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我會愛你
如同現在恨你
同時並存、同等矛盾
為你承諾過的誓言
都一生惦念
日後你或許會這樣想起我
一刀切口、一彎傷疤
如果還感到疼痛
就抽根菸
燙一個戒疤
閉眼靜坐
直到我遠成姍姍來遲的鐘聲
你已無牽無掛
而我為你要種一棵柳樹
視他如你
為他讀詩、為他習字
在樹下沉默
直至一束日光照入彼岸
開出新的枝葉
你仍會是我的掛繫
有一天我會想念你
也會想念此刻的自己
有點陌生、有點遲疑
還有那些沒對你說完的話
已在樹底盤成根
成為另一片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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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夏天,尚在習文問字,有少許作品四處散落,不敢稱之為詩人。綠光劇團表演班成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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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琬融
攝影提供:網路素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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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賞析
愛的反面是恨,兩者都原生於強烈的情緒面,詩中的我,在期待詩中的你想著我同時,表現的是一種自我傷害的強烈情感,切口、傷疤是舊的傷口,當這些傷口感到疼痛的時候,詩人卻用了「戒疤」來取代舊的傷口。
以新的痛覺,來蓋過舊的痛覺。好讓我不那麼愛你。
這樣的情感成為全詩最動人的核心。
反覆地提到恨,也就反覆地去愛,也反覆地強迫自己淡然與釋懷。
第三段開始,你既然不再愛我。但我還是可以繼續地愛著你。
因此以物代人,彷彿戀人仍在,但今昔不同。
在交往的過程中,有許多戀人的習慣,彷彿像是某種潛移默化,
會有一些事物原不是自己的,會逐漸在自己的身上出現
如自己原本不讀詩、不習字,而開始為戀人讀詩、習字。
直到日光透入彼岸的許久許久以後,戀人仍然是自己的牽掛。但我已不再為你而活。
末段,仍想念戀人,也回頭觀視自己。還有許多許多的話尚未說盡,那些話,都有如綿密的根部,自成一片樹林。整首詩既讓人感到痛覺、難過,更讓人感到深情。
2015年6月30日 星期二
2015年6月29日 星期一
我記得 ◎孫梓評
我記得昨夜我把咖啡泡成一幅米蘭
所有情歌的體溫不適合我
我記得你的微笑有一種距離
用十雙筷子也夾不起你的眼睛
我記得向日葵裡住著一盞燈
點亮了黑夜與白天的片段夢囈
我記得你要去採購秋天,忘了帶錢
我數給你五十五個硬幣
我記得生活的軌道一直很直
沒有叉路沒有側彎沒有紅綠燈
我記得你願意和我交換一隻耳朵
好竊聽彼此在心裡的精靈
我記得我曾掉過淚
那是日記十月十日第三行第五個字
我記得思念像一道公式
在海浪雪白的手掌之中重複
我記得夢裡預演過一場葬禮
要埋掉青春埋掉愛情埋掉你
我記得髮稍住過一首詩
上面有烏黑或反白的歲月鉛字
我記得每一道沒辦法作答的謎題
用心焦回答用微笑代替
我記得我記得的事情
也想忘記卻常常不小心就想起
我記得回憶對我發出通緝
小心獨處時身旁景物的哀憫
我記得左手和右手放在一起
擁抱自己的感覺很甜蜜
我記得我忘記的事情
那是遊戲是說謊常常出毛病
我記得我曾愛過你
話就說到這裡
--
◎作者簡介
孫梓評,1976年生。東華大學創作與英語文學研究所畢業。
著有散文集《甜鋼琴》、《除以一》。短篇小說集《星星遊樂場》、《女館》。長篇小說《男身》、《傷心童話》。詩集《如果敵人來了》、《法蘭克學派》、《你不在那兒》、《善遞饅頭》。軍旅劄記《綠色遊牧民族》。以台灣經典文學作品為經緯所寫成的報導文學《飛翔之島》。並為已故版畫家蔡宏達作傳,《打開火盒子》。另有童書與少年小說《花開了》、《爺爺泡的茶》、《星星壞掉了》、《邊邊》等四冊。並與香港插畫家bubi合作圖文書《我愛樹仔》。
(取自《善遞饅頭》作者頁)
--
美術設計:琬融
攝影提供:網路素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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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賞析
本詩選自孫梓評的第一本詩集《如果敵人來了》(2001,臺北:麥田),這本詩集很特別的地方在於,除了有精美的插畫(似乎是孫梓評詩集始終以來的風格,營造出一種圖畫與甜美感)外,每首詩的下方處還附上一小段「詩尾巴」文字,可以稱得上關於這首詩相關的想法筆記吧。〈我記得〉的詩尾巴是這樣寫的:「好像是張愛玲說的,/因為記得的只有一點點,/所以記得特別牢。」透過這個想法再回頭看這首詩,或許會有不一樣的想像。
「我記得」在這首詩裡作為複調的語言,後面所承接的與「我記得」之間的關係可以拿來討論一下。敘述者「我」記住了什麼事,當然反映了整首詩要討論什麼樣的愛。這裏能夠大致整理出兩類「我記得」的事,前者是悲哀的記得,多多少少預示著情感關係消逝如:「所有情歌的體溫不適合我」、「用十雙筷子也夾不起你的眼睛」、「 我曾掉過淚/那是日記十月十日第三行第五個字」、「夢裡預演過一場葬禮/要埋掉青春埋掉愛情埋掉你」、「我記得的事情/也想忘記卻常常不小心就想起」、「回憶對我發出通緝/小心獨處時身旁景物的哀憫」。其中我認為這段「我記得我記得的事情/也想忘記卻常常不小心就想起」最能夠囊括這樣的悲哀,這是記得與不記得在時間的流轉與記號。
再者,另一種「我記得」的,則是雀躍甜蜜之事,如「你的微笑有一種距離」、「向日葵裡住著一盞燈/點亮了黑夜與白天的片段夢囈」、「你願意和我交換一隻耳朵/好竊聽彼此在心裡的精靈」、「左手和右手放在一起/擁抱自己的感覺很甜蜜」,然而從數量上來看,這兩者的「我記得」有著數量上的落差,不妨推敲成情感無法對等的判斷。
選擇記得什麼,也成為感情的道路的收束;然而孫梓評這首詩仍是甜的,「把咖啡泡成一幅米蘭」、「你要去採購秋天,忘了帶錢」,這兩句是多麽童話的詩意口吻呢。選擇如何記得是最重要的,全詩的收尾:「我記得我曾愛過你/ 話就說到這裡」記得如何的愛,也許我們可以透過一首詩,使得「記得」變得不一樣了起來。
所有情歌的體溫不適合我
我記得你的微笑有一種距離
用十雙筷子也夾不起你的眼睛
我記得向日葵裡住著一盞燈
點亮了黑夜與白天的片段夢囈
我記得你要去採購秋天,忘了帶錢
我數給你五十五個硬幣
我記得生活的軌道一直很直
沒有叉路沒有側彎沒有紅綠燈
我記得你願意和我交換一隻耳朵
好竊聽彼此在心裡的精靈
我記得我曾掉過淚
那是日記十月十日第三行第五個字
我記得思念像一道公式
在海浪雪白的手掌之中重複
我記得夢裡預演過一場葬禮
要埋掉青春埋掉愛情埋掉你
我記得髮稍住過一首詩
上面有烏黑或反白的歲月鉛字
我記得每一道沒辦法作答的謎題
用心焦回答用微笑代替
我記得我記得的事情
也想忘記卻常常不小心就想起
我記得回憶對我發出通緝
小心獨處時身旁景物的哀憫
我記得左手和右手放在一起
擁抱自己的感覺很甜蜜
我記得我忘記的事情
那是遊戲是說謊常常出毛病
我記得我曾愛過你
話就說到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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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孫梓評,1976年生。東華大學創作與英語文學研究所畢業。
著有散文集《甜鋼琴》、《除以一》。短篇小說集《星星遊樂場》、《女館》。長篇小說《男身》、《傷心童話》。詩集《如果敵人來了》、《法蘭克學派》、《你不在那兒》、《善遞饅頭》。軍旅劄記《綠色遊牧民族》。以台灣經典文學作品為經緯所寫成的報導文學《飛翔之島》。並為已故版畫家蔡宏達作傳,《打開火盒子》。另有童書與少年小說《花開了》、《爺爺泡的茶》、《星星壞掉了》、《邊邊》等四冊。並與香港插畫家bubi合作圖文書《我愛樹仔》。
(取自《善遞饅頭》作者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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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琬融
攝影提供:網路素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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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賞析
本詩選自孫梓評的第一本詩集《如果敵人來了》(2001,臺北:麥田),這本詩集很特別的地方在於,除了有精美的插畫(似乎是孫梓評詩集始終以來的風格,營造出一種圖畫與甜美感)外,每首詩的下方處還附上一小段「詩尾巴」文字,可以稱得上關於這首詩相關的想法筆記吧。〈我記得〉的詩尾巴是這樣寫的:「好像是張愛玲說的,/因為記得的只有一點點,/所以記得特別牢。」透過這個想法再回頭看這首詩,或許會有不一樣的想像。
「我記得」在這首詩裡作為複調的語言,後面所承接的與「我記得」之間的關係可以拿來討論一下。敘述者「我」記住了什麼事,當然反映了整首詩要討論什麼樣的愛。這裏能夠大致整理出兩類「我記得」的事,前者是悲哀的記得,多多少少預示著情感關係消逝如:「所有情歌的體溫不適合我」、「用十雙筷子也夾不起你的眼睛」、「 我曾掉過淚/那是日記十月十日第三行第五個字」、「夢裡預演過一場葬禮/要埋掉青春埋掉愛情埋掉你」、「我記得的事情/也想忘記卻常常不小心就想起」、「回憶對我發出通緝/小心獨處時身旁景物的哀憫」。其中我認為這段「我記得我記得的事情/也想忘記卻常常不小心就想起」最能夠囊括這樣的悲哀,這是記得與不記得在時間的流轉與記號。
再者,另一種「我記得」的,則是雀躍甜蜜之事,如「你的微笑有一種距離」、「向日葵裡住著一盞燈/點亮了黑夜與白天的片段夢囈」、「你願意和我交換一隻耳朵/好竊聽彼此在心裡的精靈」、「左手和右手放在一起/擁抱自己的感覺很甜蜜」,然而從數量上來看,這兩者的「我記得」有著數量上的落差,不妨推敲成情感無法對等的判斷。
選擇記得什麼,也成為感情的道路的收束;然而孫梓評這首詩仍是甜的,「把咖啡泡成一幅米蘭」、「你要去採購秋天,忘了帶錢」,這兩句是多麽童話的詩意口吻呢。選擇如何記得是最重要的,全詩的收尾:「我記得我曾愛過你/ 話就說到這裡」記得如何的愛,也許我們可以透過一首詩,使得「記得」變得不一樣了起來。
2015年6月28日 星期日
搖籃練習 ◎羅智成
沒有人,沒有人希望這樣的。
我們的愛人領到
一小塊星光和倦意後睡去
我們,我們因遲睡片刻而憂戚
我們原約定與她攜手
到眼皮的另一邊定居
靈魂的停電使我們
連等待都無從等起
因為預知明晨的缺席。
那一刻
她步入,她睡著
我們便失去了聯繫
握她的手,聽她的夢囈
傳遞,啊賣力的傳遞
而她已不在那裡
我們之間,我們之間
沒有可供等候的地方
在醒夢之際
我們的悲傷
全怔在那裡
只因為遲了一步
被她帶走了互愛的歡愉
我們的悲傷--他們
他們在肺腑之間呆立
那麼擁擠,幾乎癱瘓了我們
斷續的呼吸。
疲憊已浸透我們的背脊
我們必須閉上眼睛
降落於相同的路徑
枕著殘存的念頭
握著她遺留下來的手
我們必須閉上心靈
我們的愛人
此刻旅行到她身體的哪裡?
先一步入睡的人
擁有離開的權利
--
◎作者簡介
我們的愛人領到
一小塊星光和倦意後睡去
我們,我們因遲睡片刻而憂戚
我們原約定與她攜手
到眼皮的另一邊定居
靈魂的停電使我們
連等待都無從等起
因為預知明晨的缺席。
那一刻
她步入,她睡著
我們便失去了聯繫
握她的手,聽她的夢囈
傳遞,啊賣力的傳遞
而她已不在那裡
我們之間,我們之間
沒有可供等候的地方
在醒夢之際
我們的悲傷
全怔在那裡
只因為遲了一步
被她帶走了互愛的歡愉
我們的悲傷--他們
他們在肺腑之間呆立
那麼擁擠,幾乎癱瘓了我們
斷續的呼吸。
疲憊已浸透我們的背脊
我們必須閉上眼睛
降落於相同的路徑
枕著殘存的念頭
握著她遺留下來的手
我們必須閉上心靈
我們的愛人
此刻旅行到她身體的哪裡?
先一步入睡的人
擁有離開的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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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羅智成
台大哲學系畢業,美國威斯康辛大學東亞所碩士、博士班肄業。作品曾多次獲獎兩次時報文學獎新詩推薦獎。著有詩集《畫冊》、《光之書》、《擲地無聲書》、《寶寶之書》、《黑色鑲金》、《夢中書房》、《夢中情人》、《夢中邊陲》等,散文或評論《亞熱帶習作》、《文明初啟》、《南方朝廷備忘錄》、《地球之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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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琬融
攝影提供:網路素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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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少年阿Ben賞析
〈搖籃練習〉這首詩音律優美,語調近人,是一個相當好讀的作品。以這首詩閱讀時的順暢程度來看,必須試著抓住他的主意象來做分析討論。而沒有辦法用逐段逐句式的分析。
這首詩的主意象就是「搖籃」、「睡」,還有一個關鍵詞是「悲傷」。羅智成用入睡這個狀態劃分了醒睡兩端的人,而這個無可跨越,只能想像,無法抵達的狀態更增加了僅能對現實物象「搖籃」做「練習」這一個動作的悲劇性質。
當這個「她」已然睡去,對「我們」來說,顯然已經處在了兩個世界。但這個「睡著」為什麼會讓「我們」感到哀傷?所謂的「遲睡片刻」又意味著什麼?
