的天空
 
新的道路通往
空的墳場
土地所有人
按下了指紋
有幾個返鄉青年
下落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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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1982年生,在雲林的農村長大,現居木柵。大學讀地理,研究所唸語文創作,喜歡烹飪、游泳和慢跑,最大的成就是把貓養胖。得過一些文學獎,出版過詩集《荒原之午》。
(簡介來自詩集《B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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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哲佑賞析
 
巡田水,指的是農業工作巡視水田。此詩書寫青年返鄉,熟悉的景色變了樣,原本應該互生的田與水居然被分割了;樹被「遷走」到馬路中間,但仔細思考,變的其實是週遭情境,是馬路終於開到庭院深處了。這也具體而微隱喻了所有老舊的事物,終有一天會被迫面對已經不合時宜的自己。
 
第二段也是如此,杵磨成針,原指有志者事竟成,但在變遷時代下,這根針磨成後只能刺入自己的眼睛,半盲而空,只因原本應該代表豐收的稻穗竟成鎖鏈,隔離了自己和土地。井需要石頭填平,野鳥因環境改變而離去,這些外在的景物,也與內心的風景呼應,一再被剝奪的彷彿也是我們心中的自己,心中的綠地與天空。
 
所以返鄉青年消失了。或者說,他們的故鄉消失了,面對的是一個空的墳場,連讓人緬懷的東西都沒有;甚至有一天,可能連自己的記憶都會懷疑,因為故鄉已經無法指認。每個人都需要存在的位置,失去了所屬之地,儘管仍被現實禁錮著,卻彷彿也成為了心靈的流浪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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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編:宇君
圖片來源:https://pixabay.com/zh/photos/paddy-field-silk-rice-fields-field-5312302/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鄉土詩 #顏嘉琪 #B群 #土地開發

2020年11月12日 星期四

下港人 ◎廖莫白

下港人 ◎廖莫白
 
從二林到台北
我們變成下港人
才二百公里
他們把彼此的距離
拉得好長好長
爸爸從不說什麼
反正我們要落地要生根
就要愛自己站立的土地
目前台北是我們的家
 
下港人有什麼不好
我賣我們的麵
這是交易
不是行乞
只是偶而端麵的當兒
我會偷偷滲進幾滴心酸
有時爸爸看到
就用慣常的眼色嘆息
不知他總在想什麼
以前在自己的家鄉
爸爸從不如此沉默
現在,從早到晚
他只陪著鍋鏟
一句不語
 
爸爸:下港人沒有什麼不好
我是你的兒子
也是下港人
要是你想回去
我們就回去
回去家鄉
不要人家叫我們
下港人
 
※刊於《現代文學》復刊第十三期,民國七十年二月出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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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廖莫白
 
本名廖永來,就讀臺中師專時曾加入「後浪詩社」、「春風詩社」。擔任臺中縣長任內,推動出版「臺灣文學中小學讀本」、創設「中縣文學獎」、舉辦「中縣文學營」,對於臺灣文學、在地文學的發展,貢獻不小。創作上,以詩為主,作品的面貌相當廣泛,在作品中呈現人間的壓迫、悲苦,有現實關注與社會意識力量,反映社會矛盾,表露同情良心,且具社會責任感,是臺灣第一位詩人縣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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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宇路賞析
 
在台灣,所謂的「南/北」之爭,當然不只有粽子。今年九月,每天為你讀一首詩就介紹過一系列「南國」的詩。相信許多人都知道「「頂港有名聲,下港尚出名」這句俗諺,與本詩的詩題「下港人」的「下港」同義,原本是指安平港與高雄港,經過語意轉變慣用之後,演變成台灣南部、鄉下之意。
 
從這首詩的第一段,作者以第一人稱,敘述自己出身自二林(位於彰化縣西南部),移居至台北後,多了一個稱呼──「下港人」。「他們把彼此的距離/拉得好長好長」,作者感受到的是城市人之間的冷漠,明明擁擠的城市,人與人之間卻如此遙遠。但敘事者與自己的父親卻不在意,「反正我們要落地要生根/就要愛自己站立的土地/目前台北是我們的家」,把台北當作自己安身立命之處。
 
第二段,我們得知這對父子在台北以賣麵維生,然而生活似乎過得並不順遂:「只是偶而端麵的當兒/我會偷偷滲進幾滴心酸」,我們並不知道這些心酸從何而來?但是父親總是沉默,在家鄉時卻從不曾如此,或許是因為不經意透露出的「下港」口音,招致令人不快的眼光,而產生了一種「下港人」的自卑感吧?
 
末段,敘事者對父親說的話,流露出對家鄉二林的認同,對父子來說,與其在台北遭受歧視對待,不如回到家鄉,也不必再被叫作「下港人」。在這首詩寫成的1980年代,正是台灣產業結構轉型,導致大量人口聚集到台北討生活,產生的「頂港人/下港人」之間的對立。
 
昨天介紹吳晟的〈入夜之後〉以在鄉村的視角看向城市和鄉村景色,而廖莫白的這首〈下港人〉,則呈現出進入都市後生活不易及遭受歧視,發出的無奈哀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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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編輯:宇君(ig:dj00716)
圖片來源:https://reurl.cc/2gyYz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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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廖莫白 #下港人 #鄉土詩 #城鄉議題

2020年11月11日 星期三

入夜之後 ◎吳晟

入夜之後 ◎吳晟

入夜之後,遠方城市的萬千燈火
便一一亮起
亮起萬千媚惑的姿態
寥落著吾鄉的少年家
 
入夜之後,收音機的流行小調
(哭了幾千年還在哭的歌仔戲)
便在店仔頭咿咿唔唔
溫暖吾鄉老人家的淚腺
 
入夜之後,疲憊的路燈下
吾鄉囝仔郎捉迷藏、打陀螺的遊戲
以及男男女女未經潤飾的開講
喧鬧著吾鄉寂寞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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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吳晟(1944年9月8日-),本名吳勝雄,臺灣彰化縣溪州鄉圳寮村人,中華民國總統府資政。臺灣鄉土文學作家,創作以新詩為主、散文為輔,寫作之餘亦從事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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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皮皮賞析
 
