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月31日 星期二

二月:鬼神/宗教詩選

 



二月:鬼神/宗教詩選

主編:哲佑


藝術與宗教向來是密不可分的。從藝術的起源上來說,許多發現皆指出原始藝術多來自於巫術儀式的需要,人類為了解釋、發揚萬事萬物之間的靈性與敬畏,形成了種種繪畫、器具與儀式,成為今日藝術客體的根源;而從本質上來說,如果藝術是在追求一種抽象的美感,甚至形上的超越,與宗教之間似乎也有著若即若離的關係。在現代詩的表現上,其實也不時出現透過他在世界的人事物來展現詩意的作品,本次的主題是「鬼神/宗教」,前半部以鬼神為主,討論現代詩中種種超現實的神怪幽靈,接著後半部再討論具有確切宗教成分的詩,如佛教、基督教、伊斯蘭教等等,嘗試觀看宗教與詩的交纏,儘管觀點可能受限於各人的自我位置(教徒/異端/無神論者),但透過詩人的描述,彷彿也能感受到那震顫人心的神祕時刻,無論那指引我們的是不是神。




--


美術設計:李昱賢,https://www.instagram.com/ahhsien_/

2023年1月29日 星期日

我為美殉身 ◎艾蜜莉・狄金生 Emily Dickinson

 



我為美殉身 ◎艾蜜莉・狄金生 Emily Dickinson(譯者:董恆秀、賴傑威)

我為美殉身——在墓中

剛適應不久

便有——為真理殉身者,

被停放在鄰室——

他輕輕地問我「為何陣亡」?

「為美」,我回答——

「而我是為真理——美和真理原一體

那我們是兄弟」,他說——

所以,如同親人相見在一個晚上

我們隔墻交談——

直到青苔長到我們唇上——

且淹沒了我們的名字——

#449  ◎ Emily Dickinson

I died for Beauty - but was scarce

Adjusted in the Tomb

When One who died for Truth, was lain

In an adjoining Room -

He questioned softly“why I failed”?

“For Beauty”, I replied -

“And I - for Truth - Themself are One

We Brethren, are”, He said -

And so, as Kinsmen, met a Night -

We talked between the Rooms -

Until the Moss had reached our lips -

And covered up - our names -


◎作者簡介

艾蜜莉.狄金生(Emily Dickinson, 1830-1886),是美國最著名的女詩人,與惠特曼(Walter Whitman)齊名,同為19世紀美國詩壇兩大支柱。

她出生於美國麻州安默斯特的富裕家庭,二十歲起開始寫詩,風格領先所處的時代,既不求順暢也不按照語法,呈現出她對靈魂、生命、死亡、自然、愛情、真理的探究,也對後世的文學、哲學、藝術、電影等領域產生深遠的影響。

三十歲後逐漸隱居不出,身著白素衣袍,唯有少數至親、好友得以進入房內,終日閱讀寫作,連生病時也只允許醫生在門外隔空問診,引發後人無窮的想像與猜測。她的詩作近一千八百首,生前卻沒沒無聞,除了七首未具名的作品外,從未發表;死後詩作才由家人整理、編輯、出版。


◎小編 #許頤蘅 賞析

時日已久的荒涼的墓裡,住著兩位已經殉身的人。他們雖躺在代表永恆的死亡之中,思考與信念卻永恆持續,不斷「隔墻交談/直到青苔長到我們唇上」。本詩一開始設定的「殉身」一詞,本含有高尚的意味。身而為人我們以非永恆的血肉之軀活在世上,渴望的或許仍是永恆。

詩中,「美」與「真理」是兩位殉身者所信仰之物。本來二人互不相識,隔著厚厚的土層尋味對方殉身的原因,是什麼使對方甘於犧牲自己去無私成就呢?是「美」與「真理」的追求。這使兩位殉身者之間的隔閡崩坍,在提到「美與真理原一體」之時,他們初識的分界猛然泯滅,心理的距離親如兄弟。除了美和真理融為一體之外,因於追求與信仰,他們短暫生命相異的個體性,也漸漸融為一體。仿若代表一切萬物的差異,在獻身與精神上的交融之後,終將逐漸消逝。他們的精神脫韁於物理,試圖成為形式之外自由的存在。

