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7月31日 星期六

存去 ◎謝三進


存去 ◎謝三進

「所有試圖久留的設想,
最終都成為離開的理由。」

因為常去的遊樂園
不再提供小丑與霜淇淋了
於是我們聚集到廣場
開始投擲飛刀
與跳火圈

直到常駐的流浪漢轉告我們
一顆蘋果腐爛的過程
我們才明白升空的煙火
本來只是
黑色的粉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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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謝三進,師大國文系、台文所畢業,著有詩集《花火》、《假設的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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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井井賞析

此詩可以看作是由四組接續的場景構成,透過判讀語句與連詞,大致能劃分成第一段的A:「因為……/不再……」,B:「於是……/開始……」,第二段的C:「直到……」,和最後一組D:「…才明白……/本來只是」。如此由A到D的過程轉換,既可看出在時間線上的推進關係,另一方面又在其詩句所描述的狀態之中,感受到了某種因果和循環。

由A到B,場景從「遊樂園」來到「廣場」。其中事物也從「小丑、霜淇淋」等使人快樂的存在,轉變為「飛刀、跳火圈」等具有一定風險的雜技表演。敘事者在此從一無憂的、接收者的角色,成為了擔負事務的供予者。C段進一步透過廣場上的流浪漢之口,為本詩帶來了轉折;在蘋果的腐爛過程中,被世人認為一無所有的無家者,再次經歷了從有到無的進程,如參透以後的預言,轉告給敘事者。

至此才有D段的「明白」,看見煙火燃燒的根本,不過就是一堆火藥,同樣是從有到無,且更為短暫、虛幻,快樂與美麗的存在也是這麼一回事。一切又回歸A到B的段落,理想的遊園之地終會失去,而前進的狀態便是一再發現,燦爛煙火背後的實情。

全詩氛圍就如題名「存去」的意涵所示。存的意思有,存在、保留、停滯;去指的是,失掉、離開、前往。既是一組背反的對照,也能視為是必然的動向與過程。在存去兩者、停留與離開之間,不斷往返與拉扯,或許才是人生的常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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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李昱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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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三進 #暑假無主題詩選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2021年7月30日 星期五

無感覺的幸福 ◎葉青


無感覺的幸福 ◎葉青

遇見你以後
我才發現我有五根手指

大拇指 先用來捺下結婚所需的大紅色指印
食指 數你好看的睫毛
中指 負責在黑暗中確定你的形狀
無名指倒不必戴上有名的戒指

只用小指跟你打無數幼稚的勾勾
最要緊的是 說好每天都待在家裡等你回來睡同一張床
並且錯過世界上所有精彩的事情
這樣的日子就是活了剛剛好一輩子終於等到的某種無聊日子

——出自《衛生紙+》第14期,頁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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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生於民國68年10月16日,卒於民國100年4月2日。北一女及台大中文系畢。大學時期積極參與同志活動,努力在身分認同與輿論壓力下找到平衡。堅決相信「清醒不是人生唯一的正途」。病後開始新詩創作,累積作品逾千首,文字淺白,卻觸動人心,靈感多來自身邊他喜愛的人、事、物,常說自己的詩刪去贅詞只剩三個字:「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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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怡璇賞析

無主題的讀詩時光顯得更加私密,因為沒有設限,所以更加容易往私心靠近,閱讀葉青的詩大概就是這種感覺,不由自主耽溺在愛的意象裡。出於難以自行組織語句描摹愛的緣故,所以藉由這一首〈無感覺的幸福〉得到的共感,窺見自己的慾望。

對於葉青的印象要提到那一句眼熟的「常說自己的詩刪去贅詞只剩三個字:「我愛你」。」這幾乎是我對《雨水直接打進眼睛》讀後最為直接的感觸,作為一個讀詩者所不能理解的是那帶著些許抑鬱的內斂情緒,〈無感覺的幸福〉像是幸福的最大值。

少去了徬徨與辯證,從手著眼。分成了與愛人連結及美好未來想像兩大部分。為什麼是手而不是其他部位?大概由於指紋是作為驗證承諾的方式,基於每個人的指紋都像是身分證,所以先以「大姆指∕先用來捺下結婚所需的大紅色指印」作為開展。若對於葉青的背景多少認識,就會知道她所企求的美好未來,也真的發生在她無法企及的未來。第四行提到的無名指與大拇指的紅色指印作為呼應,詩人透過句子說:「不必戴上有名的戒指」倔傲中或許更多是生不逢時的無奈。

但或許愛可以不必透過他人驗證,在有限的美好未來裡,至少追求日常的幸福是生而為人即被允許的,如同:「食指∕數你好看的睫毛」、「中指∕負責在黑暗中確定你的形狀」以及用來「打無數幼稚的勾勾」的小指。其中,有些人可能會疑惑為什麼中指是用來確認形狀?如果你攤開手掌,輕輕攏著某個人的臉,便會發現中指正好貼合著額間到聳起的鼻樑,繼續往下游移,人中到下巴起伏的弧度,緩緩走過一張臉,那感覺將會是多麼令人饜足。

「最要緊的是∕說好每天都待在家裡等你回來睡同一張床」點出了葉青在愛情裡的渴望。作為女同志,在不見得那麼能夠理解非典型愛情的年代,多少耽美愛意戛然而止於回過頭來的理性,有些人行婚只作為形婚,有些人走入符合模板的異性婚姻,從此掩蓋部分真正的自己,而詩人比起這些掙扎,更願意義無反顧廝守,即便哉進無聊的日子,也都會是生命中絕無僅有的恬靜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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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李昱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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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青 #暑假無主題詩選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2021年7月29日 星期四

靜物 ◎鯨向海


靜物 ◎鯨向海

光安歇了,變成了影子
策馬經過的人安歇了,變成了傳奇
隆冬安歇了,千山萬水在大雪中歸零
不明飛行物體迷航了,在夢的切線方向被遺棄
瞳孔深處的靈魂被改造虛擬了
人影幢幢在信紙上的小方格裡交錯度日
見過面之後,雨季就這樣斷斷續續
我們還聯絡著
變成了靜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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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鯨向海,身兼詩人和精神科醫師,畢業於長庚大學醫學系。目前已出版《A夢》、《大雄》、《精神病院》等多部詩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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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鄭里賞析

〈靜物〉一詩描述以紙筆聯繫的兩人見面,導致簡單的失落,以及其後,漫長的孤寂與悲傷。詩作前半段皆描寫變化的過程:「光安歇了,變成了影子」到「隆冬安歇了,千山萬水在大雪中歸零」營造出的意象是冰冷且荒蕪的,然而「安歇」這個動詞的選用,卻營造出相逕庭的穩定感。

第四句「不明飛行物體迷航了,在夢的切線方向被遺棄」依舊延續前段營造的荒寂感,無論是「夢」將「不明飛行物體」遺棄,或「靈魂」被改造為虛擬,皆是朝向負面進行的變化過程,卻把意象帶至更內部、更抽象的空間。

從詩作的後半開始,進入詩作主述者的情境,「人影幢幢在信紙上的小方格裡交錯度日」描述信件來往的過程,卻在下一句迅速打破情境,卻沒有進一步描寫見面後的場景,而只用「雨季就這樣斷斷續續」表現模糊而躊躇的傷感,提供更大的想像空間,並且維持了詩意。

詩末以「我們還聯絡著/變成了靜物」作結,彷彿兩人之間雖仍持續連繫著,卻已經形同靜物般,不再出聲,也不再真正交換訊息。全詩幾乎是以描寫轉換的過程連貫整體的詩意,然而本該是為了一起前往更遠的地方,才嘗試做出改變,卻使得兩人最後都沉默下來。所謂靜物,既是靜默,也是無處可去的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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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李昱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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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鯨向海 #暑假無主題詩選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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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7月28日 星期三

廟語 ◎林淵智

廟語 ◎林淵智

流年來時,我喜歡陪你
到五條街外的廟裡
看虔誠的人讓香留神,說或不說
都是一種奧秘。將自我視為沙漏
世界則成為容器
以地板為紙,註上膝蓋的戳印
反覆寫下神壇底
意念運行的靜謐痕跡
知道地面比天空安靜。偶有幾隻老鼠
穿越你穩重的信仰像群鹿
穿越一片臨冬的密林

木製的花
在地面開成兩半
一瓣落葉般輕巧打轉,另一瓣
悶敲著磁磚如黑暗起自空茫
眾神的俯視裡我看見煙霧漫起
掩過你鎮日低吟的禱音

你低頭,在煙中悄聲探問
屬於我下半生的命運
雙手觸地如孩提時你擁我在手心
我想起你握起的掌紋兀自生根
密密地種下幾把種子
在我的前半生
我眉間漸次成長的裂縫
便逐日綻開了廟前的菩提

或者就憑愛與歸屬之名,看萬物
外諸般隱喻絕滅後叢生
廟埕前人群來了復去,無法對焦的光
與身體。我總因此感到倦疲
只能以最後一點力氣
用來努力踩住你日漸崎嶇的影子

暗知一切終究只是一座廟宇晚年
向著月色頹唐———由此去
誰也無法辨識的時間的卦辭
還等著誰翻譯,感到疼痛
卻未曾知曉的原因
依舊無人知悉
而我只情願依舊牽著你
的手,向著五條街外的流年
緩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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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林淵智,2000年生,臺大心理學系,除了詩與生活一無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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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泥盆賞析

本詩是2021年中興湖文學獎的佳作作品,從詩題「廟語」是「廟宇」的諧音觀察,便可以得知這是一首關於信仰以及語言的詩;副標題「給阿媽」更直指了詩人書寫的對象,讓作品主軸更加明確。

「信仰」和「語言」分別對詩人有著不同的意義。從作品開篇「流年」一詞的用法來討論,原本意指「流動的時間」的詞語以非常態性的用法現身,「流年來時」使得「流年」的詞意產生一種新的詮釋,可以說是詩人的巧思。雖然是「陪你」到廟裡,但目的卻是「看虔誠的人」。詩人並不著重於敘事的推進,而是多著墨於鋪展內心的情緒。這種以抒情為主的寫作策略在分為五節的詩作中,以其獨特的語言模式紀錄了詩人與阿媽之間的情感。

雖然不是以線性的敘事為主軸,但觀察推進詩作的動力,會發現大量動詞運用在詩中:陪、看、說、成為、視為、註下、寫下、知道、穿越等,單從第一節內就可以發現這些詞語營造出的動態感;而詩人在文句之中也展現出其具備意象調度的能力,如「膝蓋的戳印」、「木製的花」、「掌紋兀自生根」等,也讓整首詩增添了不少的畫面感。

在音韻的安排之外,從節奏上也可以見到詩人獨特的思慮,值得進一步推敲斟酌。詩人對於文字的質地有自己的見解與策略——這首詩作並不是保持同一種聲腔,而是採取時而口語、時而文言的筆法,配合詩人的迴行營造出一種閱讀上的頓挫感。以信仰來承載情感,雖然並不是新穎的寫作策略,但因為詩人有著明確的書寫對象,這種創作意識以簡單「去廟裡」的動作便延伸出廣闊的時間,想這便就是詩人對於信仰與情感(或者,兩者在根本上是同一件事),最真誠的「廟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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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李昱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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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淵智 #暑假無主題詩選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2021年7月27日 星期二

土地等於母親那一套自動句法 ◎夏宇


土地等於母親那一套自動句法 ◎夏宇


土地等於母親那一套自動句法滲透旅人的心靈
即使在天涯海角也急著要賓至如歸
努力把現場消滅又努力再現
就像必須殺死一個人用來陪伴另一個被他殺死的人
雪中睡著的姊姊苔蘚覆蓋的雙唇語言篩過的表面

近讀弦理論還不知是物理是哲學還是李商隱
那混沌日暖虛無生煙欲彈未彈無端一排錦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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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夏宇,台灣女詩人,戲劇系畢業,寫詩,念詩,寫流行歌詞和劇本,書籍設計,獨立出版,畫畫,偶而翻譯,不時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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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賞析

一般分析現代詩的技巧,大多從「意象」、「音樂性」和「結構」來解析,但是詩人夏宇的作品,不僅詩作高度自由、幾乎爆破所有現代詩規則,且她的詩中最迷人的,不是前述技巧,而是詩中的內容。分析現代詩的內容,又可以概略分為知性的「哲思」和感性的「抒情」。〈土地等於母親那一套自動句法〉這首詩中,又以哲思最為突出。因此,這次想跟大家聊聊〈土地等於母親那一套自動句法〉透過詩中呈現的「哲思」。

