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2月9日 星期六

吳鳳成仁  ◎楊牧

 



吳鳳成仁  ◎楊牧

 

昊天的神明,大地精靈

我吳鳳,我從來不想,因為

不敢,與你為敵。我是脆弱

孤獨,而且己經老邁的凡人

其實我最渴望的是安寧

安安靜靜讓我休息。時常

我在睡夢中回到童年遙遠的

故鄉,漢家的城樓

讀書宦遊人楚楚的衣冠

任重道遠的神色,我知道

我曾經仰望著迷——

而那僅僅是知識的幻影

學術的架子,不是知識

和學術所擴充的真實氣度

雖然我曾跂求能安於經書

和經書所帶來的閑逸……

飄洋過海,跋涉人山

我吳鳳,我才發現

我何幸能夠發現,原來

生命的堅毅和廣大

矗然如並起的山巒蒼翠

耀眼如浩瀚的海面閃光

在別人的啼哭和歡笑裏

生命潛沉發揮;從此

安逸離我遠去,然而然而

昊天的神明,大地精靈

我永遠,我何嘗不永遠

就是如此溫良恭順的呢?

讀聖賢書,自知聖賢的言語

咄咄飄浮,藐藐空虛

胡人騎馬入關,倨傲頑劣的

君王也只好手戮骨肉妻女

為了名節(一個觀念而已

小小的觀念而已)將自己

吊死煤山,教老槐千古負罪

教顧炎武羞愧杜門,刀繩

俱在,王船山規劃他的理想

張煌言死難,朱舜水乘桴浮於海

教鄭成功焚燬儒者的衣冠

經略臺南,終於都晚了

聖賢書教我們蹉跎猶疑

耿耿觀念依舊,生靈的災難

是實際。我終於了解儒者

所謂放眼天下是空言

文字是他們悲哀的逃避

我選擇了生命的參與來證明

聖人無辜,是論者愚妄盲目⋯⋯

渡海取蕞爾臺灣小島,看我

吳鳳追踪國姓爺的足跡——

人山教化番民,我於朱舜水

並不多讓;以制度付諸洪荒

船山復出也須引我為知己

即使道不行,我吳鳳

一旦將以垂老的性命

肝腦塗地來詮釋汎愛親仁的

道理。假如他們能記憶着我

讓阿里山永離血腥和殺戮

一死不輕於張煌言從容就義

則吳鳳的性命並不足珍惜

雖然我還是恐懼,啊

昊天的神明,大地精靈

性命不足惜,雖然我還是

如此恐懼,何況一死之後

他們也可能就把吳鳳忘記

 

◎作者簡介:

楊牧,本名王靖獻,臺灣花蓮人,臺灣詩人、散文家、評論家、翻譯家、學者。花蓮中學、東海大學外文系畢業,美國愛荷華大學創作碩士、柏克萊加州大學比較文學博士。楊牧自中學便矢志新詩創作,並共同主編詩刊。早年筆名王萍與葉珊,三十二歲而改筆名為楊牧。詩文廣譯為英文、法文、德文、日文、義大利文、瑞典文、荷蘭文、捷克文等,曾被瑞典院士馬悅然譽為最有希望榮獲諾貝爾文學獎的臺灣詩人。

◎小編 #那其 賞析:

 

        「什麼!原來楊牧寫過吳鳳,而且是這樣寫吳鳳!」這是筆者首次接觸到楊牧所敘寫的一系列吳鳳作品時,交雜著詫異與困惑的驚呼。這或許意味著我們已然位處全然不同的詮釋脈絡與歷史觀點,但也促使筆者抱著一探究竟的欲求,以楊牧的〈吳鳳成仁〉作為錨點,藉由初步的賞析與考證,梳理楊牧如何詮釋這位極具歷史爭議性的人物,嘗試理解楊牧的時空局限與突破,也希望開啟當代視野的評價與討論。

 

「文學固然不能變成其他東西的附庸,但文學也不可以自絕於一般的人文精神,和廣大的社會關懷。」──楊牧《柏克萊精神》

 

〈吳鳳成仁〉原為1979年出版的詩劇《吳鳳》中第三幕之片段,乃敘寫破曉之際吳鳳於陽光灑下時的自白,後單獨成篇,收錄於1980年出版之詩集《禁忌的遊戲》。

 

詩文以吳鳳作為敘述者(「我」)言說,回憶成長、離鄉、渡海、入山的生命歷程,交叉描繪吳鳳「赴死」前的空間移動與內心活動,譜出身體與心態的雙重軌跡。而這般戲劇獨白體的形式,不僅是脫離作者位置、換位吳鳳發聲,也是假託角色面具陳述作者自我的一種手段,如葉慈所稱之「另我」(the other self)或是龐德的「假面」(persona)概念(劉正忠,2011)。基於此類形式所涉及作者與角色的特殊關係,〈吳鳳成仁〉中的吳鳳便不僅歷史人物吳鳳,也是楊牧根據某方歷史敘事下的人物原型,加以給予個性、寄託精神的角色吳鳳。

