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道北上 ◎陳沛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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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裝載一塊長方體冷空氣
在夏夜裡急駛——
有關垂墜窗簾的流蘇
香菸與薄荷,皮質座椅
液晶小電視的雜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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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來越近了,不可逆的
時間在飲料大廠外牆
每一秒就閃爍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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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馬燈,廣告看板,十字架。
樹叢。隔音牆。
汽車旅館,變電站,五金批發。
煉油廠,警示燈。
小鎮道路,車頭燈,車尾燈。
鐵皮屋。農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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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的烏暗是河流
一件洗舊的天空在陽台
褪色,蒸乾水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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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車鳴笛——
微小的邪惡已經發生
火星塞零星爆炸
痛覺已經造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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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進一塊長方體的眠夢
保持相同姿勢,送往一座
發光的大型理貨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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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達街角時醒來
目睹超商的水煮雞胸
走下冷凍貨櫃
抽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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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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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沛辰,2000年生於台北,台灣大學哲學系畢業,現於西子灣就讀中山大學哲學研究所。曾獲台北文學獎、台大文學獎、師大紅樓現代文學獎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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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 #樂達 賞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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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首詩有許多值得發想與討論的點,像是第三節中連續陳列短語、鋪陳景物的書寫策略,後半段零星出現的臺語詞彙(「烏暗」、「眠夢」),乃至於「時間」、「微小的邪惡」、「痛覺」等概念,如何作用、交會於整首詩中,以及如宇軒先前提到,詩中對於事物「物質性」的細膩觀察,其背後又能指向何種意圖與構思。在此小編且分享其中一條可能的認識途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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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首詩讀下來,許多的「物」或「非人」呈現並展演於讀者眼前。雖然可以揣想到某位貨車司機「在夏夜裡急駛」,目的地包含「大型理貨中心」與「超商」等,行經一系列運輸業的工作日常,然而,作者卻悄悄讓「人」淡出,反而由物的相互拼接來取代人的在場。藉由「窗簾的流蘇」、「香菸與薄荷」等物件來構築駕駛座這個工作環境,藉由紛陳的「跑馬燈,廣告看板,十字架。」等來排列出移動過程,但是因為工作而開啟這一系列敘述、那位真正的行動者――貨車司機,從詩中卻無從得知他如何感受、回應這些工作情境,彷彿隱匿般,讀者僅能跟隨、窺探、經歷整個場景的變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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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者,從開頭而來的節奏也有加速的趨勢。除了「急駛」、「越來越近了」等詞句,飲料大廠外牆上「每秒就閃爍一次」的燈,以及第三節接連用許多簡短詞彙與標點符號,頻繁阻遏、打斷閱讀過程等,經由這些敘述與寫作手法的相互配合,詩中呈現出某種彷彿因工作進度而被迫加速的運輸情境。人始終在不同的地點之間迅速移動,其日常生活又彷彿被切割、被無數的他物占據,不曾讓當中的人有任何發話或表現情緒的餘地。人理應作為行動主體,但是在此語境中,反而諷刺地處於被迫、被支配的姿態,僅能保持緘默,持續讓工作生活推著自己跑。甚至更進一步地,某些隱微的傷痕逐漸成形,人也在其中慢慢地受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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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節的警車鳴笛聲等前兩行,表面上看似指向了道路上可能發生的他人違規事件,然而「微小的邪惡」一詞,或許也和其後兩行,共同暗示了工作中默默累積的傷痛。「火星塞」透過零星、輕微的引爆,讓引擎發動、車子前進,但是這同樣意味著,整個運輸與工作的推進,其實也是一系列不斷受損、如經歷無數「爆炸」的過程。儘管受損看似不起眼(如火星塞的引爆、如交通事件中的「微小」邪惡),諸多微小的傷痛,卻也隱然、不斷地在人的工作日常中發生。「痛覺已經造成」,然而,痛覺的擁有者仍未曾發聲,僅只是跟隨工作的步調,習慣般持續受損下去。如此的日子與當中的人,或許也像前一節提及的「洗舊的天空」般,任何清洗皆無法修復那些傷痕,只能越洗越舊、默默褪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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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逐漸褪色、漸趨冷淡的,或許也包含司機可能的夢想。詩中從第三節後零星出現了「烏暗」、「眠夢」等臺語詞彙,如果結合宇軒先前所解讀「第三節全以列錦的方式將畫面自城鎮推向鄉村」,或許如此語言上的局部變換,可與場景的變換相聯繫。夾雜臺語詞彙的效果與意圖尚可再討論,然「眠夢」一詞卻能承載多種語義――做夢、夢想、或是做白日夢。「眠夢」的多義性,容許了這名無聲的行動者,擁有其內在夢想或心願的可能;然而在此詩中,可能存在的夢想、白日夢,或許也早已磨損、褪色,或是失去溫度如長方體的冷凍貨櫃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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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首詩到最後,停留在這名貨車司機的暫時停駐點――超商。在此處,司機暫能從原先不斷移動的過程中停歇,但是停歇之後,司機依然未曾表現或是發話,而是選擇「抽菸」,沉默地讓整段工作經歷引起讀者的所思所感,留在讀者心中。並不回應,一如習以為常的他,早已選擇不再對其工作與生活多做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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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和攝影來源:李昱賢, https://www.instagram.com/ahhsien_/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陳沛辰 #而立之前 #吹鼓吹新世代詩人大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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