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月18日 星期三

野鳶尾 ◎露伊絲‧葛綠珂 Louise Glück


 


野鳶尾 ◎露伊絲‧葛綠珂 Louise Glück

我痛苦的盡頭
有一扇門

你聽我說:你名之為死的
我記得

頭頂上有噪音,松枝搖曳
一切歸零。衰弱的太陽
在乾燥地表閃動

活著
很恐怖,當意識
埋入黑暗地底

一切就過去了 —— 你的
畏懼:擔心化為幽靈
無法說話,草草結束了,僵硬的
泥土稍微凹陷;以及亂竄在灌木叢
我誤以為是飛鳥的,甚麼

不記得曾經穿越過另一世界的
你啊,讓我告訴你
我又能說話了;一切自湮沒
回來的,回來
為尋找發聲

自我生命中央噴出
一柱泉湧,鬱鬱的深藍
投影在碧藍海藍


◎作者簡介

露伊絲‧葛綠珂 Louise Glück,1943年生於美國紐約市,匈牙利猶太後裔。她自幼即喜愛讀詩,十三歲開始寫詩投稿;高中畢業進入莎拉勞倫斯學院及哥倫比亞大學,但因嚴重精神性厭食症輟學就醫,沒有完成學業。其後多年,她持續接受心理分析治療,聽從醫師建議把所思所感化成文字,並回哥倫比亞大學繼續學業。

1968年,出版第一本詩集《第一個孩子》。1985年《艾奇里斯勝利》獲國家書評人獎,1992年《野鳶尾》獲普立茲文學獎,1999年《新生》得《紐約客雜誌》詩獎,隔年並獲頒耶魯大學博令根終身成就獎,2014年更以《貞潔之夜》獲國家書獎;累積著作詩集十五本,詩論一部,並曾先後任教於波士頓及愛荷華等多所大學。2003年榮膺美國國家桂冠詩人,2004應聘耶魯大學駐校作家,教授創作至今。

◎小編 許頤蘅 賞析

葛綠珂常被認為是自傳詩人,她的作品以強烈的感情著稱,常使用神話、歷史與自然等意象去進行生活及個人經歷的沉思。〈野鳶尾〉一詩收錄於2017年出版的《野鳶尾》,譯者為陳育虹。譯者後記中,陳提到露伊絲的創作始終源於清明的「內視」,借用詩人自己的說法,詩是她思想風格的完整體現,是她發自底層的心聲。而《野鳶尾》不止一次使用了「Voice(譯作心聲)」一詞,去表達詩人的所思所想。

〈野鳶尾〉是一首循序漸進的詩。細讀本詩,從她幽微沉鬱卻又直白的文字中,我們能從〈野鳶尾〉嗅見其強調「吐露自己的聲音」的某種傾訴、某種必然。詩人採用了野鳶尾,這一喜光卻也耐陰,在半陰環境之下可正常生長的植物為題,仿若由此植物的生長習性,暗示詩人的漫思。

詩的開始敲響了沉重的鐘聲,由「痛苦」聯結至「死亡」意象,她直白地道:「你聽我說:你名之為死的/我記得」。以死為始,沿著「噪音、一切歸零、衰弱的太陽」的問句,任由讀者腦海內浮現出蕭蕭景象。第四段如此寫:「活著/很恐怖,當意識/埋入黑暗地底」,此句兩種斷句方式,其一將兩句詩視為先後句,「活著。很恐怖,當意識埋入黑暗地底」為描述死亡,向生呼喊的思路。其二則將本段視為倒裝句「當意識埋入黑暗地底/活著很恐怖」,詩人是想以死凸顯意識的重要,若是將意識墮落,生活本身也變得值得懼怕。

「一切就過去了——你的/畏懼:擔心化為幽靈/無法說話,草草結束了,僵硬的/泥土稍微凹陷;以及亂竄在灌木叢/我誤以為是飛鳥的/甚麼」,此段中意識沉澱後,出現了幾種畏懼:「化為幽靈、無法說話、草草結束」,連總是作為自由代表的「飛鳥」意象都只是種誤解,這些,無不指涉著束縛的狀態,如幽靈般只能在旁觀看,什麼也無法說、什麼也做不到。

下段直接點出本詩「發聲」的主題:「讓我告訴你/我又能說話了;一切自湮沒/回來的,回來/為尋找發聲」。原文:「voice」被譯為「發聲」十分貼切,因其由死亡返回的理由明顯,正是為了訴說的目的。詩人熱烈的希望熊熊燃燒,懷抱著屬於自己的「心聲」,從湮沒的荒涼的地方歸來,仿佛「穿越過另一世界」。與上段「無法說話」的詩句對應,可以見得反抗的、不甘於宿命、不甘於結束的情感。詩人不願自己持續畏懼。

開口說話似突破,猛猛然詩人尋回了自己:「自我生命中央噴出/一柱泉湧,鬱鬱的深藍/投影在碧藍海藍」,自我的生命原屬「鬱鬱」,在投影之下,卻擁有如海如天的碧藍。三言兩語將視線拉高,給予了本詩海闊天空的結尾。

〈野鳶尾〉開端由晦暗的建構至中途希望漸起,最後再以泉湧般的衝動做結。整首詩從「我痛苦的盡頭/有一扇門」、「意識」、「為尋找發聲」以及「自我生命」,顯而易見闡述的是隸屬於每個個體在內部審視與覺察的過程時,所呈現出的動搖與勇敢。我們閱讀〈野鳶尾〉,在隨意識的起起伏伏間,仿若見一朵生長於灌木林緣、水邊濕地的野鳶尾隨風搖曳。風停之時,野鳶尾依舊於沙壤聳立。詩意內外,我們赫然皆是一株勇於發聲、向死而生的野鳶尾。


圖源:Pexels

美編:樂達Domin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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