 

佈局上,楊牧以三次「昊天的神明,大地精靈」標誌整首詩的韻律起落,同時搭配文中如「讀書宦遊人楚楚的衣冠/任重道遠的神色」、「矗然如並起的山巒蒼翠/耀眼如浩瀚的海面閃光」,營造了在知識意義及地理空間上高遠寬闊的格局框架。也藉由列舉顧炎武、王船山、朱舜水、鄭成功等中國明末遺民作為儒家仁義精神的文化象徵,「看我/吳鳳追踪國姓爺的足跡──/入山教化番民」,表現吳鳳承繼此列歷史人物形象,延續精神香火,圖以文明啟迪野蠻。

 

大歷史下,楊牧似乎也積極地藉由對比手法經營吳鳳謙卑、渺小、平凡的「立體化」角色特質:以「我是脆弱/孤獨」、「其實我最渴望的是安寧」的自揭卑微作為鋪陳,堆疊回憶中的經驗與領悟,逐步自仰望著迷讀書人的神色,轉向「我終於了解儒者/所謂放眼天下是空言」的醒悟,進而決意「肝腦塗地來詮釋汎愛親仁的/道理」。但這股決心亦非一無反顧。儘管參照楊牧在《吳鳳》前言中便露骨的表明「所謂英雄,只有以仁愛和理性無限擴充他的人格以救贖他人的才是英雄」,且將吳鳳視作「自我犧牲的英雄典型」,楊牧仍特別在〈吳鳳成仁〉詩末以「雖然我還是/如此恐懼,何況一死之後/他們也可能就把吳鳳忘記」消泯吳鳳神性,呼應了首段「老邁的凡人」自述。以凡人卻做出不平凡犧牲的反襯基調,隱隱彰顯「吳鳳成仁」的珍貴與難得。這般「凡人」的定位則是延續1977年收錄於《柏克萊精神》的〈偉大的吳鳳〉中,楊牧將吳鳳與耶穌類比的基礎。

 

        然而,透過時間錘鍊的考證與翻案,今日的我們得以知曉吳鳳的英雄敘事乃是誕生於權力關係的宰制,象徵著殖民者塗抹史實,假託吳鳳以文明般犧牲的高貴映照鄒族族人的「出草陋習」。放在今日反思,吳鳳的英雄敘事是僵固了對象(即鄒族族人)的野蠻定性,也化約為鄒族乃至原住民族長期背負的道德污名,無非是一種歷史暴力的呈現。於是,爬梳〈吳鳳成仁〉及一系列楊牧對於吳鳳的探討過後,筆者不禁想回頭叩問,即便楊牧可能受限於時下論述的偏頗,他又是以什麼樣的心態與判斷擇選了吳鳳,用以塑造仁義的角色典型?我們又如何在審視楊牧無庸置疑的文學地位與思想高度時,穿插批判與省思?

 

「沒有一座文明的豐碑不同時也是一份野蠻暴力的實錄。」──班雅明《歷史哲學史綱》

 

        在〈吳鳳成仁〉中,我們看見被大力標舉的儒家式、將「仁愛和理性」推己及人的精神凝縮於吳鳳的英雄定位。在看似對鄒族族人的角色消音,將之成為襯托吳鳳精神的背景時,楊牧則是在《吳鳳》〈前言〉中特別申明到:「我不接受一般傳說中的土著形象,我不相信他們是愚蠢無知的……」,並且說明「(吳鳳詩劇)是一首探討善惡的詩,但這詩裏沒有絕對的『壞人』──這詩的目的在洗滌困惑和黑暗」。

 

對此,學者劉正忠從體裁(戲劇獨白體)與內容是否相稱的美學效果切入,認為楊牧此舉雖是為了避免簡化觀點,但也因《吳鳳》中對於仁義的反面──或說「惡」的元素描摹較少,反而失去了「戲劇性」的表現張力,應該適度演示過程以凸顯世界的缺憾與人性的脆弱。然而,對筆者而言,此處楊牧所欲表現的「戲劇性」美感大抵就刻意不從善惡角色的對立與衝突出發,而是試圖從吳鳳的心思揣寫、吳鳳的英雄作為與吳鳳的價值意義間相互輝映而開展。不過,回過頭來,楊牧儼然還是淡化了吳鳳敘事背後複雜的族群關係和文化意義,有意站在相對抽離、「中立」的書寫座標,僅塑造吳鳳的「立體化」角色形象並標舉正向的精神價值(聚焦在對於仁愛和理性的頌揚),而迴避吳鳳成為英雄時相生的「惡」。筆者不禁好奇,這樣的操作是可能的嗎?

