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香港仔華富邨 ◎施勁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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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車站揮手的影子都被塗鴉覆蓋,象徵
歡迎或一種道別(意義總是雙向的)
用浮移的視線錨定位置
準備釣一條鮮活的魚
情感的重量均等:草繩與婚戒相等
老人與青年人相等、情話與白色謊言相等
沒有真情需要被冠名贊助。對的
但現實哪一種關係沒有與價值掛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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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的陽光漸長――
道旁的花卉都是人工種植的
孩子們不甘被納入體制
與土地縫為一體
還會回來嗎?我和問題捉迷藏但沒有得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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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上層感受巴士隆隆作響
鬱悶的盒子注入生氣(反覆憶及那衰老但已遺失的熱狗巴)
死氣喉排出一團濃黑難聞的煙
――給未及上車的人去聞
車身緩緩挪動,司機調整操縱桿
一幕幕褪去短促的人情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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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街的窗是一個個水族箱
框住途經的建築和行人
彼此隔絕。是他們自由還是我們更自由?
是我們觀看他們還是他們觀看我們?(像那些自願付款
困進行走的籠牢觀看動物的遊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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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路解除封鎖,車輛因改道逆行
停泊在公共交通交匯處的各類盒子竄出
像失控的犬隻向著族群狂吼
我坐在往華富邨的巴士上層
俯視橋邊未被時代洗刷的墨跡
會否有一天它們都像九龍皇帝的墨寶被原址保留?
不會的,他們不會允許我們在這片土地遺下任何紀錄
刻著「自由麵食」的招牌總可以吧
難說,他們不一定允許所有從這裡消失的
以懷舊的噱頭重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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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長年虧損的主題樂園仍未停產
紅雞蛋懸吊著,但脆弱
飛渡的龍舟也曾抓不住自己的信仰
魚類批發市場卻仍倒映斜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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呠――呠――(巴士意圖替我們答話)
但不代表我們。驅趕在車道駐留的人群
於是我們下車,加入
各種散開以後又凝聚的行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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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針指向十一或朝向十二
形成少於四十五度的傾斜角時
拾荒者以分散的水柱射向紙皮堆
鴿子列隊,在織滿銀線的山坡上跳飛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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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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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勁超,筆名驚雷、或或,香港九十後詩人,臺大現代詩社社員,現職中學教師,正攻讀香港中文大學文學碩士。近獲「第一屆伍倫貢文學獎徵文比賽」大專新詩組季軍、「第十一屆大學文學獎」大專新詩組嘉許獎、「城市文學獎2020」大專新詩組優異獎等新詩獎項。作品散見於《聲韻詩刊》、《字花》、《香港文學》、《自由副刊》、《幼獅文藝》、《創世紀詩雜誌》等港、臺兩地文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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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 #樂達 賞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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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 #地景書寫 的背後,都存在一個 #觀看者 ,凝視、參與著每一幅日常生活於空間裡的實踐。或許基於對時光易逝的焦慮,試圖在一切變化成形之前,讓語言搶先一步抵達,捕捉即將消失的瞬間景象;或許敏銳地意識到日常本身,可能隨時在他者或外界的介入下,變質、被改造、甚至不被「允許」留下任何曾經存在的痕跡。