這是一首以鄉村視角,看著零零落落的鄉村以及繁華的城市的詩。
 
重複四字「入夜之後」為各段開頭,首先在第一段,詩人以都市越夜越美麗的概念,描寫都市宛若不夜城般,接續著早晨的明亮,而夜生活的都市姿態更嫵媚了。當鄉村的青壯年都前往都市工作,相比起來,鄉村的剩下的人口就顯得貧脊侷促了,只剩下老年與小孩。
 
再來是第二段,入夜之後的鄉村,收音機播放著萬年不變的歌仔戲,老人們沒有其他娛樂,只能每日如一地聽著,然而正是這些記憶中的曲調,帶給老人們溫暖。第三段書寫日常,孩童玩著純樸的遊戲,男男女女「開講」,是台語的閒談、聊天之意,這些未經潤飾、改造的本土語言,正是吾鄉最原始、最具生命的力量,因人口外流而寂寞的鄉村夜晚,終將被喧嘩扎實的填滿。
 
儘管遠方的都市再繁華,詩人仍以鄉村的角度,寫出「吾鄉」的喧鬧,沒有強力的批判,而是以共通的事物,喚起大家對於原鄉的記憶。希望這首詩,能使大家的夜晚不再寂寥疲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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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編輯:宇君(ig:dj00716)
圖片來源:https://pxhere.com/zh/photo/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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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吳晟 #入夜之後 #吾鄉印象 #鄉土詩

2020年11月10日 星期二

煙囪 ◎吳新榮/葉笛譯

煙囪 ◎吳新榮/葉笛譯
 
綠色甘蔗園連綿的大平原
五月底風
涼幽幽地吹來
尾葉就戰慄著
接連著波及下去
白色壯大的屋頂
在遙迢的遠方一角
如宮殿般浮現著
黑而長的煙囪從那上面
輪廓分明地刺上藍天
青—白—黑—碧
徐徐吹來的風
波動著的尾葉
那過於和平的景象
任何畫家都沒法畫出來
 
然而一到冬天
從這座白色屋頂下
資本就呵呵大笑起來
從這黑色煙囪上
勞動的嘆息就響了出來
啊,壓榨出來的是甘蔗汁
流出來的是腥味的人血!
而煤煙和沙塵
把平原把陰沉的灰色染盡
使天空變得鬱鬱悶悶的
最後腐蝕著人們的心胸
啊,任何畫家
這幅栩栩如生的光景都無法描繪
 
不久要償還算帳的日子來啦
集合於煙囪下的黑塊*1
每人手上兩張白紙
收据和借條的金額
真叫人窩心的每年都相等*2
對嚷叫的妻子
對訴說肚子餓的孩子
我要指出這座白堊的高塔
白色屋頂就是枉死城
黑色煙囪就是怨恨的標的
 
 
1*譯註:黑塊表示聚集的人們黑壓壓的頭。
2*每天小編註:此句原文為「くやしくも毎年イコールだ」,張良澤之譯文則為「不平又奈何」。為尊重譯者,此處不更動譯文,提供不同版本及原文予讀者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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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簡介
 
吳新榮(1907-1967),字史民,號震瀛、兆行,晚號琑琅山房主人,臺南漚汪堡(今臺南市將軍區)人。1928年考取日本東京醫專,1930年開始發表新詩,1932年畢業後回臺,接下叔父在佳里開設的「佳里醫院」。在日治時期曾參與組織「佳里青風會」、「臺灣文藝聯盟佳里支部」,為「鹽分地帶」文學結社代表人物之一。
 
戰後吳新榮曾擔任臺南縣參議員。1947年二二八事件發生時,遭逮捕入獄。後來投身於地方文史工作,曾擔任臺南縣文獻委員會編纂組組長,並主編《南瀛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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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宇路賞析
 
吳新榮的這首〈煙囪〉(日文:煙突),被視為日殖時期台灣的左翼現實主義文學的代表作品之一。筆者找到兩個譯本,張良澤的譯文較優美,用字較精簡,但葉笛的版本更貼近原文文法,僅有一處可能有偏離原文之意(見詩末註2),故賞析以葉笛的翻譯為主。
 
日本殖民台灣後開始發展製糖工業,成立製糖會社,二十世紀初起陸續建置糖廠,並設立許多不合理的制度,壓低甘蔗價格,卻將蔗糖外銷到世界各地創造高利潤,使蔗農苦不堪言,因此出現了「第一憨,種甘蔗互會社磅」這樣的諺語。發表於1935年《台灣文藝》,這首詩即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寫成。
 
在吳新榮的筆下,不需寫出人民的勞動,白色的屋頂和黑色的煙囪,映襯在青色的甘蔗葉和藍色的天空下,顯得特別刺眼,五月涼爽的風也吹得綠葉戰慄(戦い),直到冬天甘蔗收成至糖廠製糖,「壓榨出來的是甘蔗汁/流出來的是腥味的人血」,還有什麼比這更適合用來比喻資本壓迫勞動人民的形象呢?辛苦工作了一整年的蔗農,等到年末算帳的時候,卻無奈地發現借據和賣出甘蔗的收據金額相等,根本無法賺多餘的錢維持生計。原文的「くやしく」有悔恨、可惜之意,而葉笛的翻譯寫作了「真叫人窩心的」,更顯得諷刺。最後,吳新榮藉敘事者的口,指出那白色的屋頂和黑色巨大煙囪,即是資本的罪惡象徵。
 
日治時代有許多接觸過西方共產主義、社會主義思想的台灣人,試圖反抗日本的帝國殖民暴政,有的發起武裝革命,有的則用筆寫下深刻的勞苦人民心聲,對當時的日本政府發出最沉重的控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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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編輯:宇君(ig:dj00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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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吳新榮 #煙囪 #現實主義 #批判 #鄉土文學 #甘蔗 #日本 #殖民

2020年11月9日 星期一

十一月第二周:批判的鄉土 ◎責編/宇路


十一月第二周:批判的鄉土 ◎責編/宇路
 
上週的詩賞析當中,已經有幾篇提到了「批判」,其思潮源自「批判現實主義」,是現實主義傳統的繼承與發展,認為文學和藝術不僅應反映社會現實,更要為社會底層發聲,揭發資本主義社會的弊病。
 