 

        19841111日,也是在1977年至1979年書寫一系列吳鳳作品之後的幾年,楊牧在中國時報刊登了〈誰殺了吳鳳?〉一文,重新回顧了吳鳳事件的論述並說明自我觀點。文中,楊牧先是轉述當時鄒族族人自稱吳鳳實為某支族人所殺,但卻也因此悔恨因此相約取消「敵首祭」的報導(出處未知),再增補了對於吳鳳敘事的幾種詮釋樣貌:一脈是自1884年倪贊元輯錄到官方所塑造的吳鳳神話,並有美國學者畢思孟以英文專書讚揚吳鳳;以及另一部分為1856年劉家謀〈海音詩〉、連橫《台灣通史》(1921)描寫吳鳳僅是一個使「諸番畏」的山地小吏,皆不對吳鳳採取讚揚態度,甚至帶有貶義。接著,楊牧坦言自己是以畢思孟的理解撰寫了《吳鳳》詩劇,並對這位紅衣通事不平凡的犧牲精神採取「寧可信其有」的態度。但隨即楊牧也嘗試平衡言說,對原住民族自救、移除敵首祭等作為給予肯定,並且申明吳鳳的死乃屬各種信仰與命運關口的衝突。「是『無知』殺了吳鳳」,楊牧如是說。

 

        分析以上,楊牧從早先《吳鳳》〈前言〉所提及「沒有絕對的『壞人』」的基礎上,進一步在〈誰殺了吳鳳?〉中重申吳鳳之死無法全盤歸咎於鄒族族人,而是所謂族群命運關口的無知狀態促成了吳鳳的悲劇,因此無法斷言其絕對的善惡。然而,倘若揭開楊牧覆蓋於吳鳳敘事的「無絕對善惡」說法,會發現楊牧面對吳鳳事件的眾說紛紜,依舊選擇了身處殖民官方所形塑的吳鳳史觀,以及畢思孟讚揚吳鳳的歷史觀點,才得以將吳鳳之死定調為「殺身成仁、捨生取義」的英雄犧牲,並且認為此犧牲乃為「成仁」。對此,映射楊牧不時在專文論述中強調鄒族族人的非野蠻與非罪愆,則像是憑據著不對稱的姿態,以龐大而試圖「客觀」化的價值視閾吞食吳鳳事件中交織的全貌:先是認同了官方敘事刻畫的吳鳳典型及其相生的鄒族族人暴力形象,再「忽然把這交談的層次提高」,用以「拯救」官方吳鳳敘事中被妖魔化的鄒族族人。是故,楊牧所刻意迴避或逆轉的「惡」,其實依然於迴避與逆轉的企圖中體現出來。

 

        特別的是,楊牧即便跟隨了官方吳鳳史觀的英雄敘事,卻也在追求「客觀」化的前提裡,涵納了〈吳鳳成仁〉中相對謙卑、渺小、平凡的詮釋視角,來平衡一昧詠誦吳鳳英雄精神的片面。同時藉由演示吳鳳的心態軌跡,補足官方吳鳳史觀未提的「犧牲之前」,挖掘出支撐吳鳳英雄精神的內在深度。

 

若將此與我在前述的「吳鳳的『立體化』角色特質」對話,則或許能夠進一步推知:吳鳳的角色「立體化」建構依然存在著「邊陲」烘托「核心」的主從秩序。就以平凡的人物形象拱出不平凡的犧牲行為為例,此舉乃是幫吳鳳創造了「(平凡的)人性」,看似促使吳鳳不再是高高在上、難以觸及的偉人典範,其實也試圖讓吳鳳的英雄敘事更有層次、更為現實、更易認同,鞏固了吳鳳的英雄定位。因此筆者才會反過來將「平凡」視為「邊陲」,其存在是用以襯托「不平凡」的「核心」意義。進一步闡釋,「邊陲」的特質也創造出吳鳳不同於官方敘事框架的個性與選擇,「核心」則得以使楊牧淬煉出欲主張的「仁愛和理性」精神價值。

 

除此之外,在楊牧的筆下,「邊陲」與「核心」似乎也不僅止於相對而生的主從關係,他似乎也有意將之操作為從「邊陲」到「核心」的線性移動,並將前進的主導權讓渡給吳鳳:就如同〈吳鳳成仁〉中,吳鳳從抵抗儒者的空言消極(邊陲)轉向承襲遺民人物肩負文明的積極(核心),此舉乃隱隱強調吳鳳是在一連串的心思運作、經驗判斷後,自主的從一介凡人走向了英雄式的犧牲。

 

延伸論述,筆者認為,楊牧將吳鳳「立體化」的建構活動,無論是「核心」與「邊陲」的主從結構,還是「邊陲」到「核心」的推進歷程,都表現出此詩的戲劇張力是源於人物反差與價值碰撞,開創官方敘事中吳鳳原型所沒有的深度與鮮活感。動態的「立體化」建構也使楊牧有機會創造出拉高視角「客觀」化的合理空間,讓加冕吳鳳擁有「仁愛和理性」精神典範頭銜的儀式成為可能。

 

