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7月30日 星期四

死過一次以後,決然地活──談任明信《光天化日》中的被棄與自我厭棄 ◎陳琳



 
◎ @詩.聲.字 小編 陳琳賞析
  
羅智成在《夢中書房》裡曾指出:「同樣是以語言來解決問題,詩人與說謊者的區別可能是:詩人往往是自己所生產出來的意義的第一個信徒。」詩──或者更擴大一點來看──文學,其實就是表達自身看法的媒介。而平時生活裡的所見所感,都可以成為創作時珍貴的養分。
  
在任明信的詩裡,常常可以看見這種「生活感」,詩中運用了許多生活中的景色、事物,令讀者讀起來格外親近,但描寫生活之餘,詩人往往會賦予平凡的場景更深一層的含意、情緒,在意想不到之處急轉直下,引起讀者共鳴。
  
《光天化日》一書中,格外引起我注意的,是描寫感情的詩作。詩人描寫了被拋棄的悲傷,同時也寫出了分離後,對自我產生厭棄的感受。藉由自我厭棄,或許便能緩解一部分的傷痛,讓自己在痛苦中,重新體會生活、決然地活。
  
1.關於「被棄感」
  
描寫在感情裡產生被棄感的作品,數量繁多,但詩人所寫的被棄感,並不只有單純的抒發內心哀傷而已,詩人往往會先營造出情境,最後才以單方面傾訴的口吻,低聲說出自己的心境。這樣內斂的寫作方式,也讓讀者更有共鳴,以下面這首〈傾訴〉為例:
  
 
傾訴 ◎#任明信
  
如果你有了愛人
讓我知道
像候鳥要飛
雪會知道
根的枯朽
樹葉知道
可是你永遠不會知道
我沒有愛人了
 
  
在這首詩作中,詩人先設一個前提「如果你有了愛人/讓我知道」,而後賦予自然界的雪、樹葉、根、候鳥等等,讓它們人性化,因此「根的枯朽/樹葉知道」,巧妙的是,在詩中所舉的動植物,都存在著一方離開、一方留下的關係,候鳥南遷,要離開北方,因此「雪會知道」;根的死去,在最後也會使樹葉枯萎,我們也可以理解成,根不再供應樹葉養分、不再支持著樹葉了,這也是某個面向的離去,因此「樹葉知道」。
  
最後再以「可是你永遠不會知道」,營造出與前面「知道」的對比,結尾一句「我沒有愛人了」,寫出了感情中被留下、被捨棄的感受。在此處,「你」是離去的一方,而「我」是被留下的,但與先前的對句不同,這一次,「可是你永遠不會知道/我沒有愛人了」,最後真心且絕望的傾訴,也就更有力道,令人再三嘆息。
  
2. 關於「自我厭棄」
  
被留下、被捨棄的一方,一定受到了他人離去的傷害。但自我厭棄,則是對自己的傷害,這樣的傷害並非來自外界,而是來自於內心更為龐大的痛苦。在自傷的情緒中,痛苦無從宣洩,只能以自己為出口,藉由傷害、痛覺來緩解,甚至也可能藉此來維持內心所剩無多的生存意念。〈牽掛〉一詩,便是自我厭棄感強烈的作品:
  
  
牽掛 ◎#任明信
  
盆栽繚繞的陽台
已看不見了
是我剛好經過的時候
  
心底的藤蔓爬滿了房間
吃掉舊的住客
再換上新的
  
一切看起來都好
只是鎖換了
  
為了活下來終於弄斷了尾巴
  
身體漸漸死去
尾巴卻一直活著
  
  
身體漸漸死去,但自己弄斷的尾巴卻一直活著,成為某種牽掛。
  
詩人在此將斷尾求生的橋段做出巧妙的翻轉。斷尾求生,求的是個體的生,尾巴的死,但在詩中卻反了過來,看著身體漸漸死去,只剩下斷了的尾巴還活著,這也呈現出自我厭棄感。從一開始的「心底的藤蔓爬滿了房間/吃掉舊的住客/再換上新的」,寫出詩中的「我」住在房間裡,但卻被心裡的藤蔓吃掉,換上新的,軀殼可能一樣,但「我」早已不是原先的「我」了。後來就算弄斷尾巴,身體仍然死去,我們也可以將此解讀為:原先為了要維繫生命,所以捨去了某些事物(尾巴),但被捨去的東西沒有死,反而是原先要保全的身體死去了,在捨棄與留下之間、生死的對比之間,或許有更多可以思考、辯證的空間。當然,詩中的自我厭棄感,也在一層層情境的鋪墊下,更為凸顯。
  
《光天化日》一書中,亦有對於生活、社會、友情的種種思考,而被棄感、自我厭棄感自然也不是情感面向的作品唯二的著重點,但其中的悲傷,被留下、捨棄的痛苦,以及為了緩解痛苦,試圖找尋答案的姿態,卻貫串多首詩作。這樣的痛楚,也化為各種不同的寫作方式,詩人剪裁生活的片段,在內心經歷巨大動盪之後,用決然的態度,找出了與痛苦共存,並轉化痛苦的生活方式。
  
  
◎作者簡介:
  
任明信
  
十一月生,高雄人。喜歡夢,冬天,寫詩,節制地耽溺。
著有詩集《你沒有更好的命運》《光天化日》。散文集《別人》。
  
◎手寫者簡介:
  
馬修
  
我是馬修,臺灣人。偽文青的水電工。努力健身,復原身體中,能寫字就會更新。粉專「冰箱的把手在包包裡」,IG:matthewri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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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聲字 #任明信 #轉化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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