台灣自日本殖民後開啟了工業發展的歷史,邁入現代化的進程,當時已有不少政治運動者及文人,因受過西方教育,接觸左翼思想,其作品也帶有明顯的批判風格,本周將介紹的吳新榮〈煙囪〉一詩即為代表。然而隨著國民黨政府遷移來台,因與中國共產黨的敵對關係,官方對人民進行思想言論的控制,反共文學及大中國思想大行其道,不僅與社會主義相關的思想遭到抹殺,就連思想的自由也一併犧牲。
 
直到1970、80年代,隨著台灣工業的發展,社會逐漸開放,雖然傳統中國的國族意識仍屬強勢,但此時本土意識的鄉土文學逐漸萌芽,他們除了關注農村、土地,也意識到工業對環境造成的破壞,貧富不均的階級問題,資本對勞動的剝削,還有城鄉發展不平衡等種種問題,進而寫出他們的哀嘆與批判,本周以吳晟〈入夜之後〉、廖莫白〈下港人〉及陳克華〈太魯閣之死〉作舉例。
 
然而鄉土和批判並非前世代作家的專利,當代仍有創作者試以自身的經驗或觀察,寫出在這片土地上發生的變化,或是將上一代的鄉土記憶,以新的手法寫出不一樣的風情,有人將這些作者和作品歸類為「新鄉土」(或稱後鄉土)。本周將以顏嘉琪〈巡田水〉和林儀〈注音練習〉為例,探討新世代詩人如何詮釋鄉土,又將寫出何種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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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編輯:宇君(ig:dj00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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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1月8日 星期日

菜園世界 ◎吳音寧

菜園世界 ◎吳音寧

 

茼蒿芹菜蔥纖纖

風吹淡紫鵝黃花

瓢蟲華服

黑泥地

 

不知名

不知名的午後

要翻書才認識名字的

節花路蓼,又叫羊母草

大花咸豐暱稱恰查某

龍葵私底下是黑甜仔

命名的階級

以及仍然的不知名

 

蹲下身

菜園世界  Discovery

 

公的母的、雌雄同株

性別的故事,蓬勃生長

有些木瓜從女孩長成男人

有些品種進化得

需要人工授粉

 

拔也拔不盡的鐵線草

慾望一叢,便迅速拓展

連鎖,不留餘地

恰如資本主義

吝嗇的性格

 

趴下身來

藜是萊、萊是藜

葉背灰綠,葉香可食

杜甫千年前寫到

「寂寞天寶後

園廬但蒿藜」

只剩野菜裹腹啊

戰争的陰影

 

時時刻刻

土地又迸出什麽

搖曳著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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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吳音寧,1972年生於彰化溪州鄉,先後畢業於彰化女中、東吳大學法律系,曾任《台灣日報》、文建會《文化視窗》編輯。曾獲彰化縣磺溪文學獎、法律文學創作獎首獎、時報文學獎人間新人獎。2001年進入墨西哥查巴達民族解放軍(英譯為Zapatista National Liberation Army)的自治區探訪,結合查巴達領導人馬訶士(Subcommandante Marcos)的童話詩文及報導,輯為《蒙面叢林》一書出版。2005年白米炸彈客楊儒門入獄服刑後,吳音寧與其書信往來,鼓勵他透過書信寫下自己的故事。2007年,出版25萬字的《江湖在哪裡?——台灣農業觀察》記錄下戰後五十年台灣農業的發展與困境,被獲評為當年的中時開卷版年度十大好書之一。2008年,出版個人詩集《危崖有花》,用詩的語言紀錄下多年成長蛻變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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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柄富賞析

 

本首詩收錄在吳音寧《危崖有花》輯六「自然相逢」中。有別於鄉土詩常出現的寫實性與批判性所夾帶的厚重感,〈菜園世界〉雖是一首寓有批判的作品,字裡行間卻帶著孩子氣的浪漫與靈感。詩裡沒有一個敘事的「我」字具體出現,但在閱讀時卻好像明白看到一個少年在菜園裡蹲下,告訴你他看見了什麼,如此經營一首詩,〈菜園世界〉因此直觀可信,也很可愛。

 

但在可愛背後,所欲的批判也透過少年的眼與口,更銳利地放送出來。少年先指認菜園裡的事物,所謂指認便是說出他們的名字,而這些名字來自人類,也象徵著他們對人類的意義與分類:有的植物是人餵養牲畜的飼料,有的植物是小孩子們的玩具;有的植物像不為什麼地生長著,必須翻書才認識名字;更多更多,則是不知名的植物。如此一種「(被)命名的階級」,詩人為這些植物所提供的符號意義留下伏筆,為其後菜園世界的「Discovery」建立基調。

 

木瓜經常作為一種性別符號在文學中出現,是母性的、豐厚與滋養的象徵,農村裡若見木瓜生長得不結實,就說是「公的」,會以利器傷害木瓜樹皮,以刺激生物本能使木瓜「由公變母」,由貧瘠的「窮神」變成豐饒的「大母神」(注1)。不過木瓜是不是非得如此,若與農業、與人類無關,無所事事的木瓜也可以從女孩長成男人。放諸社會來看,性別是不是一定要背負怎麼樣的意義,或者自然而然,蓬勃長成他們自己的故事?詩人最後寫「有些品種進化得/需要人工授粉」,用「品種」、「進化」這類詞,諷刺人類左右著生態,只想著自己;更深一層的,性別之所以成為性別,不也是人工的利器,在傷害著我們的樹皮?

