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鬥那天 ◎陳柏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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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我們達成共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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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銀帶綁上屋頂的竿子在風中扭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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鄰居皆來道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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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忽若有所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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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棄傍晚過後例行的偵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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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仇人製造太多桃色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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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念與肢體衝突仍然是俊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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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房間保留你的把手,沿著把手攀爬會通往遠方的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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扭動的銀色緞帶正替人們解決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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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水管不時被打破因此我也打破別人的水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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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遠方的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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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你與我小題大作的老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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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鳩低空飛過菅芒與沙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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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遺憾我們有了共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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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神的狗被各自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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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味還在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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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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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柏煜,一九九三年生,台北人,政大英文系畢業。木樓合唱團、木色歌手成員。曾獲林榮三文學獎散文首獎,時報文學獎影視小說二獎(當屆首獎從缺),雲門「流浪者計畫」、文化部青年創作獎勵。作品多次入選年度文選。著有散文與評論、訪談文集《科學家》,詩集《陳柏煜詩集mini me》,散文集《弄泡泡的人》。譯作《夏季雪》。
(取自《決鬥那天》作者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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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 #林宇軒 賞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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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分行詩都是圖像詩,這點在陳柏煜最新出版的詩集《決鬥那天》中,體現得淋漓盡致。也正因為這點,在網路平台(如臉書或博客來)閱讀詩集的詩作時,排版有時會與印刷的版本有所出入,無法完整還原作者的設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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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柏煜在同名詩作〈決鬥那天〉,挑戰的是「句」、「行」與「節」的陳舊觀念:在每個詩行之間規律插上空行。如此不採取迴行的「一句一行」、「一行一節」結構,可以看出詩人試圖發動作者的權力,裂解並重構原有的詩行空間;看似呆板的設計讓每個意義單元顯得明確且獨立,大大凸顯了詩作的敘事性。類似的形式設計,在詩集中的〈瀑布〉、〈在愛的帝國〉等詩中也可觀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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檢視詩作的敘事結構,會發現處處暗藏玄機。開篇首句「終於我們達成共識。」打破了慣常的文法規則,故意不說清「如何達成共識」,「鄰居皆來道喜」與「忽忽若有所亡」的矛盾也巧妙製造出張力。從「我的房間」到「遠方的惡地」,僅需要「把手」就能通向「你與我小題大作的老地方」,一切盡是曖昧至極的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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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帶」是什麼?「把手」又是什麼?眼裡是詩中的許多物件,習於散文式敘事的讀者想當然爾地只能一臉茫然,不得其門而入(少了那個把手啊啊啊啊)。四處尋找線索:菅芒和沙石、我和你牽著各自的狗──被牽著的是狗還是我們?我想起了項圈,想起王柄富的〈自卑〉,想起洪萬達的〈幸福〉。詩中的一切都是短暫的欺騙:鄰居不只是旁觀者,仇人當然也能近在眼前,所有觀看都是權力的對位關係,每個讀到這裡的知情者都已參與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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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管在不斷攻守交換之後,終於繳械投降於頓呼格:「哦遠方的惡地。」一切神奇但不意外,「共識」自此從一開始的「終於」進一步深化成了「遺憾」。但誰說兩者不能是同一種意思?私以為,並不是敘事讓情緒有所變化,而是這首詩打從開始就是一種回顧,就是一種倒讀──散戲時分的共識彷若初初碰頭的共識,迴環往復的「終於」和「遺憾」是無法戒除的癮,是甘於其中的痛快與疲憊,畢竟「理念與衝突仍然是俊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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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頭看這首詩的視覺結構,〈決鬥那天〉採取「一句一行」的形式,且每行之間設計有空行(或可理解為一行一節),這使得其在形式上與郭品潔的名作〈我相信許美靜〉有所差異。空行本身帶有的匱乏與渴望之感,是主體的驅動,是所有人的無可奈何;而身為一位讀者,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窒息式的情節不斷發生,每次翻讀都是再次重播、重播、重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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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柏煜對於「行」與「句」的關係,有著極為明確的創作意識,因而能嫻熟地操弄讀者的感官。如此「一句一行」的類似設計在〈在愛的帝國〉的「全套的運動服,快速抽取紙巾。人們預備著可怕的計畫與美麗的事實。」或是〈名聲的考證〉詩中的「狄金生小姐用絲線將寫在各種紙片上的詩作縫成厚厚的書稿。」都出現。一行含標點都有30個漢字左右的空間,陳柏煜一邊挑戰紙本物質媒介的極限,一邊控讀(?)著讀者的感知極限。
值得注意的是,詩集《決鬥那天》不只在「行句關係」有所創新,還有其他千奇百怪的縝密思考,如〈進出口〉和〈粉紅結〉的詞語並置、〈金卷芳俊〉行首縮排形成的弧度;〈橋〉的填滿與留白、〈魔點〉的後設書寫、〈釋迦〉的同中求異、〈池田亮司〉黑白言說⋯⋯種種具有高度創作意識的設計,都讓這本詩集的閱讀體驗具有特殊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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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體即身體,陳柏煜對中心化的「行句」、「敘事」都提供了極為新穎的見解。在愛與死的間隙,也許正如馬翊航在詩集附錄的精彩詮釋:愛的藝術是不舉、是男男片,是主奴等待連體。翻開《決鬥那天》,裡頭迎接讀者的將是一個只能觀看和苦思,只能屏息忍住蹂躪慾望的新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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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本文經增補後,定名為〈文體即身體,閱讀即主奴〉,刊於《創世紀詩雜誌》第217期(2023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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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昱賢(https://www.instagram.com/ahhsien_/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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