這首詩諷刺現代人旅遊的狀況,第一句先覆述旅遊廣告中「土地等於母親」的常見說法,「土地等於母親」這句話或許有些簡略,但「投入大地之母的懷抱」、「樹林與深山就像母親一樣擁抱我」大概是多數現代人都不陌生的旅遊辭令,而這類比喻被濫用的程度,夏宇以「自動句法」形容。

第二句,夏宇諷刺現代人既想享受遠離都市、深入荒野或鄉間的陌生旅程,但又希望當地最好食衣住行都方便得令他覺得賓至如歸,最好有電、有水、有抽水馬桶,最好有24小時的全家與7-11。但這些「賓至如歸」的期待與「天涯海角」的陌生,本身就互斥,難以共存(如果共存,那代表那個天涯海角不夠天涯也不夠海角)。

旅人這樣的期盼,回過頭來影響旅遊產業、改變旅遊景點。例如為了讓旅人享受海灘的清幽,海灘被大飯店的人造水泥圍起,比都市更像都市;比如為了讓遊客好行走,森林地區砍掉樹木拿來鋪登山棧道,還栽種了假花假草。無數旅遊業者消滅天涯海角的「現場」,只為了再現能讓遊客賓至如歸的、另一種對天涯海角的「想像」。這弔詭確實正如「殺死一個人用來陪伴另一個被他殺死的人」。在這樣的狀況下,旅遊地的人物、介紹、語言,都是規劃好,專為旅人設計的表象。

第二段,夏宇納入「弦理論」並以「弦」的雙關帶到唐代詩人李商隱的〈錦瑟〉,這首詩雖然辭藻華美、對仗工整,但被認為是歷來最難解的一首詩,正如被過度包裝的旅遊勝地,徒有其表、難解其實。但正如這首詩的華美辭藻,可以為讀者帶來朦朧的美感,難以確定現實狀態的旅遊地點,也能給旅行者一股朦朧感受。正如唐詩裡所說的「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旅人的感受往往「無端」、沒有來由、沒有來歷,但那些令人「思華年」、令人悵惘、神傷的感受卻成功被旅遊產業創造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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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李昱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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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宇 #暑假無主題詩選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2021年7月26日 星期一

動情 ◎陸穎魚


動情 ◎陸穎魚


圈抱你 開花的肋骨
像一杯薑茶倒瀉下來
浸暖我 冰糖的夜
如果承諾是島 而不是飛走的鳥
我們決定重疊 把對方的時間混起來煮
煮成更加堅強的皮和肉
當兩粒肚臍 忍不住親吻
黑夜不再是背景
身體充滿了光 照穿影子的盡頭
誰都不再為了深深動情 倒數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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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陸穎魚,香港詩人,被討厭的處女座,喜歡詩,相信愛與孤獨都是帶著玻璃面具的珍珠。

詩集|《淡水月亮》(2020年2月 十週年台灣復刻版上市)、《晚安晚安》、《抓住那個渾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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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泠秭賞析

  〈動情〉收錄在陸穎魚的詩集《晚安晚安》。

  全詩只有一段,主題為一對戀人陷入愛情的狀態,前三句利用象徵甜蜜的詞語,刻劃出談感情時的交合及拉扯。以「我們決定重疊/把對方的時間混起來煮」生動地寫出當兩個獨立的個體決定變成「我們」之後,時間也變成共有的。 

  詩的中間寫「如果承諾是島/而不是飛走的鳥」,利用「島」及「鳥」的字型上的些微差距,來呈現承諾是之於島的穩定,而鳥則是自由奔放的,表現出兩人決定為了對方而穩定下來,進而給出承諾。

  詩的後半寫道「當兩粒肚臍/忍不住親吻」用肚臍親吻這樣的想像空間,呈現出具有畫面感的性愛場景,而「黑夜不再是背景/身體充滿了光 照穿影子的盡頭/誰都不再為了深深動情 倒數時間」則是將「光」的明亮相對於「影子」的暗,讓光照穿盡頭,突破黑暗,顯示結果並不是必須結束的,以這樣的相對映射在面對感情的態度上。

  最後利用結尾的「誰都不再為了深深動情/倒數時間」回應詩名〈動情〉,並且說明並不是每一段感情的開始就是分離的倒數,描繪出對這段感情及彼此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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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李昱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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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穎魚 #暑假無主題詩選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2021年7月25日 星期日

我變得不能想太遠的事情 ◎宋尚緯


 我變得不能想太遠的事情 ◎宋尚緯

我變得不能想太遠的事情
不能想那些讓雨落下的
層層疊疊緊密貼合著彼此的
令我憂慮的各種事項
想在身上貼滿紙條
上面寫滿備忘的記事,例如
無論多忙都要保持微笑
傷心也要記得微笑
憤怒也要記得微笑
我變得不能想太遠的事情
像是提及未來
就會令我傷心,令他人絕望 

即使每天都過得離記憶很近
離傷心很遠
將自己填滿像是傀儡
自己前進、自己後退
自己記得自己要做些什麼
自己不記得自己要做什麼
自己以為自己一切都好
自己以為自己離壞很遠
離好很近,很近
近得我看不清它
究竟好在哪裡

我變得離快樂很遠
離傷心也很遠,不像過去
離它們都那麼近
近得令彼此沈默
說出的話都只剩音節
像是默劇,比劃著手腳
傳達了情緒找不到意義
我離一切都比我想像得近
沒有遠的地方
沒有離我太遠的哀傷 

我變得無法到太遠的地方
離得越遠,引力就越重
所有傷心指向我
以為自己快樂,但其實是離它遠了
以為自己傷心,但其實是看見它了
我變得無法歌唱
變得離詩很遠
變得離生活很遠
有些事情太近
就變得無法承受
我以為自己太遠
感覺卻太近
我變得無法想太遠的事
也無法過太近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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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宋尚緯,一九八九年生,東華大學華文文學所創作組碩士,創世紀詩社同仁,著有詩集《輪迴手札》、《共生》、《鎮痛》、《比海還深的地方》與《好人》,雜文集《小結》,散文集《孤島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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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泠秭賞析

  〈我變得不能想太遠的事情〉收錄在宋尚緯的詩集《鎮痛》。

  第一人稱書寫,利用遠近的物理及心理距離感來描述狀態,這些遠近讓人有種呼吸不過來的窒息感。整首詩讀起來悲傷,雖然聚焦在當下,努力讓自己好起來,卻和生病的狀態互相在身體裡拉扯,無論遠近對「我」來說都是痛苦。詩名為〈我變得不能想太遠的事情〉表示「我」以前可能經常規劃未來,卻因為某些因素而讓自己深深陷入情緒感受的狀態之中,透過不想太遠的事情讓自己抽離。

  第一段書寫「令我憂慮的各種事項/想在身上貼滿紙條/上面寫滿備忘的記事,例如/無論多忙都要保持微笑」在憂鬱症的治療當中,因為症狀的關係會讓「我」變得容易忘記事情,連像簡單的生理反應──微笑,也變得如此困難,需要許多備忘紙條提醒著自己不能忘記某些事。

  第二段寫道「自己以為自己一切都好/自己以為自己離壞很遠/離好很近,很近/近得我看不清它/究竟好在哪裡」作者利用遠近區分好與壞,但好卻讓人近的讓人模糊不清,究竟真的有好的狀態嗎?這樣的質疑讓人陷入惆悵的感受。

  第三段的開頭「我變得離快樂很遠/離傷心也很遠,不像過去/離它們都那麼近/近得令彼此沈默」書寫「我」的意識正在出現變化,經歷一個他以前沒經歷過的歷程,將感受全部關掉,讓一切情緒都停下來。

  最後一段「有些事情太近/就變得無法承受/我以為自己太遠/感覺卻太近/我變得無法想太遠的事/也無法過太近的生活」書寫出全詩的核心,太近相對於太遠,如同過去相對於未來,無法思考未來,也無法感受過去,描寫出活著的困境。

  全詩寫出陷入憂鬱狀態的人會遇到的困境,那些感受都如此真實,卻很難單用一個詞彙描寫,而作者利用遠近的距離感,像是在描寫那些感受的強弱度,遠的事物像暫時將感受抽離,近的事物卻也是如此模糊,而其實不管是哪種狀態都無法讓人安定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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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吳浩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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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尚緯 #暑假無主題詩選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2021年7月24日 星期六

坦率 ◎吳浩瑋


坦率   ◎吳浩瑋

你看,你又弄痛我了。
像一把剃刀,像惡劣的天氣
那麼輕易就劃傷我的瀏海

那麼粗礪,像睡醒在一個二月早晨
重複長出來的鬍碴
重複說上一句:你在乎嗎?

你看,你在乎我嗎?
日光刺進眼瞼,三秒鐘前你換了一張大頭貼
一分鐘前你討厭了一個人,一個小時裡
你有辦法重新整理多少次
就有辦法忘記我多少次

那麼努力,我每天都不停地
讓自己出現在能被你看見
但不至於積極的位置:一則臉書貼文、一首詩、
一張被嫌棄的合照、一隻貓拐進巷角
你看,你又怎麼可能知道
牠的瞳孔曾經那麼誠懇地
反射出你的身影 ——

你看,你又弄痛我了。
又一個二月早晨,你對著鏡子
一點一點
剃掉煩人的鬍碴,就算不小心弄出血
那也是在被你看見之後
必不可少的犧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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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2001。信仰超商熱狗、矮袋鼠臉頰與電影。想要獲得使用一次就會死掉的魔法。詩放在IG:@pluto_circus,比較長的東西(不是屌照)放在Medium「這裏沒有魔法」。想找本人建議滑tinder,想愛我建議從捐款開始,詩作入選《貳零貳零 臺灣詩選》讓人很開心到S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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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 @方斐/@jyh_18 賞析

「你看」是用以召喚的咒語,每一次句首強調的「你看」,就像正在向「你」展示自己身上血跡斑斑的傷口。

詩題的「坦率」實則是一把雙面刃。很多時候,人會誤以為在愛裡應當絕對地誠實,但只要一不注意、一放鬆警惕,就有可能傷己及人。我們總是會在日常中不斷質疑同樣的問題:你知道你弄痛我了嗎?你知道你弄痛我以後,你還在乎我嗎?不斷重複的叩問就像鬍子,總是剃除以後過幾日又重新生成、每一次總要持刀清理又要承擔受傷的風險。而當我們面臨的是這樣迅疾的時代,「三秒鐘前你換了一張大頭貼/一分鐘前你討厭了一個人,一個小時裡/你有辦法重新整理多少次/就有辦法忘記我多少次」可以說是典型的寫照,時間的緊迫似乎也反映了現代網路社群發達的結果,傳達出害怕自己被討厭或遺忘的焦慮感。所以為了不被討厭也不被忘記,「那麼努力,我每天都不停地/讓自己出現在能被你看見/但不至於積極的位置」,要非常努力才能拿捏好恰當的距離、忖度不被討厭的界線。

偶爾出現但不至於過度顯眼,其實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既希望你可以留意、但自己又不願踰矩,這樣算不算是不夠坦率呢?作者似乎在詩的最末給了我們答案:就算時有疑慮、就算被弄痛流血,這些代價都是為了更靠近「你」而必不可少的犧牲。坦率也好、不夠坦率也罷,這之間的拉鋸與撕扯都並不那麼重要。

最重要的是可以被你看見。

這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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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吳浩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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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浩瑋 #暑假無主題詩選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2021年7月23日 星期五

只是很普通的事 ◎周予寧


只是很普通的事  ◎周予寧

反覆辯證過的尖銳命題
依附在你的眼瞼
而有了更加滑膩的質地
此後的生活是水
把讀過的情詩一一溶解
倒進慣用的馬克杯

此後,只要煩惱晚餐的選項就好
捧著一碗白粥
就成為彼此的鹽
答應你學著洗衣服
把過去的摺痕
漿洗後慢慢熨平
就算我的傷心細如針孔
你能輕易穿過

此後就可以理所當然的
添購成對的盥洗用品
用同一款牙膏
共享薄荷氣味的早餐笑話
可以變得空白而純粹
可以凝視那些
我們身上因相似而錯誤的地方

即使此刻,我們都還是被剩下的人
只是相信尚未到來的此後
會緩慢而堅定的靠近

此刻,我答應你
在潔白的未來
我會端正寫下你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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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周予寧,2001年生,北一女中畢業,目前就讀臺灣大學國際企業學系。

