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朗俱樂部〉 ◎雷光夏
飛行前的準備 摧毀了一切
書籍和照片 散落窗邊
他高高站起 翅膀在拍擊
臉上是堅決 道別的表情
在那個夏天 我曾和他去港邊
仔細的凝望 那離岸的浪花的轉變
他高高站起 翅膀在拍擊
臉上是堅決 道別的表情
早一秒看見 誰又能避開危險
時間的咒語 是否真將一切都改變
我看著他飛 那昨日青年
如今霧散去 航線 是晴天
詞曲｜雷光夏
編曲｜黃中岳
手風琴｜王雁盟
-
◎作者簡介
雷光夏（1968－），出生於臺灣臺北，父親為作家兼藝術家雷驤，舅舅為台灣知名音樂學者李哲洋。1995年出道，曾發行過《我是雷光夏》、《臉頰貼緊月球》、《2003逝》、《時間的密語》、黑暗之光》、《不想忘記的聲音》等專輯。
1999年首次於臺北Livehouse女巫店演出，1997年 以《南國再見，南國》電影主題曲「海上花」入圍第9屆金曲獎最佳作詞人獎、2010年以電影「第36個故事」獲得金馬獎最佳電影原創歌曲、2011年獲得金曲獎演奏類最佳專輯製作人獎，2015年12月為「台北聲音地景計月畫」捷運淡水信義線推出第三部曲創作《旅行》
2018年以 《范保德》電影配樂及主題曲「深無情」入圍第55屆金馬獎最佳原創電影歌曲獎及最佳原創電影音樂獎，2019年以 《返校》電影片尾曲「光明之日」獲得第56屆金馬獎最佳原創電影歌曲獎。
現正於台北愛樂電台主持「粉紅色森林」與「聲音紡織機」等節目。
（整理自維基百科）
-
◎小編一尾賞析
一、 女巫店、地下音樂與雷光夏
進入到90年代，非主流或所謂的地下音樂與主流唱片業似乎也不是壁壘分明，許多非主流的樂手在後來也成為的耳熟能詳的流行歌手，曾在女巫店演唱的青峰或許就是一例，當金曲獎與金音獎入圍名單越來越雷同的當下，茄子蛋、滅火器、落日飛車是主流還是非主流？站上大港開唱的樂團歌手一定是非主流嗎？地下音樂或獨立音樂，對我來說或許就是幾百塊的門票、沒有大公司製作唱片，但有著一群歌迷擠在那小小的空間聽著台上的人唱著歌的魔幻時刻所誕生的音樂。
藝文表演空間如Legacy、The Wall、河岸留言、海邊的卡夫卡，或大團誕生、大港開唱、爛泥發芽等各種音樂祭是時下青年聆聽獨立音樂的去處，然而我們僅在馬世芳、陳德政、何東洪與一些前輩樂團才聽聞關於「地下社會」的故事，關於「臺灣搖滾樂」的萌芽。談及「地下音樂」或者我們現在言必稱之的「獨立音樂」，也許就不得不提到從90年代持續至日的表演空間——「女巫店」。
1995年骨肉皮樂團的阿峰與做過餐飲的彭郁晶在台大溫州街旁的巷弄裡開了家Live House，就是我們熟知的女巫店。女巫店邀請的樂手曾有過陽剛男性的硬蕊搖滾，後來轉變為民謠風，具有女性意識的彭郁晶後來重新塑造了這間Live House成為女性陰柔與中性風格兼具的空間，每月一次以女性創作者為主的「女巫日」也奠定了女巫店以女性搖滾為主的風格，後來也成為了女性主義、女同志和提倡性解放等各類性別議題的基地。雷光夏、史辰蘭、黃小禎、紀曉君、陳綺貞、陳珊妮、張懸（安溥）都是女巫店的座上賓，1996那年陳綺貞帶著一把吉他在這初試啼聲，張懸16歲抱著一本作品集來到這，在發片前在女巫店洗了幾年碗。
雷光夏第一次與女巫店的接觸是因為婦女新知的友人的邀請，1998年參與了彭婉如紀念音樂會，遲至1999年4月雷光夏才真正在女巫店進行第一次個人表演，在電台工作的她，時常就是從北投到電台工作，下了班就騎著車趕往公館的女巫店，那時的她在女巫店漸漸站穩腳步累積了聽眾，但那時的她還不知道那隱藏在家族的秘密。