行筆至此暫歇,終究不表示筆者的詮釋一錘定音,而是期待本篇賞析成為另一些可能的可能。可以是讓〈吳鳳成仁〉重新審視起來不那麼必然的可能;也可以是訴諸時間的淘洗,而我們依然需要不斷反思與辯證其價值與意義,一種複雜、沈重、深刻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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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資料:

楊牧:《柏克萊精神》,臺北:洪範書局,19772月。

楊牧:《吳鳳》,臺北:洪範書局,19794月。

楊牧:〈誰殺了吳鳳?〉,《中國時報》,19841111日。

劉正忠:〈楊牧的戲劇獨白體〉,《臺大中文學報》第35期。201112月。

 

參考資料:

楊宗翰:〈現代詩劇,休走!──從楊牧的吳鳳談起〉,《國文天地》160,頁80-8819989月。

Cidal 嚴毅昇:〈「外部落份子?~混原世代與文藝環境的互動關係」與文學中未被察覺的凝視〉。2022926日。

 

文化諮詢:Cidal嚴毅昇(https://www.instagram.com/cidal1993)、呂澄澤

文字編輯:那其 @errrrrrr_some https://instagram.com/errrrrrr_some/

美術編輯:葉舟 @yezhou_write https://www.instagram.com/yezhou_wri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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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暴力詩選 #楊牧 #吳鳳

只是穿了一雙黃襪子 ◎呂育陶

 



只是穿了一雙黃襪子 ◎呂育陶

交代什麼歷史?

我還藏在羊水動蕩的子宮裡

情緒高昂的馬來鼓催促母親的心跳

匆匆縮進噤聲的膠林躲避一把

劈開官員過量粉飾好天氣的巴冷刀

那一年人類登陸月球胡士托搖滾不息三天夜

軍槍埋葬國會顏色相異的旗幟

所有不公與歧視都凍結成死者墳地凸起的山丘

夢境酷熱的青春:

我也交過筆友,玩滑輪,打電玩

在開心鬼和僵屍游竄的影院純感官地大笑

愛著兩個女生同時被兩個女生所愛

不景氣的櫥窗把父親擺設成廢礦湖旁一柄釣竿

合作社倒閉,野草與蚊蚋接管了

街口未完工的大廈

午餐的椰漿飯和指天椒被胃囊推轉進入血液化成母語

我心不在焉上著國文補習課

無意識撫著臉上急速成長心事飽滿的青春痘⋯⋯

演什麼戲給地球村看?

僵硬老舊的大學校舍充滿棱角

只是穿了一雙黃襪子

獎學金悄然掉落另一個不同膚色的杯子裡

海報中文字體不可過於肥大

以免傷害國家主義教徒狹窄的瞳孔

我們小心拐過歷史的雷區思想的兵營上課寫報告

在父權的手修建得平坦靜寂的校園

大夥繼續喝拉茶吃馬來糕

麻木展示依附在味蕾表層的多元種族文化

漸漸忘卻在多元文化的叢林我們註定

必須耗費更多力氣撥開藤蔓與枝幹

爭取單元族群的一口食水

逼視歷史課本:

國民同色的血液總安排在5月13日流出體外

場地換在海對岸赤道上真理被騎劫的島嶼

陽具上膛的暴民踢開法律的鐵柵

把無政府主義的精液播種在

一個不允許野狗般使用自己母語的少女子宮裡

僅僅,是為了她母親穿過一雙黃襪子?

一陣多元文化叢林深處吹來的冷風

把我推回這土地流血的那一年,那一天⋯⋯

而這城市的天空照例在回教堂觀音廟間播放

當年械鬥的巨響此刻鄰人的哀嚎

掩飾風暴吹倒管理不當的建築與盆栽

恐嚇國民集體奉獻大河氾濫的選票

如何玩弄和平?

每天我們被放映同樣風景的輕快鐵

準時送往草木訓令必須茂盛的城市上班

然後回家,讓生命卸妝,進入各自荒涼的夢境裡

信箱偶爾有一兩封忘記刪除的病毒警告或書籍促銷電郵

城外氣流急速變換,從衛星電視我看見

遠方天空拋灑大量諾言的巧克力

背景音樂的雲層卻不停跌落機槍的叱喝聲,臼炮咆哮聲

彷彿青天白日底下就只有蟲或蟻的選擇

否則烏雲將戰機般降落城市峰頂⋯⋯

我閉上電視,夜的寒冷迅速靠攏

窗外凝結的夜色隱然各有一枚巧克力與子彈

自不同方位的叢林射來,同時精確地命中

我左胸那顆去年大選被同樣劇情撕裂的心 

◎作者簡介:

呂育陶,馬來西亞人,1969 年生於檳城喬治市。畢業於美國康貝爾大學電腦科學系,現為信託公司資訊科技主管。曾獲臺灣時報文學獎、花蹤文學獎、優秀青年作家獎、方修文學獎等。著有詩集《在我萬能的想像王國》(1999)、《黃襪子,自辯書》(2008)、《尋家》(2013)、《一個人的都市》(2023)。