淡水人。曾經用黃巾賊當筆名,但現在有點後悔。希望未來能擁有自稱美少女詩人的勇氣。

不太喜歡出門,但會在心情不好的時候散步到河堤邊看書,因為這樣看起來很像詩人。

非常嗜甜,但為了健康飲料都喝半糖去冰。少數維持超過一年的興趣是購物、追星和寫詩。

曾獲北一女中校內文藝獎新詩首獎、台積電青年學生文學獎新詩首獎、全球華文學生文學獎等。

IG:yellow_scarv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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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 ㄈㄈ 賞析

本詩選自《那個字太殘忍我不敢說》,由詩題「只是很普通的事」中,我們可以獲知:在詩人的心目中,不複雜的戀愛是她所嚮往的、簡單卻又不凡的存在。

「此後的生活是水」,象徵有了伴侶以後的生活雖如水般寡淡、卻又不可或缺。綜觀全詩,整首詩的推行都伏流在日常的細節之中:水、馬克杯、白粥、洗衣服、牙膏、早餐笑話⋯⋯,皆可見作者擅用日常生活的瑣碎來營造出全詩易於讓讀者自行代入的氛圍,也讓讀者能自然而然地相信作者所述及的是每個人都能夠觸及的、不那麼天搖地動卻又幸福洋溢的情感生活。


這首詩反映了很多人嚮往的都並不是驚天動地,也並非每個愛情故事都得壯烈如焰。其實,每個乍看普通的嚮往背後也有著不普通的人生期待,而普通的定義僅是統計定義下的峰值——換句話說,「普通」也可以稱作是最多人的心之所向。而這種對安穩的嚮往、不過分張揚地描繪對穩定情感關係的渴望,也正是本詩讓人感到自適、並容易啟發他人存持相似意圖的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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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吳浩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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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予寧 #暑假無主題詩選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只是很普通的事 #那個字太殘忍我不敢說


2021年7月22日 星期四

我們目睹冷鋒進站 ◎王信文


我們目睹冷鋒進站 ◎王信文

反潮的窗面駐留濕意
霧季正在孳生。公車內
透明的霧隔開
我與上班族的西裝男子;隔開
我與放學的制服高中生,與你
呼吸是最親密也是最冷漠的交換行為

空氣潮濕著,搖晃著
無形的暗流讓我們保持
一種安全距離
埋入各自無色的氣泡:螢幕、耳機、
過於碩大的疲倦與晝夢

入夜了,散開的魚群
流連在多風街道
攜帶自己的鰓,呼吸光害與噪音
高架橋的另一邊就是海溝

車燈亮起時
就化作鮟鱇魚穿進城市腹腔
雨正凝結成積雲
再破碎成島的樣子

就在這裡游牧吧,我們
在這季風帶的洋流
霓虹燈的光暈如海葵而我們曾經被魅惑
現在卻用傷感的眼神悼亡
死去的夏日
你老了,而我始終年輕

廣播切換站名,雨
準備降落
提醒我:冷季就要來了,
冬日即將抵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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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簡介

王信文。一九九七年生於臺南,現就讀東海大學中文所,想像朋友寫作會觀察員。曾獲中興湖文學獎、臺北文學獎、教育部文藝創作獎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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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編珮綾(Y)賞析

這首〈我們目睹冷鋒進站〉是第21屆臺北文學獎的新詩組優等獎,其敘事結構可說相當完整,詩中的主要意象也很容易被視為頗具「台北性」的詩。同時,也仍保有不只是落入「台北」地方窠臼的單薄描寫。第一次在2018年讀這首詩時,便覺得詩名使人眼睛一亮〈我們目睹冷鋒進站〉。雖然寫作者在詩中所描寫空間的是公車,作為彼時正離開台北的異地人,透過詩名第一個聯想的卻是完全屬於捷運站的場面。那幾乎可以勾起非常鮮明的記憶:捷運進站的風壓,一群素不相似,或許此生也再不會有交談的人們,一起目睹冷鋒進站。

這種非常都市性的身體經驗,對長年習慣大眾運輸的人而言可以說是不陌生。詩作中呈現非自然、相當都市(也總是帶有冷漠意味)的呼氣「霧季正在孳生」也是精準的描寫。因此在詩中,寫作者召喚了那些我們能在公車上常見的景象人物:西裝男子、高中生,說明「呼吸是最親密也是最冷漠的交換行為」。公車是一種相當流動的城市方格,方格裡又有更多各自疏離、獨立、卻又那麼相像的物件「螢幕、耳機/過於碩大的疲倦與晝夢」作為更多細碎的方格。

但身在其中觀看這一切的敘事者,並沒有只是停留在這些無數的方格裡加速,進而去宣稱所謂的「都市人的冷漠」為何。寫作者聰明地稍微跳脫開來,在後面的二段中描述了一些帶有魔幻氛圍的場景,以「魚群、攜帶自己的鰓、就化作鮟鱇魚穿進城市腹腔」等意象群的洄游,藉由這樣以人擬魚的描述,將原本相對緩慢、悶滯的節奏,帶入另一種輕快又不失主題的變奏。無論是「攜帶自己的鰓,呼吸光害與噪音/高架橋的另一邊就是海溝」或「車燈亮起時/就化作鮟鱇魚穿進城市腹腔」的變奏感都有塑造出有趣的韻味。惟末尾「雨正凝結成積雲/再破碎成島的樣子」從深海魚類鮟鱇魚到「島」的上岸與形塑,似乎有些過於急快,因此切換效果的處理稍有減弱。

不過至下一段開始,仍然有許多水準頗高的展現。詩中出現了一些悼亡、嘆息的感傷意味,也開始有較為情感起伏更明顯的描寫:「在這季風帶的洋流/霓虹燈的光暈如海葵而我們曾經被魅惑」所以我們悼亡某個死去的夏日,也許是童年一種,或幻夢一種。但除了時節以外,敘事者「我」又有另一層似乎更隱隱的時序感受,即「你老了,而我始終年輕」。彷彿宣言,實則伏筆。

在節氣的想像裡,讀者似乎很容易想像春天是一種萌芽、夏季有年輕蓬勃的感覺、而秋冬則有種從熟成到凋亡的概念。但有趣的是,這裡死去的是一種更夏季感的存在,取而代之彷彿不滅、彷彿始終年輕的是時常被視為寂靜與終結的冬天,無論是在象徵或是主動意味上,都帶著一層有趣的翻轉感。末段廣播所宣告的「雨、冷季」也都是隱約要到來的預示。

無論你如何定義冷,冬日即將抵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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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吳浩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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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信文 #暑假無主題詩選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2021年7月21日 星期三

前戲 ◎林宇軒

前戲 ◎林宇軒

他是我認識世界的方法:「一起走嗎?
再也不要回來。」當我這麼問⠀⠀ 

──他的炭塗滿了我的生靈
光影在暗室流淌,洗劫我和他不堪的過往
本來面目,不過兩顆心乾乾淨淨
享受萬物在舌尖的雛形,嚐試
而敏於挺身。我一次次出神在此時
此地,一次次對床上的內臟下手,小小格局
來回製造動靜,嗯,他的確是個好人
有想法,刻苦耐勞,精明且知性
懂得去隱含一種堅持,能對誰
不帶齟齬地搬弄是非所以
我等。等的意思是選擇
知會的意思也是選擇⠀⠀ 

不愛是一種武器嗎?我提心上陣
無害的可能怯怯牴著骨架,直到完成自己
這些底細我全都記得。儘管只是剎那
誰的一部分曾死過,活過,在娑婆人世
我動用所有善感去揣摩
他,一個遲來的人開始認真
讓破破爛爛充盈身體,看我眼神迷離
裡頭多少個如此與當初,多少個我
為他漸次接受,直到彈指間大徹大悟:
眼。耳。鼻。舌。身。意外的浮屠
我展臂如兩面擦亮的鏡子
誰停下誰就是我的全部⠀⠀ 

對此我從不怪他。只感到空乏
人前人後我積累的時光
還不足對抗八方落下的水,一切的他
都使我精神抖擻,這麼多苦果與甜頭
成全我對他的體察:我願意如此
負責他的空前與絕後。當初所有執迷
驅使我兜手打勾,蓋印
誰能說自己沒有目的?我赫然抽身
受想行識,一心的疲沓
都來自他的過和我的不急
大千世界我告別當下的自己
只讓念頭在眼底掙扎──

而他說好。趁風雨正大
我們必須趕緊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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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林宇軒,1999年生,臺師大噴泉詩社顧問。國語日報專欄「詩的童話樂園」,著有詩集《泥盆紀》,Podcast節目《房藝厝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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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淵智賞析

*為方便讀者閱讀,若文中提及「我」,則是指詩中的第一人稱視角;若僅僅只是說我,而沒有引號,則代表小編的個人看法。造成閱讀上困擾還尚請海涵。

  此首詩是宇軒於2021年獲得中興湖文學獎首獎的作品。宇軒素來擅於以事物間關係進行敘事,並在其中穿插對語言的實驗,如將「生靈塗炭」拆解成「他的炭塗滿了我的生靈」,「眼。舌。鼻。舌。身。意外的浮屠」六根中的「意」與「意外」的雙重意涵等等,由此種種可見他對於詩中意象與詞彙使用的挪移、轉換與連接之長,而這首〈前戲〉更是淋漓地展現了他的詩藝。接下來,就讓我們來細讀這首詩吧。

  從頭兩句開始:「他是我認識世界的方法:『一起走嗎?/再也不要回來。』當我這麼問」。此開頭便對於詩中的主要兩個人稱「我」與「他」之間的關係闡明了一簡單明瞭的定義。詩中的「他」,即是「我」與世界之間的橋樑,「我」必須經由「他」來認識這個世界,單單從首句,我們就可以隱約地感受到「我」與「他」之間的關係具有龐大的隱喻,不管是信仰上的貫連,或是任何情感上的糾葛,都足以見之。也正因為此複雜性藏得夠深,接下來的詩中,我們更應該注意的是在人稱之間的互動如何在詩人的意志中發揮效用。因此,接下來的問句也便順理成章的替此段關係的連袂進行開場,替整首詩開啟了理解與鋪敘之門:因著「我」對「他」依賴之深,一起出發便成了敘事者執著得近乎唯一的願求,而問出了如此深刻的一句告白:「一起走嗎?/再也不要回來。」——如此傾注全心全力渴望著的告白,此首詩的情調基礎大抵自此開始。

  接著,來到次段,宇軒首次展現出了他所擅長的拆解詞彙功夫,將「生靈塗炭」拆成了「他的炭塗滿了我的生靈」,生靈在原成語中的涵義為「人民、百姓」,但拆開之後,所剩餘的詞彙「生靈」,在佛教道義中,也有著「活著的人靈魂出竅」之義,加上考慮到這首詩的兩個人稱互動之故,此一更動瞬間將原先成語的意義翻轉過來,原先的「炭」也從焚燒後的餘燼轉為正要起火的燃燒煤材。宇軒更以此意義的翻轉作為接下來句子的延續:「光影在暗室流淌,洗劫我和他不堪的過往」由炭的焚燒隱藏住火的隱喻,再以火焰所帶來的光影在暗室內製造的流動效果比擬為水,更以水的流動性將實際的物質轉換成抽象的人物關係之變化。我特別注意到了宇軒所使用的字眼為「洗劫」,如此一個負面性的詞彙,卻也在後面同樣負面的詞彙中,達成了負負得正的效果,彷彿屈原面臨汨羅江水,所說出的「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一般——當事物都淪陷於骯髒的境地時,就以不同的汙互相交迸,誕生出那些清朗的、出淤泥般的明亮——最終方得現出事物的本來面目。