翻開底牌吧,這首詩是父母對一個早逝的小女嬰的追悼之情,只能看著搖籃在那裏搖,搖,而這樣的練習在現實的狀況下顯得那麼無謂。
羅智成這首詩應該可以做為某種達成純美的範本,來供初學者學習。他的口吻醇美是既定事實,但他的口吻為何迷人,又是怎麼達成既有音樂性,又讓讀者有共感性的?觀察他分行的筆法,詩意的構成,如何從這一行進行到下一行,如何從感受到分析,自己若要實踐又要怎麼達成這樣的效果,我想對初學者的寫作會有很大的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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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琬融
攝影提供:網路素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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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少年阿Ben賞析
〈搖籃練習〉這首詩音律優美,語調近人,是一個相當好讀的作品。以這首詩閱讀時的順暢程度來看,必須試著抓住他的主意象來做分析討論。而沒有辦法用逐段逐句式的分析。
這首詩的主意象就是「搖籃」、「睡」,還有一個關鍵詞是「悲傷」。羅智成用入睡這個狀態劃分了醒睡兩端的人,而這個無可跨越,只能想像,無法抵達的狀態更增加了僅能對現實物象「搖籃」做「練習」這一個動作的悲劇性質。
當這個「她」已然睡去,對「我們」來說,顯然已經處在了兩個世界。但這個「睡著」為什麼會讓「我們」感到哀傷?所謂的「遲睡片刻」又意味著什麼?
翻開底牌吧,這首詩是父母對一個早逝的小女嬰的追悼之情,只能看著搖籃在那裏搖,搖,而這樣的練習在現實的狀況下顯得那麼無謂。
羅智成這首詩應該可以做為某種達成純美的範本,來供初學者學習。他的口吻醇美是既定事實,但他的口吻為何迷人,又是怎麼達成既有音樂性,又讓讀者有共感性的?觀察他分行的筆法,詩意的構成,如何從這一行進行到下一行,如何從感受到分析,自己若要實踐又要怎麼達成這樣的效果,我想對初學者的寫作會有很大的幫助。
2015年6月27日 星期六
致你們的父親 ◎鯨向海
父親,我可以對你坦白嗎?
我是G的。
我和你有多少分相像?
你也是G的嗎?
如果有一天我也愛上一個像你的男人
你能夠原諒我嗎?
受困于苔蘚蔓生的城市
眼神交匯之際
突然綻放的肉體
我如何保持安靜
「我愛你」
絕非埋葬在兩人間的私事
怎樣的愛人在我後面?
怎樣的愛人願意來到我的下面?
你不想知道嗎?我是你的兒子
也是戰火中的同志
第一次,請讓我
如是活著
青春到了最鮮艷處
隨時可能蒸散
父親,我可以對你坦白嗎?
前方風雨仍無止境
愛我的男人都來了
渾身濕透,像你
仔細擦乾我的身體
(後記:獻給所有和父親失和,或本身也是父親的男同志。)
--
◎作者簡介
鯨向海,1976年生,本名林志光,畢業於長庚大學醫學系,精神科醫師。為90年代末崛起於田寮別業、山抹微雲等BBS站的學生寫手,曾以「南山抹北田寮」點出「BBS詩史」的概念,及其對新生代詩人的影響。
鯨向海以書寫自身之事為本位,詩中不乏俏皮、歡樂、搞怪等成分,少用艱深典故,擅於在俗常用語當中組裝詩意。
(改寫自維基百科)
--
美術設計:簡妤安
攝影提供:郭申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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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 ü 賞析
本詩以同志身份探求父親的認同,沒有學理論述,只有愛與親情的誠懇呼告,從真實、切身的情感打動人心。愛兒子的父親,不想認識孩子的這份愛嗎?換個角度想,孩子並不是不愛父親的啊,至少,他的愛人與父親是多麼地相像,父親不是應該感到得意嗎?為什麼父親不能認同?哪一天開始,父親已經不再喜兒所喜了嗎?
結尾彷彿是彩虹大遊行的場景,同志平權的這條路風風雨雨,有這麼多人與兒子站在一起,真心地理解與支持,像如今缺席的、當年的父親。
這首詩除了是一首同志詩,也可以擴大理解為一首探討親情問題的詩,在異性戀世界裡何嘗沒有那種不被父母理解的感情,何況LGBT社群呢?再擴及人生,面對各種不被父母認同的性向、興趣、選擇,父母生孩子的氣,總以為孩子不懂,甚至是故意唱反調的,但很多時候我們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兩段所問的「我可以對你坦白嗎?」那聲「可以」,是多麼卑怯而缺乏信任——面對父母,坦白究竟是不是真的可以的呢。
回到本詩,另外值得一提的是,這首詩的末尾後記到:「獻給所有和父親失和,或本身也是父親的男同志。」這邊可以注意的是「本身也是父親的男同志」的這種情況,雖然缺乏數據,但在這個社會裡想見也不是少數。特別提起這個群體,不知道他們對於走上了或沒有走上這條路的兒女,作何感想?也會支持嗎?或者像是被壓迫者總是試圖壓迫更低位者一樣,反而更加不能理解呢?因此這首詩也同樣向這樣的群體呼告,著實真切感人。
2015年6月26日 星期五
就讓時間儘管遙遠 ◎楚影
看著落下的文字楚楚
可憐過去的眉目
如果我可以
毫不猶豫把眼淚都還你
那就不會有人再問
承受的意象是怎樣傷心
至今已是轉身很久的時刻
就算彼此如魚一般涸轍
再也不會遇見了
我們只需要記得
愛情病亡在某次蒸發
致用雲朵的瀟灑
化為一場任性的雨季
不停打溼自己
禁止一切的徘徊
你知道這就是我的姿態
無論你會不會有後悔
我也不想再披著月光獻媚
就讓時間儘管遙遠
聽江湖的水聲不斷
--
◎作者簡介
楚影
一九八八年生。從汨羅甦醒的靈魂,仍有一顆寄託文字的心,更不信黃河之水,只讓李白一人獨醉。目前定居在繁花紛飛與凋落的台北城。
可憐過去的眉目
如果我可以
毫不猶豫把眼淚都還你
那就不會有人再問
承受的意象是怎樣傷心
至今已是轉身很久的時刻
就算彼此如魚一般涸轍
再也不會遇見了
我們只需要記得
愛情病亡在某次蒸發
致用雲朵的瀟灑
化為一場任性的雨季
不停打溼自己
禁止一切的徘徊
你知道這就是我的姿態
無論你會不會有後悔
我也不想再披著月光獻媚
就讓時間儘管遙遠
聽江湖的水聲不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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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楚影
一九八八年生。從汨羅甦醒的靈魂,仍有一顆寄託文字的心,更不信黃河之水,只讓李白一人獨醉。目前定居在繁花紛飛與凋落的台北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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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琬融
攝影提供:網路素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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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少年阿Ben賞析
認識楚影幾年,阿Ben其實沒有跟他有過太多的深聊,他總是如此悶騷,不多話,反覆做著思古之憂懷的夢,以至於與他交談,還不如當一個偶爾碰面,相視而笑的萍水之交。
但阿Ben其實很喜歡他的詩,一堆常被視為應掃進歷史垃圾堆裡的楚國懷想與意象,偶爾增添一點武俠風,語言簡單不賣弄,卻又以清亮誠懇的語言對你訴說,讀楚影的詩,就像直直對望他明朗的眼神,一跌進去,一池春水里的波動便跟你心裡的某些想念起了微微的共振。
誠懇夠不夠?怎樣才夠?讀楚影的詩你永遠不用擔心讀不懂,但也不用抱著他有著太多嶄新突破的期待,它的運作永遠是緩緩而類似的。有些人一輩子只留給你一個記憶深刻的背影,有些人只是揮揮衣袖就有了異樣的風采,這是讀楚影的創作時我們必須反覆提醒,詰問自己的:誠懇夠不夠?溫柔夠不夠?他給你的永遠這麼簡單,但只要你相信,你會明白那就是他所能給的所有了。
回到楚影的作品看,他的寫法確實如上面所述的簡單。首段以一段面對過往的文字作為情緒的載體,交代了這段過往是以傷心坐收。而他的寫法卻是如此溫柔,且仍替對方著想:「看著落下的文字楚楚/可憐過去的眉目/如果我可以/毫不猶豫把眼淚都還你」過去的眉目是你或者我的雖未明說,總之是讓他可憐可嘆的了。而詩中明言的如果可以,實則說的卻是「我沒有辦法」。在這樣的反面修辭當中,他的情緒流動到了最後一句:「承受的意象是怎樣傷心」這一句乍看寫得草率,實則一個生性浪漫、耽溺如楚影的詩人,既把這段感情深深放在心裡,又以書寫作記,那必然是刻骨銘心,字字血淚。當代的文學批評把讀者對作品的衡量權列入考量早已是通例,但楚影這一句,更何嘗不是作者睹文思人的情真意切告白?
第二段把兩人的關係裝進了望遠鏡中放大,但背景卻是遼闊的天地。兩人之間的事已經過去許久,再也不見了。但心上的傷還在,「不停打溼自己」,這樣的傷心像患著一場愛的強迫症,努力想洗去,掙脫而不得,隨著時間變成了另外一個樣子。
末段終於處理好了自己的情緒,楚影用一個更完好的姿態面對這段結束。「你知道這就是我的姿態」是一個壯闊的宣告,而「無論......也不想」接來流暢,更為前面的宣言做了良好的襯托,男兒的意志進行到此,方能推展到最後兩句:「就讓時間儘管遙遠/聽江湖的水聲不斷」,在楚影提供的畫面感與聲音感,男兒的意志從困囿於天地之間的魚,終於昇華到整個天地的天籟。
這首詩也讓阿Ben想起自己過往的感情,忍不住有些感慨。啊啊如果能像楚影這樣又帥又心胸寬廣就好了阿Ben錯了嗎......(逃)
美術設計:琬融
攝影提供:網路素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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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少年阿Ben賞析
認識楚影幾年,阿Ben其實沒有跟他有過太多的深聊,他總是如此悶騷,不多話,反覆做著思古之憂懷的夢,以至於與他交談,還不如當一個偶爾碰面,相視而笑的萍水之交。
但阿Ben其實很喜歡他的詩,一堆常被視為應掃進歷史垃圾堆裡的楚國懷想與意象,偶爾增添一點武俠風,語言簡單不賣弄,卻又以清亮誠懇的語言對你訴說,讀楚影的詩,就像直直對望他明朗的眼神,一跌進去,一池春水里的波動便跟你心裡的某些想念起了微微的共振。
誠懇夠不夠?怎樣才夠?讀楚影的詩你永遠不用擔心讀不懂,但也不用抱著他有著太多嶄新突破的期待,它的運作永遠是緩緩而類似的。有些人一輩子只留給你一個記憶深刻的背影,有些人只是揮揮衣袖就有了異樣的風采,這是讀楚影的創作時我們必須反覆提醒,詰問自己的:誠懇夠不夠?溫柔夠不夠?他給你的永遠這麼簡單,但只要你相信,你會明白那就是他所能給的所有了。
回到楚影的作品看,他的寫法確實如上面所述的簡單。首段以一段面對過往的文字作為情緒的載體,交代了這段過往是以傷心坐收。而他的寫法卻是如此溫柔,且仍替對方著想:「看著落下的文字楚楚/可憐過去的眉目/如果我可以/毫不猶豫把眼淚都還你」過去的眉目是你或者我的雖未明說,總之是讓他可憐可嘆的了。而詩中明言的如果可以,實則說的卻是「我沒有辦法」。在這樣的反面修辭當中,他的情緒流動到了最後一句:「承受的意象是怎樣傷心」這一句乍看寫得草率,實則一個生性浪漫、耽溺如楚影的詩人,既把這段感情深深放在心裡,又以書寫作記,那必然是刻骨銘心,字字血淚。當代的文學批評把讀者對作品的衡量權列入考量早已是通例,但楚影這一句,更何嘗不是作者睹文思人的情真意切告白?
第二段把兩人的關係裝進了望遠鏡中放大,但背景卻是遼闊的天地。兩人之間的事已經過去許久,再也不見了。但心上的傷還在,「不停打溼自己」,這樣的傷心像患著一場愛的強迫症,努力想洗去,掙脫而不得,隨著時間變成了另外一個樣子。
末段終於處理好了自己的情緒,楚影用一個更完好的姿態面對這段結束。「你知道這就是我的姿態」是一個壯闊的宣告,而「無論......也不想」接來流暢,更為前面的宣言做了良好的襯托,男兒的意志進行到此,方能推展到最後兩句:「就讓時間儘管遙遠/聽江湖的水聲不斷」,在楚影提供的畫面感與聲音感,男兒的意志從困囿於天地之間的魚,終於昇華到整個天地的天籟。
這首詩也讓阿Ben想起自己過往的感情,忍不住有些感慨。啊啊如果能像楚影這樣又帥又心胸寬廣就好了阿Ben錯了嗎......(逃)
2015年6月25日 星期四
試著變得矯情 ◎陳昌遠
我所豔羨的正在綻放
屬於他的青春
多好,草木扶疏的年紀
總可以隨興地為誰栽植
為誰墾荒,為誰認養一塊地
甚或放養一條魚,卻不給予
必要的:陽光、空氣
水一般的殘忍
無法述說掌紋如何成為秋季
彼時,我已懂得如何安撫
狗,以及貓,並且觀察
牠們是如何等待,如何以沉默
餵養雲層、繁殖陰影,培養
適度的冷與熱,適時地作出姿態
那姿態像極了自己
所以姿態是不是一種流行?
讓我們愛上情節與口吻
愛上髮梢,愛上眼神
愛上指尖徘徊的放電
循夜與蕾絲邊際
愛上層樓,愛上層樓
而為誰修辭,為誰鍊字
為誰造多情的句子
彼時,我們的文明存儲於雲端
時晴時雨,或睡或醒
一切意義,皆被點擊、拖曳、游歷
這是渴求新詞的時代
不說點謊就得不到愛
因此,我試著變得矯情
--
屬於他的青春
多好,草木扶疏的年紀
總可以隨興地為誰栽植
為誰墾荒,為誰認養一塊地
甚或放養一條魚,卻不給予
必要的:陽光、空氣
水一般的殘忍
無法述說掌紋如何成為秋季
彼時,我已懂得如何安撫
狗,以及貓,並且觀察
牠們是如何等待,如何以沉默
餵養雲層、繁殖陰影,培養
適度的冷與熱,適時地作出姿態
那姿態像極了自己
所以姿態是不是一種流行?