 

再看到鐵線草開得不留餘地,詩人帶入社會經驗將之比對資本主義的吝嗇,這譬喻既新鮮又精準,前段講到品種進化是自然生物被人類操作,這段又像在說,人類社會也不失為一種自然的反射,同樣是拔也拔不盡的慾望,人類就算包裝再三,也不會高級到哪裡去。倒數第二段則寫同為一年生草本植物的藜和萊,詩人想到千年以前的另外一位詩人杜甫,怎麼樣地因為戰爭的緣故,寫過這些無所不在的雜草和野菜:藜和萊從此,就有了戰爭的陰影了。戰爭過去了,詩人看見藜和萊,仍然想起戰爭。

 

作為人類走進菜園,詩人看見一個個意象與故事閃現其中,聽著故事的人也是說故事的人,而這些故事,來自腳下不斷生命的土地,還在「迸出什麽/搖曳著光影」。

 

注1:印卡/〈像危崖一朵花──讀吳音寧〈菜園世界〉〉https://enkaryon.wordpress.com/2009/02/06/%E5%83%8F%E5%8D%B1%E5%B4%96%E4%B8%80%E6%9C%B5%E8%8A%B1%E2%94%80%E2%94%80%E8%AE%80%E5%90%B3%E9%9F%B3%E5%AF%A7%E3%80%88%E8%8F%9C%E5%9C%92%E4%B8%96%E7%95%8C%E3%80%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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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編輯:佳郁(ig:Gayodood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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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鄉土與城市 #菜園世界 #危崖有花 #吳音寧 #性別 #資本主義 #戰爭 #土地

2020年11月7日 星期六

稻草 ◎吳晟


稻草    ◎吳晟

 

在乾燥的風中

一束一束稻草,瑟縮著

在被遺棄了的田野

午後,在不怎麼溫暖

也不是不溫暖的陽光中

吾鄉的老人,萎頓著 

 

在破落的庭院

終於是一束稻草的

吾鄉的老人

誰還記得

也曾綠過葉、開過花、結過果

 

一束稻草的過程和終局

是吾鄕人人的年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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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簡介

 

吳晟,本名吳勝雄,台灣彰化人,1944年生,屏東農業專科學校畜牧科畢業;任教彰化溪洲國中生物科以迄退休,現專事耕讀。 曾以詩人身分應邀美國愛荷華大學「國際作家工作坊」(Iowa Writers'  Workshop),為訪問作家;出版有詩集《飄搖裏》、《吾鄉印象》、《向孩子說》、《吳晟詩選》、《他還年輕》(2015台灣文學獎新詩獎),以及散文集《農婦》、《店仔頭》、《吳晟散文選》等多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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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編 Y 賞析

 

吳晟之所以在詩壇中有難以取代的地位,不只是其強烈的鄉土色彩,素有「鄉土詩人」、「農民詩人」之稱的他,也數次走進街頭,用手上的筆正面迎擊這個世界的不公義。吳晟自1972年以「吾鄉印象」系列組詩崛起於現代詩壇,對於土地的持續關注至今已長達近半世紀。本週討論的是「鄉土文學」的批判性,並(帶有左翼色彩地)積極為弱者發聲。因此,特別想聊聊吳晟老師這首可能比較少被提及的詩作〈稻草〉。

 

在這首易讀的詩中,詩人以「稻草」來形容鄉村的老人,以及鄉野逐漸在快速現代化、追求快速的時代中脈絡的圖像。儘管稻草無疑是土地重要的作物,但卻帶著乏人問津的苦澀,儘管它「也曾綠過葉、開過花、結過果」,但那塊孕育了無數生命的田野(與作物們)都已經被社會所遺棄了。而末段詩人以非常俐落且漂亮的筆法點出這幅沒落的鄉野光景:「一束稻草的過程和終局/是吾鄕人人的年譜」幾乎像是某種命運的註定般,吾鄉年譜注定會走向如此終局,默默無聞地凋零——但無論是吳晟與其詩作,以及所有竭盡心力關注鄉村議題的人,或許都還在努力讓這個命運的腳本擁有翻轉的空間吧。

 

踩牢這塊土地,只因這裡還有無數值得我們聆聽與傾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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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編輯:佳郁(ig:Gayodood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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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鄉土詩 #吳晟 #稻草

2020年11月6日 星期五

吥通嫌臺灣 ◎林央敏



吥通嫌臺灣 ◎林央敏

 

咱若愛祖先

請你吥通嫌台灣

土地雖然有卡隘,

阿爸的汗,阿母的血

沃落鄉土滿四界

 

咱若愛子孫

請你吥通嫌台灣

也有田園也有山,

果籽的甜,五穀的香

乎咱後代吃未空。

 

咱若愛故鄉

請你吥通嫌台灣

雖然討趁無輕鬆,

認真打拼,前途有望

咱的幸福未輸人

 

咱若愛兄弟

請你吥通嫌台灣

雖然討趁無輕鬆,

收回自由,運命有光

咱的幸福未輸人

 

咱若愛故鄉

請你吥通嫌台灣

國家細漢免怨嘆,

認真打拼,前途有望

上好家己做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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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簡介

 

林央敏

 

一九五五年生,嘉義縣太保市人,現居桃園市。曾任小學、大學教師、台語文推展協會會長……。現任《台文戰線》文學雜誌社發行人。曾獲聯合報文學獎第一名、金曲獎最佳作詞人獎及詩獎、散文獎、小說獎、評論獎、文化獎等多項文學獎,是台灣民族文學的代表性作家。

 

一九六五年即寫古詩、七二年首次發表新詩、八三年開始台語寫作。首倡台灣民族文學,是戰後台語文學運動的倡導作家及台語文學理論的主要建構者,也是首位將台語散文由說理引入純文學領域的詩人。八六~九七年間熱衷民主人權、民族解放、本土文化、母語文學、教育改革等社會運動。作品因觸犯官方禁忌屢遭查禁封鎖。

 

寫作品類豐富,風格、技巧與主題多樣,另有作曲與電腦軟體,被稱為全方位作家。有百餘篇作品分別選入詩、散文、小說、評論的各類選集百餘種,並選入大、中、小學教科書中,部分作品被譯為英、日文發表於外國書刊。著作三十餘冊(詳見本書附錄),其中十一萬字的詩體小說《胭脂淚》是台語文學第一部史詩(EPIC),也是台灣文學史至今最長的敘事詩;詩作〈毋通嫌台灣〉被譜成二十四種不同的曲子,對催化台灣人意識與民主運動皆有深遠的影響。

 

林央敏文學田園網址:blog.roodo.com/tw_poem

(簡介取自《收藏一撮牛尾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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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一尾賞析

 

台灣的街道好多很醜的看板機車好多好吵、路好爛、薪水好低、慣老闆好多、頂加鐵皮屋,我們總是可以找到非常多方式來嫌棄我們這遍土地,或者說我們自己是鬼島,而這首詩則從對於這片土地的鄉土情懷出發,「吥通嫌臺灣」從非常口語實際的提醒開始。這首詩寫在1987年的解嚴之際,對於台灣的未來寄於厚望,亦曾由台灣的作曲大師蕭泰然譜曲,而為人熟知。