◎小編 #玖洲9zhou 賞析:

呂育陶詩作〈只是穿了一雙黃襪子〉為二〇〇〇年時報文學獎新詩得獎作品,收錄於詩集《黃襪子,自辯書》(2008)之中。陳大為在其詩集的序中談及,〈只是穿了一雙黃襪子〉從大學生的身份視角,逐步揭開多元種族和諧共處的偽裝,所有的事物都以膚色來決定⋯⋯,每個穿黃襪子的傢伙都沒犯什麼大錯,先天的色差使之失去一切應有的公平和權益,它是那麼委屈和不平的面對自己的族群命運,以及背後的政治因素。它在提醒我們:真正的禍首,是我們不敢追問或刻意忘記的陳年舊案——「五一三」。

是的沒錯,一個幽靈,五一三的幽靈,仍在馬來西亞遊蕩。

這是發生於一九六九年馬來西亞的政治、社會和種族暴動事件,是馬來西亞政府常年迴避的議題,也是呂育陶詩作中常年經營的主題。將他的每本詩集一字排開,我們能在其中找到他對於歷史與政治書寫的叩問。在〈只是穿了一雙黃襪子〉這首作品中,呂育陶透過五個小節,以時間切割他個人對於歷史事件的每段參與、記憶與抗議。

與五一三事件發生同一年出生的呂育陶,在第一節透過一個假想——母親子宮的想像,彷彿身臨其境,強制將自己置入他所未經歷的歷史暴力現場。現實中這當然不可能,但呂育陶如同許多後五一三時代出生的年輕人,雖然未實際經歷事件的發生,卻承受著嚴峻的不公與委屈無處聲討,僅能藉由言語口述,將歷史的記憶傳承,不斷地延續下去。

五一三事件對馬來西亞的影響,不僅發生於當下,更為重要的是隨後一系列國家頒行的種族和新經濟政策,為鞏固馬來群體的權益,對馬來人以外的族群形成差別待遇和限制,其範圍涵蓋大學入學名額、獎學金、土著房屋、企業股份分配等。因此我們能在呂育陶的詩作中讀到:「只是穿了一雙黃襪子/獎學金悄然掉落另一個不同膚色的杯子裡/海報的中文字體不可過於肥大/以免傷害國家主義教徒狹窄的瞳孔」。為了維護種族和諧的局面,馬來西亞華人國民的權益被一步步逼退,這種種的原由不過是無理由地,穿了一雙黃襪子(黃皮膚)而已。

於是五一三成了馬來西亞非馬來族裔的夢魘,也成為政客「恐嚇國民集體奉獻大河氾濫的選票」的口號,在每次的政治選舉中一再被拿出來提醒。其故事與歷史背景,如同呂育陶在另一首詩作寫道:

 當大選海報掛起時

 總有聲音幽靈般從海報背面透出

 「投我⋯⋯,否則時鐘

 將回撥五月十三日

 那年」

 ——〈我的五一三〉節錄 呂育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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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暴力詩選 #呂育陶 #五一三事件 #政治詩 #馬華詩人

三個天使 ◎亞當.扎加耶夫斯基(黃燦然譯)


 


三個天使 ◎亞當.扎加耶夫斯基(黃燦然譯)