  而對宇軒來說,事物的本來面目,「不過是兩顆心乾乾淨淨/享受萬物在舌尖的雛形,嚐試/而敏於挺身」。布羅茨基曾說過「詩歌首先是一門關於指涉、暗示、語言相似性和形象相似性的藝術。」我們可以發現,在宇軒的詩中居然得以概括了這些詩歌的技巧,事物的本來面目是一個抽象的概念,而宇軒透過動作與名詞的實使得此一概念得以有所依附,讓我們知道事物的本來面目其實正正應當由我們心之錨點出發——只有當我們的心維持得夠乾淨時,才能得以共同感知到萬物,並且不斷地嘗試(當然,宇軒在這裡又玩弄了一個文字遊戲,將「嘗試」特別寫成「嚐試」,這固然是由於上句的舌尖所帶來的小樂趣)、運動與實踐,而這正正是詩歌指涉之所以始。回到最初我們曾討論過的「關係」,或許你會問,那這些跟詩中的「他」又有什麼關係呢?讓我先回答一下這個問題再繼續往下來討論這首詩,而我認為,在談論關係間的密切時,我們更應當認知到所謂的關係,不過就是在談論心之間的互動與聯繫。

  在此層面上,我們便可繼續往下理解詩中「我」的行動:「我一次次出神在此時/此地,一次次對床上的內臟下手,小小格局/來回製造動靜」,宇軒依然延續他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詞彙使用,將「內臟」「下手」等極重且並非傳統美感性的字眼作為「我」如何去對於「他」進行認識:以內臟隱喻人的內裡,下手隱喻觸碰,本來看似是開膛剖腹的鮮豔視覺效果,卻被下面的「小小格局/來回製造動靜」而被收束起來,而讓整個動作被我們置於一個遠到足以欣賞的距離後面。由此隔開了讀者與「我」之間的距離,卻將「我」與「他」融會在一個心交神合的空間。這不但呼應了前面的「認識世界中的方法」一句中「我」與「世界」的距離,卻也替旁觀者帶來了視覺衝擊與意念的衝撞。

  將讀者遠離了現場後,接下來,才正式地進入了「我」與「他」之間。

  

…...,嗯,他的確是個好人
有想法,刻苦耐勞,精明且知性
懂得去隱含一種堅持,能對誰
不帶齟齬地搬弄是非所以
我等。等的意思是選擇
知會的意思也是選擇

  

  透過「我」的眼睛,我們看得見他的種種優點,無論是有想法、刻苦耐勞,這種意志上的指向,正正昭顯出了「我」對於「他」的傾慕,使得「我」在一種情境下,願意去等待他,那這樣的情境是什麼情境呢?回到詩的開頭,或許你還記得,「我」曾經問出了一個問題:「一起走嗎?/再也不要回來。」當一個問題之發生,其所期待的必然是一個答案,但詩行至此,我們卻依然沒看到回答,在「我」內心中之焦急便油然而生。「我」便這樣開始進行了自我傾訴——究竟他有什麼優點,值得我為他等候?因此,我們便看到了這樣一個自我說服的過程:等待著「他的選擇」。這裡所隱藏的小小心思不由得使我感受到一種戀愛般的青澀感覺,只為了對方的選擇而苦苦等候著。

  正因為這種少年情思所帶來的苦悶與糾結,下一段關於愛的辯證邏輯便因而順勢誕生。

  

不愛是一種武器嗎?我提心上陣
無害的可能怯怯牴著骨架,直到完成自己
這些底細我全都記得

  

  在「我」與「他」的關係尚未確立與認證以前,兩人之間竟恍如戰場一般,「我」用心來抵抗著你的「不愛」,並在不斷抗拮的過程中,重新完成「我」在有他的世界裡應有的自我姿態,也使得兩人之間的所有情節與底細,都在這樣一場戰役中不斷地被記起。因此,「我」也終於開始思考起自我的姿態。而在閱讀這首詩的同時,我卻也透過了「我」的眼睛,參與了這場戰役一樣,感受到那些「他」的崇高、知性,彷彿一切我們所欲追尋之事物,彷彿我作為一個讀者,卻也已經替這個「他」找到了他的身分,不管是愛情、真理,還是知識——我終於在這首詩裡看到了詩的最基本姿態:「詩不過就是一種簡單的常識」,展現出了一個主體對客體之間的追尋與自我形體之確立。

  接下來,宇軒在這樣的一個過程裡終於開始摸索起「我」的型態,「一個遲來的人開始認真/讓破破爛爛充盈身體,看我眼神迷離/裡頭多少個如此與當初,多少個我/為他漸次接受,直到彈指間大徹大悟」。「我」作為一個「遲來的人」,開始試圖充盈著自己的身心與靈魂,重新見識到最初的本我,從而能夠被他接受。閱讀至此,我不禁在想,究竟「我」的「遲來」是指什麼呢?接著我便想起了上面的句子「無害的可能怯怯牴著骨架,直到完成自己」,我突然領悟到了,或許那些遲來的部分,便是那些在無「他」的世界中,飄零四散的自我的破爛碎片,因為想要配合他的完整,而像磁鐵一般重新依附回「我」的身體,從而逐漸完整成一個足以配上「他」的「我」。而下面的句子卻也證實了我的想法:

  

眼。耳。鼻。舌。身。意外的浮屠
我展臂如兩面擦亮的鏡子
誰停下誰就是我的全部

  

  眼、耳、鼻、舌、身、意的原典也是來自佛教用語,本是指六個感官器官,但卻在上面的詩句中被視為自我零碎部分的具體展現,我們方又得以發現這是宇軒的所擅長的技巧:拆解語言的原義,並重新依附上自己的詩感。而六根最後一根的「意」,卻也因為下面所接的一個「外」字而產生了新義,除了「意」之「外」的意涵之外,也有了「意外」的意涵。此一意外又是因何而來呢?閱讀時我依然思索到了這個問題,最後我給自己的一個答案是「他的出現」,或許對「我」而言是一種奇蹟,但奇蹟背後所隱隱顯現地,更是一種意外——只有當我們發生了意料之外的幸事時,我們才會將之稱為奇蹟。

  但這種奇蹟的煥發,才得以使得「我」在追尋的過程中,重新找回自我,在這段末尾,「我」所展現的姿態,卻竟然與「他」之間有所翻轉,從原先的可望依附,成了一種救贖者的姿態:「我展臂如兩面鏡子/誰停下誰就是我的全部」,這樣一個宣言,讓我們得以看見原先破爛的「我」,在這樣的一個關係追尋過程裡,漸漸對於自己的一切明朗,也知道了究竟什麼才是自己的本來面目,一切姿態都被濃縮在一顆明亮的心,張開雙臂便能擁抱住一切。

  

  但即使自我已然完成至此,「他」卻依然沒有回應,對此「我」終於也感到空乏,終於寫下了下一段的開始「對此我從不怪他。只感到空乏/人前人後我積累的時光/還不足對抗八方落下的水」,我彷彿感受得到「我」的那種疲倦——那些一再地積累、枯等的日子,以及在努力之後,隨之迎來的更洶湧的落下的水。然而,正當我們以為「我」就要如此放棄時,宇軒卻寫下了「我」在面對這些苦難時所隱含的堅持——那種隱含的堅持終於不僅僅只是在「他」身上發生,而是透過這些歷練,使得「我」漸漸成為一個像「他」這樣的一個趨近完人的人。也正因如此,「我」作出了我的宣言:「我願意如此/負責他的空前與絕後」這樣一個告白也替「我」自己找到了新的起點,在說出了「我願意」之後,所有事物與誓約,終於可以重新開始重新被自身所檢視,不管是在「他」與「我」之間,還是「我」在前進時,如何去一次又一次得完整自身。我終於得以見證到了「我」來到了一個新的層次——一個學會向當下的自己告別的「我」、一個學會只讓自己意志主導身體、靈魂運行的「我」。

  或許這樣的改變,終於也使得「他」看見了吧,因此,從開頭時,我們便不斷地在等待著的答案,終於在詩的最末出口了:「而他說好。」我想,這樣短短一個字,或許卻是詩中的「我」歷經了千百劫難之後,所得到的一個最完整的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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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吳浩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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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宇軒 #暑假無主題詩選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2021年7月20日 星期二

明天後不再想起你 ◎蘇禹丞 ⠀

逐漸遺失所有
碰觸的溫熱,於逐漸冰冷的暗室裡
撫平太多皺摺的風
熟練的捲起底片,像是
纏繞自己的心
凝視一束空心的玫瑰
直到褪色的花瓣掉落

能夠嘗試更多
不一樣的事
想像一趟更輕盈的旅行
養一隻貓,記住它
不一樣的眼睛 ⠀

我可以在餐桌上
緩慢的夾起一顆滷蛋
重複聽同一首歌,期待某刻
燦爛的曙光
找一面破損的鏡子
仔細看看自己的模樣

明天後不再想起你
一如抖落身上的灰塵
那麼簡單
卻驚天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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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蘇禹丞,1999年生,現就讀台灣大學農業經濟學系,曾獲紅樓文學獎、台基電青年文學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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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 #林宇軒 賞析

觀察這首詩的結構,前三節的鋪陳直指了最後一節的情緒爆發,是一首張力十足的作品。第一節安排的時間與空間營造出孤獨與無可挽回的感傷氛圍,在豐富的意象以及平實的語言之下,詩人「熟練」地運用象徵手法指涉自我的感情。從動詞的使用來推演詩人所採取的策略,會發現「遺失」、「撫平」、「凝視」等詞的性質都不直接介入事件之中,反而以一個外人的視角去旁觀一切,彷彿自己已經不在乎。這種心理活動何以見得?詩人在第二節中試圖進行一種改變:從「日常」中發覺「不一樣」。這種不一樣並不是顯著的,而是詩人想要藉由日常會被忽略的細節去「記得」、去「轉換」,一切都相對於對你的「遺忘」。

詩人不停以詩句暗示自我的狀態:「期待燦爛的曙光」代表「現在沒有曙光」、「找一面破損的鏡子/仔細看看自己的模樣」象徵自我心靈的破碎。雖然沒有明寫出傷痛或事件,但以一種冷靜而旁觀的筆法來陳述,反而更顯得其中的深沉——挾帶這種傷害,詩人推進詩作進入末節,來到全詩最為精采之處。也許可以這麼解讀,既然詩人都自言「不再想起你」,那麼這些以「我」為主體的詩句也都順理成章地成為了一種回歸。必須注意的是,詩人寫的是「明天」,意即為這種曲折、矛盾的心理狀態解套:還沒有抵達明天,還可以想你。

詩人在最後扣回詩題,讓前面的鋪陳有了一個更為具體的對應情境,甚至在接下來的詩句以「抖落灰塵」來形容「不再想起你」:我不要了。過去的情感之於現在的我,只不過是灰塵那樣地輕、那樣地簡單。但詩人並不以此作為滿足,反而更進一步地揭露自我內在的精神世界,這些記憶透過感官的描摹,沒有價值與重量的灰塵便可以在我的心中產生「驚天動地」的效果。理想與現實同時建立在自己的心理之上,想要遺忘卻無法完全遺忘,這種看似相悖卻完全合理的詩句造成詩作張力的極大化,一切都源於時空的更動與視角的轉換——畢竟我已經不是過去的那個我了。

我已經不是過去的那個我了,但我真的不在乎了嗎?詩題「明天後不再想起你」顯示出這是一首描寫「情感狀態」的詩作。有趣的是,全詩除了最後一節的「你」,其他全部都是關於我的生活,不見任何他人現身的蹤跡,僅能從細節中窺見這些早已被決定的結果。詩人並未在詩行間描摹關係內的互動,甚至根本沒有提及「我與你的關係」,這驅使了作品所表現出的情緒節制而內斂,富有較為寬廣的解讀空間。除了以日常的情境做為鋪陳,詩人有意識地以簡單的字詞書寫,這種寫作手法體現了詩人細膩的創作觀,更給予了讀者在閱讀時可以代入自身的主觀個人生命經驗,將詩人筆下所蘊藏的情緒提取,映照於各自的現實生活之中。

這首詩原發表於Meteor詩文版,在學生族群的社群生態中獲得了近千愛心,可以說是該文學版面創辦以來獲得最多關注的作品。爬梳詩人的創作歷程,在2017年出版的《不然呢Brand New》青年文集中收錄了蘇禹丞的詩與其他文類的創作,同年他以詩作〈醒〉獲得台積電青年文學獎。陳芳明在決審會中表示詩人的聯想力強烈、意象非常豐富;而楊澤認為詩作表現細膩,不避口語的寫法顯示出他的「自信與大膽」。在2019年的《地下水:水中製噪》中,蘇禹丞在個人簡介坦言自己「持續摸索世界與詩的輪廓」——透過詩,詩人可以反映世界,也能夠創造世界。對於這位觀察入微、細膩善感的青年詩人,在不到20歲時便寫出了如此作品,期待在未來可以看到更多他的文學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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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吳浩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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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禹丞 #暑假無主題詩選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2021年7月19日 星期一

