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我們用畫筆在白牆上塗抹
抗議哥哥沒法選舉和旅行
抗議姊姊沒法戀愛和工作
抗議我們沒法露出自己的臉孔
抗議我們沒有別的電視別的神
後來別的神來了
也帶來了電視攝影機
他們推倒了白牆
也炸死了姊姊和哥哥
我躲在屋子後面
對著坦克扔石頭
如今我在異國的海灘
用畫筆在石頭上塗抹
賣給看不見臉孔的遊人
多美的風景他們摘下太陽眼鏡
他們說我的石頭
讓他們感到幸福與自由
那是你的家鄉嗎
不,家鄉在我心中
只是一片不毛的沙漠
而幸福和自由——
從小我就學會了
那就是我的畫筆
和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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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鴻鴻
詩人、作家。作品多樣,包括「與我無關的東西」(詩集)、「過氣兒童樂園」(散文)、「台北波希米亞」(記錄片)、「三橘之戀」(電影)、「人間喜劇」(電影)等,編有「當代經典劇作譯叢」等書。
(此作者簡介轉自:http://www.taaze.tw/sing.html?pid=111006075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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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提供:陳奕辰
美術設計:陳奕辰
◎小編賞析
這首詩選自鴻鴻的詩集《土製炸彈》,一本大小剛好適合盈握、像握著莫洛托夫雞尾酒的詩集。裡面的詩風格多如這首般直白,將世間的種種殘酷在讀者面前炸開。詩裡的情節至今仍頻繁熱烈地上演,打了千年仍沒完的宗教戰爭,令人無法相信世間有神,被壓迫、抗爭、然後是更強烈的壓迫。無人拯救、流離失所,在新聞裡一閃而過的難民,在詩裡有了完整的鏡頭。
石頭即創作,用創作對抗世界就像對著坦克丟石頭般無用。背負著悲慘的生命而繪出多彩的創作,足以讓人摘下太陽眼鏡,「感到幸福與自由」。這是簡潔的諷刺,卻也是創作少數的積極意義:世間的種種苦難能囚禁身體,卻困不住心靈的飛翔。只要有畫筆與石頭,只要還能畫出幸福與自由,就能從這如牢籠般的世間短暫出走,像直面坦克車狠狠丟出去的石塊。或許沒有一首詩能阻止一台坦克,但這種直面就像在宣示著,不,你無法掌控我。丟往坦克的石塊多數會彈開,甚至會被碾碎;但仍會有少數被精心彩繪的石塊被撿回去、擺進人們家裡,在坦克已朽壞的多年以後,成為歷史的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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