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2月6日 星期三

G城 ◎阿多尼斯(薛慶國譯)




G城 ◎阿多尼斯(薛慶國譯)

 


G城,人只有在他白日呻吟的底層,才能發現自己真正的歷史。

 

G城,人們相互廝殺,吞食,

在用來書寫獻給王座之歌的墨水瓶裡,

他們傾倒死者的鮮血。

 

G城,你會有數不清的鑰匙,

卻找不到一扇門。

 

G城,黑夜在涼棚下端坐,

並邀請星星和他共坐一席,

然後開始抨擊黑暗。

 

死神之父啊,這個城市的居民需要你!

 

真的,世界似乎是一隻死鳥,

掛在G城的脖子上。

 

只有極少數的人能夠否認:

G城,二十世紀之後來臨的,

是公元十世紀。

 

這個城市的詩人說道:

「民族是詩篇,個人是其中的詞語。」

我說:「那麽,除了語言,什麽都不復存在。」

 

在這個城市,生命不是人俯瞰萬象的頂峰,

而是人賴以藏身的隧洞。

 

這個城市的主人相信自己是英雄。

真是令人難以置信!

 

人,學不會風的善辯,

因此,他絕對無法形容G城。

 

G城用死去的人們製造其現在,

用沒有「現在」的詞語製造其未來。

 

在這個城市,一個人的監獄,

始於向著王座敬禮。

 

在這個城市,父親不會被殺戮,而是被更換。

 

在這個城市,時光行進著,

猶如苔蘚生長在一堵叫做「永恆」的牆上。

 

在這個城市,樹木的梢頭戴著鋼盔,

每一顆果實裡都有一顆子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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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阿多尼斯(Adonis),敘利亞詩人。

 

原名阿里.艾哈邁德.賽義德.阿斯巴(1930~),曾榮獲多項國際大獎。出版有《風中的樹葉》、《大馬士革的米赫亞爾之歌》等22部詩集,並著有文化、文學論著近20種及部分譯著。其旨在重寫阿拉伯思想史、文學史的巨著《穩定與變化》分4卷出版後,在整個阿拉伯文化界引起震動,被公認為研究阿拉伯文學及文化的經典著作。

 

 

(參考自《時光的皺紋:阿多尼斯詩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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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 #期末地獄的樂達 賞析

 

 

本週的主題是「#歷史與暴力」,藉此,小編想和大家分享一位出色的敘利亞詩人 #阿多尼斯 。阿多尼斯著作豐富,自1957年公開出版的第一本詩集《最初的詩篇》,一路至這個世紀仍持續創作。從形式上來看,詩人既善於書寫長詩(甚至部份長詩在中譯本裡僅能節錄),又不時以2、3行為一單元,透過賦予世上種種事物新的價值判斷來締造詞語背後的深意,像是在組詩〈在意義叢林旅行的嚮導〉中便寫著:「什麼是隱喻?/在詞語胸中/撲閃的翅膀。」、「什麼是幸福?/墓碑,/矗立在語言邊際的墓地。」;而從內容而言,除了嫻熟運用價值判斷之外,詩中意象不時會向自然中熟悉的物象提取,並將之簡明地呈現在讀者眼前。但一如在〈他不是一顆星〉裡儼然形塑出來、「將輕輕的大地擁入懷抱」的詩人姿態,即使創作歷程跨越了幾十年,阿多尼斯的詩歌始終回應著腳下的土地,以及棲息於土地上的人們、家園、民族與文化――尤其當這片大地飽經戰亂與殺戮時。

 

 

1982年以色列入侵黎巴嫩,黎巴嫩內戰也已然延燒多年時,阿多尼斯便曾在(收錄於1985年詩集《圍困》)〈沙漠〉組詩中寫道:「 #城市正在瓦解 ,大地是塵埃的列車,/只有詩歌,知道迎娶這片天空。」,而在1995年的詩集《書:昨天,空間,現在》裡,則更進一步將 #城市 此意象,拓展成一座座崩解的字母之城,書寫出一系列宛如寓言的城市詩(從城市寓言這點來看,與卡爾維諾小說《看不見的城市》相似)。無論是這次分享的〈G城〉,還是其他如〈A城〉、〈T城〉等,原文裡皆是阿拉伯字母(譯者以發音相近的英文字母替換),從而形構出諸多名稱模糊、卻能指涉四方的空間,彼此之間描繪的點看似不同,但也能相互溝通,共同指向整體現實裡的弔詭與悲哀。像是這首〈G城〉中,開頭便將漫長時光推演而成的「歷史」,錨定於人們「呻吟的底層」,往後也將時光描繪成看似持續行進、未曾終止的存在,卻在本質上始終陷於循環的窠臼裡。一個個城市的「主人/父親」不斷被「更換」,人們即便艱辛活過了「二十世紀」,卻彷彿仍停留或回歸於久遠的「公元十世紀」,時代看似持續推進下去,可是在某種意義上,這片土地上的一切並沒有真的改變。人們依舊「相互廝殺,吞食」,死亡與黑暗仍繼續造訪這座城市,動亂、殺戮並不隨著時代蛻變而消弭,這一切的一切,正是人民所生活、承受的「#現在」。

 

 

以宏觀的尺度來看,「現在」夾處於過去與未來之間,但是往前只有無以計數的犧牲與死亡,往後卻斷然與此刻割裂(用沒有「現在」的詞語製造),由此來看,「現在」孤立、失聯、或許更不具備實質內涵,「現在」不過是重複上演之殺戮的又一次循環。面對如此的「現在」,人們又要如何想像或期待所謂「未來」呢?至於身處其中的微小人民,作為「個人」,缺乏獨立價值與意義,「個人」也只是被監禁在大民族、大城市之中的一個渺小「詞語」,聽命於在上的「王座」,而不曾、更無力脫離這座連樹木花果都要武裝起來的空間。正如第三段所寫,在G城中或許有許多可能的鑰匙,然而實際上,卻不真的存在一個能從中逃逸的出口,人們終究無法置外於其所生活、成長的土地。在另一首〈B城〉也描述道「在那裏,殺戮是一首歌,風的喉嚨只容得下這首歌。」,同樣地,「在Z城,生命只會為死亡鼓掌」,或許這便是這些字母之城的悲哀所在――在遼遠的時光中,或許,一再重複的死亡、殺戮、暴力才是唯一確切的真實,而打從被誕生於這座城市、這片土地、這份民族或文化記憶起,人們便必然與這樣的歷史緊緊聯繫,沒有人能真正找到一扇與此切割的、解脫的「門」。

 

 

就像阿多尼斯的近作〈水的肝臟〉中所寫:「那麼,為什麼,/在我們歷史的源泉裏,連水的肝臟也長了腫瘤?」,詩人與其所為伍的眾多人民,宿命般共同面對歷史這副病體,以及其中的種種傷痕。既然如此,對阿多尼斯來說,詩歌或許便如同一份療救的可能,揭露此間的幽暗與創傷,從而喚起人們一同凝視、思索、縫合,如他另一首無名近作:

 

自從最初的歲月,

詩歌就是一根線縷,穿進名叫大地的這根針的針孔裏,

以便為宇宙縫紉愛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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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葉舟(https://www.instagram.com/yezhou_write/) @yezhou_write

素材來源:freepi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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