此來 ◎栩栩

此來   ◎栩栩

歷經無數次折射
日光終於停下
丘壑壘壘
提衣涉過感官的河床,彼岸
小黃蜻蜓張開它們平行對稱的翅
別在花苞一樣微敞的襟口
或許前來問你一件舊事
一排伐去的三角楓也好,地震
也好。而後轉身向北海岸更北處飛遠
航道略為偏移
像是完全明瞭夏天就要過去

潮聲淹過話聲
留下岩脈的質地
假使遲疑許久以後你仍然決定要回答
那些消失了的蜻蜓
往後的去向,或者
你和我所感覺到的是同一種寒冷
譬如破缺的水漬向外逐漸擴散
風車繞著同一個軸心旋轉
而九月在即
你的手在我的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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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簡介

栩栩

1988年生,台南人。耽讀食譜與生花傳書,關注美和苦難。曾獲台積電青年學生文學獎等。詩作散見於《同在一個屋簷下:同志詩選》、《我現在沒有時間了:反勞基法修惡詩選》等選集。(簡介取自詩集《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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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宇路賞析

讀栩栩的詩,是一種需要細嚼慢嚥、反覆品味,才能漸漸讀出其韻味的體驗感受,她的詩較偏向於大部分人對於現代詩的傳統印象,是一種優雅的抒情,亦可從中看到其理性、凝鍊、收束的部分。她的詩絕非目前流行的網路詩,那種一眼看過去即能理解的直抒情懷,卻也不至於十分晦澀難解,其背景約莫是在十幾年(?)前,「七年級詩人」以及PTT詩板等網路詩論壇風氣正盛時期,與羅毓嘉、崔舜華、林禹瑄等人屬於同期的作者。

根據詩板板友所寫的資料,這首〈此來〉最初發表於2011年04期的《中國詩歌》,版本也與《忐忑》詩集內收錄的不同,若比對可發現部分句子經過減省,使得意象更為集中,也少了一些長句而讓節奏不至於單調乏味,我認為這些改動是好的。詩中運用了一些象徵手法,因此意義較不容易以掌握,可利用如「抓關鍵字」的方式,便能大致理解作者所要表達的情感及意涵。

首先開篇的「日光」「折射」以及「丘壑壘壘」,意味著作者想欲講述的事情或感受,是曲折不那麼直接,經過一層一層的障礙的;「提衣涉過感官的河床」,說明接下來的這段描寫並非實際的場景,而是抽象的、關於感官的,去想像這樣的畫面:「彼岸/小黃蜻蜓張開它們平行對稱的翅/別在花苞一樣微敞的襟口」,彷彿想要探詢更深的,關於對方的事情,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於是轉移話題:「或許前來問你一件舊事/一排伐去的三角楓也好,地震/也好」。接著三句「而後轉身向北海岸更北處飛遠/航道略為偏移/像是完全明瞭夏天就要過去」,顯示出敘事主體和對象(你)之間的關係,或者物理距離的遠離。

「潮聲淹過話聲/留下岩脈的質地」當中的潮水和岩脈,也延續了上一段一層一層的意象,但是此處有微妙的不同,不再是丘壑壘壘的障礙,而是逐漸遞進的,因此才有「假使遲疑許久以後你仍然決定要回答」這一動作,兩人的關係突破了某些阻礙,進一步能夠述說蜻蜓所指涉的事物(對象或是情感)當初消失的原因,終於兩個人來到了一種新的關係:「你和我所感覺到的是同一種寒冷/譬如破缺的水漬向外逐漸擴散/風車繞著同一個軸心旋轉」,擴散的水漬與同軸風車皆是同心圓的意象,象徵「同心」,此三句要表達的是同一件事情,即兩人達成共識或是情感達到共鳴,最末「你的手在我的手裡」用很簡單的句子表達了兩人關係和諧的狀態。

詩中有一些字句提供了另一種線索,例如小黃蜻蜓、河床、三角楓、北海岸等,連結了台灣北部淡水的地景,再查作者資料,大概可以推測整首詩發生的背景地點;而「夏天就要過去」、九月等季節月份,則可能是實際發生的時間或是情感意象的一部份。雖然我們不能確知這些時間地點背後代表的意義為何,但是有了這些線索,搭配詩中所描述的情感,更能使讀者在閱讀的過程也融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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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吳浩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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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栩栩 #暑假無主題詩選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2021年7月18日 星期日

適應 ◎游善鈞

適應      ◎游善鈞

生活裡
充滿透明的蝙蝠
提醒自己
做些立體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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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游善鈞

曾獲優良電影劇本獎、拍台北劇本獎、林榮三文學獎、聯合報文學獎、時報文學獎和華研歌詞創作大賽等獎項,作品並曾入選文化部改編劇本書推薦、臺灣文學館文學好書推廣專案。

已出版有:長篇小說《骨肉》、《完美人類》、短篇推理小說集《大吾小佳事件簿:送葬的影子》、長篇犯罪驚悚小說《隨機魔》、長篇科幻推理小說《神的載體》與其同系列續作《虛假滿月》等作品。

臉書粉絲團:友善君的推理上鋪

——摘自游善鈞《水裡的靈魂就要出來》作者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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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皮皮賞析

這是一首短短的詩,全詩沒有分段,也只有四行。首先,作者一開頭便言及生活,將主題——適應的範圍框列了出來。作者云:「生活裡/充滿透明的蝙蝠」。蝙蝠作為夜行動物,只有在清晨或是晚上才會出沒。而這兩個時段,也是人煙相對稀少的時刻,晝伏夜出的習性,和人類的習慣是不同的。

因此小編認為,透明的蝙蝠,是生活裡那些無法具象化的對立面、也是難言之隱。我們無法跨越不同物種之間先天的不同,像是那些讓人感到不舒服的事情,都是與自身不同的他者,吊掛在名為生活的洞穴中。可是除了自己之外,並沒有任何人可以明白,因為是透明的,無法用肉眼看見,只能憑藉當事者的切身感受。

再來,後兩行寫道:「提醒自己/做些立體的事」。那些不可言說的,為什麼會出現呢?詩人說,是為了提醒自我做出行動。什麼行動呢?做些立體的事。小編覺得,立體二字,便是詩題之所以為適應的核心。立體予人的形象,像是英文中的大寫,在一片扁平之中特立獨行,吸引目光。我想,詩中的我,不能適應的,就是如此吧?關於生活的步步蠶食鯨吞,且注定無法得到外援,自己只能做出與本心相違之事,毫無選擇的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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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鄭閔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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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善鈞 #暑假無主題詩選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2021年7月17日 星期六

無所指向的閃電 ◎李蘋芬

無所指向的閃電      ◎李蘋芬

一起天黑
取消眠夢
顛倒日常的次序
開始奔跑——
我為你寄出情書,為你
點火,以為愛的隱喻

十月甜如啤酒
我將經過的碎石,紛紛
謄寫為字
養活黃金葛
拍下蜘蛛的鬼臉
引頸接住詞彙一般的水滴
接住,那些夢的發生

醒在長醉的假日
終於成為無所指向的閃電
讓雷鳴震盪,讓它無所保留地劈下
因為愛
我們追逐生活的剩餘

我偏好誠實與擁抱
勝過蒐集話語的泡沫
只要我們其中一人善良
以蝴蝶為骨
追逐蜜的來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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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李蘋芬

生於晚春,木柵新居民,現為政大中文博士生。曾獲詩的蓓蕾獎、台北文學獎、國藝會出版補助等,並入選《台灣詩選》。於日本執行「詩人流浪計畫」之成果《昨夜涉水》,籌備當中。著有詩集《初醒如飛行》(啟明,2019)。

——摘自李蘋芬〈半途〉(刊於《鏡週刊》)作者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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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小楠賞析

《初醒如飛行》作為詩人李蘋芬的第一部詩集,收錄其於24-25歲年間的創作,內有四輯,寧靜、靈敏的詩句在詩集中處處可見,如森林中的光塵一般。其中作品〈無所指向的閃電〉收錄於輯二〈偉大意義的投降〉。

〈無所指向的閃電〉作為情詩,語句細膩,其情感轉折也十足豐富也結構整齊,透過詩,情緒的複雜性透了出來。本詩首先以「一起天黑 / 取消眠夢 / 顛倒日常的次序 」開始切題,由於作息顛倒,睡不著覺,天跟著敘事者一起進入深夜,因為愛所以仍在寫著情書。第二段以啤酒的譬喻開始,啤酒雖甜,但仍有些酒的澀味,下一句則更將碎石點了出來,敘事者將那些轉為文字,接上前段的情書,但所能寫下的並不多,養活黃金葛所需甚少,詩句中也提及,「引頸接住詞彙一般的水滴 / 接住,那些夢的發生 」,只剩那麼一些些。

啤酒的譬喻延伸至第三段的長醉,這段時日成為「無所指向的閃電 」,沒有保留而且迅速且震撼的情緒,被詩人如此形容。在輕盈的詩句中看見了些不穩卻十分乾淨、純粹的情緒。最後一段,做為結尾則將上述情緒做了一個誠懇的收整,「我偏好誠實與擁抱 / 勝過搜集話語的泡沫」,比起因為彼此忙碌,從戀人相處的時間中去蒐羅剩餘不多的話語,敘事者相信只要雙方仍對愛(蜜)有著嚮往,他相信誠實和擁抱便已足夠。

本詩內容十分純粹且細膩,將戀人相處間的不安以各種維度書寫,譬喻貫穿整首詩,期待詩人下一部詩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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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鄭閔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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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蘋芬 #暑假無主題詩選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https://cendalirit.blogspot.com/2021/07/20210716.html 

2021年7月16日 星期五

我死了 ◎徐珮芬


我死了 ◎徐珮芬

今天早上醒來的時候
我發現我好像死了

一開始我不是很確定這件事
於是我穿上衣服
至少看起來
像是還有身體

我離開房間
推開了門
推開身後的沉默
沒有一聲再見
沒有一句「注意安全」

馬路上行人匆匆來去
活著的人看起來都像是
急著要往某處前進
沒有一雙眼睛望向我
沒有一輛車
願為躊躇的我減緩速度
我果然是死了吧
我這樣想

我走進便利商店
想買包煙
溫柔的歡迎光臨
不是對我說的
沒有人歡迎死人光臨
綁短馬尾的美麗女孩
低頭在刷條碼
她很專心地與自動門發出的叮咚聲對話

我走到城市中被遺忘的公園
找了一張斑駁的長椅坐下
一個小男孩進入我的視線
他是如此專心用沙礫堆砌碉堡
直到另一個玩伴出現
用腳狠狠踐踏他的世界

我羨幕他放聲大哭
死人沒有需要守護的東西了
想到這裏我拿出手機
試圖連絡親密的人們
我要告訴他們我死了

我撥了無數通電話
我發了許多條訊息
純粹的寂靜使我明白
他們都比我更早知道
我已經死了

高樓遮蔽了天邊的晚霞
我拖著死去的身體
慢慢走路回家
想著來生
願投胎到一個
能看到夕陽落下的地方

我打開門
沒有人迎接死人
沒有人抬起頭看我
他們直盯電視螢幕
上頭播放的盡是與我無關的事
死人不能改變國家決策
戰爭計畫
或偶像明星的戀情走向

我的房間仍維持生前的模樣
活著時沒能讀完的書
上頭還有潦草記下的筆跡
此刻我已無法想起
當時為何迷戀
被劃線的這一句

曾經在乎的人
饋贈的馬克杯
被生前的我
藏在置物架最裏面
杯緣的灰塵積得多厚
我就死了多久 


——徐珮芬,〈我死了〉,《在黑洞中我看見自己的眼睛》,頁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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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徐珮芬,花蓮人,清華大學臺灣文學研究所畢業。曾獲林榮三文學獎、清華大學月涵文學獎、周夢蝶詩獎等。曾出版詩集《還是要有傢俱才能活得不悲傷》(2015)、《在黑洞中我看見自己的眼睛》(2016,啟明)、《我只擔心雨會不會一直下到明天早上》(2017,啟明)、《夜行性動物》(2019,啟明)。

(修改自徐珮芬《夜行性動物》作者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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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鋼筆人賞析