三個天使突然出現

在這裡,在聖喬治街這家麵包店旁。

不是又來做人口普查吧,

一個疲倦的男人嘆息道。

不是的,第一個天使耐心地說,

我們只是想看看

你們的生活怎樣了,

日子的滋味如何,以及為什麼

你們夜裡總是充滿不安和恐懼。


沒錯,恐懼,一位可愛、眼睛像做夢的

女人回答;但我知道為什麼。

人類的腦力撐不住了。

他們尋求他們找不到的

幫助和支援。長官,請看一看

——她把天使叫做「長官」!——

維特根斯坦吧。我們的哲人

和領袖都是憂鬱的瘋子,

他們知道的甚至比我們

普通人還少(但她可

不普通)。


還有呢,一個正在學

小提琴的少年說,晚上

都只是一個空紙盒,

一個沒有神祕的棺材,

而在黎明時,宇宙看上去

像電視螢幕般枯燥和陌生。

此外,那些愛音樂本身的人

少之又少。


其他人紛紛發言,悲嘆聲

洶湧而來,膨脹成憤怒的奏鳴曲。

如果先生你們想知道真相,

一個高個子學生喊道——他剛

失去母親——我們已受夠了

死亡和殘忍、迫害、疾病,

毒蛇的眼睛般呆滯的

長久的沉悶。我們土地太少,

火太多。我們不知道我們是誰。

我們迷失在森林裡,黑色的星星

在我們頭頂上懶惰地移動,彷彿

它們只是我們的夢。


但是,第二個天使靦腆地應付道,

總還有一點快樂,美的事物甚至

近在手邊,在每個時辰的

吠叫聲下,在專注安靜的心中,

還有,我們每個人身上都隱藏另一個人——

普遍,強大,不屈不撓。

野玫瑰有時會散發

童年的味道,而在假日,少女們

一如往常走到戶外散步,

她們繞圍巾的樣子

帶有某種永恆的含義。

記憶活在海洋裡,在奔騰的血中,

在黑色、燒燃的石頭裡,在詩中,

在每一次安靜的談話中。

世界跟原來一樣,

充滿陰影和期待。


他原可以繼續這樣說下去,但是人群

愈變愈大,無聲的

憤怒浪潮擴散

直到使者們終於輕輕飄起,

升入空中,他們逐漸遠去時

繼續小聲重複:願你們平靜,

願生者、死者、未出生者平靜。

唯獨第三個天使一言不發,

因為他是長久沉默的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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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亞當.扎加耶夫斯基,又譯作亞當.扎嘎耶夫斯基(Adam Zagajewski,1945-2021),生於現屬烏克蘭的利沃夫(Lwów),於 1960-1970年代開始詩歌創作,是波蘭「新浪潮派」(Nowa fala)代表性詩人,及二戰後波蘭文學三個重要流派之一的克拉科夫「現在」(Teraz)詩派成員,也是波蘭著名文學季刊《文本》的創始人及編委,文學貢獻卓越。是一位極具國際影響力的波蘭詩人,也是散文家、小說家和翻譯家。作品已被翻譯成英、法、德、俄等多種文字出版,生前獲多項國際文學獎,亦屢獲諾貝爾文學獎提名。


(參考自烏蘭譯本《扎嘎耶夫斯基詩選》作者介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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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恒宇賞析:

這首詩仿若一齣人間戲劇,場景在聖喬治街,眾人麻木的做著自己的事,突地天使降臨,和眾人相談,甚麼也沒帶來、甚麼也沒留下,最後浮空而去,只留下眾人繼續在人間追求安寧,最後一位沉默的天使收束了整首詩的情緒。天使在我們眼中常象徵著救贖或是希望,但對於詩中的群眾來說,他們彷彿只是來人口普查的「長官」,對於這個創傷後的街道沒有任何幫助。


第一位天使的詢問點出了群眾的狀態:不安與恐懼,眾人(疲倦的男人、一位可愛、眼睛像做夢的女人、一個正在學小提琴的少年、高個子學生)的回答中也帶有頹敗的意味:「一個沒有神祕的棺材、我們已受夠了/死亡和殘忍、迫害、疾病、我們土地太少,/火太多。我們不知道我們是誰。」他們曾遭受迫害,他們倖存於此,他們懷疑自己的身分與認同,內心處於流亡之中。


第二位天使試圖以正面的態度與想法安慰他們:「總還有一點快樂……我們每個人身上都隱藏另一個人——/普遍,強大,不屈不撓。」,但最後的言語仍舊回歸到傷痛之中:「記憶活在海洋裡⋯⋯/充滿陰影和期待。」人們只能在燃燒的平靜中回憶,去面對過去與苦痛。而「長官」這個詞多少也凸顯了天使的地位:他們可以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但活在世間的人們沒得選擇,無論第二位天使說了多少,都只能是無效的安慰,這也許是大眾無聲憤怒浪潮開始的原因。


而最後一位天使只出現在詩的末尾,來時他並未詢問、也沒有回應,當其他天使說著:「願你們平靜,/願生者、死者、未出生者平靜。」時,他只是長久沉默著,可能是因為人世間的苦難而沉默,可能是和眾人一樣無聲的抗議,可能是詩人自身投入的情感,可能也是讀者的化身:身為一位旁觀者,我們只能平靜地在旁觀看。


(順帶一提,在某次與 Cynthia L. Haven 訪談中(注),亞當.扎加耶夫斯基曾暗示了此詩的地點位於克拉科夫(Kraków),此地並無聖喬治街,但有許多好吃的麵包店,他喜歡做出類似的轉變:接近現實但並非現實。此外,「維特根斯坦」(Wittgenstein)可能指德國某個地區,也許這首詩暗指了德國、波蘭在歷史上的某些經歷或創傷。)

注:“Poetry Has to Defend Itself”: A Conversation with Adam Zagajewski-by Cynthia L. Haven

https://lareviewofbooks.org/short-takes/poetry-defend-itself-adam-zagajewski/ 

文字編輯:恒宇

美術設計:葉舟 @yezhou_write(https://www.instagram.com/yezhou_wri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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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暴力詩選 #亞當扎加耶夫斯基 #波蘭詩人

2023年12月6日 星期三

G城 ◎阿多尼斯(薛慶國譯)




G城 ◎阿多尼斯(薛慶國譯)

 


G城,人只有在他白日呻吟的底層,才能發現自己真正的歷史。

 

G城,人們相互廝殺,吞食,

在用來書寫獻給王座之歌的墨水瓶裡,

他們傾倒死者的鮮血。

 

G城,你會有數不清的鑰匙,

卻找不到一扇門。

 

G城,黑夜在涼棚下端坐,

並邀請星星和他共坐一席,

然後開始抨擊黑暗。

 

死神之父啊,這個城市的居民需要你!

