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月26日 星期一

〈鐵皮島〉◎江凌青


我從一個很黑很長的洞穴走來
走回這座長滿了鐵皮的島
鐵皮在日光下,亮出它們的全部
全部:「我們有規律的皺摺,但是沒有厚度」
它們字正腔圓地演說
彷彿詩從來都不存在

有人告訴我,這些不顧一切地覆蓋著地表的鐵皮
就是,這座島原有的皮膚
醜了些,但是很耐用
少了些厚度,但是壞了也
不會讓人惋惜。「這是一件好事哪!」
島嶼上的居民習慣將自己看作裂縫裡的雜草 

有人告訴我,這些賴著不走的鐵皮
是這座島被放火燒傷後的植皮
手術過程如此倉促,縫線都還來不及
和傷口準確地交媾
該好好活著的部份,卻總是在逃難
傷口一直出血,卻沒人有資格說痛

在密不通風的鐵皮島裡
我們忍耐著西曬,眼看著磨石子地板上細細漫出的,
來自大海的另一邊吹來的黃沙。
只能摸摸那張還能滲出汗的,
面貌模糊的臉
然後看向那個本該有窗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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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江凌青,1983年生於臺中,英國萊斯特(University of Leicester)大學美術與電影史系博士(教育部公費留學)。曾獲全國學生文學獎、時報文學獎、梁實秋文學獎、臺北文學獎與國家文藝基金會的創作補助,出版短篇圖文小說集《男孩公寓》(臺北:寶瓶,2008),並且也獲得多項藝術評論與研究獎,包括世安美學論文獎、數位藝術評論獎與國家文藝基金會藝評臺首獎。現任中興大學人文與社會科學研究中心博士後研究員,並發表藝術評論於國內眾多藝術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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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提供:陳奕辰
圖像設計:陳奕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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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賞析

鐵皮島,島嶼明顯指的是台灣,而鐵皮,在台灣的工地,甚至是鄉間,你可以看到處處搭建的鐵皮屋,然而這首詩中所指的「鐵皮」,不是如此的單純。詩中的每段,動輒將鐵皮的意喻的細節說得更加清晰,鐵皮是「我們有規律的皺摺,但是沒有厚度」,是「醜了些,但很耐用/少了些厚度,但是壞了也/不會讓人惋惜。」,鐵皮更是「是這座島被放火燒傷後的植皮」

因此鐵皮,指的就不單指是鐵皮屋了,指的更可能是整個台灣社會基層的人民的一種生活樣態,鐵皮看似有厚度,實則薄韌,使力一戳便破。即使破損,但是仍然耐用,堪用,鐵皮用來包裹我們普遍過的不好,內裏空心,對於外來政權殖民,甚至來自於大海另外一端的政治形勢壓迫的一種對抗,看似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事實上只是用鐵皮覆蓋住傷口,但傷口也從來都沒有好過。

第三段中,將人民比喻成裂縫中的雜草,而非原野中的雜草,當鐵皮覆蓋了整個地表,而我們還是希望,能夠從鐵皮的隙縫中,能夠探出頭來,爭取我們自己的自由,能夠鑽出隙縫,能夠出來說一些什麼話,而不全然是用鐵皮蓋住我們自己。

全詩的第四段,則更明確地提及,我們忍著西曬,看著大海的另一邊吹來的黃沙漫出,這使人很難不聯想到黃沙與烈日,都指涉了中國。

黃沙吹起,烈日照射,在容易導熱的鐵皮底下,做為雜草的我們,也只能夠忍耐這樣的熱度,慶幸著我們還有辦法流汗。鐵皮屋聊避風雨,難以通風,甚至連窗口都沒有,這也暗指了我們把自己封閉在整個島嶼裡頭,只能用鐵皮抵禦來自中國在政治和經濟上的手段,無法推開一扇窗,去面對吹來的黃沙,末段中,最令人玩味的一句則是「面目模糊的臉」,暗暗指涉了在台灣這塊土地上,我們對於自己身分認同的長久疑惑。

整首詩意味深長,多重指涉,同時指向政治、文化,甚至是台灣目前的社會現象。每讀一次,便可能多一種切入方式,鐵皮也令人想起結痂的傷口,好令人感到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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