〈我死了〉原名〈死期〉,為徐珮芬於2015年8月24日發表於PTT詩版的詩作,是徐珮芬在PTT上第二受到歡迎的詩(有54推) 。收錄於詩集中時不僅改名,許多字句也有些微調整,雖然每段的意思基本上並沒有變化,不過原本有逗號的地方幾乎都被刪除,大多字句更加排比類似。

在主題上,這首詩以第一人稱敘述敘事者我在城市中的漫遊,展現城市中他人、過去親密的人乃至於家人對自己的冷漠,然而敘事者我沒有想與城市的人互動,想主動聯絡的人卻又沒有回應,使得敘事者我以「我死了」來總結這些現象,而最後一段更揭示了敘事者我死去的原因,使整體情緒達到高潮。對憂鬱者的各種生活情境描寫,以及明確陷入如此糟糕情境的原因,都使不同的讀者(憂鬱症患者、失戀者等)得以快速帶入敘事者我的處境。

正如徐珮芬2016年受幼獅雜誌訪談時,採訪者陳芳珂寫道:「徐珮芬相信,每個人的心裡,都存在著某一塊黑暗、幽微的角落,面對這份常壓得她喘不過氣來的負面情緒,她選擇將其化做一首首詩來排解憂傷」,而這首詩不僅排解了徐珮芬的憂傷,也觸及了讀者們心中的黑暗角落,重新檢視自身的負面狀態。或許是因為如此,這首詩才能在PTT詩版獲得如此多迴響吧。

註:賞析文字修改自筆者碩論:許宸碩,《痛心詩派的誕生:論台灣現代詩在社群網站時代的類型化現象(2011-2019)》(新竹市:國立清華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202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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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鄭閔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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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珮芬 #暑假無主題詩選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2021年7月15日 星期四

單選題 ◎徐珮芬

 單選題 ◎徐珮芬


一、天亮之後,_

①變成一個更勇敢的人
②自殺
③笑得甜美
④和你去坐旋轉木馬


二、在那之前,_

①切莫給我太多希望
②不哭
③別為我伸張正義
④抱我 


——徐珮芬,〈單選題〉,《還是要有傢俱才能活得不悲傷》,頁136-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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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徐珮芬,花蓮人,清華大學臺灣文學研究所畢業。曾獲林榮三文學獎、清華大學月涵文學獎、周夢蝶詩獎等。曾出版詩集《還是要有傢俱才能活得不悲傷》(2015)、《在黑洞中我看見自己的眼睛》(2016,啟明)、《我只擔心雨會不會一直下到明天早上》(2017,啟明)、《夜行性動物》(2019,啟明)。

(修改自徐珮芬《夜行性動物》作者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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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鋼筆人賞析

〈單選題〉出自徐珮芬第一本詩集《還是要有傢俱才能活得不悲傷》,這一首詩給了兩個問題與八個答案,組合方式有4*4=16種,可以創造從溫柔到殘酷的各種情境。這種多元、不侷限於單一的詮釋方式,令人想起夏宇著名的〈連連看〉,以及鴻鴻與《衛生紙+》的解構傾向。不過,夏宇的解構更加徹底,組合方式更加多元,鴻鴻的解構更偏向揭露社會與政治的黑暗,相對來說〈單選題〉的選項中仍傾向描寫敘事者我自身的痛苦、對「你」愛戀的痕跡,主題的差異正是徐珮芬不同於前行詩人的獨特之處。

值得注意的是,類似這種實驗性手法的詩作並沒有出現在徐珮芬之後的詩集,或許是因為這種手法能延伸的方式有限,同時前人也早已寫過類似手法的作品,繼續嘗試的意義不大所致。《還是要有傢俱才能活得不悲傷》有許多有趣的、具實驗性的詩作,仍值得更多關注與挖掘。

註:賞析文字修改自筆者碩論:許宸碩,《痛心詩派的誕生:論台灣現代詩在社群網站時代的類型化現象(2011-2019)》(新竹市:國立清華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202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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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鄭閔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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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珮芬 #暑假無主題詩選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2021年7月14日 星期三

光天化日 ◎任明信


光天化日 ◎任明信

我不相信
那些說他們一生磊落的人
他們往往過得很好
我不相信那些
太幸福的人

我知道我開過最好的花
我用血餵養它
你可以靠近看但
請別將它摘下
不是所有的容器都適合它

我不知道
要看過怎樣的風景
才能算抵達
曾經也有好人愛我
可惜我的
愛太驕傲

常覺得人生太短
能被解開的結太少

我終日在結冰的湖上行走
擔心滑倒
冰層太薄
你並不需要知道這些

有的人挖心
需要麻醉
有的人可以徒手
你不要羨慕他們
要活下來
當那個可以
把心再放回去的人 


——任明信,〈光天化日〉,《光天化日》,頁71-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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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任明信
十一月生,高雄人。喜歡夢,冬天,寫詩,節制地耽溺。
著有詩集《你沒有更好的命運》、《光天化日》、《雪》,散文集《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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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鋼筆人賞析

雖然任明信以詩出名,但〈光天化日〉並非情詩,而是展現他自我覺察的面相,讓敘事者我道出自身體悟及心路歷程,這樣的心路歷程坦白,可說呼應詩題〈光天化日〉。

任明信於此詩中自剖自己過往思想、觀念的反省與整理。敘事者我不相信傳統道德及其所追求的事物(磊落、幸福),但這也代表敘事者往前的道路只能自己摸索,像是「在結冰的湖上行走」一般。面對這樣的處境,敘事者我「擔心滑倒/冰層太薄」,而且也不知道「要看過怎樣的風景/才能算抵達」。然而,即便不安,敘事者我依舊以這樣的態度生活,這是種傲氣,卻也因為敘事者我的「愛太驕傲」,所以失去一些人事物,「能被解開的結太少」。

有意思的是第四段的末句「你並不需要知道這些」,若認為「你」不需要知道,為何敘事者我要將自己艱困的處境寫出?本文認為,這是因為敘事者我還是希望「你」可以知道,走在不同的道路上艱辛且容易受傷,即便這些傷都是屬於敘事者我的,「你」無能為力。這隱晦的告誡呼應著創作與自剖的思考,敘事者我認為要「用血餵養」才能開出「最好的花」,這是以自剖方式來創作的隱喻,但創作時挖掘出的痛苦終究是任明信自己的,而非讀者的,所以他也以隱喻告誡讀者「請別將它摘下/不是所有的容器都適合它」,他不希望讀者將敘事者我的傷痛誤讀為讀者自己的傷痛。

而敘事者我最後的提示可說相當動人,對任明信而言,創作需要自剖,而有些人甚至可以自剖到可怕的程度,「有的人挖心/需要麻醉/有的人可以徒手」,但重點是,自剖之後,面對著自己的痛苦,要能繼續活下去,「你不要羨慕他們/要活下來/當那個可以/把心再放回去的人」。

註:賞析文字修改自筆者碩論:許宸碩,《痛心詩派的誕生:論台灣現代詩在社群網站時代的類型化現象(2011-2019)》(新竹市:國立清華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202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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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鄭閔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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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明信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暑假無主題詩選

2021年7月13日 星期二

也好 ◎任明信

也好 ◎任明信


/
吞下了所有的藥
這次一定可以
治癒所有


/
桌上的花枯了
發出惡臭
一個人在家
忽然迷了路
也丟失了傘


/
反覆練習
對貓說話
被抓傷
反覆想像貓死了

手上的傷沒有經過
你的允許
依舊會結痂


/
往你家的路
曾經那麼近
因為熟悉因為
習慣了

今年的雨季特別長
房間濕成小湖
以後你不再陪我
撐開船槳
港又離得更遠了


/
一起走過的那些
美麗的漣漪
後來怎麼都變成了浪


/
你說我的心
只是比較深的湖
你不知道它現在比海還深


/
最後一次
為了你跌倒

再沒有從跌倒的地方
站起來 


——任明信,〈也好〉,《光天化日》,頁2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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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任明信

十一月生,高雄人。喜歡夢,冬天,寫詩,節制地耽溺。

著有詩集《你沒有更好的命運》、《光天化日》、《雪》,散文集《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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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鋼筆人賞析


〈也好〉收錄於《光天化日》之中,也是任明信在PTT詩版推文數最高的作品。這首詩收錄於詩集的版本與PTT詩版版本與略有不同,後者沒有「/」做為段落開頭,部分段落與分行也有調整,但大體上意義相近。


此詩的敘事角度是近年來常見的、敘事者我對「你」傾訴的「你我體」,傾訴著敘事者我失去你之後的悲傷,主詞(我)時常被省略,使讀者代入詩中「你」的位置,聆聽敘事者我的傾訴。


任明信在《光天化日》後記中曾說過,他曾被苦勸要去看醫生,但他不相信醫生、藥物與痊癒的可能 ,此詩雖以「藥」開頭,但詩人不強調藥物的治療效果,而是而「吞下了所有的藥」,這是一種自殺的手段,卻又認為這可以「治癒所有」。這樣開頭提示讀者,敘事者我正處於一個認為離世比活著較好的嚴重負面狀態。


第二段「桌上的花枯了」(哭了)。但敘述者我還是想自救,想與人言語,儘管僅能「對貓說話」,但被抓傷後,他想要讓自己受傷的事物(貓),也想到「你」——這一切痛苦的根源。


在開始想到「你家的路」後,這負面情緒中的最後自救行動也就宣告失敗。在接下來的段落,呼應著第二段的傘,有數個水的相關意象輪流出現,揭示了敘事者我的負面狀態:「雨季特別長」、「港又離得更遠了」、「比海還深」、「變成了浪」,一開始的情緒還僅是悲傷,但悲傷愈趨深遠,最後波濤洶湧,無可抵抗,而「最後一次/為了你跌倒//再沒有從跌倒的地方/站起來」,這樣的收尾可說是達到悲痛情緒的高潮。


雖然此詩在結構上不大完整(尤其是對貓說話至結痂的部分在整首詩顯得突兀),但藉由以各種意象、敘事來切換角度敘述「失去愛的痛苦」,其情緒堆疊得相當成功。此詩也顯示出任明信描寫痛苦的方式,他不僅有以意象展演情緒的部分,也不諱直接寫出「傷」、「結痂」,以及最後「再沒有從跌倒的地方/站起來」這般赤裸的傷痛文字,使人深深帶入其中的悲傷。


註:賞析文字修改自筆者碩論:許宸碩,《痛心詩派的誕生:論台灣現代詩在社群網站時代的類型化現象(2011-2019)》(新竹市:國立清華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202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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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鄭閔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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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明信 #暑假無主題詩選


2021年7月12日 星期一

暑假:無主題詩選 主編文/鋼筆人

暑假:無主題詩選

主編文/鋼筆人

在經歷精彩的生態詩探討後,時值七月,「每天為你讀一首詩」這個月決定不設任何主題,而是讓賞析者自由選擇自己喜歡的詩作來賞析,可謂是我們為自己放一次「暑假」。


其實,「每天為你讀一首詩」自2014年成立,自2017年第一次暫停運作為止,一直都是採取這種不設主題的作法。直到2019年後,我們才決定改變作法,每個月挑選一則主題,專心做相關主題詩選。這樣的作法累積了不少成果,讓我們有系統性地針對詩及其可能的許多領域都做一番系統性的初探。雖不敢說做得很好,但有了開頭,其他人無論要細究或反駁,也都會有一個最起碼的基礎。


不過,針對各領域的主題式詩選總是考驗該月主編的眼光與執行能力,也限制底下賞析者選詩的方向,這是主題式編選不可能逃避的困境。我們做了將近兩年的每月主題詩選,在這個月的剩下三週,決定暫且喘口氣,來做本月的「暑假:無主題詩選」。


無主題,不僅意味著賞析者不需以特定視角賞析詩,也代表讀者能以輕鬆心態享受本月詩作。由於主題自由,賞析者們都各自發揮,除了有筆者從碩士論文摘要的幾首徐珮芬、任明信詩作賞析,其他小編也有互相賞析彼此詩作者,內部、外部詩作種類繁多,期望讓大家以輕鬆的心情,每天讀一首詩。


美編:鄭閔聰

#暑假無主題詩選

2021年7月9日 星期五

迴圈 ◎林宇軒

 