地景深深聯繫起人們賴以依憑的日常,卻又如此脆弱、易變,體現出潛藏的暴力或焦慮;因此,「地景書寫」也成為一些作家的創作題材,乃至於關懷重心。這次小編想跟大家分享一名出色的青年香港詩人―― #施勁超 ( #驚雷 ),正是在今年出版了他的處女作《 #行走的姿態 》。詩集中舉凡時局關懷、香港城市街景、來臺留學經驗……等,悄悄勾勒出青年詩人關注和行走的軌跡,此外更招募了許多友人當譯者,將部分詩作翻譯成臺語、日語、馬來語等多種語言,讓「行走」從關懷題材進一步落實到語言上,並實現詩人心目中「以詩會友」的跨域圖景。其中,小編更關注詩人的香港城市書寫。相比於對世局的遠距關懷,切身活在城市中的觀察經驗,或許更深深影響著詩人,如何孕育主題、摸索姿態,成為一名不安與不甘的行動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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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的姿態背後,蘊含著 #見證的焦慮 。在輯一「觀望:風波裡的茶杯」中,收錄一些「即事即寫的時政詩」,即便關注焦點投射到基輔、仰光等地,詩句之間,依然暗示了許多在往後作品中仍會見到的主題或意識。當面對「侵略者」的干預和入侵時,作為抵抗,「文字是最赤裸的宣示」(〈紙牆〉);當明天土地上會「長出一些空席」,一些此刻的事物默默「早逝」之際,詩人如何在「迎向正在燃燒的光線」的同時「贖回明天」(〈空席〉);當看見有人妝點出關懷的模樣,實則在消費議題時,「永遠,不要以為:/買了烏克蘭農場大蛋就能/成為烏克蘭人」等句,不只以有力的控訴來回應,同時也涉及「代言」的課題(〈烏克蘭農場大蛋〉)。回到輯二「行走」的香港書寫,在這座城市裡,各種角落的人事物努力生活、生存於其中,卻同時伴隨著某些強而有力的威脅,能輕易加以接管與改造。無論是屢次出現的資本主義,還是一些難以明說、卻「不得不」試圖去說的存在,「侵略者」彷彿也現身於這些城市地景中,潛伏、介入、圍困,讓「明天」成為不可預期的虛詞(如〈層疊的象〉中的「一切都將被接管/再沒有然後」)。由此,既加深了見證此地、書寫此刻的焦慮,也讓詩人以身為度,由自我來發聲、不假代言,憑藉日常的觀看、行走和書寫,化作抵抗的力量,「不要敗給雨陣/即使外面仍舊大雨傾盆」(〈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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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這首〈過香港仔華富邨〉,藉由搭巴士穿行香港街道為軸,串聯起許多詩人所見所感的地景及相關的質問、沉思。看似紛陳,卻隱然指向某種核心的問題――在這座城市,許多「人情風景」就像搭巴士一閃而逝般如此「短促」,一些人事物也紛紛走向消逝與道別;然而,許多的消逝卻不立基於時間必然的淘洗,而是是否「被允許」存在。雖然從開頭便述說「意義總是雙向的」,「歡迎」與「道別」、新生與衰老似乎成雙而並存,但在往後詩句中反而側重於後者,並試圖揭露當中的不尋常。許多孩子只是「不甘」被納入體制,卻要走向入土永別的境地;「熱狗巴」只是衰老,卻已經被這座城市所遺失、不復存在了;橋邊的墨跡,還有刻著「自由麵食」的招牌等,即便今日尚存,詩人卻也篤定它們終將「被時代洗刷」、被消失,甚至連重現或紀念的可能性都被取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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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現實哪一種關係沒有與價值掛鉤?」是的,人事物、地景的消失或許緣於背後的「價值」,被更龐大的「體制」或「時代」所衡量、界定出來的價值。然而,當主題樂園都已經「長年虧損」卻依然存在,由此反觀那些早已或終將消失的風景,不禁令人質問:在同一座城市裡,究竟是什麼決定了人事物存在的價值?每一個取捨背後的標準又何在?而對所有被「框住」於其中,如同被「困進行走的籠牢」的人們而言,又將如何應對或自處,繼續生活在城市裡呢?無論身處在哪裡(巴士抑或街道),觀看的同時,也被他者所檢視、衡量;有餘裕能討論關於「自由」的話題之際,卻可能同時被「隔絕」、受限在「一個個水族箱」中;至於整座城市本身,看似有序、能讓許多日常生活繼續推進下去,卻也價值失序,讓人無從預判、信仰,或是把握住那些隨時可能逝去的所有。既然如此,親身活在其中的詩人,又會如何回應所見的這幅地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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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問題捉迷藏但沒有得到答案」就連自己也同樣是那些困進籠牢之「遊客」的一份子,但是當後面描寫到巴士意圖為我們代言,詩人卻也給出一個明確的價值判斷――「但不代表我們」。一如真情不需要「被冠名贊助」,外界所界定、賦予我們的價值,也從來不真的代表我們自己的聲音。或許,這也正是詩人心有不安與不甘之際,選擇起身行走、觀看的原因。儘管並不真的自由,仍舊以自身作為體察城市的尺度,透過文字留存個體的見證與感知,不假他人之手,讓此刻的日常實踐於詩歌之中;地景書寫於此際,儼然也化作抵抗的姿態,在一切歸零如時針朝向十二之前,持續地叩問、持續凝視時代的幽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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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編輯:樂達
美術設計:藝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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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詩 #地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