嚮導◎羅毓嘉

嚮導◎羅毓嘉 　 很久之後的很久之後 我們約定 在城市的高塔底下相見好嗎 我會開車送你回去 穿過灌木叢的枝與刺 而我們在裡頭歡快地發笑 那個地方 並不是你的家 　 很久很久的不久之前 我們在圓環中間的噴水池見面好嗎 我會一樣 開車載你回去 繞過兵火與封鎖的鐵蒺藜 繞過歷史與國家在你身上造成的 傷害 啊，傷害 一切都會沒事的 　 很久很久之後──我會開車送你回去 那時經過街口的管制哨 他們命你我交出一半的靈魂 我說，我能把自己完整地留下嗎 一整個我。 可我情願讓你完整 讓你安全地站到哨站的對面去 　 很久很久的以後我會記得 城市陷落，文明砸在破窗的足邊 在高塔已被拆毀的城市 我會開車送你回去 開了整晚的車且在灌木叢裡發笑 看完星空起落的 很久很久以後 我才想起那個地方 從來並不是我的家鄉 　 ◎作者簡介 　 　　1985年生。紅樓詩社出身，政治大學新聞系畢，台灣大學新聞研究所碩士。在資本市場討生活。頭不頂天，腳不著地，所以寫字。著有詩集《我只能死一次而已，像那天》等四種，散文集《天黑的日子你是爐火》等三種。 　 ◎小編劉旭鈞賞析： 　 整首詩，「我」不斷向「你」保證，自己會開車送你回去，於是「我」便是題目裡的「嚮導」，對「你」有著引領、陪伴的責任。首節的前三句像是懇求，提出「我會開車送你回去」，像是對於相應於懇求的許諾。我們可以從這樣的懇求中看出，要在城市的高塔底下相見，困難且希望渺茫。 　 況且，詩中提及的回去，是要回去哪裡？ 　 嚮導沒有明說，卻在詩中一節一節升高這項工作的難度：一開始是荊棘，再來是兵火鐵蒺，接著是街口管制哨。越到後來，事情越加明朗：讓「我」必須「開車送你回去」的理由、讓嚮導這樣工作如此困難的理由，其實就是「歷史與國家」。 　 前三節「很久很久」的時間，其實出自一種恐怖：這種恐怖，讓你我不管約定在哪個城市的哪裡見面，都必須要穿過重重阻礙才有辦法「回去」。而且，這回去的地方，甚至「不是你的家」。⠀ 　 ──回去一個不是你的家的地方。 　 儘管如此，嚮導的責任還是存在。但這樣的責任為何存在呢？第三節告訴我們答案：那是一種即使犧牲自己，也要讓對方完整的情感。就是這樣的情感，讓「我」即使克服萬難，也要送「你」回去。第三節是整首詩中最緊張的時刻：嚮導，成為一件必須犧牲許多才能完成的任務。 　 到了第四節，我們仍無法知道要去的地方是哪裡。又一座城市面臨毀滅。從前面三節，我們可以看出城市正面臨兵火摧殘。城市消失，其實也是國家的消失，歷史記憶失去物質證物，而「歷史與國家在你身上造成的/傷害」也不再必須被繞過。於是第四節時，便回歸了沒有城市的自由與空曠：因為，一切都消逝了。於是星空回來，灌木叢回來了。 　 然而這一切終究是令人悲傷的：「我才想起那個地方/從來並不是我的家鄉」。看起來好像很久很久以後，我們都會遠離傷害，遠離國家與歷史的暴力。但其實，我們也都流離失家。 　 本詩收錄於詩集《嬰兒涉過淺塘》，整本詩集的扉頁之後寫著「──給台灣」。是否很久很久的很久之後，我們都需要嚮導？ 　　 --- 　 美編：籃閔釋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抒情政治詩 #羅毓嘉 #嚮導 #嬰兒涉過淺塘 #給台灣 # 劉旭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