 

真的,世界似乎是一隻死鳥,

掛在G城的脖子上。

 

只有極少數的人能夠否認:

G城,二十世紀之後來臨的,

是公元十世紀。

 

這個城市的詩人說道:

「民族是詩篇,個人是其中的詞語。」

我說:「那麽,除了語言,什麽都不復存在。」

 

在這個城市,生命不是人俯瞰萬象的頂峰,

而是人賴以藏身的隧洞。

 

這個城市的主人相信自己是英雄。

真是令人難以置信!

 

人,學不會風的善辯,

因此,他絕對無法形容G城。

 

G城用死去的人們製造其現在,

用沒有「現在」的詞語製造其未來。

 

在這個城市,一個人的監獄,

始於向著王座敬禮。

 

在這個城市,父親不會被殺戮,而是被更換。

 

在這個城市,時光行進著,

猶如苔蘚生長在一堵叫做「永恆」的牆上。

 

在這個城市,樹木的梢頭戴著鋼盔,

每一顆果實裡都有一顆子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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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阿多尼斯(Adonis),敘利亞詩人。

 

原名阿里.艾哈邁德.賽義德.阿斯巴(1930~),曾榮獲多項國際大獎。出版有《風中的樹葉》、《大馬士革的米赫亞爾之歌》等22部詩集,並著有文化、文學論著近20種及部分譯著。其旨在重寫阿拉伯思想史、文學史的巨著《穩定與變化》分4卷出版後,在整個阿拉伯文化界引起震動,被公認為研究阿拉伯文學及文化的經典著作。

 

 

(參考自《時光的皺紋:阿多尼斯詩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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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 #期末地獄的樂達 賞析

 

 

本週的主題是「#歷史與暴力」,藉此,小編想和大家分享一位出色的敘利亞詩人 #阿多尼斯 。阿多尼斯著作豐富,自1957年公開出版的第一本詩集《最初的詩篇》,一路至這個世紀仍持續創作。從形式上來看,詩人既善於書寫長詩(甚至部份長詩在中譯本裡僅能節錄),又不時以2、3行為一單元,透過賦予世上種種事物新的價值判斷來締造詞語背後的深意,像是在組詩〈在意義叢林旅行的嚮導〉中便寫著:「什麼是隱喻?/在詞語胸中/撲閃的翅膀。」、「什麼是幸福?/墓碑,/矗立在語言邊際的墓地。」;而從內容而言,除了嫻熟運用價值判斷之外,詩中意象不時會向自然中熟悉的物象提取,並將之簡明地呈現在讀者眼前。但一如在〈他不是一顆星〉裡儼然形塑出來、「將輕輕的大地擁入懷抱」的詩人姿態,即使創作歷程跨越了幾十年,阿多尼斯的詩歌始終回應著腳下的土地,以及棲息於土地上的人們、家園、民族與文化――尤其當這片大地飽經戰亂與殺戮時。

 

 

1982年以色列入侵黎巴嫩,黎巴嫩內戰也已然延燒多年時,阿多尼斯便曾在(收錄於1985年詩集《圍困》)〈沙漠〉組詩中寫道:「 #城市正在瓦解 ,大地是塵埃的列車,/只有詩歌,知道迎娶這片天空。」,而在1995年的詩集《書:昨天,空間,現在》裡,則更進一步將 #城市 此意象,拓展成一座座崩解的字母之城,書寫出一系列宛如寓言的城市詩(從城市寓言這點來看,與卡爾維諾小說《看不見的城市》相似)。無論是這次分享的〈G城〉,還是其他如〈A城〉、〈T城〉等,原文裡皆是阿拉伯字母(譯者以發音相近的英文字母替換),從而形構出諸多名稱模糊、卻能指涉四方的空間,彼此之間描繪的點看似不同,但也能相互溝通,共同指向整體現實裡的弔詭與悲哀。像是這首〈G城〉中,開頭便將漫長時光推演而成的「歷史」,錨定於人們「呻吟的底層」,往後也將時光描繪成看似持續行進、未曾終止的存在,卻在本質上始終陷於循環的窠臼裡。一個個城市的「主人/父親」不斷被「更換」,人們即便艱辛活過了「二十世紀」,卻彷彿仍停留或回歸於久遠的「公元十世紀」,時代看似持續推進下去,可是在某種意義上,這片土地上的一切並沒有真的改變。人們依舊「相互廝殺,吞食」,死亡與黑暗仍繼續造訪這座城市,動亂、殺戮並不隨著時代蛻變而消弭,這一切的一切,正是人民所生活、承受的「#現在」。

 

 