讓我們愛上情節與口吻
愛上髮梢,愛上眼神
愛上指尖徘徊的放電
循夜與蕾絲邊際
愛上層樓,愛上層樓
而為誰修辭,為誰鍊字
為誰造多情的句子
彼時,我們的文明存儲於雲端
時晴時雨,或睡或醒
一切意義,皆被點擊、拖曳、游歷
這是渴求新詞的時代
不說點謊就得不到愛
因此,我試著變得矯情
--
◎作者簡介
陳昌遠
高雄人。再不得獎就會變成聞腋青年的28歲,成天玩線上遊戲的科科死阿宅。書讀不多,詩倒是寫了不少,十年來投稿上百次,不曾獲獎,單靠文字難以度日,只好找個有墨水與紙張的活兒幹。現職於中國時報高雄印刷廠。
(轉自第34屆時報文學獎新詩組評審獎的作者簡介。)
--
美術設計:琬融
攝影提供:琬融
--
◎小編賞析
所謂矯情,比如網路上的自我。大家是表演者也是觀眾,就這麼上演無限流動的戲碼。為了讓某些流動在自己這裡停久一點點,就得多點浮誇。賣弄青春肉體,賣弄知識與才情,賣任何自己有且願意賣的,開始只是遊戲,不巧就越玩越認真——誰想輸呢?於是衍生出策略。詩人問:「姿態是不是一種流行?」,擺得出來,就感覺好棒、好會、好大大;於是玩家們開始鍛鍊自己的姿態、情節與口吻⋯⋯無數個片面,也不外就是想讓自己看起來更會一點——每個版上都有它自己的大大,也有人喜歡在自己版上當自己的大大。無數的平凡加上有點特別,成了無數的特別平凡。
「這是渴求新詞的時代/不說點謊就得不到愛」
「因此,我試著變得矯情」
這是詩人作為熟練展演者的自嘲,也輕輕刺了這時代一下。
陳昌遠
高雄人。再不得獎就會變成聞腋青年的28歲,成天玩線上遊戲的科科死阿宅。書讀不多,詩倒是寫了不少,十年來投稿上百次,不曾獲獎,單靠文字難以度日,只好找個有墨水與紙張的活兒幹。現職於中國時報高雄印刷廠。
(轉自第34屆時報文學獎新詩組評審獎的作者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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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琬融
攝影提供:琬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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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賞析
所謂矯情,比如網路上的自我。大家是表演者也是觀眾,就這麼上演無限流動的戲碼。為了讓某些流動在自己這裡停久一點點,就得多點浮誇。賣弄青春肉體,賣弄知識與才情,賣任何自己有且願意賣的,開始只是遊戲,不巧就越玩越認真——誰想輸呢?於是衍生出策略。詩人問:「姿態是不是一種流行?」,擺得出來,就感覺好棒、好會、好大大;於是玩家們開始鍛鍊自己的姿態、情節與口吻⋯⋯無數個片面,也不外就是想讓自己看起來更會一點——每個版上都有它自己的大大,也有人喜歡在自己版上當自己的大大。無數的平凡加上有點特別,成了無數的特別平凡。
「這是渴求新詞的時代/不說點謊就得不到愛」
「因此,我試著變得矯情」
這是詩人作為熟練展演者的自嘲,也輕輕刺了這時代一下。
2015年6月24日 星期三
有人問我唸完博士能摃馬的問題 ◎唐捐
有人問我唸完博士能摃馬的問題
寫在一封五四三的伊媚兒上,從
百步之遙的房間寄出,附上
研究計畫,論文初稿,木馬程式
生牙龜話(遠方有地震,象群奔過
乾涸的沒遮欄的河床),鬼畫符,藏寶圖
(床底下儲存了一些安眠藥,一隻黑狗
在撲翅──起痟了)。他顯然歷經
苦思不得答案,關於這麼白目的
一個問題。他是思維混亂的
文字也充滿病毒,摃聲連連,破綻百出
措辭頗不得體(烏龜在鐵筒裡撞)
晨昏練過垂直落下技,在大學時代
修過聲韻學諸子導讀楚辭現代詩
大半時間受教於爛爛的老師(們);他羞澀
敏感,學了一口破英文爛日語沒關係
常常熬夜寫故作高深的論文
按電子辭典,就這樣把心情搞壞了
單薄的胸膛裡栽培著大大的
結石的心,他這樣不爽地寫道:
蹇澀生硬如一顆泰國芭藥
有人問我唸完博士能摃馬的問題
推開撒嬌的女兒,我設法去理解
如何以官方說法敷衍他那許多鑿鑿的
數據,也許我應該先否定他的取樣
攻擊他的態度,批評他情緒管理
的能力,以重砲轟擊其耳膜
指他所陳一切這一切無非腦殘
不值得我暫停天倫之樂來反駁。我聽到
窗外的挖土機愈挖愈急
真想拿起麥克風說,喔,住手,神祕的
地球人。唉到底甚麼是泰國芭樂呀——
他們在疲憊的嘉南平原輕易找到
一些阿不然能摃馬的田地,想方設法
把小小的番石榴騙大再騙大,乃盡情噴灑
一種超強力巴拉松,除去雜草和害蟲
開花結成這果,這你老師卡好的水果
可憐憫的形狀,色澤,和氣味
銷售管道不明,除了不能拿來拜拜(吃芭樂,
放槍子),什麼都行(包括丟人)
像他那一顆卑賤的獻給學術的心
有人問我唸完博士能摃馬的問題
這些無關乎文學——這些
是數學就應該當做數學處理
發信的是一個善於作鬼作怪的人
讀了三年工專插中文,畢業後
不是為了緩徵,考個研究所來混……
貓睡著了
我對他的靠妖,他的唬爛
他的研究觀點和預期成果都沒有期待
雖然我曾假裝,推開撒嬌的女兒
假裝期待。我相信他或許為了學術
而憤怒,雖然這不在他的舉證裡
他談的是些低層次的問題,預備寫20萬字
芭樂話,換取1張千秋萬世的
芭樂票。灰塵從挖土機後匯入天空
在窗前結成烏雲,這些不會是
騙痟耶,在即將破表的修業年限裡
堅持一團沸騰的脾氣
有人問我一個問題,關於
唸完博士能摃馬。窗下飄逸著一個
白衣少女,悄悄拍人肩膀客氣地問
「同學,現在幾點了。」許久許久
我還感覺受驚的心長出絨毛
一把木頭椅子在飛,砸向誰?
我許久未曾讀過那麼好看的鬼話連篇的
論文了,他在深情地撫摸著所謂學術:
中文系教我走到任何地方都帶著一份
溫柔敦厚的教養,他說,像我的傷痕
然而傷痕來自機車我必須承認
它和今天說的無關。他時常
在臉書上閒晃,看到一個叫做「博士
畢業之後要作什麼」的粉絲專頁
http://www.facebook.com/After.PHD
指導教授沒遇過的難題才是我們的
難題。研究所裡必修治學方法,寫過幾篇
被退稿的論文,經歷了消耗預算的學術普渡
低分過了日文一,日文二,高級英文
蹺課逛街巧遇師母。他善於卡唬爛
泡茶,能搞笑,會作瑜珈。我從來
沒有收過這樣一封充滿神經質和憂鬱症
於尖酸刻薄的語氣中流露惡搞和擺爛
徹底使惡搞和擺爛全面融合的伊媚兒
不禮貌地,問我唸完博士能摃馬
--
◎作者簡介
唐捐(1968年12月9日-),本名劉正忠,臺灣嘉義縣人,臺灣詩人、散文家、文學評論者。國立高雄師範大學國文研究所碩士、國立臺灣大學中國文學系文學博士。曾任東吳大學中國文學系助理教授,並曾在國立臺灣大學臺灣文學研究所、國立臺北教育大學台灣文化研究所授課,現為國立清華大學中國文學系專任副教授。
--
美術設計:琬融
攝影提供:網路素材
--
◎小編賞析
「戲仿」在維基百科中的定義是這樣的:「戲仿,又稱諧仿或諧擬,是在自己的作品對其他作品進行借用,以達到調侃、嘲諷、遊戲甚至致敬的目的。屬二次創作的一種。「諧擬」仍然是一種模擬,但卻因為語言的嬉戲而詼諧。「諧擬」不是「再現」,諧擬的再書寫必須以被模仿的客體逼真度為基礎,與模擬的客體虛中有實,但仍解構了被模仿的客體的原型。」唐捐在〈有人問我念完博士能槓馬的問題〉中,亦用此法來對楊牧名作〈有人問我公理與正義的問題〉做奪胎換骨的寫作。這樣的書寫在某些讀者看來應當並不陌生,如台灣大學林欣曄〈有人給我公理與正義的答案〉關照陳文成事件、陳克華〈沒有人問我公理與正義的幻覺〉談台灣政治現況、廖偉棠〈又有人問我公理與正義的問題〉在當代香港人的中港情節上做拉扯、淡江大學洪崇德〈我要問你公理與正義的問題〉關注行政院暴警毆打民眾事件──而不同於他們,唐捐顯然把這樣一個嚴肅、高端大氣上檔次的書寫主題、格式在自己的筆下轉化為了對現實情況的嘻笑怒罵。從一個很容易被與「經典」意義對照的格式中,唐捐不閃不閉對照本身可能帶來的質疑,反而以處境的荒謬來調侃對其必定有高大上期待的讀者與評論者。
(對於楊牧原詩的賞析,先前已有小編寫過,可參見:https://www.facebook.com/cendalirit/photos/pb.902736833083886.-2207520000.1430840000./923798144311088/?type=3&theater)
(對洪崇德作品的賞析可參見此:https://www.facebook.com/cendalirit/photos/pb.902736833083886.-2207520000.1430840309./967221159968786/?type=3&theater)
在流浪博士已經成為今日社會對教育反省的一個議題時,唐捐並沒有強求在寫作中獲得答案。事實上,詩本來便不是社論文字,經世濟民用語,亦從來不需刻意為道德等等意識服務。唐捐的寫作純粹為呈現一個獨特的個人經驗,但這經驗卻又試圖在個人之外,提供能讓讀者同時理解的處境,而語言上簡單、親切。
詩的第一段呈現那位博士生所面臨的生平與困境,並妙用楊牧「早熟、脆弱如一顆二十世紀梨」的典故,妙手改換了「蹇澀生硬如一顆泰國芭藥」,而這亦隱隱比喻了這位博士生對於學術志業的追索目標,和處境上的心路歷程。在他的書寫中,這位博士生呈現的形象與處境是那樣的混亂、雜亂無章。
第二段從老師自己的角度出發,交互著接到信的心情、處境,對學術圈的反思──與楊牧詩作中的老者相同而又不同,一個突如其來的他者處境並不像公理與正義那般巨大、難以解讀,但同樣打擾了生活的平靜。被質問的對象先是有些惱怒,但隨即把憤怒轉向為以往對這顆泰國芭樂的栽植,遂成為一聲對這顆學無可用的泰國芭樂的長長嘆息。
第三段的視角轉換到了老師對學生處境的思索,這個學生也是假鬼假怪,沒能給過老師期待,講芭樂話,開芭樂票,不是為了緩徵卻還考個研究所來混......老師的批判在第三段轉向毫不留情的尖銳,對學生因欠缺自覺而陷入這樣的處境更沒有太多的留情了。
末段試圖為第三段的情緒採個小小剎車,老師的情緒、語調從高聲批判轉化為細語批判:「我許久未曾讀過那麼好看的鬼話連篇的/論文了,他在深情地撫摸著所謂學術:/中文系教我走到任何地方都帶著一份/溫柔敦厚的教養,他說,像我的傷痕/然而傷痕來自機車我必須承認/它和今天說的無關。」當老師一一細數學生這些年來做過的事情,卻只見學生寫信來求救和對師母畢恭畢敬。學生展現的性格放在這樣嚴肅的學院再搭上這樣嚴謹的問題:「念完博士能槓馬?」也許老師也想問,你念得完嗎?
唐捐此詩不苛薄,不著眼過大的教育環境去思索,把「個案」的處境與前因後果刻劃得極深,呈現出的,老師的疑惑也更貼切。能不能從個案的處境走向通案的探討?這是唐捐有意不寫,但又留給讀者去想的空間。
最後,附上其中一位小編在東華大學華文週詩擊賽朗誦這首詩的影片:https://www.youtube.com/watch?v=y-Y5jaJ7Uck
寫在一封五四三的伊媚兒上,從
百步之遙的房間寄出,附上
研究計畫,論文初稿,木馬程式
生牙龜話(遠方有地震,象群奔過
乾涸的沒遮欄的河床),鬼畫符,藏寶圖
(床底下儲存了一些安眠藥,一隻黑狗
在撲翅──起痟了)。他顯然歷經
苦思不得答案,關於這麼白目的
一個問題。他是思維混亂的
文字也充滿病毒,摃聲連連,破綻百出
措辭頗不得體(烏龜在鐵筒裡撞)
晨昏練過垂直落下技,在大學時代
修過聲韻學諸子導讀楚辭現代詩
大半時間受教於爛爛的老師(們);他羞澀
敏感,學了一口破英文爛日語沒關係
常常熬夜寫故作高深的論文
按電子辭典,就這樣把心情搞壞了
單薄的胸膛裡栽培著大大的
結石的心,他這樣不爽地寫道:
蹇澀生硬如一顆泰國芭藥
有人問我唸完博士能摃馬的問題
推開撒嬌的女兒,我設法去理解
如何以官方說法敷衍他那許多鑿鑿的
數據,也許我應該先否定他的取樣
攻擊他的態度,批評他情緒管理
的能力,以重砲轟擊其耳膜
指他所陳一切這一切無非腦殘
不值得我暫停天倫之樂來反駁。我聽到
窗外的挖土機愈挖愈急
真想拿起麥克風說,喔,住手,神祕的
地球人。唉到底甚麼是泰國芭樂呀——
他們在疲憊的嘉南平原輕易找到
一些阿不然能摃馬的田地,想方設法
把小小的番石榴騙大再騙大,乃盡情噴灑
一種超強力巴拉松,除去雜草和害蟲
開花結成這果,這你老師卡好的水果
可憐憫的形狀,色澤,和氣味
銷售管道不明,除了不能拿來拜拜(吃芭樂,
放槍子),什麼都行(包括丟人)
像他那一顆卑賤的獻給學術的心
有人問我唸完博士能摃馬的問題
這些無關乎文學——這些
是數學就應該當做數學處理
發信的是一個善於作鬼作怪的人
讀了三年工專插中文,畢業後
不是為了緩徵,考個研究所來混……
貓睡著了
我對他的靠妖,他的唬爛
他的研究觀點和預期成果都沒有期待
雖然我曾假裝,推開撒嬌的女兒
假裝期待。我相信他或許為了學術
而憤怒,雖然這不在他的舉證裡
他談的是些低層次的問題,預備寫20萬字
芭樂話,換取1張千秋萬世的
芭樂票。灰塵從挖土機後匯入天空
在窗前結成烏雲,這些不會是
騙痟耶,在即將破表的修業年限裡
堅持一團沸騰的脾氣
有人問我一個問題,關於
唸完博士能摃馬。窗下飄逸著一個
白衣少女,悄悄拍人肩膀客氣地問
「同學,現在幾點了。」許久許久
我還感覺受驚的心長出絨毛
一把木頭椅子在飛,砸向誰?