狄金生的「青苔」意象更是點睛之筆。精妙的暗喻使整首詩穿越了易碎的肉體,進入了精神的永恆。青苔仿若時間,潛伏在陰暗潮濕、人跡罕見之處,附著於物體蔓延生長,莖細如絲,毛髮般覆蓋了、淹沒了殉身者們,淹沒了荒涼,以及他們於荒涼之內依舊堅持的長時間對談,淹沒熱切地探討,使所有想象與堅持仿佛與世界相融。而蔓生的青苔或許也將帶著他們的信念,逐漸衍生至更遠的地方,生生不息。

狄金生筆下的詩句那直逼感官的直觀性,有著屬於喃喃自語一般的「徑自」,以簡潔直白的對話,精確地描述了所有難以被敘述之外的那些堅持。


圖源:Pexels

美編:樂達Domingo

#艾蜜莉 #狄金生 #Emily #Dickinson #殉身 #美 #真理 #青苔 #永恆 #時間 #美國詩

2023年1月28日 星期六

不朽的呢喃 ◎T·S·艾略特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x 聯經出版✨
  新書分享:《 #艾略特詩選 :《荒原》、《四重奏》及其他觀察》》

不朽的呢喃 ◎T·S·艾略特

韋伯斯特被死亡所劫持

甚至看到了皮下的頭骨;

沒有胸舖的動物在底下

向後傾斜露出無唇的笑。

不是眼珠而是水仙的球根

在眼窩裡凝然瞪眼!

他知道,思想糾纏著死的四肢

勒緊它的慾望和奢侈。

唐恩,我認為,也是這一夥人
他發現感覺無可取代,

如要把握、抓住、和穿透;

超越經驗的行家,

他知道骨髓的苦惱,

骸骨的突然發冷;

對肉體可能的任何接觸

都不能減輕骨頭的熱病。

.  .  .  .  .

格麗斯金是美:露西亞人的眼睛

勾畫眼圈使更加凸顯;

脫下胸衣,她那友善的胸脯

令人幻想充氣的幸福。

這隻蹲伏的巴西豹

將驚慌奔逃的狨猴追捕

放出貓的微妙異臭;

格麗斯金有間公寓小屋;

條紋光滑的巴西豹

從不在幽暗的密林

擴散貓屬的惡臭氣味

像客廳裡的格麗斯金。

甚至「抽象的實體」

也在她的魅力周邊繞轉;

而我們的命運趴在枯肋間

使我們的形上學保持溫暖。


Whispers of Immortality: Poem by T. S. Eliot

Webster was much possessed by death

And saw the skull beneath the skin;

And breastless creatures under ground

Leaned backward with a lipless grin.

Daffodil bulbs instead of balls

Stared from the sockets of the eyes!

He knew that thought clings round dead limbs

Tightening its lusts and luxuries.

Donne, I suppose, was such another

Who found no substitute for sense,

To seize and clutch and penetrate;

Expert beyond experience,

He knew the anguish of the marrow

The ague of the skeleton;

No contact possible to flesh

Allayed the fever of the bone.

.  .  .  .  .

Grishkin is nice: her Russian eye

Is underlined for emphasis;

Uncorseted, her friendly bust

Gives promise of pneumatic bliss.

The couched Brazilian jaguar

Compels the scampering marmoset

With subtle effluence of cat;

Grishkin has a maisonnette;

The sleek Brazilian jaguar

Does not in its arboreal gloom

Distil so rank a feline smell

As Grishkin in a drawing-room.

And even the Abstract Entities

Circumambulate her charm;

But our lot crawls between dry ribs

To keep our metaphysics warm.


◎作者簡介:T.S.艾略特(T. S. Eliot)

托馬斯.斯特恩斯.艾略特(Thomas Stearns Eliot),詩人、劇作家、評論家,出生於美國密蘇里州聖路易斯市,家族為英格蘭裔。

艾略特詩作的產量不算豐碩;1922年發表的〈荒原〉,卻是二十世紀最受矚目的名篇,加上其後出版的高峰作品〈四重奏〉和諾貝爾獎效應的推動,艾略特成為現代詩的代表人物之一。1999年更獲《時代》雜誌選為二十世紀最具影響力的「世紀詩人」。除了詩歌,艾略特還創作了多部詩劇,包括《大教堂謀殺案》、《家庭團聚》、《雞尾酒會》、《機要文員》、《政界元老》等。