 

從這首詩的語言來看,在現在開始強調台文「正字」,而在當時在連教育部辭典還沒完成之時,當時想利用母語來寫詩時,可以看到許多字和現在較不一樣,這都是當時詩人在利用母語的寫作時的嘗試。

  

這首詩非常寫實的從父輩母輩在這片土地的辛勤耕作、台灣的田園、山川河流,來描寫台灣土地的豐碩,然而這和一開始的「吥通嫌臺灣」形成了連結,通篇以整齊固定的語體來抽換字面、製造詩本身的韻律與音樂性,以非常淺白的字詞書寫,從「祖先」、「兄弟」到「鄉土」,從台灣土地的狹小、小人物討生活的不易,來形塑台灣人打拼的未來。

 

在1987年解嚴後,台灣真正面向開放的社會,台灣作為一個受到外力影響的國家,「國家細漢免怨嘆」,敘事者以勤勉的口吻對讀者說「認真打拼,前途有望」,雖然解嚴,但在當時仍舊是由國民黨執政的台灣,台灣人還是沒辦法選自己的總統,而敘事者才在當時說:「上好家己做主人」。這首詩面對的是台灣在解嚴後面對民主化歷程,台灣人對於光明未來的期待,在那過去烏暗的時代遠去後,在這個時代的台灣人終於可以做自己的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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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編輯:佳郁(ig:Gayodood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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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林央敏 #吥通嫌臺灣 #鄉土詩

2020年11月5日 星期四

阿公的薰吹 ◎向陽

 阿公的薰吹 ◎向陽

 

古早古早,阮看

阿公的薰吹

是日落時陣

蒸燻的煙筒

對每一戶破爛的厝頂

飄出美麗的渺茫的故事

 

現此時,阮提

阿公的薰吹是寒天時陣

硬硬的枴仔

在每一條清氣的街路

剔除朽臭的垃圾的石頭

 

四十年後,阮若是咬著

阿公的薰吹會是什麼時陣

安怎的款式

對每一位可愛的孫仔

提起阿公的輝煌的歷史

 

【注釋】

薰吹:原本作「煙吹」,根據蔡培火「閩南語國語對照常用辭典」(以下簡稱「蔡著閩語典」)注:煙管。即「煙斗」。現改為「薰」,音義皆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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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簡介

 

向陽(1955年5月7日-),本名林淇瀁,南投縣鹿谷鄉廣興村人,台灣作家。曾獲全國優秀青年詩人獎、吳濁流文學獎、時報文學獎、國家文藝獎、玉山文學獎、榮後臺灣詩人獎、臺灣文學獎等獎項。曾任國立台北教育大學台文所教授、台灣文學學會理事長。現為財團法人吳三連獎基金會秘書長。他是跨領域的作家,除了以詩聞名之外,兼及散文、兒童文學及文化評論、政治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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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宇路賞析

 

本詩收錄在向陽的台語詩集《土地的歌》中,屬於〈家譜〉系列詩作的其中一首。家譜-血親篇共有四首,分別是〈阿公的薰吹〉、〈阿媽的目屎〉、〈阿爹的飯包〉及〈阿母的頭鬘〉,其中〈阿爹的飯包〉最熟為人知。

 

這首詩分三段,第一段以「古早古早」開頭,就像要講述一段童話或民間傳說之前,要先說「從前從前,……」一般,點出那是在一個很早的年代,使人回憶起過去。將「阿公的薰吹」比喻為「日落時陣/蒸燻的煙筒」,描述早期開發土地、建立房舍,如今已經是「破爛的厝頂」,卻「飄出美麗的渺茫的故事」。此段煙斗的形象,是飄散的白煙,對應到故事,是虛無飄渺的,只供回憶的。

 

第二段寫的是現在,即敘事者的阿公,可以推測敘事者約是青年,阿公約六、七十歲,拄著「柺仔」──跟菸斗一樣的7字型,「在每一條清氣的街路/剔除朽臭的垃圾的石頭」。「清氣」在台語是乾淨之意,明明是乾淨的道路,為何還要剔除石頭?我認為此處街路象徵的是時間之路,歷史的過程總有一些不純淨的,不足為外人道的石頭(事實),這是為了帶到第三段──「提起阿公的輝煌的歷史」,所謂的歷史是經過觀點的篩選和編纂而成的,也許真相並不美麗,但說給子孫聽時,卻可能美化變成了「輝煌的歷史」。


在這首詩中,作者使用了「阮」這個代名詞而非「咱」,是不包含讀者(聽者)的「我們」,是包含敘事者的那一代人,也營造了對讀者講述「他們那個年代的故事」的一種口吻效果。本首詩描寫的不是稀奇古怪的鄉野傳奇,而是一個阿公抽著菸斗、拿著拐杖走在路上,對兒孫講古的老人,是樸實的鄉土人物,也在字裡行間,隱含了作者對歷史和故事的見解。在寫作手法上,運用了對比,如「破爛」對「美麗」、「渺茫」對「輝煌」、「清氣」對「朽臭」等,並在三段之間寫出了時序層遞,拉出跨越時代的歷史感,這些技巧雖簡單,卻表現不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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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編輯:佳郁(ig:Gayodood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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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向陽 #阿公的薰吹 #鄉土詩 #土地的歌 #家譜 #台語詩

 


2020年11月4日 星期三

故鄉與春祭(下)  ◎吳新榮/張良澤譯


故鄉與春祭(下)  ◎吳新榮/張良澤譯

——謹以此篇獻給鹽分地帶的同志

 

 

三、春祭

 

祭神的行列通過時

家家爭放鞭砲

ㄆㄧㄣㄆㄧㄣㄆㄤㄆㄤ

這是久忘了笑聲的

人們的爆笑

久失了笑容的

民眾的狂嘯

ㄆㄧㄣㄆㄧㄣㄆㄤㄆㄤ

 

不久宋江陣通過

人們手提新鑄的古代武器

威武闊步

令人們想像飛馳於天空的機器

或潛於深海的鐵塊

是很困難的

但他們僅知手中暫握的

寸鐵

 