我許久未曾讀過那麼好看的鬼話連篇的
論文了,他在深情地撫摸著所謂學術:
中文系教我走到任何地方都帶著一份
溫柔敦厚的教養,他說,像我的傷痕
然而傷痕來自機車我必須承認
它和今天說的無關。他時常
在臉書上閒晃,看到一個叫做「博士
畢業之後要作什麼」的粉絲專頁
http://www.facebook.com/After.PHD
指導教授沒遇過的難題才是我們的
難題。研究所裡必修治學方法,寫過幾篇
被退稿的論文,經歷了消耗預算的學術普渡
低分過了日文一,日文二,高級英文
蹺課逛街巧遇師母。他善於卡唬爛
泡茶,能搞笑,會作瑜珈。我從來
沒有收過這樣一封充滿神經質和憂鬱症
於尖酸刻薄的語氣中流露惡搞和擺爛
徹底使惡搞和擺爛全面融合的伊媚兒
不禮貌地,問我唸完博士能摃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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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唐捐(1968年12月9日-),本名劉正忠,臺灣嘉義縣人,臺灣詩人、散文家、文學評論者。國立高雄師範大學國文研究所碩士、國立臺灣大學中國文學系文學博士。曾任東吳大學中國文學系助理教授,並曾在國立臺灣大學臺灣文學研究所、國立臺北教育大學台灣文化研究所授課,現為國立清華大學中國文學系專任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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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琬融
攝影提供:網路素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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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賞析
「戲仿」在維基百科中的定義是這樣的:「戲仿,又稱諧仿或諧擬,是在自己的作品對其他作品進行借用,以達到調侃、嘲諷、遊戲甚至致敬的目的。屬二次創作的一種。「諧擬」仍然是一種模擬,但卻因為語言的嬉戲而詼諧。「諧擬」不是「再現」,諧擬的再書寫必須以被模仿的客體逼真度為基礎,與模擬的客體虛中有實,但仍解構了被模仿的客體的原型。」唐捐在〈有人問我念完博士能槓馬的問題〉中,亦用此法來對楊牧名作〈有人問我公理與正義的問題〉做奪胎換骨的寫作。這樣的書寫在某些讀者看來應當並不陌生,如台灣大學林欣曄〈有人給我公理與正義的答案〉關照陳文成事件、陳克華〈沒有人問我公理與正義的幻覺〉談台灣政治現況、廖偉棠〈又有人問我公理與正義的問題〉在當代香港人的中港情節上做拉扯、淡江大學洪崇德〈我要問你公理與正義的問題〉關注行政院暴警毆打民眾事件──而不同於他們,唐捐顯然把這樣一個嚴肅、高端大氣上檔次的書寫主題、格式在自己的筆下轉化為了對現實情況的嘻笑怒罵。從一個很容易被與「經典」意義對照的格式中,唐捐不閃不閉對照本身可能帶來的質疑,反而以處境的荒謬來調侃對其必定有高大上期待的讀者與評論者。
(對於楊牧原詩的賞析,先前已有小編寫過,可參見:https://www.facebook.com/cendalirit/photos/pb.902736833083886.-2207520000.1430840000./923798144311088/?type=3&theater)
(對洪崇德作品的賞析可參見此:https://www.facebook.com/cendalirit/photos/pb.902736833083886.-2207520000.1430840309./967221159968786/?type=3&theater)
在流浪博士已經成為今日社會對教育反省的一個議題時,唐捐並沒有強求在寫作中獲得答案。事實上,詩本來便不是社論文字,經世濟民用語,亦從來不需刻意為道德等等意識服務。唐捐的寫作純粹為呈現一個獨特的個人經驗,但這經驗卻又試圖在個人之外,提供能讓讀者同時理解的處境,而語言上簡單、親切。
詩的第一段呈現那位博士生所面臨的生平與困境,並妙用楊牧「早熟、脆弱如一顆二十世紀梨」的典故,妙手改換了「蹇澀生硬如一顆泰國芭藥」,而這亦隱隱比喻了這位博士生對於學術志業的追索目標,和處境上的心路歷程。在他的書寫中,這位博士生呈現的形象與處境是那樣的混亂、雜亂無章。
第二段從老師自己的角度出發,交互著接到信的心情、處境,對學術圈的反思──與楊牧詩作中的老者相同而又不同,一個突如其來的他者處境並不像公理與正義那般巨大、難以解讀,但同樣打擾了生活的平靜。被質問的對象先是有些惱怒,但隨即把憤怒轉向為以往對這顆泰國芭樂的栽植,遂成為一聲對這顆學無可用的泰國芭樂的長長嘆息。
第三段的視角轉換到了老師對學生處境的思索,這個學生也是假鬼假怪,沒能給過老師期待,講芭樂話,開芭樂票,不是為了緩徵卻還考個研究所來混......老師的批判在第三段轉向毫不留情的尖銳,對學生因欠缺自覺而陷入這樣的處境更沒有太多的留情了。
末段試圖為第三段的情緒採個小小剎車,老師的情緒、語調從高聲批判轉化為細語批判:「我許久未曾讀過那麼好看的鬼話連篇的/論文了,他在深情地撫摸著所謂學術:/中文系教我走到任何地方都帶著一份/溫柔敦厚的教養,他說,像我的傷痕/然而傷痕來自機車我必須承認/它和今天說的無關。」當老師一一細數學生這些年來做過的事情,卻只見學生寫信來求救和對師母畢恭畢敬。學生展現的性格放在這樣嚴肅的學院再搭上這樣嚴謹的問題:「念完博士能槓馬?」也許老師也想問,你念得完嗎?
唐捐此詩不苛薄,不著眼過大的教育環境去思索,把「個案」的處境與前因後果刻劃得極深,呈現出的,老師的疑惑也更貼切。能不能從個案的處境走向通案的探討?這是唐捐有意不寫,但又留給讀者去想的空間。
最後,附上其中一位小編在東華大學華文週詩擊賽朗誦這首詩的影片:https://www.youtube.com/watch?v=y-Y5jaJ7Uck
2015年6月23日 星期二
闇中問答 ◎鄭炯明
某夜夢中,我被一陣極其嚴厲的聲音叫醒,
要我回答他的問話,不能有半點虛假,
我發抖地站在屋內的一個陰暗的角落,
像一個罪犯等待法官的審問。
你叫什麼名字?
鄭炯明。
你寫詩嗎?
是的,我寫詩。
那麼你是一位詩人囉?
不,我不是詩人。
為什麼?
我沒有盡到詩人的責任。
什麼是詩人的責任?
詩人的責任就是寫出他那個時代的心聲。
你寫出時代的心聲了嗎?
還沒有,但我努力嘗試著。
是不是有所顧忌?
有,包括個人的、政治的、社會的……
你想成名嗎?
我希望我的詩能帶給大家一點心靈的慰藉。
哼,你的回答還算誠實,否則——
………………………
嚴厲的聲音消失了,丟下心有餘悸的我,怔立屋中,良久不能入眠。
要我回答他的問話,不能有半點虛假,
我發抖地站在屋內的一個陰暗的角落,
像一個罪犯等待法官的審問。
你叫什麼名字?
鄭炯明。
你寫詩嗎?
是的,我寫詩。
那麼你是一位詩人囉?
不,我不是詩人。
為什麼?
我沒有盡到詩人的責任。
什麼是詩人的責任?
詩人的責任就是寫出他那個時代的心聲。
你寫出時代的心聲了嗎?
還沒有,但我努力嘗試著。
是不是有所顧忌?
有,包括個人的、政治的、社會的……
你想成名嗎?
我希望我的詩能帶給大家一點心靈的慰藉。
哼,你的回答還算誠實,否則——
………………………
嚴厲的聲音消失了,丟下心有餘悸的我,怔立屋中,良久不能入眠。
--
◎作者簡介
台南佳里人,中山醫學院醫科畢業,曾任高雄市立大同醫院內科主治醫師,後自行開設診所。創辦《文學台灣》雜誌,著有詩集《歸途》、《悲劇的想像》、《蕃薯之歌》、《最後的戀歌》等,編笠詩論選輯《台灣精神的崛起》。
--
美術設計:琬融
攝影提供:網路素材
--
◎小編賞析
作者曾參與《笠》詩刊活動,這也顯現在其詩的語言上,質樸而直接。然而,這首詩的質樸與直接,卻是這首詩最動人的地方。在我們創作的同時,我們總知道自己其實是不夠努力的、有閃避過某些危險的東西的,而那些東西在暗夜就會變成我們必須跨過的心魘。
而詩中那聲音的最後一個問題也很值得探討:「你想成名嗎?/我希望我的詩能帶給大家一點心靈的慰藉。」作者並沒有直接說他想出名與否,對他而言,更重要的是詩能給人們什麼,出名與否只是順便的。
文學創作最重要的還是對自己負責,帶給群眾東西,作者明白地如此告誡自己,也告誡讀這首詩的我們。
◎作者簡介
台南佳里人,中山醫學院醫科畢業,曾任高雄市立大同醫院內科主治醫師,後自行開設診所。創辦《文學台灣》雜誌,著有詩集《歸途》、《悲劇的想像》、《蕃薯之歌》、《最後的戀歌》等,編笠詩論選輯《台灣精神的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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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琬融
攝影提供:網路素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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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賞析
作者曾參與《笠》詩刊活動,這也顯現在其詩的語言上,質樸而直接。然而,這首詩的質樸與直接,卻是這首詩最動人的地方。在我們創作的同時,我們總知道自己其實是不夠努力的、有閃避過某些危險的東西的,而那些東西在暗夜就會變成我們必須跨過的心魘。
而詩中那聲音的最後一個問題也很值得探討:「你想成名嗎?/我希望我的詩能帶給大家一點心靈的慰藉。」作者並沒有直接說他想出名與否,對他而言,更重要的是詩能給人們什麼,出名與否只是順便的。
文學創作最重要的還是對自己負責,帶給群眾東西,作者明白地如此告誡自己,也告誡讀這首詩的我們。
2015年6月22日 星期一
失去 ◎陳雋弘
說什麼呢
夏天都已經過了
曾經下定那麼多決心
最後比不上一場大雨
輕易地跟了別人走
然後輕易地迷了路
輕易地發誓
也輕易地得到了報應
不要再提及愛情了
在文章的第三段
屬於轉的時刻
倍感茫然
怎樣才算是抵達
事件的內心
怎樣才能閃避
不堪的風景
不要再提及
抽象的字眼
那並無法改變
已經盲目的事實
那並無法還原
一面破碎的鏡子
無法帶我們安然通過
生命,而不被割傷
--
◎詩人簡介
屏東人,雄中、嘉義師院校友。曾獲時報文學獎、教育部文藝創作獎、台灣文學獎、優秀青年詩人獎、詩路年度網路詩人獎、吳濁流文學獎等。出版個人詩集《面對》、《等待沒收》,擁有個人新聞台「貧血的地中海」。
--
美術設計:小葵
攝影提供:小葵
--
◎小編賞析
「失去」是每個人生都會經歷的問題,這樣簡單而核心的一個題目,陳雋弘在描寫情感相當直接而精準,詩的每一段都用不同的方式在形容「失去」。
例如首段:既然「曾經下定那麼多決心/最後比不上一場大雨」,那還有什麼是能不被沖散、擊潰的呢?不同於首段,第二段用了四次「輕易」,決定與失去都是輕易的,好像輕輕地拿起也輕輕地放下,但失去真的是這麼「輕易」的事嗎?小編認為詩人在此處反襯了失去給人的沉重。接著他以「文章的第三段」來比喻感情或事件的轉折,原本看似順利的過程,卻出現了挫折,「不要再提及愛情了」此句語氣道出了失去的痛苦。「怎樣才算是抵達/事件的內心/怎樣才能閃避/不堪的風景」,則是在面對/逃避這兩者之間的選擇,如何才能看清事情的真相,或是選擇暫時遺忘痛苦,這是當我們遇到失去時,很難做的決擇。最後,作者想要說的,是失去的已經失去,用再多抽象的言語也無法表達那樣的心情,破鏡無法重圓,而且令人受傷,生命不再完整。
雖然只出版兩本詩集的陳雋弘,這首詩卻有不少人在網路上分享,可說是陳的代表作之一,值得一讀。
2015年6月21日 星期日
慣犯 ◎王浩翔
很久沒有愛一個人了
雖然你也不願意
但還是這樣做了
穿不合身的衣服
吃過期的冰淇淋
看場電影
任寂寞像垃圾食物堆滿體內
和眾人在莫名之處
一起大笑
笑掉這一輩子
而這一切都是真的嗎
我們在彼此身邊
卻朝不同方向老去
自以為是地愛著對方
互道晚安
留在昨日那個夢境
然後哪裡也不去了
--
◎詩人簡介
王浩翔。
某部分的自己像個正常人,和所有人一樣起床、刷牙、吃飯、做一些規律到令人想死的事情,然後睡覺、做醒來即忘的夢。某部分則帶有某種社會游離分子存在,虛妄、無浮、多愁善感,偏好人生的枝節末葉,並在每首詩的字詞裡隱匿身影。
偶爾烹煮過去的時光、烘培愛情,喜歡芭樂音樂和小說,嗜吃可以令人忘卻煩惱的美食,在無人的時候想像自己宛如孤島,懸浮在現,和想像的字裡行問。瞭解長高是不太可能的了,而變胖則是隨時隨地發生,一如那些美好的夢想,依舊擁有流線般的身形,卻已折去泰半的翅膀。
寫詩,但更多時候,習慣消失。
http://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4685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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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小葵
攝影提供:小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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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賞析:
全詩用「慣」這個字來串起了整首詩,在詩的第二、三句即隨指出「不願意/但還是這樣做了」,無論是首句的「很久沒有愛一個人」、或是「穿不合身的衣服」、「吃過期的冰淇淋」,從「看場電影」到「笑掉這一輩子」這五句亦是「不願意/但還是這樣做了」,「習慣」的可怕之處便在於此,雖不至於觸犯法律但也歸屬於在「明知不可為」的那個區塊裡,接著「我們在彼此身邊/卻朝不同方向老去」這兩句,不正也呼應到首句的「很久沒有愛一個人了」,只是習慣身邊的某個人陪著或者陪著某個人,以為彼此還愛著對方,所以睡前還親暱的互道晚安,但彼此都只是被困在那個不真實的夢境裡,還被「習慣」綑綁著,而這一切的「習慣」累積下來,即使明知是不能繼續做的事,也被制約住了一做再做的成為「慣犯」。
2015年6月20日 星期六
糖果山–查理.三之一 ◎許皓甯
再也沒有柔軟的夢可以做了,查理
我們今天就出發,和所有的獨角獸
一起買好單程車票、橘黃瓜皮帽
水壺裝滿、鉛筆新削、猶佈齒痕的各式
玩具,張大你放大鏡般的眼睛
這會是一趟冒險旅程
魔幻的奇景在等著你
讓我們快樂地牽著你的手,查理
已經找到確切的地圖,不許皺眉
不許嘟嘴不許無精打采
除了期待,不許再有別種表情
今天我們往糖果山快步前進
那是甜蜜,那是必然的喜悅之地
我們的第一站就在那裡,查理
講台上每隻神奇的滑齒龍,分別講述神秘
破碎的語系,牠給我們牢靠指引
以一座腐朽的吊橋,橋上擁擠
跌落的同伴,紛紛摔出你的焦距
從此你是一架發燙的顯微鏡
請專心些,因為我們如此愛你
快進去糖果山的糖果洞穴,查理
按月給付、年終加給,你應得的糖果
戴著帽子的糖果女孩牽起你糖果的手
糖果鼠、巧克力蝙蝠,這是甜蜜的遊樂園
搭糖果火車到城裡,聽你最愛的糖果樂團
幽綠的瓦斯催眠世界之前
好多東西可以照亮你的一天
他們終究密謀偷走你,查理
會有那麼一天,國度悍然
關閉,如同一只闇暗的黑箱