艾略特能成為「世紀詩人」,固然有賴於他的詩作;但與詩作同樣重要,是他的評論,能教無數詩人、學者、評論家著迷,不知不覺間按照他的詩觀讀詩、寫詩、評詩,為他建立一個輝煌的「艾略特時代」。

◎譯者簡介:杜國清

國立臺灣大學外國文學系畢業,日本關西學院大學日本文學碩士,美國史丹佛大學中國文學博士,曾任聖塔芭芭拉加州大學東亞語言文化研究系教授、賴和吳濁流台灣研究講座暨台灣研究中心主任。1996年創刊《台灣文學英譯叢刊》(Taiwan Literature: English TranslationSeries),致力於臺灣文學的英譯出版。


◎小編 #天祐 賞析

這本詩集《 #艾略特詩選 :《荒原》、《四重奏》及其他觀察》》採中英對照 、更有利於讀者反覆比較詩人的用字與譯者譯筆的精湛,內容收錄詩人自第一本詩集《 #普魯佛洛克及其他觀察 》起二十年間的創作,當然也包含了舉世的巨作〈 #荒原 〉與艾略特詩歌上的第二個巔峰《 #四個四重奏 》等。本詩收錄於此詩集第二部份,「詩集」(poems)之中。寫於1915-1918年間,並首先發表於1919年的Poems中。他的體式是四行體,而這種寫作模式是艾略特從法國(Murphy 2007: 488)詩人Theophile Gautier承繼、調整而形成的。其英文詩題 “Whispers of Immortality”對熟悉西方詩歌的讀者而言,不難聯想到英國浪漫主義詩人華茲華斯的名作 “Ode: Intimations of Immortality”,而這與艾略特的文學立場-現代主義-形成有趣的互文。

本詩可以視作艾略特對死亡和生命的審視,在結構上分為兩結。前四段在英文文法上採過去式,並引形上學詩人(metaphysical poets)約翰.韋伯斯特(John Webster)和約翰.多恩 (John Donne)作為例,描述他們對於思考、死亡的思索;第二節與之並列的是一誘人的露西亞女郎,充滿著生之氣息的象徵物,代表著當時風行的享樂主義。由兩者間的並置(juxtapose),有助於我們更進一步思索何謂生、死、肉體與思考之間的疆界。

首先介紹一下何謂 #形上學詩人 ,他們並非一個有意識形成的學派,最早是由作家Samuel Johnson(1779)提出對前一世紀寫作者的批評。形上學詩人們多用複雜的隱喻,表達出細緻、繁複的精神世界思考。

回到詩本身,從第一部分中我們不難看到形上學詩人們對於精神世界、對於本真的高度興趣與著迷。對於這群人來說,對於死亡、人類衰亡的探索是更勝於塵世間肉感的生活。這些對思索才是生命的本質。無論「對肉體可能的任何接觸/都不能減輕骨頭的熱病。」,物理、肉感世界的一切是迷障,唯有深入去思索內核、骨子裡的那些構成,才得以真正的理解生命。而越是願意去思索、靠近死亡,一個人的目光就愈發犀利,甚至能「看到了皮下的頭骨」。

與之相對的第二節語法轉為現在式。而詩人意欲描寫的也就是「現在」。她是美(nice)的,這個美善源自於物質感官上的刺激。她的身體及是一種生的象徵,血肉感十足的存於這個世界。這個女郎佔據了一個充滿性衝動(libido)的物理空間,像是一頭充滿野性魅力的巴西豹勾引著狨猴。她的氣味、存在與影響力充滿了她的「公寓小屋」。譯者杜國清在此用的字非常有趣,他的用字也帶讀者越過了艾略特原先繁瑣的語言迷宮「 條紋光滑的巴西豹/從不在幽暗的密林/擴散貓屬的惡臭氣味/像客廳裡的格麗斯金」,這段的原文直譯應該是「皮毛柔順的巴西豹/從不在牠幽暗的叢林裡/提煉著如此『濃密』的貓科氣味/像客廳裡的格麗斯金」,譯者將「rank」一詞譯為惡臭,並沒有偏離本意太多,但透過些微的轉化使讀者更容易接觸到艾略特的立場,即對這種現實享樂的「厭惡」。

