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行色（節選） ⌾邢悅

 

印度行色（節選）　⌾邢悅

⠀

（一）

似乎

今世種種的貧乏，無非是

一種被賦予的增減、轉讓

一首詩歌誕生，無非是

延續更多深切的虛構

簡化從渺茫的話筒裡

寄存的歌聲

為了打意識沉重的行囊，眼睛

瞬間充滿跌宕的拋物線

⠀

（三）

一個城市點燃著

不知道張揚還是靜滅的炊煙

先知也無法預言的病源

輪暴。增值的慾望

安詳。減去所有屬於肉體的秤砣

權力。一條隱而不見的陵墓的中軸線

於是

我變得更漫不經心，徘徊在以光為浴

以濕婆的第三隻眼睛為終結，參詳

今世僅餘的寬慰

一滴眼淚不能估算的容量

我把腳板朝向栽植者的行蹤

繁花盛開的蒙戈爾花園

嗅聞著迦納樹林外的漂泊

眺望從樹冠上獨自萎靡

與時間同囚

早逝的莫臥兒王朝

⠀

正如我是一座比想像更容易崩塌的建築

我失去岸線，宛如我知道

不住的一瞬縱然有我

那已經是一如入雲且破雲的閃電

自河流涌動的音節裡消失

⠀

（四）

寂靜如石磨的阿格拉

夜色鮮得像剛剖開的魚腹

他們垂吊一盞燈泡叫賣營生

生命卻停滯如死水

目送任意驅趕，不曾被殺戮的牛羊

唯一比人類走得更快的幽靈

我開始懷疑

緩慢隱喻著光的放逐

光的皮膚

抵禦著貧富相鄰的宅第

光的毛孔緩慢擴張

遮擋陰影的形象覆蓋著比存在更偌大的形象

猶如黑加伯蓋頭下

比慾念更原始的謙遜

⠀

（八）

站在古爾瑪高原

一時有放逐的感覺

漫山便是我們邂逅的記憶

風借她嫵媚的手為我折疊

淡綠的長衣

⠀

我在馬鞍上尋找空氣中的犄角

無路，只有光的氾濫

安撫著蹄聲、鈴聲和我此刻過於自由

無可仰賴的孤獨

天空、草坡、白雛菊

像穆斯林的禮拜帽

純白和淡綠

信仰和自然

滋長著

旅行者的世界觀

⠀

然而

天涯未到

心中的泥土尚未形成

⠀

---

⌾作者簡介

邢悅，本名莫羲世，澳門詩人、書法家、汴京茶寮（Tealosophy Tea Bar）藝術總監。2002年與友人創立澳門首個網絡詩社「別有天詩社」。著有個人詩集《輕度流亡》、《記事詩》、《被確定的事》、《唇》等。詩合集《彩繪集》、《迷路人的字母》、《港澳台八十後詩人選集》、《純粹‧我們》。自 2014年起，持續「三行詩」創作，書寫日常，已出版《日子過得空白一點也不錯》、《喜歡一切悄然降臨》兩部三行詩集。2008年獲澳門視覺藝術年展年度「十佳」。2017年於澳門創立「翰墨藝術教育中心」，從事書法藝術推廣及教學，尤擅瘦金體，近年與茶道、香道、皮雕、紋身等不同藝術領域合作，發揚漢字魅力。

⠀

---

⌾詩人 #甘遠來 賞析

⠀

「行色」在詞典中的解釋為行旅；行旅出發前後的情狀、氣派。在某些語境中，「行色」猶可解作旅途的見聞。無論哪種解讀都是正確的，畢竟詩無達詁。有時候多義的指向更能增添詩歌的風味。

⠀

第一章中，詩人從現實切入，「似乎／今世種種的貧乏，無非是／一種被賦予的增減、轉讓」，對於「貧乏」（物質或是精神）詩人並沒有刻寫貧乏為人們帶來的苦，而是將其視為一種「賦予」，當中蘊藏着對社會結構的深刻理解。

⠀

第三章以時間為主題，歷史的緯度和現實的經度交織成詩歌的十字路口。此章對印度的社會現象、宗教、權力結構都有所討論，但似乎這一切與「我」無關：「於是／我變得更漫不經心，徘徊在以光為浴／以濕婆的第三隻眼睛為終結，參詳／今世僅餘的寬慰」濕婆的第三隻眼象徵着終結，可以釋放出毀滅一切的神火，「我」沿線性的時間逆行，「與時間同囚／早逝的莫臥兒王朝」。

⠀

第四章的地名「阿格拉」，曾兩度成為莫臥兒王朝的首都，與第三章的文本遙相呼應。曾經輝煌的阿格拉不再，「夜色鮮得像剛剖開的魚腹／他們垂吊一盞燈泡叫賣營生／生命卻停滯如死水」此章深入萬靈的精神世界，在描摹夜色的背後對生命的價值和尊嚴進行了詰問和質疑，「目送任意驅趕，不曾被殺戮的牛羊／唯一比人類走得更快的幽靈／我開始懷疑／緩慢隱喻著光的放逐」。

⠀

第八章充滿了廣博的空間感：「站在古爾瑪高原／一時有放逐的感覺／漫山便是我們邂逅的記憶／風借她嫵媚的手為我折疊／淡綠的長衣」騎著馬漫遊，而「過於自由」則引發了「無可仰賴的孤獨」。隨後的分鏡「天空、草坡、白雛菊」，把視點由上至下、由大至小地從天空落在了白雛菊上，人和自然、信仰和自然，詩人身處大自然中仍然在思考著人與自然的關係，「滋長著／旅行者的世界觀」。

⠀

「然而／天涯未到／心中的泥土尚未形成」，相信詩人的旅程尚未結束，而我們也一樣。

⠀

〈印度行色〉有一種「梵」的詩意，不宜有過多的他者詮釋，更適合自己一人慢慢地咀嚼。「梵」即是寂靜、高淨之意，同時帶有古印度的宗教色彩。那麼，詩意又是甚麼？我理解的詩意是讀者需要調動全身的感官去感受作品中的意趣、題旨、畫面，一段或多段由心靈到感官再到心靈的路程。

⠀

等疫情結束，我們一起去旅行吧。

⠀

---

美術設計：
江襄陵－@Nysus ：https://www.instagram.com/nysus/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印度行色 #邢悅 #莫羲世 #輕度流亡 #別有天詩社 #澳門詩 #心中的泥土尚未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