熄滅潔白天光,不留一絲甜蜜
當你醒來,你只能帶走黧黑面孔
遺失的腎、扭曲的肝,隱隱的鈍痛
所以現在,查理,你會進去洞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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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簡介
許皓甯
1988年出生,中國醫藥大學中醫學系畢業。作品曾獲中興湖文學獎、全國學生文學獎、喜菡文學獎小說、全國醫學生聯合文學獎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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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小葵
攝影提供:小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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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賞析
前幾年youtube上爆紅的動畫獨角獸查理,描述查理跟兩位獨角獸夥伴,前往踏上網糖果山冒險的旅程,途中經過滑齒龍、吊橋,以及最後糖果山旁的唱歌跳舞字母。進入糖果山的查理在一片漆黑中被打昏,醒來後發現腎臟被偷了的故事。第一集影片的長度只有3:45,是由簡略的電腦動畫跟配音組合起來,瀰漫著美式隨便的氣息跟兒童教學節目惱人的腔調,是節奏詭譎的怪傑作品。因為故事的浮誇跟無俚頭,使潛文本有太多詮釋空間。此詩剛好能填補歡樂氣息背後的沈思,回答啟程、應許、背叛、愛等議題,譬如「請專心些/因為我們如此愛你」跟「按月給付、年終加給/你應得的」。冒險故事是向來是需要理由動機的,然而詩裡的冒險多少是藉由對兒童般的哄騙、半推半就的話術,甚至宗教性的招降。「他們終究密謀偷走你」與「如同一只和闇暗的黑箱」浮現出的陰謀,卻成了看似無害的警告威脅。故事的殘酷荒涼已寫好,端看讀者是否願意進入這首詩創造的模擬現實,被騙、心痛、然後失去一切(腎臟)。
2015年6月19日 星期五
等待一棵無花果樹 ◎黃遠雄
可能有過那麼匆匆一瞥
彼此不曾相識而擦肩
錯過,我渴望有人
最終挺身而出
攜帶我靦腆的慾望
去瞻仰心儀已久
一顆
無需開花
卻能果實纍纍的
神奇樹
繼續在內心茁壯一棵
面貌模糊但生機勃勃的無花果樹
繼續向外界鼓噪
繼續等待
在未遇見熟透的機緣
具體蒞臨之前
很多時候
我常幻想
卻遲遲、沒有
付諸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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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簡介
黃遠雄,1950年生於吉蘭丹首府哥打峇魯。
曾任香煙推銷員、鐵工、土地測量師、土木工程經理、建築承包商。
著有詩集《致時間書》(1996,十方)、《等待一顆無花果樹》(2007,南方學院)。作品收入《赤道形聲》馬華文學讀本1(2000年,臺北萬卷樓)、《馬華文學大系》[1965年-1980年]〔散文1〕(2004年,大馬作協)、《馬華文學大系》[1965年-1980年]〔詩1〕(2004年,大馬作協)、《馬華文學大系》[1980年-1996年]〔詩2〕(2004年,大馬作協)、《馬華新詩史讀本》(2010年,臺北萬卷樓)、《中國新詩百年大典》(2013年,中國長江文藝)等等。
(截自【有人部落】:http://goo.gl/H0hPT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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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小葵
攝影提供:小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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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旅台小子ɘ】賞析
人是一隻理性的動物。常常選擇抑制自己的慾望,卻期盼身邊的人,哪怕是路人,為自己『瞻仰』、『挺身而出』。或許,我們正在等待的是一個時機、機緣。
這首詩寫的是一個人在等待過程中的掙扎,以『果實』為其抽象的具體描述了人的思考。人,最大的期盼,不外乎是中大樂透,這就像是在等待一棵無花果樹——不需要經過養分的吸收與轉化,即可得到開花所結的果實——『繼續向外界鼓噪/繼續等待』,直到來臨的那一天。只是,何時才能得到呢?沒人曉得。唯有持續地不斷等待。
弔詭的是,詩的末端亦寫出了『很多時候/我常幻想/卻遲遲、沒有/付諸行動』。其實,詩中的(我)也知道:自己只停留在空想,而並未付諸行動。不過,這不正是書寫了現代許多人內心的心聲嗎?我們都知道,有些東西落在幻想,它也只能是個想像;當需要實際行動的時候,反而退縮地等待、再等待。哪天,或許奇蹟便會降臨。
簡單來說,等待一顆無花果樹,其實是大家的白日夢。更多時候,它其實是在調侃我們日常生活的勞心勞力——付出一分,只得一分的事實。
2015年6月18日 星期四
錯過 ◎顧城
隔膜的薄冰溶化了,
湖水是那樣透徹,
被雪和謎掩埋的生命,
都在春光中復活。
一切都明明白白,
但我們仍匆匆錯過,
因為你相信命運,
因為我懷疑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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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簡介
中國著名詩人,一九五六年出生於北京,六二年開始寫詩;六六年文化大革命襲捲中國,此後未再就學;六九年隨父顧工下放山東,七三年移往濟南;七四年全家回到北京,曾從事油漆工、翻糖工、木匠、編輯等工作;七九年參與《今天》文學社團,與北島、舒婷等人開創了截然不同的新詩風格,評論者稱之為朦朧詩派;八七年前往奧地利、法國、英國等國家講學訪問;八八年定居奧克蘭,九三年辭世。留世有舊體詩、新體詩、童話寓言詩、歌詞、文論等多種創作,出版有《北島、顧城詩選》、《黑眼睛》、《水銀》、《海籃》、《顧城童話寓言詩選》、小說《英兒》等。
詩風真摯、自然,與北島同被視為朦朧詩代表人物,為中國當代重要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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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小葵
攝影提供:小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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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賞析
講起顧城,自然地會想起他的〈一代人〉、〈遠和近〉,但在顧城的詩中,這一首〈錯過〉,是讓人直覺的難過的一首詩,幾乎不需要什麼解釋,光是讀一次,就會被這首詩的句子給擊中。
隔著膜的薄冰融化了,但隔著膜,也就是無法「觸摸」,感覺不到融化的冰,也感覺不到冷度。湖水透徹,眼前的一切都看的分明。
雪和謎,前者有著厚實、不透明的意思後者則是充滿著矛盾,不可解的意味。被這些厚實和不可解掩蓋的生命,在春天中重新活起來,這也意指「生命曾經死過」。把這幾個意象拆解開來,一切線索就可以尋找到了。
那些過往的死去的,重獲新生。但卻還是錯過,詩中說
但我們「仍」匆匆錯過。所以不只這次錯過,前次也是錯過了。
而錯過的原因,因為你相信的是命運,但我懷疑的是生活。
此詩暗喻的是一種愛情的價值觀衝突,因命運的際會而兩個人在一起,但又因為生活上的不協調,而兩個人仍然錯過,縱使愛情死了又活,可是一切其實並沒有改變過,愛仍是愛,錯過的,卻仍然會錯過。
詩的末兩句直接點出答案,這是在詩裡少見的手法,顧城直接將原因清楚陳述出來,卻讓人更加感到一段感情錯過的無可奈何。
2015年6月17日 星期三
不忍——詩致林義雄 ◎許悔之
讓蚯蚓繼續翻身在土裡
在最接近天空的蘭陽盆地
整座平原宛若一架鋼琴
母者和孫女是斷去的那根弦
這一次,她們並沒有時間
可以彈到高音C
所有的蚯蚓都將繁殖在這裡
春雨像飛針刺痛了
土地的背脊
善良的靈魂猶依依
不忍登上從空而降的天梯
她們一再徘徊
她們躲進雨中的一棵油加利
大樹堅強地挺直了腰桿
不忍讓她們看見
那彎下身來而抱面痛哭的自己
但終究,還是有一些滾燙的雨滴
穿過了樹葉之間的縫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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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簡介
許悔之(1966年12月14日-),本名許有吉,台灣桃園人,詩人,台北工專化工科畢業。曾任《自由時報》副刊主編、《中時晚報》副刊編輯、《聯合文學》月刊及出版社總編輯,現為有鹿文化總經理兼總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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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小葵
攝影提供:小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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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賞析
1980年2月28日,因美麗島事件而被逮捕的林義雄初次出庭,妻子方素敏前去旁聽。中午時分,方素敏打電話三次沒人接聽,拜託田秋菫回家查看,才發現林家大女兒受重傷,兩個雙胞胎女兒及林母均已氣絕。由於時機敏感,加上國民黨當時監視林家已久,大白天的,兇手卻如入無人之境,故認為這是場政治謀殺,讓二二八這天再多一分傷痕。
這件案子被稱作林宅血案。
林義雄是宜蘭人,所以詩人在寫這首詩時,場景並不是寫在發生命案的台北,而是拉回林義雄的鄉土。
先看第一段吧,「讓蚯蚓繼續翻身在土裡/在最接近天空的蘭陽盆地」蚯蚓翻土會讓土壤肥沃,也會向下挖掘,直到土壤深處。以此句作為開端,敘事者回到自己精神的故土,宜蘭,向下挖掘土地,也是挖掘自己。
「整座平原宛若一架鋼琴/母者和孫女是斷去的那根弦」,平原既是敘事者的故土,是敘事者自己,也是他的那基本、平常的生活,能彈奏出旋律。事實上,那對雙胞胎姊妹也是有在彈鋼琴的,然而如今,構成這生活旋律的琴弦已斷,「這一次,她們並沒有時間/可以彈到高音C」
接下來第二段,「所有的蚯蚓都將繁殖在這裡」,我們可以承接第一段前兩句的敘述,這次的事件讓敘事者開始不斷思考、挖掘自己,讓自己的思想開始肥沃、茁壯。
「春雨像飛針刺痛了/土地的背脊」,228那天是春天,春雨該是滋潤的,但下在敘事者上,卻是刺痛的;一方面,承受這樣的痛一定會讓思想急遽改變,這樣的改變伴隨可怕的痛苦;另一方面,正因為是雨,是天空的眼淚,也讓敘事者更加難過。
「善良的靈魂猶依依/不忍登上從空而降的天梯」,讓這三句與第一段的後四句做互動,鋼琴的琴鍵宛如階梯,即使琴弦已斷,「她們一再徘徊」,卻已經無法彈出旋律。
最後一段,「她們躲進雨中的一棵油加利/大樹堅強地挺直了腰桿」,那一定是一棵茁壯的油加利吧,因為蚯蚓在這土壤裡翻身、繁殖,這土地理應肥沃。這樣茁壯的樹能挺起腰桿,「不忍讓她們看見/那彎下身來而抱面痛哭的自己」。因為怕他們猶豫、怕他們難過,所以即使自己傷心,也不忍自己讓他們傷心,那是敘事者最痛的溫柔。
而最後兩句,也終於說出那些春雨究竟有多痛,「但終究,還是有一些滾燙的雨滴/穿過了樹葉之間的縫隙」。
許悔之這首詩收錄於1993年出版的《肉身》,獨台會案才在兩年前發生,刑法100條才解除一年,國民黨的黨國權威氛圍才正在解除。在那樣的政治氣氛下,將這首詩收錄於出版的詩集裡,可見詩人真誠的哀悼之心。
那哀悼之心不斷感染著我,讓我在夜半細讀這首詩時,不斷眼眶泛紅。
2015年6月16日 星期二
在靜靜的雨夜 ◎谷川俊太郎
我想一直這樣坐著,
聽新的驚奇與悲傷,
靜靜地下沉。
不相信神卻向神的氣息撒嬌,
拾起遙遠國度的行道樹葉子,
沐浴在過去與未來的幻燈中。
相信碧海上的柔軟沙發,
然後比什麼都
無限的更愛自己。
我想一直這樣靜靜地坐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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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簡介
谷川俊太郎,日本當代著名詩人、翻譯家及劇作家,出身於東京都。畢業於東京都立豐多摩高校。其父為日本哲學家和文藝理論家谷川徹三。
17歲那年,創辦雜誌的好友誘勸他開始文學創作,但當時他正痴迷於組裝收音機。高中後他拒絕了上大學。他把當時創作的詩歌給父親看,父親又給好友三好達治看,三好達治隨即把他的作品推薦給了《文學界》雜誌,此舉使谷川俊太郎一舉成名。
21歲出版了處女作《二十億光年的孤獨》,繼而陸續出版了70餘部詩集,包括《62首十四行詩》、《春的臨終》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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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小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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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賞析
這首詩僅敘述一個雨夜,作者獨坐於室的沉思。詩中除了作者自己,沒有其他人。理性上,空間雖侷限於作者所坐的一角,但其實含括心思漫遊所及的任何地方,超越時空。
首段說「聽新的驚奇與悲傷/靜靜地下沉」,是一個自我沉澱的過程,當世俗紛塵的干擾,都已經能在心上塵埃落定之際,才可能從容的讓自己沉思。
與其說是個人沉思,毋寧說是一種思想的漫遊,此時的作者,可能並無指向性,也並不操控自己的思想、念頭,往任何一個地方去,只是任其漫遊,這樣自在從容的時刻,令人感覺到舒適得彷彿與神撒嬌,與冥冥中一種至高的存在心神合ㄧ。他的心思不再侷限於肉體的存有,而是從空間的限制(「遙遠國度」),和當下時間的囚禁(「過去與未來的幻燈中」),逃逸出去。