最後一節,艾略特也不否認這樣肉感的魅力甚至可以吸引著深層次思考的靈魂,就連「抽象的實體」也會被其吸引。但「我們」,與形上學詩人精神冥契的我們,甘願的躺在枯肋間,追尋著我們的真實。我們這群「智識者」可以抵抗利比多的控制,以多恩和韋伯斯特洞見的真實骨架作為支撐,繼續向死探究真實。

翻譯艾略特的作品是個不小的功夫,因其作為「 #詩歌上古典主義者 」的宣稱。用典繁複,用字典雅刁鑽,對譯者來說是很大的功夫。是逢荒原發布一百年,台灣的我們有幸得到杜國清先生的譯筆甚是一大享受。而艾略特,正如他所崇尚的形上學詩人一樣,是個具有豐厚思考底蘊的作家,也是歷來許多文學研究者的研究對象。此詩集附錄也有收錄關於詩人的生平、文學理論分析、關於〈荒原〉八種中譯本比較的文章。如此全面的呈現,得以讓我們接觸的那些感性主義迷障下,到骨的真實。更能理解艾略特詩作之壯闊與美學上的突破。

References Murphy, Russell Elliott (2007). Critical Companion to T.S. Eliot: a Literary Reference to His Life and Work. New York: Infobase Publishing. p. 488.

2023年1月27日 星期五

抵達 ◎栩栩


 


抵達 ◎栩栩


然後你又坐在身旁。感覺一些語言
一些脈絡正在消融,一些微笑
像一些煙,圈住迂迴的來路,樹聲
如潮水在這深不見底的投擲裡。行囊中
只安頓露滴與亂石,神色徐緩
彷彿整個宇宙觸手可及
而你正是時間的本身;心的震央



◎作者簡介

1988年生,台南人。耽讀食譜與生花傳書,關注美和苦難。曾獲台積電青年學生文學獎等。詩作散見於《同在一個屋簷下:同志詩選》、《我現在沒有時間了:反勞基法修惡詩選》等選集。



◎特約小編 家朗、嘉怡 賞析



這首詩的特別之處,比比皆是。其中,已顯其端的首句「然後你又坐在身旁。」——句號,即意味著該句的完結。這即讓人不禁好奇,而去追問:為什麼詩在剛剛開首後就完結了呢?可是,「然後」卻又是一個連接詞,它告訴了我們整首詩的因果,而「然後」的前面,應該有一個「原因」存在著的。「感覺一些語言/一些脈絡正在消融」這裡所指的「脈絡」,許是以這個「原因」為源頭,分支開去的屬於「你」與「我」的互動、發展——為什麼我會來到你身旁?而在脈絡中,「語言」 是其中一個分支,語言乃是使我們得以指示、認知、表達的根據,然則,就連這個「根據」,連同那由「你」和「我」的之間的關係互動串連起來的「脈絡」,竟也正處於一消融的狀態。而消融,乃意味著這些與「你」回憶交融在一起,這些原應有時間排序的回憶,不分彼此地開始融合,並逐漸向外擴散。為什麼會這樣呢? 可能與「你」有關。


脈絡裏面的內容全都是與「你」的回憶,當回憶開始融合消散時,「我」對「你」的思念便也開始源源不絕地湧上——也是「我」,由此打算沿著過往一圈圈模糊的記憶來尋找「你」。


再者,本詩從開首起便多次提及的「你」,已經可以看出當中的重要與獨特性。「一些微笑/像一些煙,圈住迂迴的來路」本來無力的煙無法圈住道路,但為何能夠困住「我」、而讓我一直停留?甚至讓「來路」變得像「脈絡」朦朧、甚至最終消融?兩人之間的脈絡中斷之後,「我」打算沿著往事來尋找「你」的蹤影,但我們之間種種的回憶開始交融在一起,朦朧的過往使來路變得模糊不清,不過也無法阻擋「我」想尋找你的心。詩句中,變成「煙」的「一些微笑」,則是帶有回憶成份的,「一些」在此句作為量詞,是不止一個、有累積過的意思,故與回憶的性質,豈不相近?那許那些「一些」,即是「你」的微笑在腦海裏揮之不去,更是尋找「你」的其中一個動機。