神輿威風的通過時

人們歡呼以迎

欠收不是神們的作祟

沒有水流的埤圳

收成不足糊口

當平時累積的鬱憤

乘歡聲而飛時

人們的心才得明朗

 

保正(村長)那傢伙

喝酒臉紅通通來回吆喝

平日被驅使的打鼓者

故意敲得特別響

保甲會議誰還來聽

今日春祭自由日

爆笑、示威和歡聲

人們這樣就好了

 

(一九三五.五.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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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簡介

 

吳新榮(1907-1967),字史民,號震瀛、兆行,晚號琑琅山房主人,臺南漚汪堡(今臺南市將軍區)人。1928年考取日本東京醫專,1930年開始發表新詩,1932年畢業後回臺,接下叔父在佳里開設的「佳里醫院」。在日治時期曾參與組織「佳里青風會」、「臺灣文藝聯盟佳里支部」,為「鹽分地帶」文學結社代表人物之一。

 

戰後吳新榮曾擔任臺南縣參議員。1947年二二八事件發生時,遭逮捕入獄。後來投身於地方文史工作,曾擔任臺南縣文獻委員會編纂組組長,並主編《南瀛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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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井井賞析

 

〈故鄉與春祭〉由〈河流〉、〈村莊〉與〈春祭〉這三首短詩所組成,昨天在前兩首詩中我們看見了吳新榮故鄉——「將軍」的地理樣貌與家族歷史,今天要來談談的是最後一首〈春祭〉。吳新榮在春祭將臨時返回故鄉,一雙眼睛隨著繞境隊伍游移,焦點不只是春祭,更是儀式參與者的笑容以及笑聲背後,那屬於臺灣底層農民的心聲。

 

綜觀此詩,我們隱約感到詩作透漏著幾個暗示。首先,透過「久忘了笑聲的人們」、「收成不足糊口」和「保正那傢伙的驅使、吆喝」等等句子,吳新榮表達了他對日本殖民統治的不滿。對農民來說,所謂的現代與進步,潛水艇與飛機,可能還不比手邊用來耕作的農具更有價值。而春祭一過,村人就又將回到被工業、資本所掌控的世界,繼續背負再日常不過的經濟壓力與生存重擔。

 

於是,這裡延伸出了第二個概念——「日常」與「非日常」,多數時候農民都是處於受執政者壓迫的狀態,只有時間來到「春祭」這樣一種宗教節慶的時候,人們才得以跳脫被統治者束縛的日常,進到一個完完全全屬於漢人的、非日常的活動空間。然而這樣的「自由日」僅僅是暫時的,一切終要回歸日常。吳新榮以「春祭」此一短暫/漢人場域的概念來對比出長期介入/日人的政權,一方面寫出了他眼中的「鄉土」,另一方面也將這農村關懷拓展到臺灣整體的處境。

 

那麼我們不禁要問,什麼是「春祭」呢?「春祭」最早是夏商周三代的四時祭禮之一,在每年春天舉行,既是宗廟、宗祠之祭,也具祈求豐收之意,後來逐漸演變結合為民間祭祖、清明掃墓的習俗。將軍庄的庄廟為「金興宮」,在舊曆三月大道公誕辰時都會舉行祭典「上白礁」(註一),以遙祭福建白礁鄉的保生大帝祖廟;因為廟宇分靈的傳統,往往需要謁祖,「上白礁」正好同時具有祭神和祭祖的意涵。而詩中所說「春祭」,是否就是此一慶典呢?

 

不過這也只是小編的猜測,大家可以自由聯想。不管如何,吳新榮特別將「故鄉」與「春祭」併置作為全詩主題,可見並非是毫無關聯的選擇;春祭所指涉的豐年與祭祖意象,實是漢人一直以來「飲水思源」的傳統,恰恰與吳新榮心念的農村故里與家族書寫呼應。讀者閱讀此詩時,想必也能感受到,日治時局下一位文學青年的無奈以及伴隨而來的鄉土情懷吧。

 

  

註一:見「文化資源地理資訊系統——金興宮」http://crgis.rchss.sinica.edu.tw/temples/TainanCity/jiangjiun/1116011-JXG。

吳新榮也曾在日記裡提過金興宮的大道公慶典,不過目前舉行「上白礁」最知名者是學甲的慈濟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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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編輯:佳郁(ig:Gayodood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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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吳新榮 #故鄉與春祭 #鄉土詩 #鹽分地帶

 

2020年11月3日 星期二

故鄉與春祭(上)  ◎吳新榮/張良澤譯

 


故鄉與春祭(上)  ◎吳新榮/張良澤譯

——謹以此篇獻給鹽分地帶的同志

 

 

一、河流

 

環繞故鄉的河流

是我身上的動脈

它激盪著我的熱情

使我永遠謳歌詩篇

難得春祭我歸鄉的時候

我必不忘訪問這條河流

可是我再也看不到映波的竿影

向對岸高呼

也聽不到渡頭老爺的怪腔調

啊,河流的新主人是這座水泥橋嗎?

而客人就是即駛過的公車嗎?

但是初戀人的村莊

仍然浮現對岸

棲息於蘆竹間的水鳥

仍然唱著與往昔一樣的春調

而夕暉不正溶進波裏

水流泛著紅暈嗎?

啊,這條河是我的動脈

一切的戀愛、思慕與懷古

即將流出現實的大海嗎?

 

 

二、村莊

 

被暮色包圍的村落

是我夢的故鄉

保壘就在那不遠的

竹叢的梢間可以見到

那訴說歷史與傳統的滿苔壁上

砲眼已經崩圮

啊,從前我祖先死守的村莊

這村莊是我的心臟

而我激跳的心臟沸騰著

昔時戰鬥的血

在守衛土地與種族的鐵砲倉裡

今日掛上搖籃於銃架之間

吾將安眠於妳的裙裾下

母親唱的搖籃歌裡

應該沒有名利與富貴

只有正義之歌、真理之曲

飄入我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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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簡介

 

吳新榮(1907-1967),字史民,號震瀛、兆行,晚號琑琅山房主人,臺南漚汪堡(今臺南市將軍區)人。1928年考取日本東京醫專,1930年開始發表新詩,1932年畢業後回臺,接下叔父在佳里開設的「佳里醫院」。在日治時期曾參與組織「佳里青風會」、「臺灣文藝聯盟佳里支部」,為「鹽分地帶」文學結社代表人物之一。