迴圈 ◎林宇軒

 ⠀⠀

「當你懂得深潛,再回來我的身邊。」──廖鴻基《後山鯨書》

 ⠀⠀

午夜夢迴,彷彿

我們仍漂流在海上

花季還未宣佈,網還沒來

海面上拼圖等待動工

故事才剛剛開始,一切

一切都還來得及

那些從前的日子

想起耳裡就有海浪聲

 ⠀⠀

緣木求魚,我們鋸開樹木

在辛苦打造的屋裡

相濡以口沫

不去思索海鷗的歸宿

關於如何在不曾下雪的潮境

精心佈置一場狩獵

原始的習俗至今

依舊被新的文明盛傳

 ⠀⠀

最後積雪都流向了你的船──

我們曾經的船,現在

船已老去,但海還年輕

規劃完整的藍圖上

航線終究是不環保的:

用不完的恨無法回收

多餘的愛無法重複利用

此地只有浮動的經緯

證實我們各自貧窮

 ⠀⠀

征服野獸後,那些人

終於也成了野獸。

有時你感到恐懼,就像

海裡看見鯊魚在眼前

我的手掌覆上你的額

掩蓋一座將荒廢的雨林

那些恐懼真實而清楚

可怕的是海裡看不見鯊魚

可怕的是以為自己是海

能輕易擦去錯誤的步履

 ⠀⠀

已經快來不及了,他們

開始削去彼此的腳

建築一片田,計劃一條河

所有掙扎都是徒勞

越悲壯越是悲傷

最後騙局都將流入大海

正如你我都將死亡──

而你是知道的

大多數的死亡

並不代表結束

 ⠀⠀

漂流在海上,你是滿月

我是精明的潮水

其他人席地

坐成一座座島,如夢裡

陸沉的每座城堡

沿著海岸,我喚醒洋流

見證生命從死亡的深淵湧升

如此我們就能進入巨大的迴圈

如此我們就能進入巨大的迴圈

而不覺重複

 ⠀⠀

 ⠀⠀

(「船已老去,但海還年輕」靈感來自桑恆昌〈觀海有感〉:「船年輕/海卻老了。」)

 ⠀⠀

 ⠀⠀

-

 ⠀⠀

◎作者簡介

 ⠀⠀

林宇軒,1999天生,臺師大社教系與國文系畢,政大臺文所、北藝大文跨所碩士班就讀。現任臺師大噴泉詩社顧問、每天為你讀一首詩編輯、喜菡文學網新詩版副召集人。曾獲優秀青年詩人獎、香港青年文學獎、臺灣詩學研究獎等,作品入選年度臺灣詩選。著有詩集《泥盆紀》、Podcast節目《房藝厝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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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林宇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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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態詩 #林宇軒 @number053

2021年7月8日 星期四

博物學研究紀錄綱要 ◎謝三進

 

博物學研究紀錄綱要 ◎謝三進

──十九世紀下半葉,George Leslie Mackay與他的學生們在淡水。


 

請拾起那一枚貝殼

掘起那一株植物

海灘的沙礫,山崖的岩層

小小的昆蟲肢足擒著土

把它們全寫進筆記裡吧,填入

舊有的,或新造的名字

比如這河港、這沙洲、這不衰的夕陽

美好事物,年輕人

你們從前如何稱呼它?

 

用上帝把煙嵐裡的渡船頭裹起來

再夾進一片民間傳說、一曲

土著歌謠,把竹弓與獵刀放入匣內

夥同失勢的民間偶像

寄往我遠方的故鄉

信箋裡,我耐心寫上:

「給親愛的文明世界......

這是絕無僅有的東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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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謝三進,師大國文系、台文所畢業,著有詩集《花火》、《假設的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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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林宇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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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態詩 #謝三進

2021年7月7日 星期三

綠蠵龜 ◎ 利文祺

 

綠蠵龜 ◎ 利文祺

⠀ 

當世界發明了燭火

驅趕了黑夜,遠古的文明擴張

豎起宮殿,高樓,遊樂園

並佔領了這座灘頭

⠀ 

銀色浪花規律地拍打

就像生命去而復來

在這夏季,牠萬里洄游

來到記憶中的灘上產卵

⠀ 

之後牠們破殼而出

睜眼看見燦爛的天空

在這熙攘的海灘,牠們伸出

手腳展開第一次旅程

⠀ 

順著趨光的本能

爬向草叢,爬向港口,爬向大街

像無知的勇士身披鎧甲

躲避駛來的大車,人群的腳

⠀ 

牠們猜想有光的地方

必有神,必有海洋,必有家鄉

有在極地伸展雙翼的鯨魚

有水母和開花的珊瑚

⠀ 

牠們看見迷航的飛鳥

衝撞、踉蹌跌落,作息失調的路樹

在這場迷幻的舞會

海潮呼喚喚越來越細微

⠀ 

此處越來越危險

牠們以為大海就在最明亮的那端

在夜的盡頭緩慢前行

牠們的眼睛燃燒⋯⋯

⠀ 


--

 

◎作者簡介


利文祺,政治大學經濟系學士,愛丁堡大學比較文學碩士以及漢學碩士。目前就讀於蘇黎世大學漢學所博士班。專攻楊牧文學與台灣詩。與Colin Bramwell參與哥倫比亞大學出版社的楊牧譯本《心之鷹》,並以楊牧翻譯贏得二零一八年英國比較學會的John Dryden翻譯首獎,其他翻譯包含零雨、孫維民、陳克華等英譯,將於英語雜誌或詩選中出版。著有詩集《文學騎士》、《哲學騎士》、《划向天疆》。與黃岡、神神編有《同在一個屋簷下:同志詩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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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林宇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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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態詩 #利文祺

2021年7月6日 星期二

神跡 ◎郭哲佑

 

神跡──走武嶺、廬山、清境農場 ◎郭哲佑

 

山有神。你對我說

樹林有山鬼,石壁有神諭

當一條路不斷左傾

像迂迴而上的香

我手持圓盤,你說

不要輕易指出自己的結穴處

不要輕易透露自己

成為神的渴望

 

我不確定神是什麼

但我知道,繼續往上

就是山路的最高點

我知道,草原瀰漫煙霧之時

看不見的是鄉愁

而看得見的

是民宿、客運、下午茶

是相機一再按下快門

提醒我打開眼睛。你說

山有神,不要直視神的臉

如果你發現祂

沒有想像中的悲傷

 

只是一切都如預期

山石崩落,體溫依舊

在黑暗的岩壁旁交流冷熱

落寞商家點著菸

照射一隻迷路

靜默的菊池龜殼花

我也可以迷路嗎?在神面前

什麼是真正的死亡

如果失去墜落的能力

要站在哪裡

才算是抵達一切的峰頂

 

但你說:在這裡

每個地方,神已經為我們

創造萬物。其實我是願意傾聽

仔細分辨這些:棕面鶯、

酒紅朱雀、白耳畫眉

我願意為你記錄沿途的風景

平穩的公路上

每一次,再一次,為一個可能的神跡

讓自己的卑微

都有來歷



--

 

◎作者簡介


郭哲佑,1987年生,台大中文所碩士畢業,著有詩集《間奏》、《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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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林宇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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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態詩 #郭哲佑

2021年7月5日 星期一

每詩同仁生態詩 責編文/三進

 

每詩同仁生態詩
責編文/三進

⠀ 

生態詩的主題,終於來到了最後一週。這一週,要帶給大家的是,每詩同仁的創作。

⠀ 

過去幾週的作品,爬梳了在過去半個世紀跨度內的生態詩作,而其中,大多是上一個世紀的作品。時序轉至今日,現在的寫作者,會用什麼方式創作生態詩呢?或者,是以哪種方式靠近自然的呢?

⠀ 

我們從每詩同仁的詩作中,挑選出了幾位同仁的詩作。並非與單一環境關懷事件有關,並非典型的生態詩作,但仍可窺看出創作者們與環境的關係與思索。

⠀ 

這週我們就不多作詮釋,將解讀的權利留給讀者,希望也有相同的共鳴與感動。

⠀ 

#生態詩 

2021年7月4日 星期日

93 霪雨──致永不消逝的「最後讀者」 ◎羅智成

 

93 霪雨──致永不消逝的「最後讀者」 ◎羅智成


這一次的春雨

開啟了在兩萬年後達於全盛期的冰河期

但沒人注意到。

只有我和兩天後

在潮濕的露店讀到這首詩的讀者甲例外。

我們擔心這個城市還來不及

攀上它文明的巔峰

就已經陷進深睡不醒的雪季

而整個亞熱帶的風景與垃圾

將成為下一個文明的石油與煤礦

而在下一個文明之前很早很早的

這天下午

我和還沒有讀到這首詩的讀者甲

為躲雨而走進這家已蕭索的人文精神著稱的酒店

腋下夾著來不及撐開的傘和一份

永遠擔心經濟不景氣的報紙

神情一如

淋得濕透的旗幟。

旗幟們通常渴望風暴,即使被吹折也在所不惜

溼透的旗幟則整個糾黏在一起

像窩藏了一個標誌

或思想

或惡意

混跡在這個介於二十世紀末期和十九世紀末期

或上個冰河期與下個冰河期之間的

險惡環境裏。

我們,我和讀者甲,我們彼此之間的疏離

在於

我們並不曉得我們始終並肩列席

並在枯澀的眼底蘊藏著對彼此的期待

兩天後讀者甲在潮溼的露店

讀到這首詩,並短暫

被其中的訊息吸引

但他一直不知道作者甲曾和他相遇

在文明的每個險惡的時辰裡……



-

 

◎詩人簡介


羅智成(1955年1月21日-),出生於臺北市,詩人、作家、媒體工作者、文化觀察者。

 

台大哲學系畢業,美國威斯康辛大學東亞所碩士、博士班肄業。曾經長時期參與多種媒體的經營管理,如:報紙、雜誌、電台、電視製作、出版及通訊社等;也曾擔任過相關公職。現為文化創意事業負責人。

 

著有詩集《傾斜之書》、《光之書》、《泥炭紀》、《黑色鑲金》、《夢中書房》、《地球之島》、《透明鳥》、《諸子之書》......等。散文或評論《亞熱帶習作》、《文明初啟》、《南方朝廷備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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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 #三進 賞析:


〈93 霪雨〉一詩,收錄在2015年出版的《夢中書房》中,並且緊貼在序言之後、各卷詩作之前。1993年的雨,為何仍氤氳於2015的詩頁?

 

〈93 霪雨〉的內容,探討的是讀者與作者之間的關係。那個曾經告誡過你、向你諭示未來、無所不知的下筆者,可能也曾因為一場突如其來的春雨,與你在同一處躲雨。曾經(或者即將)透過紙墨,在思慮上經歷共鳴的兩人,極可能一度非常的接近,然而雙方並不知情。

 

羅智成將此詩置為《夢中書房》的序詩,為讀者營造了一種擦身而過的近身錯覺,一口氣拉近了與讀者之間的距離。並透過末日諭示的緊張感,讓讀者不自覺屏氣細讀,為整本詩集佈置了極佳的閱讀情境。

 

不過,那又跟生態詩何關?躲雨也不行?

 

詩中的「我」,預言了此刻的春雨,開啟了一個兩萬年後達到全盛期的冰河期。一個遙遠的人類末日。有趣的是,雖然詩作中93年的春天,看似潮濕、雨量充沛,然而從2021年的今天回顧,那年的夏天過後,卻是近30年以來降雨量最低的一年。

 

今年剛好也是水情特別告急的一年,各大水庫頻頻探底,然而1993年比此更甚,不難想像當年的恐慌。

 

不確定是刻意還是巧合,〈93 霪雨〉以完全相反的情境,揭示了相等嚴重的天候危機。是越來越劇烈的天候變化,令詩人從該年暴戾的春雨,就已感受到天候的異樣?還是身處環保意識方興、末日惴慄的世紀末,詩人不自覺佈置了一個只為襯底,卻意外切合現實的場景?