我們來看後段部分。「樹聲/如潮水在這深不見底的投擲里。行囊中/只安頓露滴與亂石,神色徐緩/彷彿整個宇宙觸手可及」——「樹聲」、「潮水」、「投擲」用了通感的手法。樹聲如潮水般翻湧,以投擲的姿態掉落在深不見底的思念當中,泛起陣陣波紋。除了增加對景的描寫的技術性, 也與最後一句有所連接。「心的震央」激起的震波有如是在水面的水紋,使樹的「唰唰」聲不斷,如同潮水的聲音一樣。


「露滴」的出現則或許可 以讀作時間流逝的象徵,而只裝載著「露滴」與「亂石」的「行囊」,代表「我」沒有準備甚麼,可見「我」沒有明確的目的地,也對這次的路程不感到擔憂,仿佛一切在意料之內,只帶上路上隨處可見的「亂石」和「露滴」,便搭上尋找「你」 的路途。


又,在「神色徐緩/仿佛整過宇宙觸手可及」兩句中,「神色徐緩」意味著不疾不徐,很自然地就會找到「你」。「宇宙」本是無邊無際的,無也法觸手可及。但詩運行至此,則或說「你」所在的距離比宇宙還要遙遠,難以到達,本應是一件完全沒有可能的事,可是,當「我」找到「你」以後,那困難,彷彿亦消失不見,彷彿宇宙亦能觸手可及,只因「我」做到了一件看似不可能的事。


「而你正是時間的本身;心的震央」詩句中的「分號」,則是這首詩最讓人驚奇的地方。因為分號表示著兩個對等的結構,也就是說兩者雖然是獨立句子,但它們之間的意思是緊緊相連的。意義和回憶是由時間堆疊出來的,而「時間」就是「你」,「你」彷彿隨處都在,意義的有與無,都彷彿是「你」本身。隨著日子的推移,「我」對「你」的思念絲毫不減,更因時間的緣故,使「我」更加掛念。而「震央」——如同地震一般的思念再次沿中心擴散開去,樹聲不斷,被風吹得猶似彈弓般模樣的樹木,以投擲的姿勢在深不見底的思念裏點起陣陣漣漪,圈起回憶。這些不斷的念波令到我困在道路上,卻是能夠探測出「你」的位置的依據。當我找到你時,才發現,「你」無處不在,出現在我一次次的思念當中。


當思念開始湧上頭時,我就知道,我最終都會抵達到你身旁,然後你又會坐在身邊,只因這不斷重複的思念⋯⋯




圖源:Pexels

美編:樂達Domingo

#栩栩 #抵達 #語言 #微笑 #時間 #潮水 #心的震央 #忐忑 #思念

2023年1月25日 星期三

二度降臨 ◎葉慈W. B. Yeats

 



二度降臨 ◎葉慈W. B. Yeats(譯者:楊牧)

盤盤飛翔盤飛於愈越廣大的錐鏇,

獵鷹聽不見控鷹人的呼聲了;

舉凡有是者皆崩潰;中央失勢;

全然混亂橫流於人世之間;

血漬陰暗的潮水在橫流,到處

為天真建置的祭儀已告沉淪;

上焉者再無信念,下焉卑劣

滿滿充斥賁張激情。

想當然是某種啟示即將到來了,

想當然二度降臨,即將到來。

二度降靈!話猶未了只見

一釋自神氣約集之龐然大物

震撼我的視域,在荒漠沙漠一個

角落那東西以獅身人首的樣子,

空洞無表情之凝望一若驕陽,

正移其遲遲之臀骨雙腿,四周

憤懣的荒漠鳥影交交狂轉。

黑暗又已下墜了。這一次我領悟

二十輪百年幾歲沉沉巨石之大夢

已被一張搖籃撥進了陰魂夢魘,

然則何方淫獸?時間終於到了,

正萎靡挪步向伯利恆等待臨盆?