如果是一個喜歡靜謐、喜愛文藝的人,偶然得到這樣的機緣,一定感覺到無上的幸福、無限的留戀。「然後比什麼都/無限的更愛自己」,處於這樣出神的境界,可能什麼都不想做:繁雜的人際關係、工作重擔,暫時都可以煙消雲散,或許這一段時間的出神,會讓人之後有更多的工作要補,但這個當下,你只想隨自己的思緒漫遊,只想自私的,不回應世界的任何需求,只做自己。
這首詩雖然沒有濃稠華美的意象,也不是什麼深刻複雜的大敘事,但卻傳遞出一種潔淨誠懇的氛圍,也是對一個幽微片刻,精準的捕捉。
2015年6月15日 星期一
來生書 ◎廖偉棠
——給F
我們必須相愛然後死亡
——奧登
序詩
如今我只想靜靜的
躺在一個人的身邊,
任天上流雲的影子
千年如一日的飄過我們的臉。
我們愛過又忘記
像青草生長,鑽過我們的指縫,
淹沒我們的身體直到
他變成塵土、化石和星空。
落葉沙沙,和我們說話,
這就是遠方春鳥鳴叫,
就是水流過世界上的家宅,
人走過舊夢和廢詩、落日和斷橋
走過我們言語的碎屑,
我們用怨恨消磨掉的長夜;
唱一些嘶啞走調的歌謠,
笑一個再也不為誰迴旋的笑。
啊,平原正在擴大,
一條路在遺忘的地圖上延伸,
我在一夜又一夜的黑暗中化成風,
化成燭火,燒著我們自己的虛空。
不要再說那些陌生人的故事了,
那只是蟋蟀在枕邊啃噬。
不要說前生、今生和日月的恆在,
砂鐘在翻轉,翻轉荒蕪的靈台。
候鳥在夕光中側翼,
一個季節就這樣悲傷的來臨,
歌唱完了牠又再唱一遍,
世界消失了牠也只能這樣
然而我想靜靜的
躺在一個人的身邊,
任天上流雲的輝光
一日如千年的飄過我們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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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廖偉棠
1975年生。曾任雜誌編輯、書店店長;目前則兼具了詩人、攝影師、小說家及評論家等多重身份。廖偉棠的作品在華文世界中皆有不錯的評價與迴響:他得過香港青年文學獎詩組及散文組冠軍、香港中文文學獎散文組冠軍、詩組及小說組季軍、中國時報文學獎詩組首獎、聯合報文學獎詩組大獎、聯合文學小說新人獎及馬來西亞花蹤世界華文小說佳作獎。《苦天使》創作的時期橫亙四個年頭,字字句句皆來自生活中的浪遊與體驗;他在詩作中引用韓波的的句子:「人是必須超越的」,或者就是他對於自我狀態的要求——一種無時無刻的變遷。
以上簡介轉自:http://www.taaze.tw/sing.html?pid=111000327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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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陳奕辰
攝影提供: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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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賞析
這是廖偉棠長篇組詩《來生書》的序詩。是序,所以光是讀完這首還無法明確地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只知道有死亡與毀滅,誠如篇名所示;可這些黑暗卻以如此輕柔的方式被引入讀者眼前,以幽靈的雙眼看這毀滅的世界,是眾人的世界,也是兩人的世界,很大也很小,兩個人躺在一起,愛過然後忘記,卻仍在一起。在這無人的世間,或許只有地殼變動能讓他們分開。流雲輝光,一日如千年。讀完會覺得,原來死亡也可以是這樣光亮又柔軟的。關於生命終結與其他種種的文學作品已有無數,而這首詩提供了一種我喜歡的解答。
2015年6月14日 星期日
依然不知道那些我無法知道的 ◎任明信
譬如夏天
夏天就要來了
日光越來越長
只在夜晚試圖了解對方
越來越不瞭解自己
光在牆邊龜裂
某種啟示也許
她喜歡
躲在音樂盒裡練習單腳旋轉也許
心情壞的時候不想牽手
就這樣分手說好
在愛著你的時候專心
不寫詩給你
◎作者簡介
任明信
devmask,一九八四年十一月生,高雄人,中正大學經濟學系,東華大學創作暨英美研究所畢。喜歡夢,冬天,寫詩,節制地耽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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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賞析
寫詩有時候恐怕是一種對於某個人專屬的特技演出,但這樣的把戲雜耍不見得會深入另一個人心底,如同這首選自任明信《你沒有更好的命運》(2013:34,台北:黑眼睛文化)的詩題〈依然不知道那些我無法知道的〉,情感是如賭注且搏命表演的過程,無法確定真的接近了誰。
這首情詩我想透過兩個面向切入說明我的理解:
第一,詩人透過日夜長短的變化來隱喻情感認識的過程。「夏天就要來了/日光越來越長」,意思是夜晚將越來越短,然而「只在夜晚試圖了解對方/越來越不瞭解自己」,投入時間瞭解對方卻只能眼看著不斷限縮的時光,到頭來真正能夠認識的又有多少呢?包括自己。
第二,這首詩彷彿隱隱約約的在追問「寫詩/愛」兩件事的衝突。我推測敘事者寫的時間設定在「分手」之後,詩的第三段開頭寫到:「光在牆邊龜裂/某種啟示也許/她喜歡/躲在音樂盒裡練習單腳旋轉也許」給了我們裂(光在牆上)與孤獨(練習單腳旋轉)的感覺,提示了分手前的狀態。詩的末三句「就這樣分手說好/在愛著你的時候專心/不寫詩給你」,詩不見得能夠接近,悲傷的是敘事者要表達的便是「『依然』不知道那些我無法知道的」。任明信在這本詩集的後記引述了克里希那穆提(Jiddu Krishnamurti)在《關於活著這件事》的句子:
「只有當思想停止活動時,愛才會出現。」
這也能夠觸及到本詩的核心嗎?我以為可以。
說好了「在愛著你的時候專心/不寫詩給你」,然而我們可能最終「依然不知道那些我無法知道的」,我們也曾努力「只在夜晚試圖了解對方/越來越不瞭解自己」,任明信給了情感一套解釋,解釋存在,也解釋消逝(以及消逝當中,我們永遠無法知曉與抵達)的愛人。
2015年6月13日 星期六
〈宴會〉 ◎月曲了
朋友的宴會散了
把笑容像桌椅推回原位
清掃壁角恩怨
恢復地板空靜
莫將感情留下
而忘記帶走如一件外衣
在門後 莫名其妙掛著
順手關熄燈火
然後離去
讓分手像閂門的那聲
清楚動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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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月曲了。本名蔡景龍,祖籍福建晉江。一九四一年出生於菲律賓,六○年代加入自由詩社開始現代詩創作,並於八○年代與友人創辦千島詩社。曾獲河廣詩社新詩優等獎、王國棟基金會首屆新詩獎、創世紀小詩獎,並獲得菲律賓作家聯盟(UMPIL)於二○○九年「全國作家大會」上頒贈榮譽詩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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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賞析:
第一句作者便直接點出了宴會的人以及宴會已經結束的時間,「把笑容像桌椅推回原位」這一句引起讀者各種想像,「笑容」如何像「桌椅」推回原位?宴會裡的笑容成為詩裡的亮點,並且連接到下一句的「恩怨」,也許是因為宴會裡有些尖銳或者帶有諷刺的笑容,使得這些「恩怨」在宴會的場合裡四處散落,而隨著宴會散了,這些情緒隨之落幕,留下滿室空靜都要恢復成原本的樣子,第一段的末兩句「而忘記帶走如一件外衣/在門後 莫名其妙掛著」,非常巧妙的運用日常生活中的習慣,門後的外衣在離開時偶爾會遺忘,但也因為忘了帶走只好再回到宴會的場所,但已經不再是宴會場合那樣的熱鬧吵雜,已經是滿室的安靜,這件外衣正如不小心遺落在宴會場合的感情,作者巧妙地說不管是外衣或者情感,都應該要收拾好,讓這一切都結束在散會之時。後段的部分也運用了最後離開的關燈的動作,暗喻滿室都空無一物,所有在宴會場合中的情感都應該像分手的落門聲,都應該乾脆地結束落幕。
整首詩作者運用宴會後復整場地的過程,巧妙地連結散會後的情感鋪陳, 並且融入我們日常生活中的習慣,讀起這首詩來更容易進入詩裡所營造的氣氛。
2015年6月12日 星期五
路 ◎吳晟
自從城市的路,沿著電線杆
──城市派出來的刺探
一條一條伸進吾鄉
漫無顧忌地袒露豪華
吾鄉的路,逐漸有了光彩
自從吾鄉的路,逐漸有了光彩
機器匆匆地叫囂
逐漸陰暗了
吾鄉恬淡的月色與星光
自從吾鄉恬淡的月色與星光
逐漸陰暗
吾鄉人們閒散的步子
統統押給小小的電視機
而路還是路
泥濘與否,荒涼與否
一步跨出,陷下多少坎坷
路還是路,仍然
──引向吾鄉的公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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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簡介
吳晟(1944年9月8日-),本名吳勝雄,台灣彰化縣溪州鄉圳寮村人。台灣鄉土作家,創作以新詩為主,散文為輔。寫作之餘亦從事農事。
屏東農業專科學校(現已改制為國立屏東科技大學)畢業後,曾任溪州國中生物科教師,1995年已退休。 寫作之外,兼任靜宜大學中國文學系講師。「寫台灣人、敘台灣事、繪台灣景、抒台灣情」是吳晟的創作主張。他的作品都是從生活體驗中醞釀出來,情境動人,包含深刻的哲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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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簡妤安
攝影提供:陳奕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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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少年阿Ben賞析
小編曾有幸親身到過詩人吳晟的家裡拜訪,親眼看過他家的小四合院,走過他家的田地。這樣造訪農村的經驗,對於閱讀吳晟的詩作時的感受就更深了一些。
吳晟對於鄉土的熱愛無庸置疑,在這首詩裡他的寫法是質樸卻隱隱有針砭之意的。抓緊「路」這個意象可以乘載的來來去去,站在「吾鄉」的角度看待這一切的變動:現代化的電線杆、電視機......一點一點地改變了村裡人的生活,一個心靈敏感的詩人免不了要為生活環境的不同而感到不自在。詩的最後寫「一一引向吾鄉的公墓」,像是對生活環境變好,心靈環境卻隨著電視節目等等外來資訊而變得不同敲起了警鐘。
美術設計:簡妤安
攝影提供:陳奕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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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少年阿Ben賞析
小編曾有幸親身到過詩人吳晟的家裡拜訪,親眼看過他家的小四合院,走過他家的田地。這樣造訪農村的經驗,對於閱讀吳晟的詩作時的感受就更深了一些。
吳晟對於鄉土的熱愛無庸置疑,在這首詩裡他的寫法是質樸卻隱隱有針砭之意的。抓緊「路」這個意象可以乘載的來來去去,站在「吾鄉」的角度看待這一切的變動:現代化的電線杆、電視機......一點一點地改變了村裡人的生活,一個心靈敏感的詩人免不了要為生活環境的不同而感到不自在。詩的最後寫「一一引向吾鄉的公墓」,像是對生活環境變好,心靈環境卻隨著電視節目等等外來資訊而變得不同敲起了警鐘。
2015年6月11日 星期四
咬舌詩 ◎向陽
這是一個怎麼樣的年代?怎麼樣的一個年代?
這是啥麼款的一個世界?一個啥麼款的世界?
黃昏在昏黃的陽光下無代誌罔掠目蝨相咬,
城市在星星還沒出現前已經目睭花花,匏仔看做菜瓜,
平凡的我們不知欲變啥麼蛖,創啥麼碗粿?
孤孤單單。做牛就愛拖,啊,做人就愛磨。
拖拖拖,磨磨磨,
拖拖磨磨,有拖就有磨。
這是一個喧嘩而孤獨的年代,一人一家代,公媽隨人差的世界。
你有你的大小號,我有我的長短調,
有人愛歕DoReMi ,有人愛唱歌仔戲,
亦有人愛聽莫札特、杜布西,猶有彼個落落長的柴可夫斯基。
吃不盡漢堡牛排豬腳雞腿鴨賞、以及SaSiMi,
喝不完可樂咖啡紅茶綠茶烏龍、還有嗨頭仔白蘭地威士忌,
唉,這樣一個喧嘩而孤獨的年代,
搞不清楚我的白天比你的黑夜光明還是你的黑夜比我的白天美麗?
拖拖拖,磨磨磨,
拖拖磨磨,有拖就有磨。
這是一個快樂與悲哀同在的年代,七月半鴨不知死活的世界。
你醉你的紙醉,我迷我的金迷,你搔你的騷擾,我搞我的高潮,
庄腳愛簽六合彩 ,都市就來博職業棒賽,
母仔揣牛郎公仔揣幼齒,縱貫路邊檳榔西施滿滿是。
我得意地飆,飆不完飆車飆舞飆股票,外加公共工程十八標,
你快樂地盜,盜不盡盜山盜林盜國土,還有各地垃圾隨便倒,
唉,這樣一個快樂與悲哀同在的年代,
分不出來我的快樂比你的悲哀悲哀還是你的悲哀比我的快樂快樂?
快快樂樂。做牛就愛拖,啊,做人就愛磨。
平凡的我們不知欲變啥麼蛖,創啥麼碗粿?
城市在星星還沒出現前已經目睭花花,匏仔看做菜瓜,
黃昏在昏黃的陽光下無代誌罔掠目蝨相咬,
這是啥麼款的一個世界?一個啥麼款的世界?
這是一個怎麼樣的年代?怎麼樣的一個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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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簡介
向陽(1955年5月7日-),本名林淇瀁,台灣南投縣鹿谷鄉廣興村人。
他是跨領域的作家,除了以詩聞名之外,兼及散文、兒童文學及文化評論、政治評論。在身分上,他是詩人、作家,也是作詞人、政治評論家、總編輯、總主筆、學者。身分多重,領域寬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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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少年阿Ben賞析
向陽對他許多作品跟咬舌詩的解釋:http://blog.chinatimes.com/....../2011/07/29/809082.html
向陽朗誦咬舌詩的影音檔:https://www.youtube.com/watch?v=q-JyySxWoEw
我們應該怎麼去評估這首語言上其實不難懂的詩呢?