二、白色恐怖明朗俱樂部案
臺灣省保安司令部判決 （39）安澄字第 2892 號
李漢湖、高金生、李水川共同以意圖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而著手寔行，各處死刑、褫奪公權終身，其財產除酌留其家屬必須之生活費外，全部沒收。
——1950 年 10 月 22 日《保安司令部軍法處李漢湖等案判決書》
十六歲在中學就讀的哲洋君，被傳喚去認領遭槍決的父親遺體時，見到父親上顎緊咬下唇的痛苦臉顏，十指皆為刑訊穿孔潰爛，是失蹤三個月後的最後會面。匆匆中，有經驗的火葬場職工問：家屬是否願意留下這件胸襟有彈孔的外衣做為紀念？被稚幼的他所拒……
——雷驤〈告別音樂會——白色青年李哲洋紀念〉，《悲情布拉姆斯》
雷光夏的外婆在外公李漢湖在戰後帶了一位南洋女子回台灣後，旋即改嫁國民黨老兵，從小在眷村長大的母親也不曾見過那在馬場町遭到槍決的父親，很多年來這一直是家族避而不談的秘密，雷驤所寫的妻舅往事也只是耳聞，直到2015年在雷驤台藝大課程來訪的台大社會系博士生告知能夠申請白色恐佈時期的檔案，過往的塵埃才在從兩百多份的文件中揭開。
從學者林傳凱研究來看，「明朗俱樂部」的成立，與鐵路職員在戰後與過往制度落差，鐵路職員生活困苦有關，因此身為地下黨黨員的許欽宗見此情勢，在1949年成立了以互助會形式為主的「明朗俱樂部」。
「明朗俱樂部」中設立互助部、讀書部、運動部、總務部，成員約 30 多人，讀書會以傳閱對岸報章雜誌、《光明報》等，但組織還是以勞工互助的形式為主，而許欽宗也鼓勵李漢湖草擬《北機明朗樂部互助部章程》，但李漢湖並非地下黨員只是理念較為親近許欽宗，俱樂部裡的勞工多採秘密且不定期的集會，直到鐵路局內部調查才東窗事發，俱樂部也隨即解散。1950年地下黨瓦解後，鐵路支部的活動也牽連到了「明朗俱樂部」的這群人，檔案照片中的16人，3人死刑其餘15年以上徒刑，1位逃亡。
三、雷光夏與那首給她未曾謀面的外祖父的歌
雷光夏說過《明朗俱樂部》的雛形最早不是因為外祖父，她提及：
寫《明朗俱樂部》這首歌時，並不是因為他，而是那天去參加了一個同輩女性友人的喪禮，回來後某個意像卻一直浮現—眼前是一位青年男性形象。他站在書桌上，是赴死般的決定飛行前夕，我只能沈默地跟在他身邊，什麼也做不了。
如同歌詞的前兩句：「飛行前的準備/摧毀了一切/書籍和照片/散落窗邊」，這樣的意向與白色恐佈小說時常描寫出事前一晚主人公伏案書寫計畫、遺書的意像重合，由於是如此專注的書寫，書籍和照片都散落在窗邊，而這場終將失敗的行動不管如何縝密都是最後會被摧毀了一切。整首歌是以那堅決赴死的形象取勝，即為雷光夏歌詞裡後設的文學想像，雷驤與雷光夏也曾提及在遭到刑求逼供時李漢湖未曾供出任何一人的事實。「他高高站起 翅膀在拍擊/臉上是堅決 道別的表情」，在歌詞中雷光夏未曾謀面的祖父從抽象的檔案與別人口中的描述變成一正面的具體形象。
歌詞中雷光夏與未曾謀面的祖父的道別，則顯現在後兩段，透過文學的想像與時空的對接，雷光夏虛擬了一場和祖父在夏日港邊凝望港邊浪花的告別。接著歌詞又切回到了當下的心境：「早一秒看見 誰又能避開危險/時間的咒語 是否真將一切都改變」，對著歷史問著What if ? 的問題，如果能提早知道俱樂部的危險，此時作者將時間實擬為咒語，時間若真有魔力，能夠撫平這些歷史的傷痛嗎？還是時間只是沖淡一切，只是忘了，但傷口仍舊在那尚未癒合？