◎作者簡介

葉慈(W. B. Yeats)

愛爾蘭著名詩人、劇作家,1923年獲諾貝爾文學獎。一生創作頗豐,其詩吸收浪漫主義、唯美主義、神祕主義、象徵主義、玄學詩的精髓,幾度變革,終究熔煉出獨特的風格。其藝術探索被視為英詩從傳統到現代過渡的縮影,其生活經歷和精神世界也因與愛爾蘭現代歷史緊密相連,而愈顯豐富多采。艾略特曾譽之為「廿世紀最偉大的英語詩人」。


◎小編 杯蓋 賞析

艾略特(T. S. Eliot) 曾經說過:「有些詩人的詩篇多可以單獨考慮,以求取經驗和愉悅,另外有些詩人的作品提供同等的經驗和愉悅,但具有較大的歷史意義。葉慈屬於後者,他屬於那些少數詩人,他們的歷史即是他們時代的歷史,他們是一個紀元之意識的一部分,不透過他們,那個時代的意識便無從了解。」因此,我們可以換句話說,葉慈無論在寫生平經驗或著批評公共事務都與愛爾蘭作為一個民族的歷史畫分不開來。在抒發一己之情之外,也融入時代意識在內。

〈二度降臨〉(The Second Coming) 象徵著介於一個生跟死的門檻,是處在末世以及新生的一個臨界點。有生就會有死,因為耶穌再度降臨到人世間,就會有前一個世代的死亡,這個不變的道理就是生命的輪迴、循環。在〈二度降臨〉中,「舉凡有是者皆崩潰;中央失勢」代表凡是沒有中心信仰的人,都會缺乏一動力內核以驅動主體前進,終會崩潰四散,這也說明了為什麼當「某種啟示即將到來了」的時候,詩人仍會說「話猶未了只見/一釋自神氣約集之龐然大物/震撼我的視域」,此神氣約集之龐然大物是人面獅身。就詩人所看到的是,當救贖要來的時候,人們仍趨近異教的文化,對詩人來說,這象徵代表英國統治的整個愛爾蘭民族選擇以自己的方式抵抗這個時代,然而固執地自我犧牲是「憤懣的荒漠鳥影」也是「滿滿充斥賁張激情」的下焉者 (the worst)。葉慈在整篇詩作展現他一慣的並置、對立式的寫作方式,以「獵鷹」與「控鷹人」表層地象徵著野蠻以及文明之後牽動著「下焉者」以及「上焉者」所代表的「異邦:獅身人面像」以及「基督:耶穌」信仰。而這一切都是一層關於葉慈政治主張的隱喻:以葉慈〈復活節・一九一六〉的創作背景為例,當時愛爾蘭的獨立運動組織衝動地佔領都柏林城的幾個據點,宣布成立愛爾蘭共和國臨時政府,卻不敵英軍攻伐,此次革命僅六日以告終,死傷無數,而革命份子當中詩人所熟識之人不少,他不禁在〈復活節・一九一六〉寫下:「一可怖之美就此誕生。」,這「美」所代表的正是革命份子的英雄行徑,但這樣為理想而奮鬥者往往也「滿滿充斥賁張激情」,孤注一擲地衝向毀滅乃是葉慈所說的「可怖」,終以悲劇作結。


圖源:Pexels

美編:樂達Domingo

#葉慈 #Yeats #二度降臨 #時代 #激情 #沙漠 #啟示 #新生 #愛爾蘭詩 #諾貝爾文學獎 #楊牧

2023年1月24日 星期二

一名死於戰爭的朋友 ◎安東尼・赫克特 Anthony Hecht


 


一名死於戰爭的朋友 ◎安東尼・赫克特 Anthony Hecht 江豫試譯

夜晚,一尾肥蛇,遊走植簇之間

專注於牠眼中的蘋果

沉重的子彈帶獎品般懸掛著

在牠肩頸,一群熱帶紅蟻

爬上他的身體。牠聽著指令

一點一點地前進,交錯著細瘦女子

於迫擊砲彈中的哭喊。他想起天堂

才明白那不過絕境下曾許諾的願景

在燃焰裡,鎂的氣味正急速

氧化,七名天使傍著樹

他們的頭髮是如此閃耀,而使他猶疑

他們是否並非真的要帶他回去

他的血肉盛放如牡丹

紅蕊在心,而白瓣正環繞著凋零


◎作者簡介

安東尼・赫克特 Anthony Hecht(1923-2004)出生於紐約,青年時代曾參與二戰,遠赴德、法、捷克斯洛伐克等地作戰。退役後返美,並於Kenyon學院完成學業,曾與伊莉莎白畢肖普、艾倫泰特等詩人結交,並於1954年出版第一本詩集《石頭的召喚A Summoning of Stones》(無中譯本,此處為小編暫譯,下本同)。Anthony Hecht風格深受華萊士史蒂文斯和約翰多恩等詩人影響,被視為承繼傳統的學院派其中一人,並以次本詩集《艱難時刻The Hard Hours》獲得普利策詩歌獎。