阿Ben很喜歡向陽充滿張力與激情的朗誦,但在閱讀作品的時候,我們還是要回歸到文字本身來看。向陽的咬舌詩是一首跟一般想像的現代詩不相同的作品,這首詩不搞浪漫,不玩高雅,在作品當中使用了國台語交雜的語言來創造出複雜、戲劇化的朗誦效果。裡面運用了許多當時台灣人民日常生活會遭遇到的事物:六合彩、歌仔戲......也有許多中西交雜的事物對比:「吃不盡漢堡牛排豬腳雞腿鴨賞、以及SaSiMi,/喝不完可樂咖啡紅茶綠茶烏龍、還有嗨頭仔白蘭地威士忌」在這樣的書寫中,向陽有意識地想要將某一個年代的台灣人所面臨的社會氣氛,那個或高雅或俗擱有力,或台或日或美或俄,各式各樣生活周遭的事物和價值觀相互交匯,頗有令人不知何所適從之感的時代環境保存下來。
詩人對各種價值觀,其實都沒有提出批判,最後回歸的只是一個人,面對一個時代偶而會有的茫然:「這是一個怎麼樣的年代?怎麼樣的一個年代?」同樣的疑問橫跨幾十年,而面對時代變遷的快速,我想今日的讀者們遇到的種種價值觀衝突並不比當時的向陽少,應該是更心有戚戚焉。
2015年6月10日 星期三
南國哀歌 ◎賴和
所有的戰士已都死去
只殘存些婦女小兒,
這天大的奇變,
誰敢說是起於一時?
人們最珍重的莫如生命,
未嘗有人敢自看輕,
這一舉會使種族滅亡,
在他們當然早就看明,
但終於覺悟地走向滅亡,
這原因就不容妄測。
誰敢說他們野蠻無知?
看見鮮紅的血
便忘卻一切歡躍狂喜,
但是這一番(註1)啊!
明明和往日出草有異。
在和他們同一境遇,
一樣呻吟於不幸的人們,
那些怕死偷生的一群,
在這次血祭壇上,
意外地竟得生存,
便說這卑怯的生命,
神所厭棄本無價值。
但誰敢相信這事實裡面,
就尋不出別的原因?
「一樣是歹命人!
趕快走下山去!」
這是什麼言語?
這是什麼含義?
這是如何地悲悽!
這是如何地決意!
是怨是讎?雖則不知,
是妄是愚?何須非議。
舉一族自願同赴滅亡,
到最後亦無一人降志,
敢(註2)因為蠻性的遺留?
是怎樣生竟不如其死?
恍惚有這呼聲,這呼聲,
在無限空間發生響應,
一絲絲涼爽秋風,
忽又急疾地為它傳播,
好久已無聲響的雷,
也自隆隆地替他號令。
兄弟們!來!來!
來和他們一拚!
憑我們有這一身,
我們有這雙腕,
休怕他毒氣、機關槍!
休怕他飛機、爆裂彈!
來!和他們一拚!
兄弟們!
憑這一身!
憑這雙腕!
兄弟們到這樣時候,
還有我們生的樂趣?
生的糧食儘管豐富,
容得我們自由獵取?
已闢農場已築家室,
容得我們耕種居住?
刀鎗是生活上必需的器具,
現在我們有取得的自由無?
勞動總說是神聖之事,
就是牛也只能這樣驅使,
任打任踢也只自忍痛,
看我們現在,比狗還輸!
我們婦女竟是消遣品,
隨他們任意侮弄蹂躪!
那一個兒童不天真可愛,
凶惡的他們忍心虐待,
數一數我們所受痛苦,
誰都會感到無限悲哀!
兄弟們!來!來!
捨此一身和他一拚!
我們處在這樣環境,
只是偷生有什麼路用,
眼前的幸福雖享不到,
也須為著子孫鬥爭。
註1:同今日的「這一次」
註2:今多做「甘」,「豈是」、「難道」之意
此為《台灣現代文學教程》新詩讀本摘錄之版本
只殘存些婦女小兒,
這天大的奇變,
誰敢說是起於一時?
人們最珍重的莫如生命,
未嘗有人敢自看輕,
這一舉會使種族滅亡,
在他們當然早就看明,
但終於覺悟地走向滅亡,
這原因就不容妄測。
誰敢說他們野蠻無知?
看見鮮紅的血
便忘卻一切歡躍狂喜,
但是這一番(註1)啊!
明明和往日出草有異。
在和他們同一境遇,
一樣呻吟於不幸的人們,
那些怕死偷生的一群,
在這次血祭壇上,
意外地竟得生存,
便說這卑怯的生命,
神所厭棄本無價值。
但誰敢相信這事實裡面,
就尋不出別的原因?
「一樣是歹命人!
趕快走下山去!」
這是什麼言語?
這是什麼含義?
這是如何地悲悽!
這是如何地決意!
是怨是讎?雖則不知,
是妄是愚?何須非議。
舉一族自願同赴滅亡,
到最後亦無一人降志,
敢(註2)因為蠻性的遺留?
是怎樣生竟不如其死?
恍惚有這呼聲,這呼聲,
在無限空間發生響應,
一絲絲涼爽秋風,
忽又急疾地為它傳播,
好久已無聲響的雷,
也自隆隆地替他號令。
兄弟們!來!來!
來和他們一拚!
憑我們有這一身,
我們有這雙腕,
休怕他毒氣、機關槍!
休怕他飛機、爆裂彈!
來!和他們一拚!
兄弟們!
憑這一身!
憑這雙腕!
兄弟們到這樣時候,
還有我們生的樂趣?
生的糧食儘管豐富,
容得我們自由獵取?
已闢農場已築家室,
容得我們耕種居住?
刀鎗是生活上必需的器具,
現在我們有取得的自由無?
勞動總說是神聖之事,
就是牛也只能這樣驅使,
任打任踢也只自忍痛,
看我們現在,比狗還輸!
我們婦女竟是消遣品,
隨他們任意侮弄蹂躪!
那一個兒童不天真可愛,
凶惡的他們忍心虐待,
數一數我們所受痛苦,
誰都會感到無限悲哀!
兄弟們!來!來!
捨此一身和他一拚!
我們處在這樣環境,
只是偷生有什麼路用,
眼前的幸福雖享不到,
也須為著子孫鬥爭。
註1:同今日的「這一次」
註2:今多做「甘」,「豈是」、「難道」之意
此為《台灣現代文學教程》新詩讀本摘錄之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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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簡介
賴和,原名賴河,字懶雲,台灣彰化人,清光緒二十年(西元1894年)4月25日出生,1943年辭世,享年50歲。16歲入台北醫學校,21歲畢業,前往嘉義實習,23歲回彰化開設「賴和醫院」,第二年遠赴廈門博愛醫院服務,26歲返台,其後加入「台灣文化協會」,以強烈的民族意識展開社會運動與台灣新文學運動。賴和生卒年代恰巧和日本治台時間大致相符,終其一生賴和都有「我生不幸為縛囚」的感嘆。
賴和不但是台灣新文學的開拓者,也是台灣鄉土文學的先驅。賴和為台灣新文學「打下第一鋤,種下第一粒種籽」,後人尊他為「台灣新文學之父」。林瑞明在他的《台灣文學與時代精神——賴和研究論集》(允晨文化公司,1993)中強調:「賴和的新詩,正如同他的小說,都是重大事件的反響,亦詩亦史,具體表現了在高壓統治下,台灣的胎痛。」「勇士當為義鬥爭」正是他描寫受壓迫的台灣農民、凸顯日本政權不義的抗日精神的最佳寫照。
--
美術設計:簡妤安
攝影提供:陳奕辰
--
◎小編賞析
此詩作於1935年霧社事件之後,當年刊於《台灣新民報》,但有部份被禁刊,而無法在當年全文刊出。
必須要先說在前面的是,賴和雖然對台灣文學貢獻良多,足以被稱為「台灣新文學之父」,但這首詩如今看來仍然是漢人本位,而無法完全同理於原住民當時的處境。霧社事件的確是因為原住民受日本人欺壓已久而爆發的事件,但並不是每族、每社都有如此反抗之心,更何況之後還發生了第二次霧社事件,那同族不同社之間的屠殺之殘忍、中間關係的複雜,恐怕不是一首詩可以承受的。
也因此,小編會說賴和這首詩是以一種外人想像的角度,將漢人處境及反抗的意念投射於參與這次事件的原住民身上來書寫,並且有浪漫化的傾向。
回歸於這首詩,先討論用字吧!
這首詩的用字和發表時相比,並沒有多少更動,因為賴和當時就是用白話文寫詩了。這是相當困難的,當時知識份子受的教育不是私塾就是日文教育。受私塾教育使他們可以寫舊詩,當時熱門的是「擊缽吟」詩體,熱門到全台從南到北有一堆大大小小的詩社,而賴和本身也有在寫舊詩;而受日本教育使他們能寫日文詩,也因此後來日本時代的台灣新文學裡,許多最傑出的詩都是日文的。
不過賴和走的路數和他們不同,而是當時新文學的另一條道路,也就是當時未完成的「台灣文」文學。賴和和其他部份創作者,引入中國的白話文,改造用字,使其符合台語的用字,甚至沒有對應於台語的文字就造新字使用,希望能讓台灣人能以自身的語言書寫、閱讀。當時的日本政府事實上是相當打壓台語的,不過後來國民黨來台後打壓得更過份,也因此這份未完成的台灣文宏願也就這樣默默被時代遺忘。直到近三十年左右,在鄉土文學的崛起下,重新受到重視。
這首詩的用字簡單、白話,和現今的詩讀起來風格相當不同,然而不損其價值。賴和的功力在第一段便展現,「所有的戰士已都死去/只殘存些婦女小兒,/這天大的奇變,/誰敢說是起於一時?」,直接以震撼的、如電影般的開頭作為整首詩的開場,吸引人繼續往下看。
第二段提到兩次血(「看見鮮紅的血」及「在這次血祭壇上」),讓整首詩在尚未進入主要高潮之前,已經先鋪陳出後面慘烈的氣氛。
第三段就是事件前夕了,前面以數句鋪陳發事者的心情,然而後面,賴和開始使用意象,「恍惚有這呼聲,這呼聲,/在無限空間發生響應,/一絲絲涼爽秋風,/忽又急疾地為它傳播,/好久已無聲響的雷,/也自隆隆地替他號令。」,利用「無限空間」來拉大整首詩內敘述的空間的大小,以秋風從涼爽變成急促、開始打雷等景象,預告了下一段的慘烈。
第四段敘述了戰鬥的慘烈,儘管賴和並沒有真正描寫,而是以「休怕他毒氣、機關槍!/休怕他飛機、爆裂彈!」給我們想像,他真正想寫的是後面「生的糧食儘管豐富」到第五段末句「誰都會感到無限悲哀」的段落,那絕對不只是原住民被欺壓的風景,而是賴和以自身漢人的身份受到壓迫的經驗,藉著想像的原住民之口而說出的反抗話語。
也因為前面幾段把受欺壓的風景都寫出了,所以最後一段的自我犧牲才更加動人:「兄弟們!來!來!/捨此一身和他一拚!/我們處在這樣環境,/只是偷生有什麼路用,/眼前的幸福雖享不到,/也須為著子孫鬥爭。」
這首詩雖然是描寫霧社事件,然而這些殖民壓迫的經驗可以套用在台灣任何一個外來殖民者與本土人士衝突的場景,從二二八、白色恐怖到最近的三一八,時代儘管不同,統治者的嘴臉卻沒多少變化。
◎詩人簡介
賴和,原名賴河,字懶雲,台灣彰化人,清光緒二十年(西元1894年)4月25日出生,1943年辭世,享年50歲。16歲入台北醫學校,21歲畢業,前往嘉義實習,23歲回彰化開設「賴和醫院」,第二年遠赴廈門博愛醫院服務,26歲返台,其後加入「台灣文化協會」,以強烈的民族意識展開社會運動與台灣新文學運動。賴和生卒年代恰巧和日本治台時間大致相符,終其一生賴和都有「我生不幸為縛囚」的感嘆。
賴和不但是台灣新文學的開拓者,也是台灣鄉土文學的先驅。賴和為台灣新文學「打下第一鋤,種下第一粒種籽」,後人尊他為「台灣新文學之父」。林瑞明在他的《台灣文學與時代精神——賴和研究論集》(允晨文化公司,1993)中強調:「賴和的新詩,正如同他的小說,都是重大事件的反響,亦詩亦史,具體表現了在高壓統治下,台灣的胎痛。」「勇士當為義鬥爭」正是他描寫受壓迫的台灣農民、凸顯日本政權不義的抗日精神的最佳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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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簡妤安
攝影提供:陳奕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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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賞析
此詩作於1935年霧社事件之後,當年刊於《台灣新民報》,但有部份被禁刊,而無法在當年全文刊出。
必須要先說在前面的是,賴和雖然對台灣文學貢獻良多,足以被稱為「台灣新文學之父」,但這首詩如今看來仍然是漢人本位,而無法完全同理於原住民當時的處境。霧社事件的確是因為原住民受日本人欺壓已久而爆發的事件,但並不是每族、每社都有如此反抗之心,更何況之後還發生了第二次霧社事件,那同族不同社之間的屠殺之殘忍、中間關係的複雜,恐怕不是一首詩可以承受的。
也因此,小編會說賴和這首詩是以一種外人想像的角度,將漢人處境及反抗的意念投射於參與這次事件的原住民身上來書寫,並且有浪漫化的傾向。
回歸於這首詩,先討論用字吧!