最後，歌詞的末兩句講前兩段所構築的意象串接了起來：「我看著他飛 那昨日青年/如今霧散去 航線 是晴天」，白色恐佈受難的青年形象在此浮現，「我看著他飛」如果「我」指的是雷光夏，那構擬的告別彷彿她就見找祖父那堅決的身影，昨日青年面對的是沒有未來且血色籠罩的當下，而在一切白色恐佈的迷霧遠去後，終能面對歷史航行晴天。
歌曲伴隨著輕柔的手風琴聲搭配高揚的鼓聲，以過往姿態訴說這段故事，編曲則加入一些電子聲響時而冷冽，頗有遠觀的抽離之感，到了第二段副歌後旋即又以電吉他加入了雷光夏歌曲中少有的嘈雜，歌曲結束在節制且躁動的電吉他刷彈聲中，或許可以從這裡理解的是，在歌詞中預設外祖父前來與隔代的血源道別的場景的心境，在得知一切過往真相後，是再溫柔的人，也不得不叛逆的躁動。
參考資料：
林傳凱：《戰後臺灣地下黨的革命鬥爭（1945-1955）》（臺北：國立臺灣大學社會學系博士論文，2018年），頁343-349。
雷驤:〈告別音樂會——白色青年李哲洋紀念〉，《悲情布拉姆斯》（臺北麥田出版社，1993年），頁146-154。
馬世芳：〈不想忘記的聲音，雷光夏〉，《小日子》
https://onelittleday.com.tw/不想忘記的聲音/
李志銘：重建台灣音樂史的轉型正義（上）：白色恐怖陰影下的民間學者李哲洋（20201217）
https://opinion.udn.com/opinion/story/12369/5096591
陳德愉：【上報人物雷光夏】都市新鮮人找野趣 捎來「光與信物」給歌迷（下）（20190529）
https://www.upmedia.mg/news_info.php?SerialNo=63963
陳佳汝：女巫．live house．獨立音樂」系列三：那些年，我們一起戀過的女巫店
https://www.twreporter.org/a/2015witch-house-indie
李雪莉、王儀君：「女巫．live house．獨立音樂」系列二：雷光夏：二十年來，我與女巫店都沒改變》
https://www.twreporter.org/a/2015summer-lei
陳佳汝：「女巫．live house．獨立音樂」系列一：那些年我們戀過的女巫店
https://www.twreporter.org/a/2015witch-house
雷驤：明朗俱樂部
http://www.myav.com.tw/bbs/showthread.php?threadid=20472627
戴尹宣：女同志文化中的獨立音樂（上）：女巫店的創立，具有性別包容性的展演空間
https://www.thenewslens.com/article/150179
民報編輯部：跟著大師品人文／聽雷驤說「故事」，每一個都是久別重逢的人生
https://www.peoplenews.tw/news/283f7616-6e00-473f-a852-208ca4accb68
-
▨ 美術設計 _ 李昱賢
https://www.instagram.com/ahhsien_/
-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當代詞選 #私房歌單 #雷光夏 #明朗俱樂部 #白色恐怖 #李哲洋 #李漢湖 #雷驤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