(資料節選自poetryfoundation介紹)

◎小編江豫賞析

不同於第一本詩集《石頭的召喚》多被批評為流於炫技,過時且刻意,在第二本詩集《艱難時刻》裡,安東尼・赫克特選擇了迴返自己的戰爭經驗,他生涯中知名的幾首詩歌如〈更多光!更多光More Light! More Light〉、〈死亡畫家Death the painter〉、〈黑暗和光明對你來說都一樣The Darkness and the Light are both alike to thee〉皆撰於此一時期,今日所選擇之詩篇〈一名死於戰爭的朋友A Friend Killed in the War〉同樣生於此時。

此詩開篇便先迅速建立起了一個場景,「一尾在夜晚快速移動的肥蛇」,由幾個關鍵字如「子彈帶」、「熱帶紅蟻」等詞,我們可以快速地理解這無非是指叢林戰中的軍士行軍的畫面。然而,在其中的雜音,卻是伴隨著的「女子的哭喊」,以單一的戰爭場景和戰爭外的傷痛想像營造出靜景張力後,次段安東尼・赫克特選擇了爆破這個戰場:在燃焰中急速燃燒的閃光彈短暫點亮了戰場,在首段提及的「天堂」所延續的想像使得軍士片刻間誤以為對面的敵軍是天使,然而與此一光明相對應的並非正向的事物,而是死亡。安東尼・赫克特甚至用了一個極美的譬喻:牡丹,來形容爆破後血肉橫飛的場景。這首詩雖短,卻簡單地運用了原先二元的光明/黑暗,天堂/戰場,營造出了戰爭的殘酷和那些身在其中受著苦難的人們,詩中多云天堂,隻字未提地獄,然而如今看來,卻處處皆是地獄。


圖源:Pexels

美編:樂達Domingo

#安東尼 #赫克特 #Anthony #Hecht #夜晚 #蛇 #牡丹 #凋零 #天使 #戰爭 #美國詩

2023年1月22日 星期日

〈狄安娜之樹〉組詩(1-8首)  ◎阿萊杭德娜・皮札尼克 Alejandra Pizarnik

 



〈狄安娜之樹〉組詩(1-8首)  ◎阿萊杭德娜・皮札尼克 Alejandra Pizarnik (譯者:汪天艾)


1.


我已完成從我到黎明的一躍。

我已留下我的身體在光的旁邊

我已唱完所誕生之物的悲傷。


2.


以下是提議給我們的版本:

一個洞,一堵顫抖的牆......


3.


只有渴

沉默

沒有任何相遇


當心我,我的愛

當心沙漠裡安靜的女人

捧著空杯子的女旅人

和她的影子的影


4.


現在好了:誰將不再深埋她的手為被遺忘的小女孩尋找貢金。寒冷會償付。風會償付。雨會償付。雷聲會償付。


5.


短暫活著的一分鐘裡

唯一睜著眼的女人

在一分鐘裡看見

腦海裡小朵的花

跳著舞像啞巴嘴裡的詞語


6.


她在她記憶的天堂裡

赤裸身體

她不識她的幻覺


殘暴的命運

她恐懼不懂得命名

不存在之物


7.


穿燃燒的襯衫跳

從星星到星星。

影子一個接著一個。

愛著風的她

死於遙遠的死亡。


8.


