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詞」成為題材入詩,乃零雨寫作特色之一,她的最新詩集《膚色的時光》中,有關語詞的咀嚼、囈想,以輯三最為集中地述及,可歸納為「揭示語言誤解本質」、「尋找或創造語言新世界」、「非語言對話」和「與眾生共感 和世界校準」四個面向,似可揭露詩人對「語言」使用的思考脈絡。
1.揭示語言誤解本質
語言是人們藉以溝通的工具,但語言因具有多重指涉性,且會受到雙方文化背景和對語境的不同理解而造成誤解,即使說的是同一種語言、文字或語詞,卻仍然可能無法真確傳達雙方意思。
〈此刻我在〉一詩中:「我總聽不進去。當他們說話/我的內心就造了一個句子:『是這樣嗎?』/我另有一個世界/所有句子胡亂堆在一起/不成形,不成秩序,總是把內心攪亂/也就難以向人說明/一說明,就囁嚅,就變得毫無價值」,當他人企圖以言語施教,詩人的心中便生出「是這樣嗎」的句子以為對抗。詩人內心另有一個世界,然而卻無法對他人說明,一說出口就失真,無法真確傳達己意,因此最後「到現在此刻/我正在那個世界裡/混雜混亂混沌/想從中撈出幾個字/但徒勞無功,還是無法具體說出。」
另一首詩〈語詞練習〉如下:
語詞練習 ◎#零雨
有時,一些語詞
突然浮現心頭
就特別喜歡用它
和人們這樣交談:
我們的感情就偏勞你了
——我在練習「偏勞」
霎霎霎的未來在等著我們
——練習「霎霎霎」
盛世與亂世交錯的內在
——練習「盛世」與「亂世」
我的生活就這樣充滿了
誤用亂用混用與套用
充滿了「出師」之前,非正式的練習
(——我在練習「出師」)
我周遭人們的反應也不隨便
他們讓我的語詞更豐富
——我的意思是:更多的
誤用亂用混用與套用
我的意思是——(我永遠
講不清楚的——)
在如此非正式的練習中
如此不準確地解讀了
我真正的人生
我永遠是如此——
(——我在練習「永遠」)
詩中第二節所練習的偏勞語詞的意義還算可以解讀,它可以解讀為我們的感情就麻煩你了,也可以是我們的感情需要你單方面多承擔一些。到了第三節所練習的語詞就令人費解且也許不可解,什麼是「霎霎霎的未來」,似乎是轉瞬即逝的未來,但詩人真的是這個意思嗎?「霎」也可以用作狀聲詞,不代表任何意義。第四節所練習的盛世與亂世的內在,暗指內心並存的豐盛與混亂,也意指語詞使用上的豐盛與混亂。第六節指出所有說出口的言語都是未出師前的非正式練習,練習表意卻無法達到完全扣合無誤的表意。最後四節指出生活中與他人之間語彙語意更多的豐盛與混亂、夾纏。最後永遠講不清楚,往往說一句話之後必須用更多的「我的意思是」來解釋,然而永遠都說不清楚,永遠都是練習中的話語。
2.尋找或創造語言新世界
對於人們以語言或語詞交流時所存在的誤解狀態、解讀困境,詩人試圖尋找或創造一種新的語言世界。
〈精衛〉這首詩裡,詩人在人間挖掘、收集許多字詞,用這些字詞填海造陸「設想有一天/將有另一種人類出現/另一種家園被建立/字詞繁衍/長出另一種翅膀」,當那天來臨,詩人必將安上另一種翅膀兼程飛出,飛往新世界。
另一首詩:
對話 ◎#零雨
「你說的話,我不懂了。」
「昨天晚上,我夢到一種語言。」
「那種語言有一對白色輕巧的
翅膀,刮過我的耳膜。
每一根毛羽逼近的聲響,
像分裂的鼓點。」
「霸佔了我思維的領地。因此我
不得不加以描述——
用最直接的語言。」
「我甚至不得不貼近它們,
以獲得更多開口的能力。」
「於是我聽到遙遠天空
送來的風,夾帶各地氣候的溫度
與溼氣。並且知道了它飛過的黃昏
與雲層的高低。」
「你說的話,我不懂了。」
「那微妙的叫喊——
在寂靜的瞬間——
在空氣的體內——
不停飛翔。」
這首詩中的「我」捕捉到了另一種新語言,然而「他者」無法理解,因為這「另一種語言」超出一般人思維的框架和對字詞的認知。這種語言有白色的翅膀,攜帶大自然的訊息,詩人從這種語言讀到遙遠的風、溫度、濕氣和黃昏。這種語言在寂靜的空氣中叫喊,它存在於虛無之中,然而存有,成為微妙的語言,儘管到最後他者仍然不懂,但它不停飛翔、確實存有,而且被詩人窺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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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零雨,台北人,台大中文系畢業,美國威斯康辛大學東亞語文碩士,哈佛大學訪問學者。曾任《現代詩》主編、《現在詩》創社發起人之一、《國文天地》副總編輯、宜蘭大學教師。曾獲年度詩獎、吳濁流文學獎、太平洋國際詩歌獎。著有詩集《城的連作》、《消失在地圖上的名字》、《特技家族》、《木冬詠歌集》、《關於故鄉的一些計算》、《我正前往你》、《田園/下午五點四十九分》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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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CCY
圖片來源:IG@ooowun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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