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3月12日 星期五

乘客 ◎蕭詒徽

 




乘客 ◎蕭詒徽

又一個早上那人沒有原諒昨天

在月台上,他和他的身體站得很遠

眼前的車門睜開或閉上,看見他,看見卻沒有帶走他

一切都好只是每天都走的那條路

竟又忘記他了。迎面空氣輕輕醒來

參加他的早餐,又一遍

把今天塞進他的身體

很久沒說上什麼話了日子與他


那人好像是我。又一個我

在月台上陪自己等一班車。又一個早上淪為過程

我背著昨天的遺物

找到稍早自行出門的身體,遲遲不敢相認

我的臉在他臉上好新,還沒被別人的注視

所使用,如一面車窗因路途而衰老

曾經我們一起視連續為安逸,視安逸

為一種抄襲。如今他蹲了下來

為了綁好一隻不斷鬆掉的鞋,甚至可以忘記

當初打結的原因


誰都被明天抵達過。又一段過程

淪為結論。又一個人淪為鏡中的自己:

一面慢慢變難的牆,一個愈走愈小的房間

每一天在月台上趕著搭乘自己,我害怕我的身體

害怕今天

已經錯過我的身體


又一個早上我沒有問自己想去哪裡

那人戴著耳機,看見但聽不見我

沒有移動,但離我愈來愈遠

鬧鐘叫醒了他而他決定先走

沿那些不認得他的路前往他還認得的地方

想再快一點,再快一點跟上他

跟上他但不跟隨他

擁抱他,但不成為他

告訴他黃昏不是最危險的

告訴他最好的

最好的事情還沒有發生


但就要來了下一班車

警笛響起,提醒我快來不及了

必須拍拍他的肩膀,說

我回來了。我回來了。不告訴他

又一個早上我們依然是別人


◎作者簡介

蕭詒徽,按樂團鍵盤手兼經理,餵羚羊工作室企畫文案,繪本創作團體醜天鵝文字作者,經營網站輕易的蝴蝶。以私人工作室形式承接平面設計、文案、裝禎工作。


◎小編皮皮賞析

蕭詒徽在第十五屆林榮三文學獎時,以這首〈乘客〉獲得首獎。評審詩人零雨:「全詩前三段寫出了「他」與「我」的分離與冷漠、陌生與重複、狹隘與隔閡;後兩段似乎出現轉折,為讀者釋放了一些提醒與希望,但終究提醒無用,希望渺茫。那麼,這種「分離的覺察」對作者筆下的現代人來說,並沒有得到一個避免焦慮的正向發展。」


這段評審意見精準的說出了全詩的架構,從第一段「又一個早上那人沒有原諒昨天/在月台上,他和他的身體站得很遠」、「看見他,看見卻沒有帶走他」即可感受到所謂的分離與陌生,彷彿一種靈魂出竅的視角,他與他的身體竟無法合而為一。無法掌控自己的身體,當然也無法行動一致。而第二段的發生場景如同首段,皆是乘客正在月台等待一班車,「又一個早上淪為過程」、「我背著昨天的遺物」應是大部分的現代人得以共感之處,複沓的生活帶來穩定和安逸,但安逸是否只是對於過去的全全複製──乃至找不出相異的抄襲?敘述中的人,無論是他還是我──在如同機械般的操作中,遺忘當初為什麼開始。


再來,第三段出現了兩個「又」,「又一段過程」、「又一個人淪為鏡中的自己」。當重複的事物,或是由重複的例行公事堆疊起的生活發展到極致,時間對於人們是否還有意義?既然已經可預見,明天就是今天,那麼正在流逝的今天,是否早就錯過了當下?


最後兩段,如同評審云,開始出現了轉折。「鬧鐘叫醒了他而他決定先走/沿那些不認得他的路前往他還認得的地方/想再快一點,再快一點跟上他/跟上他但不跟隨他/擁抱他,但不成為他」。在這裡,那人似乎有意力圖改變,從一開始靈魂出竅般的分裂,至此已有同步的打算。但合體卻也不代表需要再次喪失自己,我還是我。我只是想要跟上、而非沒有自我的跟隨;我只是想要擁抱、而非沒有自我的成為。


可是,最後一段以「但」起手,下一班車就要來了,我們再次被要求向前走。「必須拍拍他的肩膀,說/我回來了。我回來了。不告訴他/又一個早上我們依然是別人」確實,我跟上了他,也擁抱了他,但那又如何呢?隔一個早上,我們通通只是別人,一切又回到原點。我們依舊只能是在定時定點等車的乘客、只能是以一個名詞概括的別人……。 而這也正呼應了評審在最後的提及:儘管我們發現了自身與自身的分離,但到底是無用且徒勞;那麼,這樣的發覺,毫無疑問地,並沒有辦法使事態往正面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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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文學獎的不重要冷知識|

散文獎的常客是爸爸和阿嬤,但這5年林榮三新詩得獎者拿親情當主題的只有16%。

 

——By 小編A


美術設計:驀地

圖片來源: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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