這首詩的用字和發表時相比,並沒有多少更動,因為賴和當時就是用白話文寫詩了。這是相當困難的,當時知識份子受的教育不是私塾就是日文教育。受私塾教育使他們可以寫舊詩,當時熱門的是「擊缽吟」詩體,熱門到全台從南到北有一堆大大小小的詩社,而賴和本身也有在寫舊詩;而受日本教育使他們能寫日文詩,也因此後來日本時代的台灣新文學裡,許多最傑出的詩都是日文的。
不過賴和走的路數和他們不同,而是當時新文學的另一條道路,也就是當時未完成的「台灣文」文學。賴和和其他部份創作者,引入中國的白話文,改造用字,使其符合台語的用字,甚至沒有對應於台語的文字就造新字使用,希望能讓台灣人能以自身的語言書寫、閱讀。當時的日本政府事實上是相當打壓台語的,不過後來國民黨來台後打壓得更過份,也因此這份未完成的台灣文宏願也就這樣默默被時代遺忘。直到近三十年左右,在鄉土文學的崛起下,重新受到重視。
這首詩的用字簡單、白話,和現今的詩讀起來風格相當不同,然而不損其價值。賴和的功力在第一段便展現,「所有的戰士已都死去/只殘存些婦女小兒,/這天大的奇變,/誰敢說是起於一時?」,直接以震撼的、如電影般的開頭作為整首詩的開場,吸引人繼續往下看。
第二段提到兩次血(「看見鮮紅的血」及「在這次血祭壇上」),讓整首詩在尚未進入主要高潮之前,已經先鋪陳出後面慘烈的氣氛。
第三段就是事件前夕了,前面以數句鋪陳發事者的心情,然而後面,賴和開始使用意象,「恍惚有這呼聲,這呼聲,/在無限空間發生響應,/一絲絲涼爽秋風,/忽又急疾地為它傳播,/好久已無聲響的雷,/也自隆隆地替他號令。」,利用「無限空間」來拉大整首詩內敘述的空間的大小,以秋風從涼爽變成急促、開始打雷等景象,預告了下一段的慘烈。
第四段敘述了戰鬥的慘烈,儘管賴和並沒有真正描寫,而是以「休怕他毒氣、機關槍!/休怕他飛機、爆裂彈!」給我們想像,他真正想寫的是後面「生的糧食儘管豐富」到第五段末句「誰都會感到無限悲哀」的段落,那絕對不只是原住民被欺壓的風景,而是賴和以自身漢人的身份受到壓迫的經驗,藉著想像的原住民之口而說出的反抗話語。
也因為前面幾段把受欺壓的風景都寫出了,所以最後一段的自我犧牲才更加動人:「兄弟們!來!來!/捨此一身和他一拚!/我們處在這樣環境,/只是偷生有什麼路用,/眼前的幸福雖享不到,/也須為著子孫鬥爭。」
這首詩雖然是描寫霧社事件,然而這些殖民壓迫的經驗可以套用在台灣任何一個外來殖民者與本土人士衝突的場景,從二二八、白色恐怖到最近的三一八,時代儘管不同,統治者的嘴臉卻沒多少變化。
2015年6月9日 星期二
霸上印象──大霸尖山輯之三 ◎鄭愁予
不能再東 怕足尖蹴入初陽軟軟的腹
我們魚貫在一線天廊下
不能再西 西側是極樂
隕石打在粗布的肩上
水聲傳自星子的舊鄉
而峯巒 蕾一樣地禁錮着花
在我們的跣足下
不能再前 前方是天涯
巨松如燕草
環生滿池的白雲
縱可憑一釣而長住
我們 總難忘藍褸的來路
茫茫復茫茫 不期再回首
頃渡彼世界 已遐回首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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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簡介
鄭愁予,籍貫河北,生於山東,1949年隨身為將領的父親來台,先後就讀新竹中學、中興法商(今台北大學)。因為身為跨海遷台的浪子,是以早期詩作多寫家國之情,詩中隨處可見浪子心聲,以及生命的無常感;也因為這樣的身分,再加上畢業後於基隆港務局工作,是以早期詩作多以海洋為書寫的主要意象。鄭愁予的詩風細膩,情感豐沛,擅長運用散文化的語言及韻律,營造出雅致飄逸又極具東方魅力的風格。1968年赴美進修,此後的詩風雖然變化不大,但書寫主題則多為對生命的體悟和生活禪趣。
然而,少有人論及的是1960-1970年之間的作品,此段時間的作品卻是赴美前後的轉變期。其中,在早期詩作裡還有個容易被忽略的意象「山」,卻集中在此一時期大量出現。較不為人知的是,鄭愁予是登山好手,也是自1949年以來的台灣詩人中,最早大量書寫台灣山岳的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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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陳奕辰
攝影提供:網路素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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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賞析
繼〈鹿場大山〉(賞析詳見:http://goo.gl/dc7v3I)、〈馬達拉溪谷〉(賞析詳見:http://goo.gl/u5NXTz)之後,這段大霸之旅也來到最後一站-「大霸尖山」,〈霸上印象〉所描述的就是詩人登臨大霸尖山山頂的印象。在此小編先說明一下,這條登山路線起自鹿場大山,沿著馬達拉溪一路向東行,中途會向南轉折一次後抵達馬達拉溪谷,也就是大霸尖山的登山口,之後向東南轉東邊行進,自此開始便幾乎一路走在稜線上,直到通過中霸尖山和薩克亞金溪的源頭之後再轉向南行,到此處便能直上大霸尖山。而這首〈霸上印象〉就是從登臨大霸尖山前的這一段路開始的。
第一段:「不能再東 怕足尖蹴入初陽軟軟的腹/我們魚貫在一線天廊下/不能再西 西側是極樂」。在〈鹿場大山〉、〈馬達拉溪谷〉兩詩的賞析中,小編曾提到詩人在此一時期的詩風帶有一些童趣,在本詩的第一句也是如此,太陽從東邊升起,「不能再東」的原因竟是「怕足尖蹴入初陽軟軟的腹」,可愛至極,但也說明了再往東去,就會離開地面,墜入空中了。第三句「不能再西 西側是極樂」同樣藉由「極樂(世界)」說明向西的不可行性,與第一句的「不能向東」把第二句的「一線天廊」夾在中間,讓這段南北向的攀登路線更生動地表現出來。
第二段則是描寫通過這段山路到達霸基(大霸尖山山頭的基部,當時尚無架設鐵梯,只能徒手攀登,而後來架設的鐵梯現也早已拆除)開始向霸頂攀登的過程。大霸尖山的地質易碎,攀登時往往會造成一些石塊掉落,詩人將之比喻成掉落在粗布(登山服)肩上的「隕石」,並引出形容水聲遙遠的「星子的舊鄉」,十分巧妙;雖然無法考究在當時的狀況之下是否真能聽到水聲(大霸尖山山頭旁並無水源),也無從得知詩人耳中說聽見的水聲究竟是什麼水,但這樣的形容卻營造出一種遙遠而美好的想像,而「星子的舊鄉」更傳達出一種旅行者的意味。
大霸尖山的山型孤高陡峭,小霸尖山、中霸尖山、東霸尖山與其餘小山頭則在四周環繞,有如花朵中的花蕾一般,「而峯巒 蕾一樣地禁錮着花」形容的就是這樣山勢;其展望雖說因為四周有山而不能說是極為寬廣遼闊,但依舊能夠登高而遠眺。登上霸頂,峯巒就在登山者的腳下。第二段最後一句「不能再前 前方是天涯」,不只呼應了第一段描述的危險,更將大霸尖山的險峻與氣勢生動地勾勒出來。
登上霸頂,既然不能再前,那該如何呢?遠眺四周,「巨松如燕草/環生滿池的白雲」,這樣的景致不可謂不迷人,詩人也說「可憑一釣而長住」,這「一釣」不禁讓小編想到〈鹿場大山〉中「正是雲霧像海的地方」一句,釣什麼不重要,也不需追究,但這卻顯露出詩人想要在此流連的心情。只是,詩人畢竟已不再是「浪子」,畢竟已經有了「家」,有了歸處,因此「我們 總難忘藍褸的來路」。從〈鹿場大山〉的迷向,到〈馬達拉溪谷〉的陣雨、夜宿,到本詩的艱險攀登,詩人都用文字記錄下來,想來藍褸的來路比登頂更值得記憶,甚或是因為曾為「浪子」身分之故,對於「藍褸的來路」更加珍視而難以忘懷。
末段詩句並非五言絕句,僅是五言四句詩,並無押韻。從句式、筆法和位置的改變來看,可以猜想末段詩句應具有特殊意義。小編猜想,詩名為〈霸上印象〉,從「印象」二字來想,本詩可能不是在霸頂的當下寫成的,如是,那麼是否有可能是詩人再度走過原先「藍褸的來路」時所記的呢?從「我們 總難忘藍褸的來路」一句,可以想像詩人在霸上遠眺時,曾回首攀登大霸尖山時走過的路線,或許正因此,末段才會出現兩次的「回首」吧!如此看來,末段的文字具有明顯的轉折,或許是因為這四句並非立於霸上的印象,而是書寫當下的心聲:「茫茫復茫茫 不期再回首/頃渡彼世界 已遐回首處」。「茫茫」、「不期」、「頃渡」、「已遐」四詞都表示了詩人此時早已遠離了霸頂,甚至已經看不到了,第一次的「回首」或許是指回頭看霸頂,而第二次的「回首處」小編以為可能是指回首來路的霸頂。而末段文字採如此古典的句式,表達出一種吟詠的意味,不僅與前面的「印象」做出區隔,同時也容易在詩人和讀者的心中複沓迴盪,為這段大霸行留下最美好的結語。
2015年6月8日 星期一
〈串聯佔領空屋〉 ◎夏宇
〈串聯佔領空屋〉 ◎夏宇
每500公尺一家便利商店賣餐點和咖啡電池垃圾袋
訂火車票促銷演唱會坐擁塑化飲料冷凍食物
洗衣快遞繳交稅金罰款隨時都可以
宣布獨立你甚至不用過馬路也可以成為
一名嚴格的末世論信徒一夕之間在角落商家騎樓貼滿
警世格言
不如就串聯佔領空屋宣誓主權籌劃表演節目
如果弄得好政府最後一定會讓步就把房子讓給你住
但政府會先斷水斷電讓你抗爭一陣子把力氣發泄掉
最後把這些變成觀光景點還想辦法保護你
對啊政府專門來這套
什麼鳥事一被政府知道就完了政府
馬上來給大家搞一場主題樂園
然後媒體就來你知道媒體和政府不同在哪裏嗎
媒體不管主題媒體反正先問大家的第一次
那第一次是甚麽感覺啊有差還是沒差
幹當然有插反正有插沒插
都可以寫個幾百字早餐晚餐他們就餵我們這些垃圾
政府呢政府絕對沒差最後收購就是
我們這根本是虛無主義
意思是反抗空間全部預留出來了大家搞屁是不是
你要知道這是一個連街頭塗鴉都要先洗乾淨然後很雞巴的搞
塗鴉節的政府而且我哪裏虛無我拯救流浪動物一堆貓狗要養
你不就是在那裏寫那些雞巴詩要不就在談戀愛
mmm說到你的詩那那那一首
寫的就是你的第一次嗎
題目七個字的是跟那個那個誰嗎
靠你說你喜歡我的詩到底是喜歡哪裏啊
我居然還唸詩給你聽咧還不如唸給政府聽
至少政府比較愛面子絕不會問人家的第一次
幹你這生的甚麽鳥氣我只不過想知道
詩跟生活到底有沒有關係好不好
誰知道你是不是在那邊寫爽的
就寫爽的怎樣
這爽我告訴你總是踩到狗大便的法國人最瞭了
是喔還不就是那個羅蘭巴拉特幹又不是沒讀過
哈這回你是有屌到但是沒爆喔現在夯的是齊澤克
說真的你是到底喜歡法國哪裏愛人嗎還是巧克力
mmmm終於有個好問題應該這樣說我不反對好看的
法國情人和好吃的巧克力而且光是寫詩這件事情就讓大家
很舒服沒有人會問你這寫的甚麽東西啊因為寫是動詞不及物
那是因為你是女人啊誰不知道法國男人愛女人而且又都是
一堆東方主義
mmmmm嫉妒的男人很難醫治
但是已經讓我由衷地非常高興我想你可以先去佔領空屋
我說不定寫詩支持你可你離開時都要布置好因為接下來
要換我住
我最喜歡前任情人為我布置房子了
靠如果不是這麼瞭也不會變成前任了是吧
我怎麼會不瞭你要的那種雞巴靈魂感
mmmmmmm先有雞巴感然後靈魂感可能也很讚如果相反
mmmmmmm如果相反它就必須再相反一次就會更讚
你看我夠瞭解你了吧我知道你還有幾盆玫瑰你還有一堆動物
日子愈過愈白癡詩愈寫愈混——啊可能也很讚如果相反
詩愈寫愈白癡日子愈過愈混
啊你談到玫瑰!啊只有里爾克會問是甚麼樣的傷口
包裹著那層柔軟的亞麻布……
是喔你最好考慮弄個微博引用李耳克串聯佔領空屋
我如果弄微博也只有一個句子每天自動重複
拜託不要把我的詩變成考題和教材拜託
不要把我的詩變成考題和教材……
mmm總算我們彼此同意了這當然是不必一定要很酷
但也至少不要這麼不酷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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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琬融
攝影提供:網路素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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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賞析
夏宇也會寫好懂的詩。沒錯,別想太多,這首詩就像你看到的那樣,是兩個講話機車的文青的對談記錄。一男一女,前任戀人,曾與無政府主義交往但現在感情狀態一言難盡。男生不知道在幹麻,女生養一堆貓狗還寫詩——詩人本人?這猜測很危險喔,任何像這樣的猜測都很容易被打臉喔,但要不把詩裡的女生跟詩人本人的 形象連結還真要費點力氣,我建議咱們就別費這力氣去想這問題了吧。簡單點,就像這首詩的語調一般直白。
串聯佔領空屋——有興趣可以google「佔屋運動」,大致就像詩裡講的那樣「不如就串聯佔領空屋宣誓主權籌劃表演節目/如果弄得好政府最後一定會讓步 就把房子讓給你住」,一間屋子閒置在那,一群人看不順眼就住進去宣誓主權——憑什麼土地可以切切割割買來賣去?憑什麼一定要付保護費給誰才能被允許居住在哪如果空間根本夠用?這想法挺浪漫的,也真的掀起了一股運動,就像所有抗爭那樣與維穩的勢力相互抗衡,它斷你水電告你非法侵佔破門把你硬拖出去,你用肉體 衝撞用聲音抗衡跟他軟耗到底——大致是這麼玩的。但最機車的作法或許不是來硬的,而是「什麼鳥事一被政府知道就完了政府/馬上來給大家搞一場主題樂園」, 「意思是反抗空間全部預留出來了大家搞屁是不是」。不跟你硬打,就畫一塊空間給你玩,好棒棒、拍拍手。反而有一種難以想像的荒謬感,頓時讓人氣力放盡。就 像把一面牆塗乾淨然後跟你說:來,請塗鴉。我們會給你評分還會頒獎給你,相信任何塗鴉客也會頓時失去幹勁——誰想參加徵文比賽啊,我寧可當個只有代號的酸 民。
兩個文青照例先從政府開始罵起,又互相砲火亂掃。各種有趣的句子就順勢飆出來讓人很想畫線。但請不要。拜託。詩人都說了「就寫爽的怎樣」,他寫得舒服你看得愉悅,沒有比這更自然的。更無聊點讀一讀就順便加點自己的口白「嗯啊看來這首詩也有點年紀了現在夯的已經不是齊澤克啦明明就是____(填空)」,然 後看他們像電影般繼續吵嘴下去。看到最後不禁笑出來:「拜託不要把我的詩變成考題和教材拜託/不要把我的詩變成考題和教材……/mmm總算我們彼此同意了 這當然是不必一定要很酷/但也至少不要這麼不酷是吧」。誠然如此。讓人痛恨一首詩最快的方式就是加上題解、作者生平、然後把它挖空了拿去當選擇題填充題, 要背,會考。詩當然沒必要一定很酷,但太不酷的詩就像番茄湯沒加番茄——那就是白開水啊混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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