以宏觀的尺度來看,「現在」夾處於過去與未來之間,但是往前只有無以計數的犧牲與死亡,往後卻斷然與此刻割裂(用沒有「現在」的詞語製造),由此來看,「現在」孤立、失聯、或許更不具備實質內涵,「現在」不過是重複上演之殺戮的又一次循環。面對如此的「現在」,人們又要如何想像或期待所謂「未來」呢?至於身處其中的微小人民,作為「個人」,缺乏獨立價值與意義,「個人」也只是被監禁在大民族、大城市之中的一個渺小「詞語」,聽命於在上的「王座」,而不曾、更無力脫離這座連樹木花果都要武裝起來的空間。正如第三段所寫,在G城中或許有許多可能的鑰匙,然而實際上,卻不真的存在一個能從中逃逸的出口,人們終究無法置外於其所生活、成長的土地。在另一首〈B城〉也描述道「在那裏,殺戮是一首歌,風的喉嚨只容得下這首歌。」,同樣地,「在Z城,生命只會為死亡鼓掌」,或許這便是這些字母之城的悲哀所在――在遼遠的時光中,或許,一再重複的死亡、殺戮、暴力才是唯一確切的真實,而打從被誕生於這座城市、這片土地、這份民族或文化記憶起,人們便必然與這樣的歷史緊緊聯繫,沒有人能真正找到一扇與此切割的、解脫的「門」。

 

 

就像阿多尼斯的近作〈水的肝臟〉中所寫:「那麼,為什麼,/在我們歷史的源泉裏,連水的肝臟也長了腫瘤?」,詩人與其所為伍的眾多人民,宿命般共同面對歷史這副病體,以及其中的種種傷痕。既然如此,對阿多尼斯來說,詩歌或許便如同一份療救的可能,揭露此間的幽暗與創傷,從而喚起人們一同凝視、思索、縫合,如他另一首無名近作:

 

自從最初的歲月,

詩歌就是一根線縷,穿進名叫大地的這根針的針孔裏,

以便為宇宙縫紉愛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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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葉舟(https://www.instagram.com/yezhou_write/) @yezhou_write

素材來源:freepik

 

#城市 #Adonis #暴力詩選 #時光 #殺戮 #民族 #父親 #敘利亞詩


烽火連三月——悼戰爭中的兒童  ◎廖之韻

 



烽火連三月——悼戰爭中的兒童  ◎廖之韻

又是那樣適用於開花的季節

遍天是染紅的靈魂

飛舞著

來不及綻放就要凋零

甚至等不得墨漬在白棉紙上乾涸

一個字

幾行風吹不動的低鳴

是這樣焦急地等待

長大

斷了的牆垣明日又砌上新的牆

順便刻一塊墓誌銘

那是故鄉

桃花樹下戲耍的夢

不知道什麼時候會送到你手裡

早夭的天真與我們早熟的恐懼

等到兩鬢成雪

總會憶起田野裡的風車

轉呀轉

在那個烽煙瀰漫的春天

離家的鳥兒,轉呀轉

落英紛紛也轉呀轉

在風裡殞落

以三月的雨封緘

讓戰火燒亮彼岸的路

給你的信終究

埋藏於沈睡的夢底

相思著我們的的童年

未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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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簡介

廖之韻,1976 年生,台灣大學心理學系、公共衛生學系雙學士。曾獲全國學生文學獎、優秀青年詩人獎、宗教文學獎等,並獲國家文化藝術基金會九十三年文學類出版補助、第十屆台北文學年金。著有詩集《以美人之名》(寶瓶),另作品曾收於《四季》、《如果遠方有戰爭》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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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淳賞析

烽火連三月一句來自唐代杜甫的〈春望〉,敘述的時間點正是萬物生發的春季。但由於戰爭的緣故,春意充滿肅殺。所以作者用此為題並適用於開花的季節作開頭,在這樣美好的季節,卻見還未長大,含苞待放的(孩子)花朵成為灰燼。在這邊作者是以第一角度寫下的抒情感嘆。

「早夭的天真與我們早熟的恐懼」戰爭的連帶作用讓來不及長大的孩子一夕間長大,而戰爭帶來的恐懼是直到兩鬢成雪都無法忘記,孩子們本應該有著清澈而雪亮的眼神,因戰火環境下,被迫與家人分離,他們的眼神裡失去光亮。

「在那個烽煙瀰漫的春天/離家的鳥兒,轉呀轉/落英紛紛也轉呀轉」在這裡的轉呀轉除了場景的轉換,更像是在戰火逃難下的孩子們,他們尋找同伴家人的身影,一切視野變得短暫而噩夢綿長。春風蕭瑟,原在桃花樹下戲耍的夢,已然遠去。我們都渴望這個世界溫柔,而「大人們」為了自身利益而發動的攻擊,讓一封封孩子們所期待的未來蒙灰且埋藏於沈睡的夢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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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編輯:淳(https://www.instagram.com/sunny__901205/)

美術設計:葉舟 @yezhou_write(https://www.instagram.com/yezhou_wri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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