點亮的記憶,我等的人的影子

在長廊裡徘徊。

他不真的會來。他不真的

不會來。



◎作者簡介

Alejandra Pizarnik(1936-1972),擁有俄羅斯與斯拉夫血統的猶太裔阿根廷詩人,出生於布宜諾斯艾利斯。自幼便罹有長期失眠和各類精神病徵,19歲以Flora Pizarnik為名,出版了第一本詩集《最異國的故鄉\_La tierra más ajena\_》(無中譯版本,此處為小編暫譯),青年時代旅居巴黎,與帕斯、柯塔薩爾等作家往來,曾獲布宜諾斯艾利斯市年度詩歌獎。生前最後幾年因抑鬱症多次出入精神病院,後於1972年吞藥自殺身亡。


◎小編江豫賞析

由於一生為疾病和其伴隨的死亡幻覺所困,Alejandra Pizarnik的詩歌充斥著向內的,對自我精神的極致探索。《夜的命名術》譯者汪天艾便曾說:「對他(皮札力克)而言,寫作就是日常緩慢溺亡裡唯一的救贖……生的可能性只有一種,必須走出自己,在一頁白紙上徜徉。」也正因如此,Pizarnik的詩充斥著死亡和暴力的意象,綜觀他的詩,這些詞語高度地重複於他的詩句之間,但伴隨的各種思維和隱喻,卻因視角而有了微觀的差異,如描述死亡,他寫「那時我的死亡尚未誕生。/神聖的風中/她們編織我的結局。(〈墜落〉)」的同時,也會寫「讓我給死亡理由/沒有一個神裡死亡沒有表情(〈看不見的藝術〉)」,同樣是死亡與神聖的對壘,Pizarnik在寫前者時,頗有將其對立起來,而自己冷眼的意味,後者卻合二者為一,後者卻積極地涉入其中。


 此種手法不只出現於不同詩篇,也會被涵容地納入同一首詩去進行思辯,如今日所選析的此首《狄安娜之樹》。此詩寫於1962年,為一首有三十八節的組詩,本篇賞析選取了前八篇,來讓讀者一睹Alejandra Pizarnik對於詞語使用和歧異的概念。


  狄安娜,或華文世界更為熟悉的譯名黛安娜(Diana),亦即月亮女神。狄安娜在拉丁部落地位崇高,因此,許多部落祭拜之處皆有聖所,用以祭祀她。其中,最主要的聖所位於義大利中部的一座森林,由於地勢高,往外俯瞰正好可以看見內米湖,這面湖也因此得名「狄安娜的鏡子」,而狄安娜也被暱稱為「森林中的狄安娜(Diana Nemorensis)」。即使在不同地區的神話中,狄安娜也多隱身於森林當中,由此可見狄安娜和樹之間的關係。此首詩借〈狄安娜之樹〉為名,事實上卻也頗有Pizarnik自比詩歌與她自我的關係:一名隱居在森林的女子,將所有心事、想法以樹木為記。你可以看,可以細觀,但無論疑竇如何生於心底,終究她並不會在你旁邊為你解釋。


  在第一節中便可看見這種心態:「我已完成從我到黎明的一躍。/我已留下我的身體在光的旁邊/我已唱完所誕生之物的悲傷。」連續三個完成式——已經完成的跳躍,已經留下的身體,已經結束的歌唱,敲定的就是這種結束的樣子。做為開篇,Pizarnik用簡單的三句話呈現了這首詩的姿態。做完宣言後,接下來,他則一段一段地開始反身性的探索自己的歷史,如第二段:「以下是提議給我們的版本:/一個洞,一堵顫抖的牆......」洞和牆之間的具體關係我們或難以釐清,但「顫抖」所反映出來的姿態不言自明;又或是第四段:「現在好了:誰將不再深埋她的手為被遺忘的小女孩尋找貢金。寒冷會償付。風會償付。雨會償付。雷聲會償付。」我們能從這幾組詩節中看見Pizarnik常用第三人稱,無論是女人、女旅人、小女孩、她,甚或是「我等的人」,但環繞著她筆下人物的,無非是某些事物帶來的陰暗(影子、死亡、命運或記憶)。


  我們同時也能明白的是,或許她確實有過創傷經驗,但就這樣輕易地代入她的詩歌當中,或許仍是一種暴力。對她而言,她的詩歌雖與創傷經驗相關,但脫穎自創傷的,或許已經是另一種更高,超脫肉身卻又涉入其中的精神層次了。


圖源:Pexels

美編:樂達Domingo

#阿萊杭德娜 #皮札尼克 #Alejandra #Pizarnik #狄安娜 #記憶 #黎明 #光 #命運 #阿根廷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