 

戰後吳新榮曾擔任臺南縣參議員。1947年二二八事件發生時,遭逮捕入獄。後來投身於地方文史工作,曾擔任臺南縣文獻委員會編纂組組長,並主編《南瀛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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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井井賞析

 

〈故鄉與春祭〉由〈河流〉、〈村莊〉與〈春祭〉這三首短詩所組成,寫於1935年,也是吳新榮首次以「鹽分地帶」(註一)此一名稱,來稱呼和他一同生長於此的寫作夥伴。一方面標誌出「鹽分地帶」從一個單純的地理概念,逐漸轉變為具有地域特性的文學社群;另一方面也顯現出,吳新榮在鹽分地帶的核心地位,如同陳芳明所說:「熟悉鹽分地帶文學的人,都知道這個集團的原始推動者是吳新榮。沒有吳新榮,就沒有佳里詩風的建立。」(註二)

 

對吳新榮來說,整個鹽分地帶無疑是廣義的故鄉,滋養了許多如他一樣傾心寫實主義文學與左派政治理想的同仁;而這首詩更像是他向個人的故鄉拉近,聚焦回出生之地「將軍」的一顆微距鏡頭。在他1936年的日記裡,曾如此描寫將軍:「我又漸漸感覺故鄉的好,是啦!人生最初愛護的也是故鄉,人生最後戀慕的也是故鄉……不論成功也是失敗,他的人生最後都關聯著他最初出生的地。」(註三)可以說吳新榮其實早已意識到,出生故里乃至鹽分地帶的一切風土環境,都是形塑他成為今日之他的原因,將軍庄就是那起始的搖籃。

 

既然要談論鄉土,就不能不去了解地方、看見地方(同學們跟我一起打開估狗地圖)。在1930年代,將軍南側、佳里西側一直向南到七股,仍然是大片臺江內海淤積殘存的水域,不若今天有那麼多陸地,鹹鹹的海味氣息或許比今日所能感受到的要更加強烈。吳新榮故居在將軍區的將富里(註四),對照地圖便能發現,將富里上方緊鄰將軍溪,正是那條「環繞故鄉的河流」、「身上的動脈」,儘管吳新榮道出了將軍溪畔邁向現代化的種種改變——渡口消失、水泥橋與汽車取代了人力——但他在此似乎無意批判,僅僅是擔憂故鄉美好、不變的部分,也要隨現實流出大海。直到最後我們都能讀到,吳新榮將內心情感與故鄉位於出海口的地理特性連結的企圖。

 

從〈河流〉來到〈村莊〉,就像從「動脈/將軍溪」探進「心臟/將軍庄頭」,詩作情緒也自平靜轉為激昂。這個激昂來自於一個農村青年受到民族自決、社會主義等各種思潮洗禮,回頭再看自身家族歷史和故土後所發出的,隱隱向外來政權對抗的決心;如同清初時期渡海來臺的吳家先祖,與西拉雅族蕭壠社人相互對峙、開荒闢土,又如日治初期吳新榮的祖父,建造銃樓以抵禦土匪、保護家園的事蹟(註五)。即使「砲眼已經崩圮」,吳新榮也繼承了其父祖輩的意志,在東渡習醫、開業之後,仍不忘時時回到這個村莊,守住這個使他邁向「正義與真理」之路的搖籃。

 

 

註一:今臺南的佳里、學甲、北門、將軍、七股和西港六區。

註二:見陳芳明,〈殖民地詩人的台灣意象——以鹽分地帶文學集團為中心〉,《殖民地摩登:現代性與台灣史觀》(臺北:麥田,2004),頁 139。

註三:見「臺灣日記知識庫」,吳新榮日記 1936年1月23日。https://taco.ith.sinica.edu.tw/tdk/%E5%90%B3%E6%96%B0%E6%A6%AE%E6%97%A5%E8%A8%98/1936-01-23

註四:見「臺南研究資料庫」,檢索「吳新榮故居」。

http://trd.tnc.gov.tw/cgi-bin/gs32/gsweb.cgi/ccd=PTfW0e/search

註五:見吳新榮,《吳新榮選集(三)——震瀛回憶錄》(臺南:臺南縣立文化中心,1997),頁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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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吳新榮 #故鄉與春祭 #鄉土詩 #鹽分地帶

 

十一月第一周:寫實的鄉土 ◎責編/宇路

十一月第一周:寫實的鄉土 ◎責編/宇路

 
土地,是人類孕育生命,賴以為生的處所。人們採集土地上栽種的植物,捕獵土地上生存的動物以食用,將土地上產生的絲線、纖維編織成衣物,搭建房屋、安住在土地上,並踩踏在土地上的四處移動著。在這土地上的一切人、事、物,總可以勾起詩人創作的慾望,寫出美好的詩篇。
 
在日本殖民時期,台灣文學就發展出了現代主義和現實主義,其中現實主義的作品,書寫地方上的風土民情,並關注中下階級的生活,強調基於客觀事實,不誇大、理想化及浪漫化。從現實主義發展出來的鄉土文學,文字質樸,卻又具有豐富的生命厚度。
 
詩歌如何鄉土,怎樣寫實?本周每天為你讀一首詩,就帶讀者一起來閱讀寫實的鄉土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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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編輯:佳郁(ig:Gayodood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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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1月2日 星期一

十一月主題:鄉土與城市 ◎主編/宇路

 


 

十一月主題:鄉土與城市 ◎主編/宇路

 

「鄉土精神,該是腳踏實地,從鄉野的大地出發。詩人不但能抒懷個人的感受,而且也能激喚起普遍性的體驗。詩人關懷鄉土,關懷鄉土上人們的生活,且也為他們的苦難而歌唱。」

  ——趙天儀〈鄉土精神〉,《笠》七三期,1976.6

 

在台灣文學的歷史中,發生過兩次「鄉土」大事件:一是在1930年代,以官方日語、中國白話文和以漳泉閩語為主的台灣話為論爭的「台灣話文論戰(或台灣話文運動、鄉土話文運動)」,以黃石輝為首的本土派主張以漢字為架構,將台灣話文字化,強調「用台灣話做文,用台灣話做詩,用台灣話做小說,用台灣話做歌謠,描寫台灣的事物」,而郭秋生也認為此舉可以啟蒙無產階級大眾,並凝聚台灣民族意識。