 

無論何者,從剛經歷過水情危機的此刻,重讀這首詩作,臨場感竟意外的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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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態詩 #羅智成

2021年7月3日 星期六

今夏接近赤道 ◎張繼琳

 

今夏接近赤道 ◎張繼琳


冰水在喉嚨製造一道涼爽瀑布

我感覺胃袋這個水潭 水勢洶湧……

這是好消息 新聞主播說──颱風就快來了

不知為何 即將到來的災害

令人莫名興奮


我覺得自己彷彿生活在赤道附近

所有小公園都是被切割零碎的 憂鬱熱帶雨林

打赤膊露出刺青的散步男人或許 來自使用吹箭的部落

我想每棵樹都該掛著喧囂蜂巢

每條河都該以游著鱷魚蟒蛇而自豪


椰子樹的樹葉 開始緩慢運轉

多麼美的風力發電機啊

這時我才後悔 賤賣祖產農地

雖然買它的人 後來大方送我一棟房子

但不負責為我種回 失去的香蕉和蓮霧樹


午後雷聲 讓我接近原始蠻荒世界

迄今我仍將外國人視作探險家或侵略者

他們船隻 不知何時靠岸的──

這怎麼辦 他們肯定會愛上在溪澗裸浴的妻子

並以長槍挾持我 帶領他們走進叢林尋找黃金


坦白說我已錯過在春天種樹

今夏只好凝視爬藤 兀自扎起長長辮子

都說陽光無比燦爛 其實竟是海市蜃樓

我想告訴朋友 既然產生幻覺

大家不妨結夥從事 旅遊觀光事業


我還是覺得自己彷彿生活在赤道附近

路人揹著背包 那背包必定藏放箭簇

每一次怪手挖土機出現 我都緊張開發者

會在叢林鏟闢道路 那麼我勢必和原住民集結抗議

不穿衣 驕傲露出聳立朝上的陰莖


三十九度的熱空氣 驅使大家昏沉 好吃懶做

當我流汗發臭 黑蒼蠅不知從何飛來

好像警示我──即將曝屍 腐爛

我告訴自己太陽下山 體溫降低後

要以喜歡燕子的心情 去喜歡蝙蝠帶來月光


我需要一只大碗盤──芭蕉的葉子

來乘放夏天所有果實

好久了 我的冷氣機熱死在某年夏天

但只要有海的照片 就可以感覺海風吹拂

這樣便不至讓我產生 日子陷落灰燼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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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1967年生於台灣宜蘭。文化大學美術系畢業。現為國中教師

曾獲優秀青年詩人獎、聯合報及自由時報林榮三文學獎、台北文學獎等。自印詩集:《那段放牧時光》、《角落》、《關於無敵鐵金剛的詩》、《關於女鬼的詩》等。歪仔歪詩社成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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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編 #三進 賞析:


張繼琳是我極喜歡的詩人之一。雖然我曾在某篇發表於知名文學雜誌的文章內,大大寫錯了他的學歷(一生的羞愧莫若是)。但那種就算對此人一無所知,仍能對詩句陷入癡迷的經歷,也屬一生罕有。

 

這首〈今夏接近赤道〉,為張繼琳2010年奪得聯合報文學獎新詩首獎的佳作,那年,他以另一首詩〈寫生簿〉,奪下了林榮三文學獎新詩首獎。創作能量正豐,且不斷瘋狂的漸入佳境。

 

〈今夏接近赤道〉這首詩,正好能讓我們初探張繼琳的魅力。

 

「冰水在喉嚨製造一道涼爽瀑布/我感覺胃袋這個水潭 水勢洶湧……」一開頭,就是一段感官衝擊的歷程,以極具動態感與溫度感的瀑布,極度放大了喝冰水的舒暢感,也更巧妙的襯托出「熱」的異常存在。

 

不只是夏天,還熱得時光倒退。吹箭部落、蠻荒世界,自在穿說虛實之間,熱得野蠻、熱出幻覺兼具「熱」的主題與「赤道」的喻依。這就是張繼琳特有的魅力,一開始你只是在讀詩,突然就被拉進他腦洞大開的奇幻世界。

 

然而「熱」是現象,背後的主旨仍是觸及地球暖化的事實。以今回顧,2010-2019年是成為有紀錄以來最熱的十年,張繼琳寫下此詩的2010年,正是有氣溫紀錄以來最熱的一年。(而這紀錄,後來又被2016年打破,2020又再創新高。)

 

以此角度來看,人類進步帶來溫室效應的持續加速,而在「進步」的對立面,就是與原始、蠻荒、落後、非現代文明。才知張繼琳選擇靠近的「赤道」,不只是炎熱氣溫的最大化表現,也暗藏熱帶雨林原始部落的文明抗拒。探險家、冒險者、買走祖產且剷除作物的新地主,象徵文明進逼,極具威脅的改變著世界。

 

作為一首關懷環境議題的詩作,張繼琳的〈今夏接近赤道〉應可視為詩性表達最強烈、最成功的案例之一。雖然並不承載關於地球暖化的相關情報,但熱到崩潰、熱到末日降臨的共感,應已極為強烈的傳達到讀者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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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態詩 #張繼琳 #地球暖化 #赤道

2021年7月2日 星期五

無處陸沉 ◎解昆樺

 

無處陸沉 ◎解昆樺


看著沒著色的異國地圖,在密密麻麻字眼中

我把海洋錯看成陸地,陸地誤認為海洋

找不到現在 我所在

再這樣下去

有天那會變成真實世界,而我們

將無時不刻生活在淚水中

公開哭泣,沒有一個人會發現


我們安裝腮、多鱗,重點是缺少眼瞼

難以分辨你我間的醒與睡,謊言與真心話

甚至在深夜英雄般離去

又於不注意時

以白日夢游者姿態歸來

每個字音都飄盪無處不在的泡泡句點,彷彿

每一次說話 都為了隨時可以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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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解昆樺,1977年7月19日生於臺灣臺北。中正大學中文系學士、碩士,臺灣師範大學國文所博士。現任中興大學中文系助理教授。曾獲吳濁流文藝獎、臺灣文學獎、教育部文藝創作獎、夢花文學獎、全國優秀青年詩人獎、行政院文建會現代文學研究獎、國家文化藝術基金會文學創作獎助、林榮三文學獎、鳳邑文學獎等獎項。

研究主題與專長以現代文學、現代詩、現代小說電影改編與文學社會學為主。早期學術專攻中國古典文學,後專研臺灣七○年代新興詩社與一九五○年世代詩人研究,近期則專注於現代詩手稿版本學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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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皮皮賞析

這首詩曾於2012年爾雅出版的《臺灣生態詩》當中發表,關心著因為氣候變遷而造成海平面上升的問題。第一節「我把海洋錯看成陸地,陸地誤認為海洋/找不到現在 我所在」、以及「再這樣下去/有天那會變成真實世界,而我們/將無時不刻生活在淚水中/公開哭泣,沒有一個人會發現」便表明了詩人對於環境的關心及憂心。因為海平面上升,影響到地勢低平的島嶼的新聞,早就屢見不鮮。例如印尼南方蘇門答臘附近已有兩座小島被淹沒──這已經不是未來式,而是現在進行式。

 

於是,第二節作者云:「我們安裝腮、多鱗,重點是缺少眼瞼/難以分辨你我間的醒與睡,謊言與真心話」試想若是人類如同魚類般生活,那我們會遭遇多少改變?更進一步地說,面對層出不窮的生態議題,已經不只是動物的事,好像全與人類毫無干係,人類也必須共同承擔,無法置身事外。我們將改變生存的方式,也將改變日常的作息,成為全然陌生的模樣。最後,「每個字音都飄盪無處不在的泡泡句點,彷彿/每一次說話 都為了隨時可以結束。」承襲著前面所提及,無時不刻活在水中的人類,最終成為了魚,吐著一顆顆圓潤的泡泡,不能再如此利索的溝通了,只要開口,必須夾雜著啵啵啵的雜音,無限循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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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態詩 #解昆樺

2021年7月1日 星期四

未來機器 ◎方群

 

未來機器 ◎方群

 

每個人臉上都戴著面具

抵禦不同的冷言熱語

有人的手十分溫暖

有人的心卻善於懷疑

 

但我們是一群戴著面具的龐克貴族

感受不同劇烈的冷熱差異

用面具掩飾極端卑微的心

我們從不懼怕寒流暑氣

透過晶片控制的相對空調

一年四季我都帶著淺淺的笑意

有時,臉上是萬里晴空

有時,背後難免會飄起細雨

 

社會這個古老的競技場

不是敵人的未必就是同志

在每條通往理想的捷徑,都有

嫉妒的眼神在覬覦

也許一枚白晝的指紋

也許一句黑夜的囈語

我已跌落茫然的絕望谷底

 

但我們仍不停地學習生存的技巧

以及如何簡單的填飽肚皮

在多重身分的交叉粉飾

我們小心,翼翼

如一隻怯懦的亞種變色龍

謹慎地穿著和環境相似的防護衣

 

一眨眼就是十年

一回頭就是半個世紀

照片上的自己依然沒有皺紋

鏡子裏的未來永遠都年輕美麗

雖然龐大軀體的價值日漸走低

但靈魂的高貴仍然是一如往昔

  

當沮喪與死亡的指導原則已被面臨放棄

我們早已不再奢望純淨的陽光和雨滴

在這片核能放射嚴重汙染的黃色土地

我們仍開花結果

  仍生生不息

在貴族面具的庇蔭下

繼續努力演化成適合二十一世紀的

未來

機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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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本名林于弘,1966年生,臺北市人。臺灣師範大學國文研究所博士,曾任國小、國中、高職及大專教師,現為臺北教育大學語文與創作學系教授,學術專長為語文教學及當代臺灣文學,創作以新詩為主,並兼涉散文及傳統詩。著有詩集《進化原理》、《文明併發症》、《航行,在詩的海域》、《縱橫福爾摩沙》、《經與緯的夢想》、《微言》及《邊境巡航──馬祖印象座標》,論文《臺灣新詩分類學》及《群星熠熠──臺灣當代詩人析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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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烏龍賞析

 

  

進入21世紀,核能絕對是爭議性最大的生態環境議題之一。今年5月份由於高雄興達電廠發生故障,造成幾度的全台分區停電,又使核四是否重啟的討論再度浮上檯面。

  

回顧核四歷史──龍門核能發電廠的興建發展史,最初在1980年5月提出興建計畫、編列110億預算,但受到選定廠址的貢寮居民強烈反對,1986年發生烏克蘭車諾比核災,使民間反對聲浪到達高峰,迫使政府決定核四興建計畫暫緩,並一併凍結預算中尚未執行的79億元。一直到1992年立法通過「核四計畫」,並通過解凍核四預算案,而前一年,林義雄與相關人士認為國民黨政府強勢興建核四,違反沉默的多數民意,因此發起創立「核四公投促進會」。

  

方群的〈未來機器〉便是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於1992年3月發表在「珊瑚詩社」的刊物《珊瑚礁》中,後收錄於1994年出版之詩集《進化原理》。

  

自詩末段「當沮喪與死亡的指導原則已被面臨放棄/我們早已不再奢望純淨的陽光和雨滴/在這片核能放射嚴重汙染的黃色土地」,便能看出詩人直接地指出核能對土地的汙染,而這首詩除了提及核能,更多的是在科技發達接近爛熟的21世紀下,人類、社會乃至於世界都逐漸被異化。

  

「我們從不懼怕寒流暑氣/透過晶片控制的相對空調/一年四季我都帶著淺淺的笑意」精準地同時表達了科技的發達讓人類有辦法過著更舒適的生活,卻也逐漸在其中多了偽裝與不信任,「每個人臉上都戴著面具/抵禦不同的冷言熱語」、「但我們是一群戴著面具的龐克貴族/感受不同劇烈的冷熱差異/用面具掩飾極端卑微的心」,人與人之間的交流多了隔閡,彼此猜忌的同時,也隱藏自己脆弱的一面避免成為把柄:「社會這個古老的競技場/不是敵人的未必就是同志」。

  

全詩談及在新世紀下科技與汙染的交互,也能看見詩人於詩句中擅用許多諷刺技巧,如「鏡子裏的未來永遠都年輕美麗」、「但靈魂的高貴仍然是一如往昔」、「我們仍開花結果/仍生生不息」,但那些年輕美麗、高貴、生生不息並持續開花結果的,已經不再是人類:「繼續努力演化成適合二十一世紀的/未來/機器」更像是裝載許多科技於自身以適應、更是主宰自然環境的「未來機器」。

 

 

參考資料:


陳文成,〈解嚴後詩刊選題策略之研究(1987—2004)〉,(嘉義:南華大學出版事業管理研究所碩士論文,2005)。

蕭上晏,〈方群的政治詩(1994-2009)〉,《臺灣詩學學刊》第23期(2014年6月),頁189-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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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態詩 #方群 #核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