 

而後,第二次事件即是在1970年代開始,著名的「鄉土文學論戰」。中華民國政府遷台後,文學上形成懷鄉(中國大陸)文學、反共文學,以及移植西方現代主義的文學系統,除了這兩大主流之外,另外有一股支流以「現實主義」為號召,1977年,王拓於《仙人掌》雜誌發表〈是「現實主義」文學,不是「鄉土文學」〉一文,將傳統鄉土文學的意義擴大,而該時代的文學作品,不僅書寫內容由鄉村逐漸轉向都市,也出現明顯的現實批判風格。然而,寫實派卻遭傾向國民黨的《中央日報》總主筆彭歌,以及余光中等人大作文章,指現實主義文學是左傾的中共工農兵文學,扣上紅帽子。最後,形成了「右翼+中國傳統+現代主義vs. 左翼+台灣本土+現實主義」兩股意識形態的論戰。也自此,書寫台灣在地的本土意識,逐漸地生根發芽。

 

1970年代後,台灣開始工業化和都市化,產業由農業移往工業,人口聚集到都市。現代化的演進,使台灣經濟起飛,資本主義興起,人們的生活也產生了巨大的轉變,這時開始的「都市書寫」,是人們對於這一切快速化、便利化、標準化的生活產生的新的體悟。而工業帶來的汙染,也讓許多關心環境和土地的人不滿,質疑批判所謂的進步,是建立在環境與傳統文化的犧牲上。

 

自1930年代到1970年代,乃至於現在,台灣文學歷經了鄉土的變革,也誕生了都市文學。本月「每天為你讀一首詩」將以「鄉土」和「城市」為主軸,邀大家一起來看詩人對土地的關懷如何呈現。

 

首周(11/2~8)的主題是「寫實的鄉土」,聚焦在詩人描寫土地的人、事、物,以及對土地的抒懷;第二周(11/9~15)「批判的鄉土」,則從現實主義延伸,著重「批判」,如對勞動階級剝削的批判,對工業化的批判,以及對城市的批判;第三周(11/16~22)是「都市的模樣」,人們開始了都市生活,是如何看待都市以及存在其中的產物?第四周「都市的凝望」,探討都市化後對人類的影響,資本主義和科技的制約,給人類造成的各種困境。

 

讓我們一起遊覽土地和詩歌的世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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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1月1日 星期日

降臨 ◎謝旭昇 ⠀



 降臨 ◎謝旭昇

我們從來

就適合掌控世界

同時被世界掌控

展現、隱匿,轉動齒輪

如果這是水

這就只是水

剩餘的遂行掩埋

沒有行舉葬禮

世界就這麼開始了

街燈一直被扣上

你知道嗎

直到一個孩子爬了上去

改變的時刻降臨

降臨的同時我們

輕聲說道:Pre-

Destination。Pre-

Destination。河流,河流,

我們涉足其中

我們使力掘床

我們同勢而下

你也知道嗎

正午

在各種人的臉龐出現──

奶奶、管線維修工人、

小學生、國家統領,

沒有人在屏幕前打字

打一首詩,以及打如何行銷一本詩

沒有。就像每日

盛著一碗的生物

齒唇開啟了通道

所有末端都在試圖相接

我們再次成為赤嬰

我們的劇本高高懸著

仙人掌成為仙人掌

狗子成為狗子

世界就這麼降臨了

世界就這麼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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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簡介

謝旭昇,一九八七年冬日抵達。台灣新竹人。後長居於台南、北京、京都等地,現址不詳。曾獲香港青年文學獎、工人文學獎等。在台灣創辦詩刊《力量狗臉》、閒散地以不是編輯的方式作為一名編輯。

作者介紹取自謝旭昇2018年詩集《長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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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一尾賞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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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透過不斷的演化從早期的智人,到現今能夠用原子彈摧毀地球上任何地方,從地球歷史的尺度來看人類的歷史僅是微乎其微。人類似乎取代了各自民族與信仰中的神祇,從大寫的HIM成為了那個大寫的WE,但人類矛盾地在災難來臨時又不能完全掌控。這首詩開篇的以「我們」當作主詞,不是我、不是你,是我們,詩人使用此一詞彙拉近了敘述者與讀者之間的距離。是的,這是我們掌控的世界,帶有不可一世的人類傲慢,但實則是諷刺的語氣。

接下幾段,敘述者在詩裡定義這個世界降臨時的源初,「如果這是水/這就只是水」,一切就是如此,一切就是這樣子,沒有什麼好懷疑的,世界已經開始了。新生兒的匍匐爬行,象徵通往新世界的甬道,當人爬至那新世界的頂端時,那改變的時刻才真正來到,詩人在此模擬人類如何進入新世界的綺麗幻想。

人類在時代演進的過程,如河水流往大海的過程,當我們向後望,到底是人類有一個宿命(Predestination),還是人類在流向未知的大海前已預見的終點,詩人在這的斷句提供了讀者對於人類未來的另一種想像。而在人類命運的終點前,「我們」是不斷參與這個世界,如不斷地朝水源盡頭邁進,也向下挖掘留下人類的軌跡。在這向前永不回頭的未來,所有辛勤勞動的人類在面向未來時,好像缺乏了想像,「沒有。就像每日/盛著一碗的生物/齒唇開啟了通道」,人類好像就維持著生存的本能罷了,到達盡頭我們似乎還是那個源出的「赤嬰」。

在末段,詩人再次以「我們」起頭,我們是掌控這個世界劇本的人,想要什麼東西,那個東西就成為那個東西。世界就在人類的意識裡定義才產生,就如同海德格是先肯定了「存在」的本質,世界才因人類而存在,狗、貓、萬事萬物的存在是仰賴人類對於這個世界的所指(signified)而存在著。然則,就或許就是諷刺的所在,人類定義了這個星球萬物的命名,而其他生物或許完全不需要,人類的主宰似乎形成了我們對這個世界的認知,但在這首詩也許有那麼一點提醒,在我們面對人類近未來降臨時,在人類世來到時,我們到底為什麼「存在」?這個世界為何而「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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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編輯、照片:https://www.instagram.com/ahhsien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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